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问:“你要和我一起走吗?”
似乎愣了一下,但还是微微摇了摇头。
当然不会和我走。
那短暂的疯狂过去了,理智恢复了,爸爸伟岸的形象重塑了,那个家,他得去挑大梁了,他又怎么会再跟我走?他现在是有责任有担当的长子,他不再是那个为情不顾一切的男人。
这是我预料中的答案,再次问出,不过是想让自己死心得更彻底一点而已。
“你回学校,要照顾好自己,哥哥会寄钱给你的,你有什么困难就跟哥哥说,哥哥帮你解决。逢年过节的时候,呃,就回来……哥哥一直在家,不会再去其它的地方。”
他居然还不知道我已经被赶出家门?
他当然不知道!
他怎么能想到一个母亲,会这么的狠心。
他当然想不到!
他从小受到那么多的宠爱,又如何会想到,有一种人,是什么爱也得不到的。
我忽然有点嫉妒穆子谦了。
一个幸运的男人。
除了在爱情上栽了个大跟斗,他的人生,从来都是平顺又爱意满满的。
而现在,就连这个大跟斗,也要翻过去了。
他去找了云婧,得到原谅了吧?要结婚了吧?门窗上的大红囍字,最终还是送出祝福了吧?
穆子谦,你还是会幸福的吧?
不记得和穆子谦还说了些什么,或许也没再说什么了,两人只是在人来人往的广场上站着,要说的话,在海边就已经说完了,要做的最后努力,在今天也已经做完了。可结局就是这样,不仅不能在一起,竟是连兄妹都做不成了,即便是磁铁的两极,若中间隔了太多的人和事,还是无法永远的吸附吧?
或许,只能等下辈子了?
火车要开的时候,穆子谦送我进站,我说:“我还没吃东西呢,你去给我买些吃的吧。”
穆子谦强颜欢笑,说:“你怎么早不说?你早说的话,哥哥带你去吃最好吃的。”
我有点恍惚:“最好吃的吗?唔,我都不记得自己觉得最好吃的是什么了?”
似乎真的不记得了。小的时候,喜欢吃苹果,吃辣子糖,吃清蒸鱼,后来,喜欢吃南瓜饼,吃臭干子,吃粉蒸肉。不过,即便喜欢,我也从不刻意去寻找,对吃不挑剔的我,从来都是随遇而安的。
只是,有一段时间,吃某人用全副心意做的各种食物,淡得完全没有味道的素菜,浓得品不出本来滋味的荤菜,吃着吃着,似乎就上了瘾。以至于后来吃饭的时候,总是一不小心就走神。
被勾魂了。
唔,那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的东坡肉,这辈子,怕是再也没有机会品尝了吧。
舌头终于不要再遭荼毒了,是吗?
我看着穆子谦小跑着去买吃食的背影,露出了我自认为最柔美的微笑,我不想说再见,我不想挥手告别,那么,就此别过。
穆子谦,就此别过!
我们这一次分开,大概是个实在漫长的过程,再见时,会不会已经到了下辈子?那时,我们还会是磁铁的两极吗?在茫茫人海里,我们依旧会强烈的吸引彼此吗?
会吗?
这一年的国庆长假,我是浑浑噩噩度过的。
没有上自习,也没有出去玩,一天只吃一顿饭,让生命不至于就此枯竭。
皇甫雪颜不知道去了哪里,她没给我打过电话,也没来宿舍找过我。她大概以为我回家了,长假不结束不回来了吧?同屋的姜瑶和朱艳美,也不见人影。我每天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发呆,反反复复的临摹字帖,除了这两样,我好像也不会其它打发时间的方式,就连我最爱的武侠小说,我似乎也失去了看的兴致。
但我也不觉得无聊,我对这种一个人的世界,似乎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
我一般是中午去吃饭的。
国庆节的天气总是不错,阳光灿烂,那照到哪里就把哪里的黑暗驱除的光线,在我从宿舍走到食堂的短短一段路里,让我的心似乎都亮堂起来。
但是,阳光之后,黑暗又占据了整个心胸。
我在食堂打饭,把不锈钢的圆形饭盒递给师傅。
“要哪个菜?”师傅是个中年的瘦女人,很瘦,一双眼睛本就白多黑少,大概是看我不顺眼的缘故,黑色就更少了。
我伸出食指朝玻璃下方的菜随便点了一下。
“这个吗?”用勺子敲了敲盛苦瓜的盆。
我本来是要旁边的茄子的,不过,唔,算了,不想再指,苦瓜就苦瓜吧。
“是不是?”很不耐烦了。
我点点头。
于是瘦女人麻利的舀了一勺苦瓜,再抖一抖,抖掉半勺,然后,她把装了苦瓜的饭盒扔到玻璃上,哐的一声响,倒把我旁边排队的女生吓了一跳。
我默默的端起饭盒,离开。
转身之际,听到瘦女人嘟囔:“哑巴。”
哑巴吗?我摸摸喉咙,是好几天没出声了,会不会真变成哑巴?
不过,哑巴就哑巴吧,好像也没有什么出声的必要。
我在一个沉寂的世界里,度过了整整五天时光。
五天之后的晚上,雪颜给我打电话,我接起来,刚喂了一声,竟完全怔住了,因为我的声音,居然由原来的清冷淡漠,变得嘶哑粗砺,就好像声带到荆棘丛里走了一圈,回来的时候,被刺成了漏筛,处处透着风儿。
“子秋,你怎么了?”雪颜听出我的不对头,很着急。
“感冒了。”我随口说。
“这么严重。”似乎能想象雪颜在电话那头微微皱眉的样子,“你还没睡吧,我到你宿舍来看你一下。”
我想说不用,电话里已经传来了嘟嘟声。
皇甫雪颜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跑过来的。
刚一见面,她好看的丹凤眼差不多睁圆了。
“子秋,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什么样子?”我问,声音实在是,嗯,实在不是一般的难听。
“你知不知,你现在的状态,像个死人。”
死人吗?有这么严重,虽然我这几天状态是不怎么好,但是也谈不上多差。吃的餐数没以前多,但量还可以,中午都是大大的一钵饭,也很认真的吃完。每晚都洗澡,隔一天洗一次发,衣服每天都换,干干净净的,这怎么会像个死人呢?
雪颜从姜瑶的桌子上拿了一面镜子给我。
我好像是很多天没照镜子了。
于是拿起那块绿色的圆镜。
镜里的女孩,有点让我认不出来了。
虽然还是一样的眉一样的眼一样的唇一样的脸,但却实实在在和以前那个女孩不一样了。她原本雪白晶莹的肌肤,现在白还是白,可变成了一种灰白;原本红润的唇,血色褪尽;原本被穆子谦形容像谜一样的眼睛,现在是死灰的寂然。
是有点像鬼。
我朝雪颜笑了一下,把镜子递给她,说:“病了,状态不太好。”
雪颜假装打了个寒颤,捂着眼睛:“求你别笑了,太瘆人了,大半夜的,我以为遇到了女鬼。”
我便收起笑,轻声道:“我没事,可能这几天除了吃饭,都没出门,也没说话,生生被捂成了这样,正常上课就好了。”
雪颜听我这么一说,环顾一下寝室,问:“她们呢?怎么还没回来?”
我摇摇头,表示不知。
雪颜大概也看出我谈兴不浓,说:“你早点休息吧,明天早上醒来就给我打电话,我陪你去吃早餐。你这样子,看着真是让人又气又恨又心疼,唉,穆子秋,我总担心你哪天会就这样枯死掉。”
我忍不住又笑了,她的抱怨,其实是一种变相的关心。
雪颜的友情,现在,大概是我手里唯一能握住的东西了。
雪颜走后,我把才临摹一半的帖子收好,准备早点睡觉。把自己折腾成一个女鬼非我所愿,我希望明天能振作一点,多晒点阳光,如果可以,也多说几句话,不为别的,就为雪颜的关心。
爬到床上,却迟迟睡不着,眼睛在黑暗里睁着,脑子里又开始放电影片段。唉,总是这样,每晚睡前的那段时间,思维是脱缰的野马,完全失去了控制。
我觉得我的灵魂好像浮起来了,在看思维演的戏。
尖锐的电话铃声,冷不丁的响起,灵魂被吓了一跳,赶忙回到那具躯体里。
那个叫穆子秋的女孩,在黑暗里坐了起来,摸索着拿起话筒。
“是子秋吗。”居然是朱艳美。
“是。”
“子秋,你现在出来一下好吗?”声音似乎带着一点点恳求,而且,在恳求的后面,还藏着一点点惊惧。是,一点点惊惧,我应该没有听错,因为我的思维,刚刚处于非常活跃的状态,这个时候,听觉和知觉,总是最敏感的。
“什么事?”我问。
“嗯,孟欣回来了,她和我们在一起。她为过去的事很懊悔,想见你一面,当面向你道个歉。”
孟欣?哦,那个给我下激素药的女孩。
懊悔了吗?我觉得应该不会,那是一个多么坚硬的女孩,她怎么可能懊悔?
但我不想揭穿,一个人向另一个人撒谎,总有她的理由,你忽略就是了,又何必去揭穿呢?
所以,我用很平淡的声音说:“今天太晚了,改天吧。”
“子秋,你出来吧。”恳求变成了哀求,“姜瑶也在这里,孟欣虽然伤害了你,但她已经受到了惩罚。现在,就想见你一见,宿舍的姐妹凑个团圆。她明天就回老家了,然后,会出国去,大概不会回来了,我们估计很难再有见面的机会了。”
我没有因为这哀求心动,我既不想听孟欣当面说对不起,也不想去凑这个团圆,而且,就算以后再没有见面的机会,我大概也不觉得有什么所谓,所以,我说:“我有点累了,你帮我跟孟欣说一声,过去的事,我早就不计较了。”
是真的不计较了。因为嫉恨,她坐牢了,退学了,人生的履历上从此刻上了一个污点,她为她的行为付出了代价,我又何必再耿耿于怀?
