《血在烧2——看不清的真相》——高智商犯罪推理小说

  一张照片扔到了董柯面前,同时扔过来的还有罗华冷冰冰的声音:“我从没去过这个地方,而且小学毕业后,他再也没有带我爬过山。”

  看到照片上的背景,董柯一下子愣住,同样的照片他也有一张,是罗伯伯第一次到山里看他和父亲临走时拍的。

  罗华微笑着托了一下鼻梁上的镜框:“还有,我是上了高二之后才近视的,之前我没戴过眼镜。”

  董柯沉默不语,一直以来,他都以为罗华是不知道自己一家人存在的。

  “如果不是他卖掉给我准备的婚房打算替你那个赌鬼父亲还债,同时还要供养你上大学,我还不知道自己有一位同父异母的叔叔和一个长得跟我一模一样的堂弟。我母亲为了阻止我去找你们家的麻烦,就把卖房子的存折偷偷给了我,让我去南方发展。原以为这样能让他的疯狂举动有所收敛,没想到他宁可给人家打工做兼职也要帮助你们,却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不闻不问。我真的想不通,为什么在他的心里,一个四十年从未见过面的弟弟竟比相濡以沫的妻子和从小养大的儿子重要?就为了老头子临死前的一句嘱托?到底你是他的儿子还是我是他的儿子?”
  董柯发现,罗华连父亲这两字都不愿称呼了:“既然你这么恨他,为什么还要杀那么多人给他报仇?”

  罗华叹了口气:“你还是没有明白,那些人不是我杀的,这么说吧,他对你们父子有恩,你承认吧?”

  董柯点头:“没有罗伯伯的帮助,我们爷俩儿可能早就死了,不会有今天。”

  “所以,当你得知你的罗伯伯被人报复而死,就决定杀死那些人给他报仇,在刑法学上,这叫做犯罪动机。而同样的动机我没有,虽然我是他的亲生儿子,但是在我母亲去世的时候他就跟我脱离父子关系了,他是在葬礼上说这番话的,当时至少有几十个人在场,他们都能给我作证。”

  董柯看着他好一会儿,想到一个问题:“光有动机有什么用?我连案发现场都没去过,有什么证据证明人是我杀的?”
  罗华笑笑:“知道我为什么要教会你抽烟吗?因为从烟头上可以验出一个人的DNA,你也知道,这个世界上每个人的DNA都是独一无二的,而警方恰好会在某一处案发现场找到你抽过的一个烟头。顺便说一句,雷利军死后,警方传唤过我,同时采集了我的指纹和DNA样本,而且有龙湾广场的监控作证,我已经彻底洗清了嫌疑。”

  原来从见面的第一天他就开始算计自己了,董柯痛苦地闭上眼睛,好半晌才睁开,看向身边的打火机:“不止烟头吧?是不是还有这个?”

  “你发现了?”罗华有点惊讶。

  “那天你来给我送钱的时候用它点了一支烟,那时打火机的气已经用到一半了,但是你走后,我发现它的气居然满了。当时我以为你顺手拿错了,现在看来是你故意用一个一模一样的打火机换走的,因为原来的打火机上有我的指纹。”

  罗华看到董柯说话的时候身子微微晃了一下,不禁笑道:“你很细心。”
  “还有吗?”

  “警方会查到你给你父亲的银行卡里汇了一笔钱,三万八千五,这个数字刚好和赵鹏全失踪时身上带的那张银行卡里的金额一样。”

  “所以,赵鹏全也是我杀的?”董柯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因为他欠你十万块钱,而你是个有良心的孝顺孩子,需要这笔钱给你的父亲做手术。”

  “这样我的动机就更加充分了。”董柯感到头有些发沉。

  “而且每次作案后,你都会把被害人身上的钱搜走,因为你需要钱到了如饥似渴的程度,哪怕一两百块钱也是好的。”

  “接下来是不是轮到我了?”