“等等,穆子秋,你等等。”我正要把话筒拿离耳边,电话里却换了另一个声音,着急的,带着点哭腔。
“孟欣,你好。”我的声音暗哑机械。
“穆子秋,你是不是到现在还恨我?我知道你心很硬,可是,我们好歹同学一场,你连当面道个歉的机会都不肯给吗?我不是要求得你的原谅,我只是想求得一点点心安。因为这一年多的牢狱生活,我在国内,已经无法正常生活下去了,只有出国,而且,永远不会回来。你难道就不能慈悲一下,给我个忏悔的机会,让我能真正放下这件事,重新开始?我不会耽误你多少时间,我就在校门口,跟你说一声就走?”说到后来,声音已经渐成呜咽之势。
我略略心动了,她的那一句“重新开始”,似乎触到了我的某个痛点。如果仅仅见一次面,就能让她重新开始,我为什么不去?这个世上,能真正有机会重新开始的人,真的不多,而我此时手中却握有这样一个机会,那我为什么要吝啬把它给予需要的人呢?
“那你等我一下。”我说
“好。”呜咽声变成了得偿所愿的欣喜。
摁亮灯,换好衣服,看下时间,快十一点了。女生宿舍的大铁门,通常十点半就关,大铁门上的小铁门,则像一个宽容的长者,允许调皮的孩子稍稍晚归,要等到十一点才关。若小铁门也关上了,外面要进的人大概还可以凭运气叫开门,里面要出去的人,宿管阿姨则是无论如何不会放行的。所以,我得快点。
几乎是小跑着下楼的,怕错过了最后的开门时间。我为什么这么着急?难道那句重新开始真有一种魅惑,它会让我觉得,一切都还是有希望的,你看,连被法律制裁了的人,都还可以开始新的生活,我这个被道德审判的人,难道就不可以?
一切都还是有希望的。
当我从小门闪身而出的时候,宿管阿姨刚好来锁门,看到我,说:“去哪?马上关门了。”
我没有理她,依旧疾步而行,
宿管阿姨只管尽职尽责的管着那两扇门,其它的,却是不愿多操那个心的,晚归也好不归也罢,终究不是她份内的事。
我听到小铁门和大铁门那清脆的撞击声,砰,在夜里似乎传得格外远。
几乎就在砰的声音传入我耳膜的瞬间,我的脑海里,几乎条件反射的浮现了鸿门宴三个字。
鸿门宴?
呃,是不是太抬举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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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已过了学校规定的休息时间,但校园里的那份热闹并没有散去。三三两两的晚归人,嬉笑着,喧嚣着,肆意挥霍着他们无忧无虑的青春。
在主教楼到学校正门的那条大道上,两旁都是生长了十多年的法国梧桐,高大的树冠,层层叠叠的树叶,因为夜里有风的缘故,一些着急的叶子,像个渴望回到母亲怀抱的孩子,打着旋儿纷纷飘落,有一片叶子落到我的头上,似乎刚好卡在头顶的发夹那了,竟迟迟不肯离去。
我停了下来,微微侧着脸,伸手去摘那片叶子。
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了小乔。
他和两个男生走在道路的另一侧,正在热烈地讨论什么。路灯发出昏黄的光线,晕在他脸上,把他的笑容衬得格外柔和。
一个无论何时何地都乐观又富有朝气的男生。
我竟忍不住弯了下嘴角。他的笑,哪怕是远远看过去,也能感染人心。
叶子摘下来了,我继续朝前走。
出了校门,四处打量一眼,没看到孟欣。我便站在那里,等。
她约了我,总会出现。
不过一两分钟,一辆银灰色的小车就从校门左侧的马路拐了过来,拐到校门最右侧的一个暗影里停下,然后按了喇叭,我抬头看去,孟欣正从后座探出头来向我招手。
我走过去,车的后门从里面推开,孟欣伸出手来,一把抓住我的手。
“穆子秋,上车。”她脸上带着笑,声音似乎也颇愉悦。
“不用,有什么事就这样说吧。”我挣脱她的手,站着没动。
“上来吧,我带你去看一场好戏。”脸上的笑更浓了点。
副驾的车门也打开了,一个男人走下来,皮笑肉不笑的说:“穆小姐,还是上车吧,欣欣都等你好久了。”
我眼角余光瞟了他一眼,高高壮壮的,腮帮子上的肉特别多,说话的时候一直在颤动。这副模样,真是皮笑肉不笑的最好诠释啊。
太轻信了,应该想到孟欣找我不会有好事,否则宿舍楼的铁门关上的刹那,也不会有鸿门宴的即视感。
脸上不动声色,我的眼睛朝车内扫了一圈,里面没开灯,光线有点暗,看不太清楚。不过,即便看不清楚,我也知道里面没有姜瑶,也没有什么朱艳美。
我后退一步,几乎同时,旁边的男人向前一步,他的前胸贴着我的后背,把我整个人都笼罩在他高大身躯所呈现出来的那种压迫感里。
大概是想要动强的节奏。
我在心里飞快的盘算着,凭一己之力应该是逃不了了,我一动,后面的男人立马就可以控制我。那么,呼救吗?这里差不多是校门外最偏最暗的一个角落,不管是出的还是进的人,一般不会往这里看。所以,即便我成功喊出声,要被人发现也要个几秒钟。发现了会不会见义勇为呢?即便会,冲过来还得一两分钟,而身后这个男人,把我强行塞到车里,估计前后用不了三十秒。
竟是个死局啊。
孟欣大概也猜到了我的想法,笑容里满是幸灾乐祸:“穆子秋,上车吧,我只是要请你看出戏而已,没别的意思,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
谁信呢?已经被傻乎乎的骗出来一次,谁还会再信那红艳艳的唇里吐出的每一个字呢?
“上车。”男人恶声恶气。
他们大概也是有点顾虑的,即便一切都来得及,可终归会引起骚动,若是有反应敏锐的人,记下他们的车牌号码报警,就是多出来的麻烦了。所以,他们还是希望我主动上车。
但我哪肯束手就擒,哪怕全然没有一丝逃脱的胜算,也得拼一把不是。
“好。”我嘴里应着,一只脚朝前跨出,是一个要上车的动作,但我的身子却往右侧一闪,愣是从男人与车的缝隙中挤了出来。
“救命。”几乎是在同时,我用尽全力张口。
然而我忘了一件事,我的嗓子出问题了,它是喑哑的,完全失去了正常的分贝,所以,这一声救命,根本没引起任何注意,远处的人该笑的笑,该说的说,该走的走,没一个人往这边看过来。
失算了。
那高壮的男人,身手敏捷得很,在我“救”字才一出口,双手便箍住了我的胳膊,往上一抬,我的脚已经离开地面,几乎是被打横提起,就像提一个麻袋。
然后,我被塞进了车。
车门关上,本来就没熄火的车子灵巧的滑了出去。
“你来都来了,还跑什么呢?”孟欣侧了一下身,避过我的双脚。
我有点狼狈的坐好身子,冷冷看她一眼,没作声。
“我本来还以为要费一番周折,哪曾想这么容易。当初那个冷傲的公主,这一年半来,变得亲民了,不过两句话,这么晚竟肯出来。”孟欣还在那说。
我扫一眼车窗,车子已经开到学校外面最繁华的商业街上,两边是玲琅满目的商店,还有稀稀落落的人群,我若试图通过拍窗来引起注意,会不会有效果呢?还有,车窗和车门,是不是锁死了呢?
孟欣看我打量车窗,笑道:“你最好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你若乖乖的还好,若不听话,惹恼了谁,恐怕就不会受到这样的优待。即便我怜香惜玉,我这位雄哥,是个粗人,怕也不会。”
那位被称作雄哥的高壮男人,从副驾上回过头来,朝孟欣色迷迷一笑,说:“欣欣,谁说我不会怜香惜玉,昨晚我对你,不是……”剩下的话,在孟欣的瞪视下,终归不敢说出口。
我心里说不上来的滋味,看来孟欣虽然受了些牢狱之苦,但价值观还是没什么变化,依旧像以前一样,把自己的脸蛋和身体当资本,来换取男人对她的惟命是从。
“你打算演什么好戏呢?”我问她,既然已经被弄上了车,那么,知道得多一点,也不会有坏处吧。
“什么好戏?当然是复仇的戏。而且,这个仇,说来还十分有趣。怎么形容呢,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读书一向不用功,也不知道这个词语用的恰不恰当。”孟欣笑得饶有兴味。虽然在行事方面她还和以前一样,但在说话方面,似乎进步了,起码知道笑里藏刀,而不是像以前一样,简单直接的粗鄙。
“谁是黄雀?”我问。
孟欣摇摇头,啧啧两声,说:“看来她的嫁祸技巧实在高超,竟让你从来没生出过一丝半点的怀疑。说实在的,我也佩服她这一点,所以关到里面的时候,有意识的往这方面修炼。我不要做一个真小人,我要做一个伪君子。恐怕说伪君子也不妥,应该是那种表面一套背里一套的奸诈之徒,里面坏透了,但外面看着却还好。”
这一番话,孟欣竟说得云淡风轻,我不可思议的看着她,不是说是在里面改造吗?竟改造成这样了?以前的那个孟欣,虽然有时也恶毒,但是,起码是真实的,厌憎表现在眼里脸上。而且,除了对我,她和宿舍里的姜瑶和陈艳美,相处得似乎还不坏,和男生的关系,则更是好。因为她放得开,也开得起各色各样的玩笑,加上长得不错,穿得又比较吸引眼球,所以,那些男生,对她,虽说不上众星捧月,但巴结讨好还是有的。
孟欣看我一幅被惊着了的样子,脸朝我移过来几厘米,嘎嘎笑了两声,压着声音说:“穆子秋,你当初被我泼水被我骂,大概挺伤心吧。到后来,你胖得像个猪,丑得像个鬼,结果最后知道都是我害的,有没有恨得要死?可是,你知不知,你再伤心,你再恨,也不会有我伤心有我恨,因为你是被你明面上的敌人伤害,而我呢,我是被自认为是朋友的人暗里捅了一刀。这一刀,可比你的痛多了。”
前座的男人这时又插话了,他拧着眉头,阴狠的说:“欣欣,你放心,不管她捅得你多痛,雄哥都会帮你讨回来。”
孟欣对那叫雄哥的男人娇媚一笑,说:“谢谢雄哥。哼,她让我坐了一年半的牢,我就让她一辈子生不如死。”说到那个死字,孟欣的脸竟扭曲了,眼里的恨意,像最锋利的刀。
这样的孟欣,实在可怕。
不过,从她的话里,我也大致听出来了,她的坐牢,或许另有隐情,她嘴里的那个她,肯定不是我。
那么,她即将演的这出戏的主角,会是谁呢?
我想起朱艳美声音里的那丝惊恐,简直有点不寒而栗。
难道……
脑海里隐约浮起个最不堪的念头,但我不敢深想,我不愿相信,自己身边的那些人,竟一个个有那么毒的心肠。
我穆子秋,虽不是一个热心的人,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不是一个胸怀天下的人,但也自认为从小到大,没存过一丝害人之心,没想过要为难谁,甚至,除了爸爸,没对其他人有过亏欠。我一直只想安静的、与世无争的过自己的生活,可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这么多的丑陋?
车子开上了前往市区的大道。
驾车的男子忽然出声:“后门那辆车很奇怪。”
“怎么奇怪了?”雄哥问。
“开得很快,好像要追上我们。”
“不会,应该是超车的,我们刚才没留一点尾巴。”雄哥自信得很。
“我观察了好一阵了,它一直在咬我们。”
我回头,试图从车后面的玻璃窗看看,孟欣一掌把我头拍回来,说:“就算有人跟着,我们也有办法甩掉,你别妄想有谁英雄救美。”
我苦笑一下,也是,那一声救命,几乎就没怎么喊出。
虽然雄哥说没留尾巴,但也不敢冒险,于是,我坐的这辆车子,速度开始加快。
一路上七拐八拐,期间孟欣打了个电话,大意是要甩一个小尾巴,让另外一起人先去目的地。
“是姜瑶朱艳美吗?”等孟欣挂了电话,我问。
“当然,我说了,今天晚上是个团圆之夜,我们宿舍四姐妹,恐怕是最后一次聚齐了。”
“你打算怎么做?”
“等下你就知道了,直接现场观影,比事先知道剧情更刺激,更能震撼人心。”孟欣卖关子。
我见她不愿透露更多,便也不再问,安心等着看戏。
只能安心等着,否则还能怎么样?
大抵上,即便孟欣要伤害我,也不会比赵锐的更耻辱,不会比妈妈的更深刻,不会比穆子谦的更无望。
所以,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车子拐进市区一个凌乱却又有着异样繁华的地方,道路两旁是各色摊贩,还有浓妆艳抹的女子或靠墙站着,或逶迤而行。
“穆子秋,你知道这是哪里么?”孟欣好笑的看着我问。
我没理孟欣,漠然地看着车窗外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穿着极短的黑色闪着亮片的连衣裙,扭着腰肢朝一个五十多岁的背有点弓的男人走去。
“你肯定不知道,你如此高高在上的冰雪公主,有着逼人的美貌,优渥的家境,哪里会知道在这个世上,还会有这么低贱肮脏的一个地方。”孟欣自问自答。
“欣欣,你跟她绕那么多干嘛,你直接告诉她这里是红灯区不就行了。”雄哥邪恶的笑着。
“红灯区?人家可是冰清玉洁、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哪里会知道什么是红灯区?”孟欣亦笑。
她说对了,在此之前我是不知道什么是红灯区,但是,从刚才窗外的景致,从雄哥邪恶的笑声,我还是猜了个大概。
“欣欣,你和大哥说给他找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回来,大哥才这么帮你的,可依我看,你找的这个美人,像个木头,未必对他的胃口。大哥弄不好会不高兴呢?”驾车的男子把车停在一个路口,转过头来,眉毛皱成很深的“川”字型,一双三角眼把我看了又看,看得我毛骨悚然。
“木头?你不要被她假象迷惑了。当年我还在学校的时候,她可是把我们校篮球队不近女色的前锋迷得团团转,能做到这一点,肯定不会是木头,弄不好人家的贞洁写在脸上,但风骚刻在骨子里。是不是?穆子秋。”孟欣的脸又欺了过来。
我偏头躲过,依旧不理她。
雄哥凶神恶煞的瞪我一眼,说:“要下车了,等下你最好老实点,免得我扛你还费力气。另外,我告诉你,这里是我们的地盘,你就是把嗓子喊破,也不会有人来帮你,所以,你还是省省心。”
“不用担心,她一向最识时务。”孟欣看着我媚然一笑,然后拉开车门钻了出去。
我也跟在她后面钻了出去。
有个板寸看到我们几个,巴巴的跑过来,给三角眼和雄哥一人点了一根烟,然后直着眼睛看我:“雄哥,你在哪里搞到这样正点的货色。这不是挠小弟的心尖么,本来欣姐就只能看不能摸了,又来一个更让人喷鼻血的。”
“你就喷鼻血吧,这是给大哥的,看的时候都要小心被挖眼珠子。”雄哥朝板寸吐了个浓浓的眼圈,轻蔑的笑了。
三角眼又把眉毛皱成川字,说:“快点上去吧,估计大哥都等得不耐烦了,绕了个这么大的圈子,耽误不少功夫。”
我两腿有点发软,虽然一路上我都自以为镇静,可是,真到这里,我还是心慌得厉害,而且,从孟欣和他们的对话可以听出,他们何止不是单纯的请我看戏,他们甚至是把我当作一件礼物送给那所谓的大哥。
我曾天真以为,和穆子谦车站广场一别,已是所有磨难的结束,却哪知,磨难是结束了,可比磨难更惨重的劫难,才刚刚开始。孟欣用她不菲的姿色和傲人的身材,换取这样恶心的一股力量,来对付昔日的同窗,到底怀了什么样的仇?什么样的恨?
一行人走进一间门脸极少的店面。我因为腿软心慌,走得很慢,三角眼不爽了,走到我身边,抓住我的一只胳膊就往前拖,我踉跄两步,差点摔倒。
“你轻点,大哥不喜欢女人身上有伤。”雄哥警告道。
三角眼只好放开我,喝道:“快点。”
我当然还是走不快。
于是大家都只好慢下来。
缓缓穿过店面,经过一扇后门,就到了一个小花园里,走过小花园,则是一栋三层小楼。小楼没有灯光,看起来黑漆漆的,有几分阴森。
三角眼用特有的节奏敲了会门,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一个看起来颇机灵的矮个子扫视了我们几个,说:“怎么这么久?”
“甩了个尾巴。”雄哥大咧咧的回答。
“怎么这么不小心?”
“哪有不小心,是老五神经兮兮,谨慎得过份。”雄哥瞪一眼三角眼,似有几分不满。
三角眼没和他计较,率先进屋,问:“大哥呢?”
“大哥哪有心情干等你们,他走了,让你们今晚先解决自己的恩怨,明天再把美女给他过目。”矮个子说完,又看一眼我,挑挑眉,问,“是她?估计大哥看不上,大哥喜欢丰满的、火辣辣的。像欣姐这样的,还能哄她几天,这个嘛,估计就够呛了。”
“喜不喜欢明天再说,我们先上去。”雄哥撂下一句,朝楼梯走去。
楼梯是旋转型的,白色雕花的扶手,看起来古典雅致,不过窄而陡,一次只能容一个人通过。
一般的人家,大概是不会用这样的楼梯的,因为上下实在不太方便。
上了楼梯,就到了二楼,一个四五十平米的大房间里,摆了沙发、茶几、电视柜等家居用品,看起来像个会客室,会客室的窗户那里,挂了厚厚的宝蓝色的丝绒窗帘,估计是连光线都透不过去的,所以从小楼外面看的时候,整栋楼都是黑乎乎的。
穿过会客室,在靠窗的那堵墙边,三角眼停了下来,再次有节奏的敲了敲墙壁,一道暗门从里面拉开。
“回来了。”是个笑眯眯的胖子。
“嗯。”三角眼点点头。
“老五你就是麻烦,好好的大厅不用,跑这逼仄的玩意里来。”雄哥边抱怨边走进去。
我的心更慌了,背上隐隐冒了汗,这样一个隐蔽的地方,他们就是要杀人灭口,估计尸身变成白骨了都没人知晓。
“穆子秋,想不到你还有几分胆色,你知道吗?以前那些女孩子来这的时候,都吓得屁滚尿流哦。”孟欣冷冷的看着我笑。
“不用说以前,现在就有,欣姐,你这两位朋友,把这小房子搞得乌烟瘴气。你们既然回来了,我得先出去透透气。”胖子说着,出了暗门。
我的腿完全迈不动了,孟欣从旁边推了我一把,我竟就势栽了下去。
“才表扬了你,就骄傲了?”孟欣讥讽道。
我深呼吸一下,勉强压住不规律的心跳,撑着地慢慢爬起来,然后,努力用平稳的脚步,一步一步,跨进那道暗门。
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是一刀,屁滚尿流给谁看呢?
走进那个小房间,一股尿臊味扑鼻而来。姜瑶和朱艳美,在墙角缩成一团,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但身子还明显的看出在抖,而她们眼里的惊恐,就仿佛是此时面临的是世界末日。
孟欣皱皱眉,用手在鼻子下扇了几扇,说:“真是扫兴,好不容易姐妹聚会,居然弄出这样不雅的味道来。”
雄哥也不高兴,说:“欣欣,这味道也太难闻了,速战速决吧。搞完了我们滚被窝去。”
三角眼鄙夷的看一下雄哥,我觉得他的地位应该比雄哥低,但是智商应该比雄哥高,所以,虽然看不起这头脑简单四肢发呆的家伙,但暂时又奈何不得。
孟欣听雄哥这么说,脸上也现出不悦之色,声音冰冰的,说:“我等了近十八个月,终于等到了今天,你居然让我速战速决?我不猫戏老鼠一样一点点折磨折磨她们,怎么平我在牢里攒的那口恶气?”