  罗华矜持地点了点头。

  董柯的眼睛快睁不开了,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大口地灌下去,忽然间有点明白了,低头瞅瞅自己的杯子:“你在我的酒里下了药?”
  罗华笑意更盛:“安定片而已,怕你看出来,来之前我特意磨成了粉,刚才倒酒的时候趁你不注意放进了你的杯子。不要紧的,睡一觉而已,赵鹏全也吃过,否则我没办法把他藏在车里带出开发区,只不过后来他醒了,所以当泥浆浇在脸上时比较痛苦,而你不会,因为到时你已经睡着了。”

  泥浆?董柯望向岸边填海造地圈起来的围堰,那里有一根长长的输泥管线从远处海面的挖沙船上通过来,正高高地喷吐着泥浆。吹填工程一旦进入后期,围堰里的松土就会被强夯机夯实,一块新的陆地就会诞生。赵鹏全如果埋在那里,永远也别想找到尸首了,运气好的话或许能在亿万年后变成一具化石。

  罗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轻轻摇了摇头:“你和赵鹏全不一样,我会让警察找到你,对比你的DNA,这样就能确定所有人都是你杀的。虽然我的嫌疑早已经洗清了,但是我做事情喜欢完美,所以——”

  他指着身后不远的养虾池:“这里,才是你的归宿。”
  “你弄巧成拙了,你故意把我安排在这种与世隔绝的地方,就是不想让我和外界接触,知道你在外面做的案子,可是这么偏僻的地方警察怎么找得到?”

  “你放心,这种细节我怎么会考虑不到?”

  罗华说着,从挎包里摸出一部手机:“这是郑国栋的,我一直没舍得扔掉。打个赌,警方一定还在监控这个手机,只要一开机,不需要太长时间,一分钟就够了,警察立刻就能找过来。”

  “看来你把一切都算计到了。”董柯叹息道。
  罗华怨毒地看着他,继而,目光变得悲悯,叹了口气:“董柯,我真的很敬佩你,为了给我父亲报仇不惜以身犯险,真是让我这个做儿子的惭愧无地。等你走后,我一定多烧纸钱给你,对了,你长这么大还没有碰过女人,也给烧过去,你喜欢什么样的?哦,我差点忘了,你喜欢杨卉,就按她的样子做好了,不过我担心工人的手艺不好做不了那么像,你只有将就一下了。”

  董柯似乎没有听到他说什么,目光落在罗华的酒杯上:“为什么你碰过的东西上面没有指纹?”

  “把透明指甲油涂在手上就不会留下指纹了,唉,说起这事就伤心,每次从你这里回去,我都得用信那水洗手,都快把我的手洗爆皮了。”罗华把手伸到面前看看,上面泛着淡淡的一层光泽。
  “所以警方在这里找不到你曾经来过的痕迹?”

  “我从来都不知道世上有你们一家人存在,当然也从未来过这里,对了,这个杯子我一会儿带走,这上面粘了我的唾液,能验出DNA的,而且你一个人在这里喝酒,怎么会用两只杯子?”

  一滴血滴在地上,罗华摸了摸,发现是从鼻子里流出来的,顺手扯了一张纸,团成一团塞在鼻孔里,他觉得身上有些燥热,干脆把上衣脱下来,冲着董柯笑道:“这么热的天本来就容易上火,你还请我喝威士忌,你是怎么想的?对了,你还有什么问题?千万不要客气,有什么要求尽管提,看在堂兄弟的份上,我一定会让你满意。”

  董柯用力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强挣扎着道:“三天前我去了一趟苦井子。”

  罗华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饶有兴致地问:“怎么想到去那个地方?”

  董柯勉强抬起手,指着远处的围堰:“前几天夜里的那场大雨把岸边的输泥管线冲坏了,第二天早上来了一大群工人抢修,我当时从那里经过,随口问了工人一个问题,就是他们的吹填工程对这片养殖场的生态是否会造成影响,你猜那个工人怎么说?”

  罗华笑道:“这片养殖场去年秋天就已经废弃了,征地补偿也早都发放到村民手里了,而且是整个孙家湾村的补偿标准最高的,要不然我那个初中同学怎么买得起海南的房子?对了,之前我告诉你他把全家接过去度假是骗你的,实际上他们是过去定居,不再回来了。”

  “这么说,那一万块钱也是你自己拿出来的?”

  “咱们是堂兄弟,计较那么多干什么?你父亲病的那么重,我这个做侄子的理应表示一下。你接着说,然后呢?你是不是向他打听这片养殖场是谁承包的?”

  “他不知道具体的承包人,只知道这片海湾归孙家湾村下辖的苦井子屯管,然后我就去了那里。”
  “到那里发现了什么?”