雄哥嘿嘿笑了两声,说:“你当我没说,你想怎么弄就怎么弄。”
孟欣回他一个这还差不多的表情。
然后腰肢轻摆,施施然走到我面前,妩媚一笑:“穆子秋,你看好了,好戏马上就要开始了!”
虚荣有多可怕
好戏真的马上就要开始了。
孟欣走到朱艳美旁边蹲下,挑起她的下巴,啧啧两下,说:“朱艳美,你想不想告诉穆子秋当初究竟是谁下的药?”
朱艳美摇摇头,紧紧咬着下唇,咬得下唇没有一丝血色。
“喔,不说?我本来还想给你个机会,若你说了,我等下优待你一点,不让你受那么多的罪?”
“艳美,别信她的,她既然把我们骗到这里来,就不会有什么优待。”姜瑶似乎镇静了一点。
“对你肯定不会有优待,但对朱艳美,就不一定了,毕竟,我和她,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你说话算数?”朱艳美好像动摇了。
“艳美……”姜瑶叫。
“别叫。朱艳美本就是一条狗,谁给点利益跟谁跑,现在我手里有骨头和大棒,你觉得她会选哪样?”孟欣的口气,透着无限的鄙视。
朱艳美的唇咬得更紧了,估计已经快咬破了。
“穆子秋,当初给你……”朱艳美声音越来越少,泪终于再次流了下来,是害怕的泪,还是羞辱的泪?
“你声音大点。”雄哥嚷嚷。
“穆子秋,当初给你下药的人,不是孟欣,是姜瑶。”朱艳美的声音何止大,简直是喊了出来。喊完之后,则是一阵崩溃的哭声。
我虽然从孟欣的话里话外已经猜了个大概,可真听人亲口说出,还是十分震惊。
孟欣看一眼震惊的我,再看一眼哭得一塌糊涂的朱艳美,心情颇好的笑了,问姜瑶:“你有没有要补充的。”
姜瑶不屑的哼了一声,颇有点大无畏的气势,说:“我有什么好补充的,如果时间重来一遍,我还会那么做。我就是恨你,就是要栽赃于你。只可惜,穆子秋没死,导致我功亏一篑,否则,你哪来今天这翻盘的机会?”
“是啊,穆子秋,多亏你没死,否则,我也只有陪着你死了。”孟欣冷笑一声,看着我,幽幽的说,“想不到最恨不得你死的人,居然因为你的没死,而捡回了一条命。这么说,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也冷笑一声,救命恩人?这样的救命恩人,有多讽刺?多悲凉?
“穆子秋,你一定想知道前因后果,那么,让我细细跟你说吧。不说,我心里也憋得慌,这个黑锅我背了这么久,在监狱里,都是强烈的恨意支撑我度过每一天。
“从什么时候说呢?还是从刚进大学说吧。那时,你高贵美貌,把很多男生迷得团团转,偏你又是那么目空一切,似乎谁都入不了你的眼。所以,我实在是不喜欢你。不过,虽然不喜欢,但也谈不上恨,大不了少说话就是了。反正我也不差,追我的人也一大把。可你不该脚踏两只船,去招惹周渔。周渔是我刚进大学就喜欢的一个男生,每天去看他打球是我最快乐的一件事。可他呢,看都不多看我一眼,对你却是巴心巴肺的好。你知道么,有一段时间,只要宿舍的固话响,我总是第一个去接,不为别的,就为这个电话可能是周渔打过来的,我可以趁接电话的时候听下他的声音;还有一段时间,是你变胖的时候,我每天都比你起得早,就因为周渔在楼下等你,我可以一大早就看到他,可他呢,从头至尾,眼睛里都没有过我。哪怕是你变成猪八戒了,他对你,还是那么好,不,简直是更甚从前。而我,花枝招展从他眼皮底下走过,他却看都不看我一眼,你想想,我得有多恨?
“可我的恨,却只是表现在嘴上,最过份的一次,也不过是泼了你一盆肥皂水。哪知,我这样的恨,却被姜瑶这个贱人利用了,她往你开水瓶注药,让你一天比一天胖,一天比一天丑。她自己呢,表面上却依然和你维持着一种不亲不疏的平和关系。于是,案发的时候,平时和你势同水火的我,毫无疑问成了第一嫌疑人,而你的开水瓶盖上,居然只有你和我的指纹。我在被审讯的时候,简直百口莫辩,而警察调查姜瑶和朱艳美,她们则异口同声的说我曾多次扬言要弄死你,又说我喜欢的男生喜欢你。或许,她们说的都是实话,但当时说出来,岂不是坐实了我的作案动机?而你,又还有一个有钱有势的爸爸,不停的给这个案子施压,以至于后面审讯时,我再矢口不认,他们就动了手,威逼利诱,反正就是要让我认罪。我父母是普通的工人,自然斗不过你,也只好认命。不过,那时,我最恨的不是你,而是她们两个,尤其是朱艳美,她平时得了我多少恩惠,关键时刻却恩将仇报,不仅不帮我一把,还落井下石。
“朱艳美,是不是这样的?我说你是一条狗,还真是抬举了你,你连狗都不如,狗还知道忠诚,可你呢,你会什么?为了一根骨头,连自尊都不要。背叛简直就是你的拿手好戏。”孟欣扬声问朱艳美,脸上是浓浓的恨意和鄙视。
朱艳美此时已经停止哭泣,她听孟欣这么说,也豁出去了,恶狠狠的回应:“孟欣,你又比我高贵多少,我是狗,你则是人尽可夫的婊子,你又比我高贵多少?”
大概婊子是最怕人骂婊子的,虽然朱艳美此时这样骂孟欣,并没有骂错,但是,孟欣哪里受得了,扬手就给了朱艳美一个耳光。
朱艳美却无所谓了,她摸下脸颊,一开始的惧意悉数散去,仰起头,说:“孟欣,你知不知道我对你的恨,甚至比你对穆子秋的还要多。不错,我是山窝里的穷丫头,可你也不是大城市的千金小姐。但你每次在我面前,一幅高贵的样子,真让我恶心。要不是我家里实在给不起生活费,要不是我爸得了尿毒症,你以为我会受你的嗟来之食?谁没有自尊?谁不想活得有尊严?若非万不得已,谁愿意受人之恩?可你呢,把你穿过的衣服、用过的化妆品、把那些男生送你你又看不上的所谓礼物施舍给我,带我去参加那些男生献殷勤的饭局,就觉得是天大恩赐了?就要我时时刻刻仰慕你感恩你了?你以为我不恨?我告诉你,我恨,恨得要死!虽然我每天跟你出双入对,表面亲如姐妹,但我心里,却恨得你要死!我是贱,是虚荣,我本就长得不漂亮,若再穿得破破烂烂,估计就更被人瞧不起了,所以,我才接受你的嗟来之食。但我心里,却从来没觉得这是一种恩赐,相反,我把它当作莫大的耻辱,时刻都想挖掉。因此,在我看到你因给穆子秋下药入狱的时候,我心里说不出来的轻松和舒坦,虽然我也猜到你不过是天生长了一颗妓女的心,未必会这么歹毒,但是,我还是在警察来问口供的时候,不停的暗示他们,你就是凶手!”
“是吗?”孟欣轻飘飘的反问一声,可不等朱艳美回答,她的声音忽然充满嘲讽和挖苦,“朱艳美,你就别给自己找借口了。学校里穷的人那么多,家里有病的人那么多,谁又像你,就想着占别人便宜。你明明一分钱都没有,吃了上顿没下顿,可偏还不愿去打工,不愿勤工助学,偏还要装得自己是有钱人的孩子似的,你恶不恶心?你自己都不要尊严,难道你还奢望我来给你尊严?不错,我是给你穿给你吃,可那不是因为同情,那是因为你听话,像条狗一样听话。哼,或许你说得对,我天生是长了一颗妓女的心,可你呢,则天生就是做狗的料,我进去了,你是不是又做了姜瑶的一条狗?你当然会做她的狗,因为她的家境,并不比穆子秋差,她能给你的骨头,想必比我能给的更多?”说道最后,声音里的厌恶之气,挥都挥不去。
我站在一旁,看着她们两人,像狗一样互相咬来咬去,咬得满嘴是毛,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我跟她们住在一起那么久,竟全然不知道,她们彼此之间,竟有这样的仇恨。我一直以为她们是相亲相爱的姐妹,而我,是一个游荡在她们之外的孤独的人。有时寂寞的时候,我很羡慕她们能手挽手进进出出,羡慕她们会彼此带饭,也羡慕她们换着衣服穿。可结果呢,在这些和谐友爱的背后,却是如此不堪的真相,是彼此的利用,彼此的嫉恨,是用物质利益串起来的虚假的友谊。
那个朱艳美,在我印象中,一直穿得光彩照人,全然看不出家境是那么凄惨贫穷。甚至,在某方面,她看起来比姜瑶还要时尚,手机、电脑一样不少,而且还有学生很少穿戴的耳环手链。有时在宿舍,我听她说什么星巴克必胜客,说她吃不惯牛扒的五分熟,说那些我记不住名的大牌子,还想着她的生活是那么多彩滋润呢。
却原来,竟是这样,她不过是用自己的尊严,去换来物质的丰足。
贫穷有这么可怕吗?可怕到,连尊严都可以不要?