  董柯甩了甩头,发现脑袋没有刚才那么沉了:“除了空屋子还能发现什么?所有的村民早就搬走了,整个屯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只剩下破水缸、烂柜子,都是一些带不走的破烂儿,还有就是成群的老鼠到处跑,都已经不怕人了。”

  “你要是能早一点发现,现在的结果可能就不一样了。”

  董柯拍拍脑袋,想起了一件事:“你刚才说什么?对了,问我还有什么问题,我真的想到了一个,你帮我琢磨琢磨,我是学低压电器的,不会广告设计怎么办?”

  “什么?”

  “我打算把广告工作室关了,拿着四十万的抚恤金干点什么好呢?还是干脆把四方街的房子也卖了去一个谁都找不到我的地方?对了,抚恤金的存折和房产证你放在哪里了?算了,我能找到的。”

  罗华的脸色慢慢沉下来:“你在说什么?”
  董柯叹了口气,目光悲悯地看着他:“董柯,我真的很敬佩你,为了给我父亲报仇不惜以身犯险,真是让我这个做儿子的惭愧无地,等你走后,我一定多烧纸钱给你,对了,你生前没有碰过女人,也给烧过去,你喜欢什么样的?唉,看我这记性,你喜欢那个卖冷饮的女孩,就按她的样子做好了。你放心,我一定找手艺最好的工人给你做,你是我的堂弟,不能随便凑合了。”

  罗华手里握着酒杯,目光死死地盯着董柯。

  董柯的眼神渐渐变得清澈,从容地看着他:“有件事差点忘了告诉你,没有什么爱心捐助,也没有哪个企业愿意平白无故地捐款给别人做手术,那是我骗你的。不过就算真的有,现在也不需要了,因为我父亲已经死了,就是你给我送钱的那天早上死的。那天你来的时候看到我的眼睛通红,我告诉你感冒了,实际上是我哭了,虽然我很不愿意把自己的肾给他,但他好歹也是我父亲,他死了我哭他一场是应该的。”
  董柯拿起自己的酒杯,喝了一小口:“你是不是奇怪这么久了我还没有晕倒?聪明反被聪明误啊,你以为我没看见你趁着倒酒的功夫偷偷往我的杯子里下药?当时我为什么让你看晚霞?晚霞有什么好看?我小时候住在大山里天天看,早就看腻了。”

  “那个时候你就趁机把酒倒掉了?”

  “没敢全倒,怕你看出来,只倒了一多半,剩下的一少半喝了,不过就是这一少半也差点让我晕过去,看来你的安定真的准备了不少。我很好奇,安定是处方药,药店里买不到,你从哪儿找到这么多的?”

  罗华哼了一声:“你在这里吹海风的时候,我在医院里足足住了五天,夜里失眠自然能找医生开几片安眠药,喂给赵鹏全的是我以前自己吃剩下的。”

  “你以前就失眠?看来罗伯伯的死对你打击很大啊。”

  “我失眠不是因为他。”罗华的声音有些含糊。

  董柯仔细看了看他,问道:“你是不是觉得舌头有点发麻?”

  罗华皱了皱眉,感觉了一下,舌头真的有点发麻。

  “你现在还觉得刚才流鼻血是因为天热上火吗?”

  罗华的脸色顿时变了,这时不光舌头,他感到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他努力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杯子。

  “杯子是买酒时赠的,我怕不干净,特意用它泡了很久,哦,这东西是我在苦井子废弃的房子里找到的。”董柯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塑料包装袋,上面印着毒鼠强三个字。

  董柯笑起来:“你的计划确实很严谨,不过有个地方需要修改一下,我不能让警方找到你,否则一验DNA就穿帮了。本来我一直没有想到让一个人彻底消失的办法,谢谢你提醒了我,看来还是你比我聪明。对了,泥浆浇在脸上时你不会感到痛苦的,因为那时你已经死了。”
  “你……”罗华的身体猛然倒在地上,四肢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眼睛仍死死地瞪着董柯。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得喜欢那个卖冷饮的女孩,万一有一天她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你杀死的,你猜她会怎么样?”

  “你怎么知道她父亲是雷……”

  “是雷利军?很简单,是她弟弟告诉我的。跟丢了瑶瑶的那天晚上,我恰好在街上碰到了这孩子,他把我当成了你,告诉我他和他姐姐被警察找去作证了,还问我的嫌疑解除了没有?我这才知道就在你让我去龙湾广场的那两个晚上,开发区发生了两起抢劫杀人案,死的竟然是郑国栋和雷利军,而且,雷利军就是这孩子的父亲。否则我整天呆在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怎么会知道你利用我当替身,在外面做了这么大的事?”

  “原来那时你就知道了。”
  “不过你放心,我不会碰她,更不会和她在一起,我还是比较喜欢那个叫杨卉的,你说我能不能追到她?”

  罗华身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董柯从他口袋里掏出来,笑了,把屏幕递到罗华眼前让他看看,然后伸手捂住罗华的嘴,按下了免提键。

  听筒里传来杨卉的声音:“你在哪儿?”

  “我在外面,有事吗?”

  “我想,我找到答案了。”

  “什么答案?”董柯一头雾水。

  “见面再说吧,我在你家对面的雕刻时光酒吧等你。”

  “好,我把手里的事情处理完就过去。”

  董柯挂断电话才把手移开,看着身体蜷缩成一团的罗华,笑道:“怎么样?我就说她对你有意思吧?哦,不对,应该是对我有意思,唉,突然间成了你,还真有点不习惯。”
  “不过你放心,我不会碰她,更不会和她在一起,我还是比较喜欢那个叫杨卉的,你说我能不能追到她?”

  罗华身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董柯从他口袋里掏出来,笑了,把屏幕递到罗华眼前让他看看,然后伸手捂住罗华的嘴,按下了免提键。

  听筒里传来杨卉的声音:“你在哪儿?”

  “我在外面,有事吗?”

  “我想,我找到答案了。”

  “什么答案?”董柯一头雾水。

  “见面再说吧,我在你家对面的雕刻时光酒吧等你。”

  “好,我把手里的事情处理完就过去。”

  董柯挂断电话才把手移开,看着身体蜷缩成一团的罗华,笑道:“怎么样?我就说她对你有意思吧?哦,不对,应该是对我有意思,唉,突然间成了你,还真有点不习惯。”
  罗华僵硬的脸上忽然多了一丝笑容,在落日金色的余晖下显得说不出的诡异,他艰难地从喉咙里吐出几个字:“你不会成为我的。”

  “怎么不会?”董柯撩起自己的衣襟,肋下赫然也有一条疤痕,他坐到罗华身边和他比了比:“看,和你的一模一样。”

  见罗华的嘴唇微微翕动,他把耳朵凑到近前,费了好大劲才听到极其微弱的声音:“得饶人处且饶人。”

  董柯笑起来:“现在说这话是不是有点晚了?该说再见了,罗华,这是最后一次喊你的名字,以后我会代替你好好地活下去。对了,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前几天下大雨的晚上,我和杨卉在一起。”

  罗华猛地一口血喷出来,溅在身边的杯子上,董柯拿起来冲着天空望去,只见夕阳如血,世界一片猩红。
  天色黑沉沉的,厚重的乌云压在头顶,不时有紫色的闪电在云层间幻灭。去罗华家的路上,董柯仍心存着一丝侥幸,希望他亲口告诉自己,那不是他干的。

  自从在雷远那里得知郑国栋和雷利军死了的消息,董柯再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只要一合上眼睛,父亲、罗伯伯、罗华、瑶瑶、赵鹏全、郑国栋、雷利军,还有早已离家的母亲……所有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跑来纠缠他。他没见过郑国栋和雷利军,所以这两个人的形象是模糊的,像是一团浓得化不开的影子在他面前萦绕,每每令他从噩梦中惊醒……

  没有见到罗华,门上挂着锁,手机也打不通。董柯颓然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心里乱得像一团麻,直到把兜里的半盒烟抽光了,罗华也没回来。眼看着就要下雨,只好站起来往回走,刚到巷子口,差点和从外面匆匆跑过来的一个人撞在一起。

  “罗华,你去哪儿?”
  董柯一怔,这是第二次有人把他认成罗华了。他退了一步,才认出是罗华招的那名电脑绘图员,之前他在罗华的手机里看过对方的照片,印象中好像叫杨卉。

  没等他开口,杨卉从包里取出一份文件:“我找到了一样东西,和你父亲的举报案有关。”