不,贫穷没这么可怕,可怕的是人心,是人心里那肆意长出来的虚荣和嫉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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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孟欣和朱艳美互咬的时候,一旁的姜瑶,一直默不作声。
姜瑶是个小巧玲珑的女孩,皮肤细腻,一双眼睛很大,加上声音甜甜糯糯的,很有点我见犹怜的味道。大一刚开学时,她是个地道的花痴,在宿舍谈起帅哥来那叫一个孜孜不倦。那些当红男星的名字,她简直如数家珍。不仅如数家珍,他们还频繁地到她梦里来,我只要随便一张耳朵,就会听到姜瑶说昨晚又梦见谁谁谁,梦见和他一起吃饭啦,梦见他牵她手啦,梦见他要吻她啦,如此种种,不胜枚举。而且,每次说起来的时候,她都一脸的春心荡漾,恨不能流口水流鼻血。
那时的我,是无法理解姜瑶的花痴的。
不过,她的这个花痴病,却在临近寒假的时候,忽然就好了。那时,她似乎是谈了个男朋友,早出晚归的,呆在宿舍里的时光,基本上也是在秀她和男朋友的甜蜜。喂饭啦,接吻啦,在录像厅抚摸啦,甚至出去开房啦……她全都秀,一点忌讳也没有。
那时的她,在言语上的大胆,大概和孟欣在行动上的大胆有得一拼。
不过,她那个男朋友没有秀多久,忽然就偃旗息鼓了。大概太高调的东西,总是长久不了。寒假上来,她的恋爱就黄了,具体怎么黄的,她没有像往常那样事无巨细在宿舍里广播,而是默默的消化了这件事。
再后来,一直到现在,她都没犯过花痴病,也没有谈过恋爱,不过,在行为上,她好像传承了孟欣的风格,渐渐变得大胆无谓起来,偶尔,她会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亦或预言哪一对小情侣什么时候分道扬镳。她似乎喜欢别人分道扬镳,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欢喜。
她的这种变化,我总觉得,是经历了什么严重的变故。
不过我向来不关心身外的事,所以,虽然后来和姜瑶偶尔还能说上几句话,我也从来没有问过。
但我不问,不代表不会知道。比如此时,孟欣扯完了她和朱艳美的恩怨,就要来扯她和姜瑶的仇恨了。
她和姜瑶之间,套一句武侠小说里常用的话,竟是有杀子夺夫的不共戴天之仇。
“姜瑶,我知道,你恨我抢了你的男朋友程锋,但是,如果他足够爱你,我能抢得走吗?他不过就是一个人渣,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我只是偶遇时给他抛了个媚眼,他就屁颠屁颠的跟了我一路,而且,从那之后殷勤不断。我告诉你,在你回宿舍说你们去录像厅的那个晚上,我和他还在小树林里激吻。你说,这样的一个人渣,我提前让你认清了他,你居然不感激我,还陷害我,栽赃我,让我坐牢,你这算不算恩将仇报呢?”孟欣像说一件滑稽的事情一样,把姜瑶隐匿多久的秘密轻轻巧巧的说了出来。
“贱人!”姜瑶骂了一声。
“贱人?”孟欣哈哈笑了两声,“我是贱人,你又比我好多少?你和程锋认识不过一周,就和他上了床,从这个角度上讲,你又比我好多少?大一寒假的时候,你不回家,你以为我不知道原因。你不过是为了让程锋更爽一点,连套都不戴,结果中招了,去私人诊所流产,结果大出血,连命都不保了。你知不知道,你在校外的旅店里休养的时候,你家的那头种猪,却熬不住了,勾上了旅店里收银的小女生。你在这边喝水都没人倒,他们在那边嘿咻嘿咻。当程锋跟我聊起这些的时候,我都替你不值。可你倒好,不分青红皂白,把这笔账一股脑儿算到我头上。开学之后,程锋玩腻了你,甩了你,你就开始给穆子秋下药,因为你嫉妒她有赵锐那么优秀痴情的男朋友,你又恨我和程锋有过几次露水情缘,所以想出了这一箭双雕的计谋,几乎所有人都被你骗过了。若不是我在牢里一遍一遍回想那几个月的点滴细节,我都想不到会是你。因为你是个喇叭,嘴巴根本管不住事,谁会想到你为了报复,竟会瞒得这样滴水不漏。
“你想知道我是怎么怀疑你的吗?因为你买了一大包一次性手套,有一次我们换衣服穿的时候,那手套不小心掉下来了,我问你这个有什么用,你微微有点慌张,找了个什么理由我忘了。还好,你的慌张我没有忘,所以我就以那手套为切入点,一点点一点点,还原了事实真相。你下药,然后做好随时暴露的准备,戴上手套不停调换我和穆子秋的热水瓶塞,所以,当警察验指纹的时候,那上面就只有我和穆子秋的指纹,作案动机和作案证据都有了,虽然找不到作案药物的来源,但是迫于穆子秋父亲四处托人施的压,所谓象征正义的人民警察,也就只好严刑逼供,我也只好屈打成招了。
“姜瑶,你说,我分析得对不对?”孟欣欺近姜瑶,狠狠的抓起她的头发,一点点往后扳去,一点点一点点,扳得头和身子都成了一个后仰的90゜的直角。但姜瑶一直没作声,她只是咬着唇,不打算做任何求饶。
有一缕头发,终于被孟欣狠狠的扯下来了,我不知道那头发上面,是不是连着皮和肉。
姜瑶的脸扭曲了一下,低低地惨叫一声,再度咬紧了唇。
“硬气。”孟欣赞赏的说,“不过,等一下,我看你还怎么硬气。”
“穆子秋,”孟欣走向我,“这出戏的前因,已经演完了,现在,我们来看后果。我想你一定很乐意看,因为时隔一年半,你终于找到了真正的凶手,而且,我会一点点凌迟她,把当年她加诸你身上的痛楚,以一百倍的回报率讨回来。这,绝对够精彩,够刺激,够解恨!”
“雄哥,”孟欣娇声喊道,“该你出马了,你把这硬气的女人绑起来吧,虽然头皮扯掉的痛她能忍受,但是。硫酸灼烧皮肤的痛,我却不敢保证她能不能忍受。要是万一她动了,溅到别人,就不好了。”
“好,欣欣,动手的事我在行,你就放心玩猫戏老鼠的游戏。”雄哥嘴里应着,从角落里捡起一根早就准备好的麻绳,三两下把姜瑶捆了个结实。
刚刚脸上还是视死如归表情的玲珑女孩,身子再度筛糠一样抖了起来。但是,怕归怕,她却依旧没有开口求饶,或许,她也知道,求饶是没有用的。
求饶当然没用,孟欣费尽心机把我们弄过来,不就是为了折磨吗?
“你们要注意点分寸,要是弄死了,大哥未必能罩得住你们。”一直冷眼旁观的三角眼提醒。
“放心吧,老五,我是要让她生不如死,怎么会不小心把她弄死呢,那样多便宜她啊。”孟欣从一张小几上拿起一瓶黄褐色的液体,轻巧的笑着,问,“老五,这个浓度是多少?50%还是70%,亦或更高。”
“我也不知道,反正弄来这个的小弟说,烧皮肤足够了。”三角眼回答得轻描淡写。
“哦,那就好。”孟欣又把那液体放下,转而问朱艳美,“艳美,看你当初和我好得恨不能融为一体的份上,我给你个机会,你把这些硫酸,一点点一点点沾到姜瑶的脸上,慢慢的慢慢的看着她细腻光滑的一张脸,变得坑坑洼洼的焦黑,好不好?如果你这样做了,我肯定把本来要送给你的NP游戏换成双P游戏。”
朱艳美绝望的摇了摇头,她或许足够虚荣,或许嫉妒心强,但她不是一个狠辣的女孩,她又怎么下得了这样的毒手?
“呦,不肯?难道你对姜瑶还不够恨?没道理啊,你一向是嫉恨所有比你漂亮,比你有钱,比你优秀的人的啊,姜瑶不论是家境还是长相亦或成绩,都比你好,你没道理不恨她啊?而且,她这一年多来,给你的恩惠绝对不比我少,你又怎么肯心甘情愿背这种重负?逮住一切机会报复有恩于你的人,这不是你的强项吗?你怎么会不肯?哦,我知道了,”孟欣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一定是喜欢NP而不喜欢双P,因为你的这张脸,实在不怎么样,估计还没有男人肯要你吧,而今终于有了,还一下几个,被我不识好歹的取消掉,你不爽了,是不是?哈哈……”孟欣的话,已经刻薄得让人听不下去了。
朱艳美什么也没说,她只是不停的摇头,不停的摇头,最后绝望的捂上耳朵。
雄哥走上去粗鲁的扳开她捂耳朵的手,说:“你听好了,我没欣欣好脾气,这硫酸,你沾还是不沾?如果你不沾她,我就让她来沾你。反正你这张脸,毁不毁容也没太大区别。”
朱艳美的绝望,已经到了让她崩溃的边缘,她依旧在摇头,无意识的摇头,她的眼睛,那本来就不够黑的眼珠子,几乎呈现出了一种死的灰白。
这样一种心理上的折磨,是不是比死还难受?
我不忍看下去了。
这一出戏,演到现在,已经足够出彩了。
不管是我,还是姜瑶,亦或朱艳美,我们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经到达了临界点,就像一根绷到极限的弦,若再拉一拉,会不会,就此断裂,从而形成永久的不可修复的伤?
心理的伤害,从来就比生理的伤害更大。
我撇过头,不去看朱艳美。
孟欣见我这模样,眉毛一挑,又是冷笑两声。
“穆子秋,在我印象中,你一直是清冷孤绝的啊,这一次见面,我发现你居然变了很多,变得有血有肉了。你眼睛里的那丝怜惜,是要送给谁呢?姜瑶还是朱艳美?我看你还是省省,等下送给你自己吧。我们大哥,可不是一个好伺候的男人,如了他的意他让你欲仙欲死,不如他的意他让你生不如死。而依他的弟兄们初步推测,你不如他意的概率大得多,所以,你还是先别忙着怜惜别人,先自求多福吧。”
真是话多。
猫戏老鼠的感觉大概实在是好。
否则,她何以像个喝多了酒的人一样,如此喋喋不休。
“你快点动手吧。”我说。
难道她不知道话太多了很招人嫌么?