  董柯本来已经到了嘴边的“你认错人了”被她这句话生生顶了回去,顺势接到手里一看,只有薄薄的两页纸,封面印着检测报告几个字,翻开扫了一眼,表格里全是各种化学名词和检测数据。

  “我费了好大劲从环境监测中心弄来的,你自己看吧,要下雨了,我得赶紧回去,家里的窗户没关。”

  “等一下。”

  话一出口董柯就后悔了,杨卉和罗华是有过近距离接触的,说不定这份东西还是罗华托她找来的,只要一对话她就会知道自己不是罗华,但这时她已经站住了,回头看着自己。
  董柯只好硬着头皮,指着手里的报告:“看不懂。”

  杨卉抬头瞅了一眼阴沉沉的天空,道:“那边走边说吧,反正也得到路口才能打车。”

  董柯暗暗松了口气,杨卉把报告接过去,翻到第二页,指着其中的两项不合格数据让他看:“其他的都没问题,重点是这里。按理说,药厂排放的制药废液才是污染源,但是周边土壤酸度居然比制药废液的酸度还高,你觉得说明了什么问题?”

  董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机械地重复了一句:“说明什么问题?”

  杨卉边走边道:“污染是人为造成的,你父亲看到南山脚下的植被遭到了破坏,就以为是被药厂排放的废液污染的,但是他只看到了问题的表面,没有想到这是有人故意在那里倾倒了盐酸造成的。”

  “你怎么知道有人故意倒了盐酸?”

  “调查啊,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嘛。”

  “你查到了什么?”

  “南山脚下有一片树林,距离受到污染的地方很近,一个多月前,有个收废品的在那里捡到了好多专门用来装盐酸的化工桶,每天早上都能捡到五六个,连续捡了一个星期,加起来一共捡到了四十个。这些桶全部是空的,而且非常新,正常来说,这种化工桶是可以重复使用的,为什么要扔掉?还偏偏扔到了那么偏僻的地方?重要的是,桶里的盐酸哪去了?”

  “你的意思是,有人在夜里把盐酸倒在了那个地方,并且持续了一个星期?”

  “一个经常在南山放羊的大爷告诉我,那里的草皮是一个月多前枯死的,而你父亲的举报案恰好也发生在那个时间段。还有,出事后你很快就拿到了四十万抚恤金,我打听了一下,这个数字远远高于正常的企业员工因公死亡的赔偿标准,你不觉得奇怪吗?依我看,这分明是有人想把这件事尽快了结,不希望你作为受害人家属继续追究下去。”
  见董柯愣在原地没有说话,杨卉接着道:“你父亲可能被人利用了,或者说有人在陷害他。”

  “为什么这么说?”董柯艰难地道。

  杨卉反问道:“你相信盐酸是你父亲倒的吗?他故意伪造这起举报案给自己所在的药厂抹黑?”

  董柯摇头,他当然不相信罗为民会做出这种损人不利已的事情。

  “你父亲帮助了那么多贫穷的孩子,足以证明他的心地善良,所以我也不相信他会在这件事情上造假。”

  “你……”董柯迟疑了片刻,问道:“为什么要帮我调查这件事?”

  杨卉转过身看着他:“虽然我不知道你们父子的关系为什么会弄得这么僵,但我相信一定是你在什么地方误会了他,如今老人家已经走了,我不希望他的在天之灵依然得不到你的原谅。而且,我觉得把涉及到自己父母的冤屈搞清楚,是每一个身为子女的责任。”
  再一次听到了责任两个字,董柯感到胸口有些发堵。

  不知不觉中雨点落了下来,两人在路边的大树底下站了好久也没有拦到一辆出租车,连平日常见的拼车都没有。雨越下越大,渐渐的树底下也待不住了,大滴的雨点透过头顶枝叶间的缝隙打在身上,泛起一股凉意。

  杨卉双臂抱肩,身体微微有些发抖,董柯犹豫了一下,脱下T恤撑在她头上。杨卉看了他一眼,似乎要阻止,紧接着目光一滞,神情变得有点古怪。

  “怎么了?”董柯察觉到她的异样。

  “哦,没什么。”杨卉顿了一下,笑道:“反正已经湿了,不介意再送我一程吧?”

  “没问题。”董柯立刻道,他现在最担心的是杨卉提出要回到罗华的家里避雨。
  董柯帮她撑着衣服,从一棵树下快速跑到另一棵树下,希望减小淋雨的几率。事实证明这个方法根本不管用,没跑几步,两人都湿透了,但董柯仍坚持把衣服挡在她头上。

  跑到龙湾广场东边的一个三岔路口,杨卉喘着气道:“对面就是。”

  董柯朝马路对面望去,那是一个高档小区,入口外面有一块修剪得非常平整的宽阔草坪,上面栽种了很多二人合抱的银杏树,在雨中绿意盎然,但这里应该不是正门,看不到小区的名字。

  两人一鼓作气跑进小区步道,两边高大的植被遮住了头顶,雨水比外面小了不少。董柯重新把T恤穿上,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发现杨卉没有跟上来,回头一看,她正瞅着脚下的一处地面出神。

  “看什么呢?”董柯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里什么都没有。

  “这里曾经死过一个人。”
  董柯吓了一跳:“什么时候?”

  “一个多星期前,晚上九点。”

  杨卉抬起头,脸上似笑非笑:“知道当时的情形吗?”

  董柯摇头。

  “那天晚上,这个人像往常一样准备回家,走到这里身后跟上来一个人,因为平时走这条道的人不多,所以他回头看了一眼,是个年轻人。对方见他发现了自己,就主动跟他打招呼,说自己也是这个小区的住户,还随口抱怨了几句小区的物业,他放松下来,和对方一起往小区里走。突然间那个年轻人掏出一根钢丝锯,套在了他的脖子上……”说着话,杨卉走到董柯面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干嘛这样看我?”

  “我在看你有没有说谎。”

  “说什么谎?”

  “那个人是不是你杀的?”

  “什么?”

  “我在问你,你是不是那个凶手?”杨卉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

  “当然不是……”董柯情不自禁地感到浑身上有些发冷:“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假的,好像你亲眼目睹似的?”

  “当然是假的,都是我编的。”杨卉粲然一笑,还吐了下舌头:“不过这里确实死了一个人,是我家前楼的。”
  董柯长舒了口气:“这里死过人,你还敢从这儿走?”

  “要是我一个人当然不敢走,不是有你送我吗?”说着,挎起他的胳膊向前走去。

  两人的手臂贴在一起,董柯感到她的肌肤细腻凝华,鼻端也闻到了一缕似有似无的发香,侧目看去,被雨水淋湿的衣服紧紧包裹在杨卉身上,诱人的躯体呈现出一种令人心动的圆润曲线,心神蓦然一荡,不知不觉中喉间也有些发干。

  “到了。”杨卉停住脚步。

  董柯这才看到幽长的步道已经走到了头,眼前出现了两扇对开的铁栅栏门,不过上着锁,旁边的小门倒是没关,不知怎的,心头竟升起淡淡的失落。正失神间,杨卉忽然踮起脚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董柯一时怔住。

  “谢谢你送我。”杨卉笑了一下,转身进去了。
  走进酒吧,董柯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边的杨卉。她今天穿了一条大红色的连衣裙,乌黑的秀发在脑后盘起,整个人端庄而典雅,即使在昏暗的灯光下,依然像一朵娇艳的牡丹光彩夺目。来到近前,董柯发现她涂了很鲜艳的口红,映衬在泛着象牙般光泽的肌肤下,更显得明艳动人。

  “抱歉,让你久等了。”董柯深吸了一口气,在她对面坐下。

  “喝什么?对了,他们这儿新上了黑啤,味道不错,要不要试试?我记得你上次说不喜欢洋酒。”

  “好啊。”

  杨卉招手叫来服务员,顺手把钱递过去,回头笑道:“不许和我抢,上次你请的,这次该轮到我了。”
  黑啤的口感不错,麦芽的焦香味比较醇厚,两人同时饮了一口,董柯看着留在对方杯沿上的淡淡唇印,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脸颊,刚要说话,却听杨卉问道:“金万恩死了,你听说了吗?”

  “这么大的事情,开发区都轰动了,我怎么会没听说?”

  “还记得你上次说的报应吗?”

  董柯一怔:“什么?”

  “上次说到你父亲举报案的时候,你说郑国栋和雷利军的死是遭到了报应,现在金万恩也死了,你还这么认为吗?”