孟欣抚掌一笑,说:“这才对嘛,你终于入戏了。冷漠的、冰凉的、事不关己的穆子秋,才是我记忆里的穆子秋,类似‘快点动手吧’的台词才是属于你的台词。好吧,角色都已入戏,我们接下来就看最惊心动魄的表演。”
说完,她重拿起桌上黄褐色的液体,以风摆杨柳的美妙步姿款款走向朱艳美。
“拿着。”她声调温柔,好像是要对方拿的是个稀世之珍。
朱艳美还在摇头,但是摇的频率,已经十分缓慢。她的眼珠子,呈现一种呆滞的状态,我想,她或许已经傻了。
“拿着。”孟欣重复了一遍。
朱艳美木木的伸出手去。
瓶子拿在手了,孟欣轻轻皱一下眉,说:“哦,工具还不齐全。”
说完,又站起来,腰肢一摆的回到小几旁,再回来时,手里已经拿了一个挖耳勺一样的东西,但是比那东西长,比那东西粗,也有一个小小的勺。
“艳美,你知道么?为了给你准备工具,这可是我托人特意找工厂定制的。你看,这柄小勺,它的柄足够长,可以保证你舀硫酸的时候不至于沾到手;它的勺足够小,可以让你一次舀一点点,享受古代那种凌迟他人的快感。”
朱艳美依旧木木的接过勺子。
孟欣好心的帮她拧开硫酸的盖子。
朱艳美把勺子伸进瓶里。
姜瑶已经没筛糠了,她的脸上,也是和朱艳美一样木木的表情。
她们已经不会怕了。
勺子从瓶里拿出来,勺里的硫酸,大约是两滴水那么多,朱艳美的手不稳,勺子还没挨到姜瑶,硫酸已经洒光了。那硫酸滴到原木色的木地板上,竟隐隐有滋滋之声,一缕极淡极淡的青烟,在硫酸滴落的时候升起,而随着它的消散,地板上留下一个淡淡的黑印。
如此几次。
孟欣不高兴了。
她说:“朱艳美,你这次要还是洒,我就把这一整瓶硫酸泼到你胸上。反正你的脸已经被你妈给毁了,但你的胸,却还傲人的很,有36D吧,这大概是你最后的法宝,你要不要它变成两坨黑碳?
朱艳美木木的脸似乎震了一下。
她闭了好一会眼睛。
再睁开时,神色镇定很多。
她重新舀了一勺硫酸,极缓慢、极平稳的移到姜瑶身边,在姜瑶的脸旁停了一下,微微一倾,硫酸倒到姜瑶肩上。
她今天穿的是一件雪纺的藕色上衣,刚刚那倾倒的硫酸,硬是把那上衣烧了个窟窿,想必,皮肉也黑了吧。
姜瑶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但她咬着唇,愣是没有出声。
倒是朱艳美,发出一声惨厉的叫声,仿佛那个被硫酸烧到的人,是她自己。
孟欣让她叫,待她平静下来,则又催她舀。
一勺又一勺……
一个又一个的窟窿……
不知什么时候,我已经满脸的泪。
“够了,够了,够了……”我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喉咙里发出粗嘎的声音,那完全不是穆子秋的声音,那是一个惊怖到极点的女孩的绝望之语。
“就够了吗?穆子秋,你看人家艳美都还没觉得够,你看人家姜瑶都还没哼一声,你怎么就说够了呢?”孟欣颇失望的样子。
她已经完全变态了。
到底是什么使她变态的呢?是一年的牢狱之苦?还是被冤屈的恨?亦或,是对周遭一切的失望?她爱的人不爱她,围在她身边的男人惦念的是她的身体,她施恩的对象关键时刻落井下石,在最美好的青春年华里,她成了一个有案底的人……她表面上风光无限,前呼后拥,可实际上,她没有真正对一个人好过,也没有一个人真正对她好过。或许,周渔是她唯一在用心喜欢的人,可周渔的瞳孔里,又何时成过她的像?
这样的一个女孩,她岂能不疯?
她肆意的报复着,在这样一个红灯区,和这样一群男人在一起,追求感官上的刺激,让硫酸灼烧皮肤的声音,来麻木自己的心。
我想,她偶尔清醒的时候,或许也是痛苦的。
朱艳美还在机械的动作着。
姜瑶终于忍不住了,她呻吟了一声。
孟欣似乎在等着这声呻吟。
她很兴奋的蹲下,凑近姜瑶的肩膀,说:“唔,烂得差不多了,艳美,你可以烧她的脸了。”
我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朱艳美没用依言去舀硫酸,她死鱼一样的眼睛,盯着孟欣,盯了足足一分钟。孟欣在她的盯视下,渐渐不自在起来,讪讪的正要起身,朱艳美忽然诡异的一笑,一大瓶硫酸,兜头就朝孟欣脸上泼来。
我当时正站在孟欣后面,本能地觉得不好,一只手完全不用大脑指挥,直接抓住孟欣头发往后拽去。我想,我大概是害怕硫酸灼烧皮肤的那种痛,不管痛在谁身上,我似乎都接受不了。
不过,这本能的一抓,到底还是晚了。
孟欣的身子,在我拖拽的力量下,拔高了,也向后退了一步,所以,她的一张脸是避过硫酸了,但是,她的整个胸,却被硫酸浇了个严严实实。
一声声杀猪一样的凄厉的惨叫,不绝于耳。
孟欣的脸,扭曲得完全看不出五官所在的位置。
雄哥慢半拍的反应过来,想要抱起孟欣,可看到她胸前一片焦黑,又犹疑了。他转而朝向朱艳美,嘴里骂着臭婊子,脚下使力,一脚一脚死命的踢着那木呆呆的女孩子,一脚又一脚,就像在踢一个麻袋。
朱艳美差不多已经是一个麻袋,完完全全失去了生命力,她任那个粗壮的男人踢她,一动也不动,不,确切的讲,她在动,随着那脚的力道所去的方向动,她本是坐在地上的,现在已经被那男人踢得趴到地上,但是,不管她是如何趴着的,不管她挨了多少脚,她死鱼一样的眼睛,一直尽可能往孟欣所在的方向看去。不过,我怀疑她已经看不清了,因为她的瞳孔,已经失去了焦距。
朱艳美的眼睛闭上了。
她是昏了过去?还是,已经死了?
三角眼在这变故发生的瞬间,已经打开暗门,去唤门外的人去了。
等他再进来时,看到雄哥依旧疯了一样再踢倒在地上像条死狗一样的朱艳美,便厉声道:“行了,不要弄出人命来。”
雄哥大概是撒够了疯,他看一眼阴沉着脸的三角眼,又看一眼还在惨叫的孟欣,问:“现在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先等大哥过来。”
“那我去叫。”
“不用,我刚刚打发人叫去了,大哥的电话不接。”
“这下遭了,搞成这样,大哥非给我两巴掌不可。妈的,就是这个臭婊子。”说完,伸出一只脚,还想去踢朱艳美。
三角眼拉住了他:“踢死了,大哥都罩不了你。”
雄哥怏怏的住了手。
楼梯上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紧接着,会客室里似乎有人在叫“警察,举起手来。”
三角眼惊觉不好,和雄哥对视一眼,走到姜瑶所在位置的右侧,按了一下,一扇小小的窗户露了出来,原来,这里还有一个暗门。
推开窗户,三角眼正要往外爬。通往会客室的门上传来咚咚的敲门声,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带着点愤怒在喊:“老五,开门。”
我心里刚刚升腾起的希望,又熄灭了。看来,门外的人,还是和他们一伙的。至于那声警察,或许是听岔了。
三角眼迟疑一下,把探出去的头又收了回来。
这时雄哥已经打开了门。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最先闪进来的,却是一个我不敢置信的身影。
“子秋。”小乔一个箭步冲到我身边,一把抱住我,把我的头压到他胸口上,“子秋,子秋……”
他不停叫着我的名字,下巴抵着我的头顶,手上的力道,仿佛要把我嵌进他的身体。
“子秋,我可找到你了。”如释重负地叹息般的低语,带着让人安心的怜惜。
我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下来。
这一出戏,终于演玩了;这一场劫难,终于结束了。
随着心弦松弛下来的,还有神经。我好像太累,似乎在茫茫的沙漠里跋涉,以为凭着那丝意志,不到心神耗尽的时候,我就会一直走下去。可忽然有了好运气,半路伸出一只援助的手,我以为找到了依靠,意志一下子就涣散了。
太累,想休息,想睡觉。
大脑渐渐的混沌了,有一股木木的痛感,似乎从身体的某个部位传了过来,可我已经分辨不出究竟来自哪里。
我真的要睡了。
我真的睡了。
身边这个怀抱,很温暖,温暖得就像那一个冬天,很冷很冷的冬天,爹爹把我抱起来,让我的小脚丫伸到他的棉袄里,脸上满是慈爱的笑。那样的一种温暖,永远是梦到浓时最深的一种惦念。
然而却不是梦。
是真的有一张脸,近在咫尺的一张脸,带着满满的笑意。
“醒了?睡得挺沉啊。”看我睁开眼睛,那脸上的笑意,瞬间开成了一朵花。
“颜先生?”我惊讶的出声,双手撑着床,试图坐起来。
“别动。”颜朝柔声道,“你脚受伤了,小心点。”
“受伤了?”我问,记忆里没用受伤这个环节,难道小乔到了之后,后面还发生了什么恶斗?
“是啊,你不知道?”颜朝眉毛微微皱了一下,“你右脚踝,溅到了硫酸,烧伤了,不过不严重。医生说好好护理,很快就会好。”
原来这样,大概是我去拉孟欣的时候,被泼洒出来的硫酸溅到了。
但我此时顾不上去问受伤的细节,因为我没有看到小乔,他哪去了?难道,昨晚最关键时刻,小乔的出现,会是幻觉?
颜朝见我眼珠轮转,说:“别找了,你要找的那个男生,他去警局了。”
“警局?”
“是,只是去录下口供,你不用担心,昨晚多亏他,否则后果真是不敢想象?”
“哦。”我脑海里浮现出昨晚的一些片段,凄厉的叫声、似乎已经死了的朱艳美,还有木地板上黑黑的印迹……那样的一种记忆,连回想都是痛的,我不知道当时是怎么熬下来的。
颜朝感觉到了我的害怕,轻声安抚:“不要再去想了,已经过去了。这个事情,我会来处理,你好好养伤就是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听他的话不去想那些恐怖的场景,但小乔是怎么来的,颜朝为什么又会出现,我还是想知道。
“昨晚夜里十二点多,我忽然接到张副书记的电话,张副书记是这个城市主管公安这一块的市委副书记,是我的朋友,他说你被绑架了。我刚好在临省有事,就赶过来了。虽说我们就见过两次面,但好歹投缘,总得过来看看不是?”颜朝说得轻描淡写。他身份显赫,结交的又是权贵,大概绑架这样游戏,于他不过是小事一桩,所以,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张副书记怎么知道我被绑架?”疑惑更甚,无论如何,我都是没机会认识这样位高权重的人的。
“这就要感谢那个周瑜了,唔,他是叫周瑜吧?他看到你被人劫持上车,报了警。然后,又打电话给你们校长。刚好我上次来找你时,张副书记和你们校长联系过,所以他就打电话告诉张副书记了。”
似乎是把来龙去脉都解释了,又似乎什么都没说明白。小乔为什么会看到我被劫持?那晚我是看到了他,不过,我是出校门,他是回宿舍,我看到了他,他却压根没看到我。好,就算小乔看到了我,110他当然知道,但校长的电话,又要如何得知?我们学校虽然只是个三流大学,但好歹也是个大学,校长一直是个高高在上的存在,普通学生大概见他面的机会都少,更别说私密电话了。而且,即便小乔神通广大知道校长电话,校长为什么又会告诉市委副书记?什么时候我穆子秋竟重要到这个地步,出了点事得惊动本市的最高层?
真是一连串疑问。
不过颜朝显然不打算解读我的疑问,他只是笑着,说:“虽然此周瑜非彼周瑜,但也一样机警,他也知道哪怕是报警,他报警和你们校长报警,引起的重视程度可能不一样。而且,他记住了车牌号码,事情就好办多了,查一下车的归属就知道是哪股势力。所以,这一起绑架案,大概是这个城市破得最快的一桩案子,从接警到你们被找到,前后只花了两个小时不到。不过,唉,虽然破案神速,可还是晚了。我听现场的警察说,当时的场景,非常恐怖,好在,你除了脚踝那里,其它地方没受到什么伤害。”
没受到什么伤害吗?算计、陷害、诬蔑、背叛……这些难道都不是伤害?人心里潜藏的凶险恶毒,在那段短短的时间,全被演了个遍,这难道不会是伤害?大概,在很长一段时间,那硫酸灼烧皮肤的声音,那胸口的一片焦黑,那头发连着的那块头皮,都会成为噩梦的源头吧?
我不敢再想下去,重又闭上了眼睛。
颜朝微微叹了一声。他没有出言安慰我,他肯定知道,此时,所有的安慰都是苍白的,无力的。那些伤害,如果没用足够坚强的心志去克服、忘记亦或忽略,就只有把它交给时间,让那永远也用不完的时间,慢慢地把伤害带来的痛磨平、磨钝,磨得看不出本来面目。
这个世上,如果你不相信亲情、友情、爱情、你至少还可以相信时间,时间它永远都是可靠的。它慢悠悠的走着,不迟到,也不早退,而且,它对所有的人一视同仁,在最后关头,让大家都赤条条来,赤条条去。
何必心存执念呢,不管是爱,还是伤害,都会过去的。
我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当经历了今晚这场劫难之后,我忽然发现,也许,目前的处境,还不是最怀,因为,在未知的以后,弄不好还有更坏的呢?既然如此,就安心的把握这个不坏的时刻吧,人总是要活下去的。
颜朝就这样无声的陪着我,没再说话。我闭着眼睛,能听到他平稳的呼吸、还有细微的翻动纸张的声音。
病房的门打开了,有人走了进来,压着声音叫了一声:“颜先生。”
颜朝没有出声。
有脚步声响起,他似乎跟着来人出去了。
待脚步声消失,我睁开了眼睛。
“子秋。”小乔欣喜的叫着,“你醒来了。”
敢情小乔是和刚才那人一起进来了,那人和颜朝出去了,他则留在了这里。
“小乔,谢谢你。”我尽量微笑着,看着小乔大大的笑容,雪白的牙齿,心里似乎好受一点。
“对不起,子秋,”谢谢之后难道不是不用谢吗?怎么变成了对不起了。
“对不起,我本来可以完全避免这事发生的。”小乔还在道歉,笑容里装的不是欢喜,是愧疚,“昨晚,在那棵梧桐树下,我看到了你的,但是,因为是一个背影,我以为只是相似而已,便没有多想。这样的场景实在出现了太多次,开始我还会追上去看,后来,慢慢也就习惯了,知道只不过是相似而已。甚至,有时不是真的相似,是一种自以为是的幻象。所以,我便依旧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若我当时像往常那样,追上来确认一下,后面的事,就都不会发生了。”
“你都说了,你也不知道那是我。”
“是啊,我想你生活一向规律,怎么会在那么晚出校门呢?可就是这个想当然,错失了良机。等我走出一段路,却总有点心神不定的感觉,便不死心的又折了回去。但我回去时,你已经不在那棵梧桐树下了,我于是朝校门口跑去,人还在铁门里面,就看到一个男人抱着个人往车里塞。光线很暗,我根本看不清楚,但我直觉那就是你,我飞跑出去,还好马上拦到了一辆车。不过,等我上了车后,你的那辆车都不见踪影了。我只好让司机抄近道,从商业街后面的那条小道上开,多亏从那里开,当司机从小道拐上大道时,你所在的那辆车,就在前面。”
“哦,难怪他们说有个尾巴,那就是你吧?”
“是的,不过我被发现了,跟了一段路,就跟丢了,好在刚拐上大道时,我离你的车非常近,看到了车牌号码,留下了有用的线索。”
“你不怕这辆车根本不是我坐的那辆?”
“我本来也不敢确定,但是,我看到了车里的孟欣。也是因为看到孟欣,我才敢百分百肯定那个背影真的是你,所以,我打了电话报警,然后,又和校长通了电话。”
我想起车子从商业街开过去的时候,孟欣曾开了车窗吐槟榔,她一直喜欢嚼槟榔。看来,很多事情,都是偶然里面的必然,一个小小的习惯,竟会成为她处心积虑的复仇计划里致命的一个命门。
终究还是失败了。
但是,或许,不是真的失败,是另一种方式的自救。那个丧心病狂的孟欣,大概,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所以,以一种极端的方式,再次给她一个回头的机会。
这一次,同一个宿舍的四个女生,竟因为每个人性格里的一些劣性因子,走到今天这自相残杀的地步,真是让人不胜唏嘘。
如果我不冷漠,如果朱艳美不虚荣,如果孟欣不放荡,如果姜瑶不嫉恨,如果这所有的如果都成真,或许,我们也会像其它宿舍的女生一样,相亲相爱的度过四年美好的大学时光。
可是,没有如果。
现在,我们四个人,全都躺在医院,朱艳美肋骨断裂,全身青肿;孟欣的胸部,如她所言成了两坨黑炭;姜瑶一边肩膀腐烂,至今不肯开口说话;而我呢,我大概是最轻的,只是脚踝溅了点硫酸,所以,我看起来状态最好。然而,没谁知道,那一个夜晚,我心里蒙上了怎样的阴影,旧创未愈又添新伤,会不会让一个本就性格阴郁的女孩,变得更加孤僻寡言?
好在有小乔陪着,他的笑容,就是阳光。
颜朝在我醒来没多久就离开了,临走前,他棕色的眸子把小乔上上下下审核个遍,又上下五百年问了个清清楚楚,最后才说:“既然你是子秋的朋友,就好好照顾她,其它的最好莫要多想。”
他这样说,不止小乔郁闷,我也郁闷。好像我和他多熟似的,不,不止是和我熟,他还有了对我身边的人挑三拣四的权利,问题是,谁给了这个权利?
颜朝走后,小乔给我削苹果,那长长的苹果皮一整条垂下来,就像他垂头丧气的心思。
“子秋,你什么时候认识他的?”闷闷的发问。
“暑假。”对,是暑假。原来我认识颜朝,是在这个暑假,原来我和赵锐分手,也是在这个暑假,原来我和穆子谦由静美到疯狂再到现在的死寂,也是这个暑假。不过两三个月而已,我却觉得像过了好几年的时光,本就不年轻的心,似乎更加老了。
“他的身份好像很特别,我看那个警察局长都对他毕恭毕敬的。”
“是吧,我也不太清楚,我和他不熟,加上这回,总共见过三次。”
“哦,不过……”
“不过什么?”
“没什么,吃苹果吧。”小乔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我,说,“子秋,你这段时间,变了好多。”
我咬一口苹果,那甜丝丝的味道,忽然就让我想哭。
“小乔,你知道吗?我失恋了。”
小乔似乎怔了一下,他探究的看我一眼,问:“和赵锐吗?我知道的。”
不过我总觉得他那句“我知道的”和我这句“我失恋了”有异曲同工之妙,说的是话面的意思,但又不是话面的意思。
我默默的吃苹果。
小乔则在那无意识的玩水果刀。
“子秋……”
“小乔……”
忽然两人同时叫对方名字。
小乔咧开个大大的笑容,我也微微笑了。
“你说。”
“你说。”
又是异口同声。
这下两人笑得更厉害了点。
“你先说。”过了好一会儿,小乔确认不会再同声了,才示意我先说。
可我被这么一搅和,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于是有点难为情的笑着:“你先说吧,我忘了。”
小乔又是一个灿烂的笑,说:“我也没什么事,只是看你不做声,想随便找个话题。”
“那你找了个什么话题?”
“唔,我想,等你出院后,每天早上我陪你去跑步吧,反正你起得早,现在十月,天气又好,早上跑步还蛮舒服的。”
“我不喜欢跑得一身汗。”我委婉的拒绝。
“出了汗,洗干净就是了。子秋,你就是运动太少了,多运动运动,人的心胸会开阔很多,不会老是想着那些不开心的事。”
“是吗?”