  董柯不知道罗华上次怎么和她说的,觉得有点不好回答,迅速思考了一下,谨慎地道:“你觉得呢?”

  杨卉沉默了片刻,道:“这些日子我做了个调查,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什么事?”

  “希望工程办公室的捐助数据显示,你父亲捐资助学是从2007年开始的,这些年来他一共资助了一百五十七名贫困山区的失学儿童,真的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不过,还有一个孩子也收到了你父亲的资助,而且比这个时间早得多,但是他的名字却从未出现在希望工程的捐助名单里,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我父亲……”

  第一次这么称呼罗为民,董柯心里有一种暖暖的感觉:“的确是在那之前就已经开始关心失学儿童的问题了,只不过那时他没有通过希望工程来做这件事,而是通过报刊和电视上的新闻报道来搜集这些贫困孩子的信息,然后亲自赶过去核实,认为情况属实就决定资助对方。反过来说,这个被资助的孩子一旦能够获得稳定的维持学业的帮助,他的名字就不会出现在希望工程的名单里,所以你查不到并不奇怪。”
  “可是你父亲这些年花在这个孩子身上,或者说花在这个孩子家庭上面的钱,远比其他一百多名孩子加在一起的费用还要多得多。”

  “也许是这个孩子的家庭特别贫困吧。”董柯含糊道。

  “那你父亲也不至于连逢年过节和双休日都不休息,给人家做兼职记账会计去帮助对方吧?你听过谁把自己家的房子卖掉去资助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吗?而且,这是特例中的特例,其余的一百五十七个孩子都没有得到同样的待遇。”

  董柯忽然有点后悔来赴约了,他现在有些拿不准杨卉在这件事上的态度,停了一下,问道:“这么说,你找到了这个孩子?”

  杨卉从手机里调出一张照片,顺着桌面推过来,董柯的瞳孔缩了一下,照片上方印着一行烫金小字:喀沁县桥头镇第一中学初三毕业生留念。尽管时隔多年,他还是立刻从中找到了自己。

  “那天要不是在你家里看到你初中时的照片没有戴眼镜,我还以为这个人就是你呢。”杨卉纤细的手指点在照片上,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董柯。
  愕然、惊奇、探究、迷惑的表情相继出现在董柯脸上,他长时间地端详着照片中戴着老式宽边眼镜的自己,半晌才叹道:“真是想不到,这简直就是另外一个我……他叫什么名字?”

  “董柯。”

  董柯跟着重复了一遍,问道:“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杨卉慢慢收回审视对方的目光,道:“我小姨是万恩药业的财务助理,也就是你父亲的助理。她告诉我,你父亲前些年每次休年假都会去辽北的大山里看望他资助的一个孩子,回来的时候总能带一些山里的特产,野生榛子。”

  董柯奇道:“辽北很多地方都出产榛子,单凭这点你就能找到这个叫……桥头镇的地方?”

  “单凭这点当然找不到,不过我有内线给我提供消息。”

  “内线?”

  杨卉没有说话,笑容有点神秘。

  “这个董柯今年多大了?”

  “二十六,比你小两岁。”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是指除了相貌以外的。”

  “他初中时辍了两年学,去年才大学毕业,工作平平,没什么好说的。不过今年四月初,有人给他介绍了一份工作,在省城的一处工地上接手别人干了一半的工程,是关于楼宇自控方面的,一直干到上个月才结束。而给他介绍这份工作的人就是你父亲,这么多年一直偷偷资助他的也是你父亲,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和董柯是什么关系了吧?”
  “我和他有什么关系?要不是你今天告诉我,我根本不知道世上还有一个和我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人,对了,你不会认为他是我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兄弟吧?我可以向你保证,除了我母亲,我父亲在外面绝对没有其他任何女人。”

  杨卉看着他的眼睛道:“虽然不是双胞胎,但是你们的血缘关系也很近,他是你的堂弟。他的父亲董建国和你的父亲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你真的不知道?”
  董柯坚决地摇头:“我只知道我们家三代单传,我爷爷没有兄弟姐妹,他只有我父亲这一个儿子。你从哪儿打听到的这个消息,又是内线?”

  杨卉似乎没打算死抓住这个问题不放,她端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道:“反正事实摆在这里,不管你知不知道,我的问题终于有答案了。”

  “什么答案?”董柯想起她在电话里就说找到答案了。

  “郑国栋、雷利军、金万恩,这三个都是和你父亲举报案息息相关的人,一直以来我都以为他们的死是你干的,因为你具有杀死他们的动机。但奇怪的是,所有这些人被害的时候,你都无一例外地出现在龙湾广场,不但有人证,还有那里的监控录像证明你绝对没有作案时间,直到出了赵鹏全这件事……”

  董柯觉得有必要插一句:“赵鹏全不是金万恩的外甥女婿吗,他怎么了?”

  “你父亲介绍给董柯的工程就是赵鹏全承包的,不过赵鹏全已经失踪一个多星期了,现在仍下落不明。他身上带的银行卡里的钱也被人提走了,有人还看到他失踪前在奥体中心工地上曾与一个年轻人发生过口角,在这之前,他的情妇也被人跟踪过。根据以往的这些迹象判断,赵鹏全的失踪和一个人脱不了关系。”

  “这个人就是董柯?”

  杨卉点头。

  “为什么?”

  “因为赵鹏全失踪前欠下了董柯十万元工程款,而董柯急需这笔钱给他的父亲做手术。”

  “你的意思是金万恩三人也是董柯杀的?”

  杨卉轻轻叹了口气:“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你父亲是把董柯当成儿子一样看待的,显然,董柯也把他当成了自己的父亲。”

  “所以他听说我父亲死了,就替我做了本应是我这个亲生儿子做的事情?”

  “至少,他把你当成了替身,所以人人都以为你是凶手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你有监控录像这个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董柯大感欣慰:“谢谢你的调查,帮我彻底洗脱了在这件事上的嫌疑。对了,你把这件事告诉警察了吗?”

  “没有,不过我想警方很快也会查到的。”

  “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关心这个案子吗?”

  “因为这个案子的第一个受害人郑国栋,是我的父亲,我姓杨是跟母姓,这是我外公的要求,因为我母亲没有兄弟,我外公不希望杨家的香火在他那一代就断绝了。”

  董柯心里忽然有些惴惴,他想起罗华临死前自己嘲笑对方的话——万一有一天她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你杀死的,你猜她会怎么样?只不过这个她,由那个卖冷饮的女孩变成了此时坐在对面的杨卉。
  杨卉继续道:“我说过,把涉及到自己父母的冤屈搞清楚,是每一个身为子女的责任。我相信我的父亲,他从未在你父亲的举报案里做过什么肮脏的交易。”

  董柯举起杯:“这一杯敬你的父亲。”

  杨卉仰头喝了一大口,白皙的脸上升起一抹淡淡的红晕,她看着董柯道:“可是我在想,这件事会不会有另一种可能。”

  “什么意思?”

  “如果坐在龙湾广场监控下面的是董柯呢?”

  “那凶手是谁?”

  “你说呢?”

  董柯笑起来:“不存在这种可能,因为我没有动机,我们早就脱离了父子关系,很多人都知道。”

  “你有。你的动机就是复仇,只不过不是为了你父亲,而是为了你母亲。”

  董柯慢慢抬起头看向她。
  “我找到了当初购买你家房子的房主,他告诉我那栋房子并不是你偷偷卖给他的,他也从来没有见过你,从始至终和他交易的人都是你父亲。”

  “那栋婚房确实是我父亲卖的,他打算拿这笔钱去资助那些孩子,是我母亲偷偷拿走了存折交给我去南方做生意,可惜我不争气,生意最终还是失败了。我这样说是为了维护他在外人面前的尊严,不想让人对他说三道四,不过这事和你说的动机有什么关系?”

  “你的生意确实失败了,但是你根本没有负债,真正负债的另有其人,你父亲从不休息地做兼职会计挣钱就是为了帮这个人还债,无奈这个人欠下的金额太过巨大,你父亲才被迫卖掉了那栋本来给你准备的婚房。当初去你父母家里催债的也不是什么南方人,而是辽北喀沁县的一个赌博诈骗团伙,可是卖房钱被你拿走了,于是他们把你父母家砸了个稀烂,还威胁要放火烧房子……”

  董柯心里莫名地慌乱起来,罗为民卖房子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大概发生在他刚刚考上大学的那一年,但是催债的事情他从未听罗为民说起过。猛然间,他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性,眼睛直直地盯着杨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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