“当然,这是我的经验之谈。我要是不开心的时候,就去打篮球,一直打到一身淋漓大汗,然后痛痛快快洗个澡,天大的不快,也被水流哗啦啦冲走了。”
“难怪无论什么时候看到你,都是很阳光的样子。”
“那是我会调节,其实这个世上,每个人都有纠结和痛苦,只是有的人把那些情绪垃圾及时排遣掉了,有的人则郁结于心。”
“可是我不会排遣。”
“你不会没关系啊,我是这方面的高手,我教你。”
“可是……”
“没那么多可是啦。到时,我们早上去跑步,然后傍晚你去看我打球,我喜欢你看我打球,晚上呢,也不一定每天都要去上自习,我们可以叫上雪颜,去学校外面玩。比如溜冰啊、K歌啊、反正好玩的多着呢。你每天都把自己的时间排得满满的,即便想忧伤,都没时间忧伤。”
“我……”似乎有点什么堵在嗓子那里,我有点发不出声音。我知道这是小乔特有的安慰方式,他肯定知道昨晚的场景,给我带来什么样的伤痛,他也知道,以我孤僻的性格,完全无法排遣那些伤痛,所以,他愿意陪着我,用他认为行之有效的方法,来陪我走出这情绪的低谷。
有友如此,夫复何求。
接下来的几天,小乔对我的照顾,简直无微不至。其实我脚上的伤,并不影响走路,可每次下床的时候,他都紧张的要死,不停问:“疼吗?疼吗?”
搞得隔壁床的大婶,笑得那个不怀好意,有一次干脆直接说:“小伙子,她的脚不疼,你的心疼。”
小乔回大婶一个笑,并不介意她这样说。依旧在下一次我下床的时候,问:“疼吗?疼吗?”
问得我都不敢往大婶那边看去。
雪颜带着傅筠阳来过医院几次,除了上课,他们现在已经成了连体婴。不过,成为连体婴也是痛苦的,因为不在一起的那些时间,似乎就是皮肉分离。
他们终于受不了这皮肉分离,所以,在我要出院的前一天,雪颜决定和傅筠阳去外面租房。
“子秋,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住?”她问。
我几乎被吓了一跳,虽然我做过他们很多次灯泡,但是,却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在晚上睡觉的时候也做他们的灯泡。
这还睡得着吗?不管是他们,还是我。
所以我毫不犹豫的摇头。
不过,小乔却来劝我:“子秋,你还是和他们一起去外面住吧,现在朱艳美姜瑶都还在医院,你一个人住宿舍里,总让人不放心。”
“何止不放心,她会枯死的,国庆节的时候,就差点枯死了。”雪颜撇撇嘴。
“一起吧。”连话比我还少的傅筠阳,也出口相劝了。
我忽然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大概这对连体婴要租房住,并不是受不了皮肉分离,而是不忍心看我形单影只。
或许,真正的朋友,关心和帮助都是不露声色的。
我也的确不想回宿舍,我怕那个熟悉的地方,我更怕在黑夜里,想起孟欣导演的那一出戏,那凄厉的叫声,那焦黑的胸口,就算是白天回忆起来,也会觉得后背发凉,若在晚上,我简直是不敢想。我想,我需要一个朋友在身边,就像在医院里,一直有小乔的陪护。
还是选择做灯泡吧,反正他们都不在乎,我又何必在乎。
出了院后,我就直接搬到了雪颜他们租的房子去了。这是教工宿舍的一套小两居,面积不大,但五脏俱全。房子收拾得整洁雅致,看起来竟是十分舒适。
我是住了快半个月,才想起要给雪颜房租的。
于是去取钱。
当卡插到取款机时,我忽然想,妈妈让我永远离开那个家,是不是从此之后就不会再给我学费生活费了,若这样的话,我要怎么面对接下来的生活呢?
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虽然,穆子谦说他会给我寄钱,会帮我解决困难,但是,火车站一别,我已经打定主意和他再无关联,所以,肯定不会再去找他。
或许只能靠自己了。
生活费奖学金还能勉强对付,但是,每年一万多块的学费,要怎么解决?我有点茫然,过了太久衣食无忧的日子,我似乎已经失去了那种自我生存的能力。
看下卡上还有多少钱再做打算吧。爸爸以前每学期给我五千块钱的生活费,除了大一第一学期我用了一些,后面因为每学期都能拿到二三千的奖学金,所以几乎没怎么用,算下来也差不多一两万了,或许,应付大四的学费足够了。
这一刻,我很庆幸平时没有大手大脚花钱的毛病,这样,我才能存下一笔钱,在我失去家的时候,我还不至于因为身无分文被逼入绝境。
我点了一下查询余额按钮,二万一千八百,嗯,足够了,交下一年的学费,足够了。可是,不对,似乎还多了个零,我睁大眼睛,用手指点着屏幕一个零一个零的数下去,个十百千万十万,是多了个零,是二十一万八千,而不是什么二万一千八百。
我脑中似乎有什么闪了一下,飞快的点击屏幕,进入查询交易记录的页面,果然,十月二号,在我离家的那一天,这个账户上,打进了二十万。
二十万,整整二十万,呵呵,整整二十万,那个女人,她是要用这二十万,买断我和她之间的那份血缘!
原来,我对那个家的感情,只值二十万,竟值二十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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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有时是个奇怪的动物。
我本来用着穆家的钱用得心安理得。一是因为我个性如此,一个清冷淡漠的女孩,除了少数几个亲密的人,其他的,在她眼里,都很轻很轻,更别提钱这个死物;二是自大学后,我一直非常珍惜爸爸对我的爱,我认为这张卡,是爸爸爱我的一种方式,孩子读书,不都是由父母买单的么?爸爸给我打钱,是因为我是他的孩子。即便我现在已经被赶出家门,若爸爸还是给我打生活费学费,我想,我也不会拒绝的,因为我认为,爸爸之所以那样做,是因为还爱着我,惦念着我。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一次性打入一笔这么大的钱,断不是因为爱我,而是想彻底断绝我和那个家的关联。那个女人,大概是因为欠了我的感情债,所以,用金钱来偿还。
她一贯如此,当初因为欠爹爹的恩情,用她的身子去偿还,结果生下我这个孽种,毁了爹爹一生。现在,她又是这样。可我为什么要让她得逞?我为什么要让她用这样轻贱的方式对待我们父女?她不是怕欠债吗?那就让她欠好了,欠一辈子,到死的时候都不得安心。
我心里涌起一股悲愤的情感,把卡从柜员机上取出来,走到最近的快递点,寄出了这最后的一根纽带。从此,就真的一点点关系都没有了啊。
不,应该是在10月2号就没有了的,只是我还保持着一点点幻想。我这次出这样的事,爸爸没有出现,难道是因为无法得知?大概不是吧,这个案子,翻出了之前的旧案,早就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即便我没打电话,他也能从其他渠道得知,可得知却不来看我,应该也是和妈妈一样,抱着永不相见的姿态。当然是抱着这样的姿态,2号妈妈找我说起过去的那段恩怨,难道会不经过他的默许;2号妈妈汇出的那笔巨款,难道没经过他的同意?或许不是默许和同意,或许本就是他的主意。爸爸外表温雅谦和,但行事却一直决绝果敢的,一旦做出决定,他肯定不会有一丁点儿拖泥带水。
我的推断,大抵是不会错的。
可是,正是因为不会错,我的心才这样沉重。
傍晚的时候,我从图书馆出来,去球场看小乔打球。自从出院后,他真的每天早上都到教工宿舍楼下叫我下去跑步。他一般是六点一刻到的,这恰好是我往常出门上早自习的时间。教工宿舍和学校只有一墙之隔,为了方便老师进出,那墙上还开了个小门,穿过小门,不到一百米就是体育馆,体育馆旁边就是露天球场,露天球场过去是大操场。一般我们都是去大操场跑步,偶尔也会沿着学校里幽静的小道跑一圈。一路上,小乔总是能遇见各种各样的熟人,他的人缘大概和雪雁有得一拼。就连老师,看到他也会笑着打招呼。
“周渔,早啊,和女朋友跑步啊。”一位满头银丝的老太太笑眯眯看看小乔,又看看我。
“早,吴教授。”小乔亦灿烂的笑,并不打算澄清我这个伪女朋友身份。
“好小子,终于开荤了。”一个高大的男生擂一拳小乔,笑得不怀好意。
“去你的。”小乔也擂一下他。
“呦,我说怎么现在早上不来打球了,原来是泡妞去啦。”一个正在球场驰骋的男生把球扔过来,同时扔过来的,还有那句话。
“怎么,羡慕嫉妒恨啊。”小乔灵巧的接过球,再用力扔回去。
……
总是能碰到各种各样的人,小乔都会和他们或恭敬或愉悦或嬉皮的打声招呼。不过,这些人中,从来都不会有女孩子。
或许,孟欣说的校篮球队的前锋不近女色是真的。
我边走边想着和小乔跑步时的一些场景,嘴角不由微微带了点笑意。有热闹的、充满活力的小乔陪在身边,心态似乎真的好了很多。何况,晚上回去,还有雪颜叽叽喳喳在耳边说个没完。我已经确认雪颜租房是为了我而不是傅筠阳,因为傅筠阳就在我出院的当天象征性的在这个屋子里住了一晚。那一晚,还是我和雪颜滚了一个被窝。结果,第二天晚上,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雪颜又在外面敲门,我起床开门,她一把抱住我,甜蜜又羞涩的笑道:“子秋,我根本睡不着,那床上全是他的味道,我一闭上眼睛,就觉得他睡在我身边。”
我想起在深圳的时候,睡在穆子谦的床上,也是满满的都是他的味道,我把头埋在枕头里闻他的气味,抱着被子闻他的气味,脸贴着床单闻他的气味,到处都是他的气味,我在那气味里,满足的安心的睡了个好觉,长夜甜黑甜黑,宁静无梦。
都是一些美好得让人心痛的回忆。
唔,想着想着怎么就走神了呢?
我轻轻甩了下长发,似要甩掉那些记忆。
很快走到球场,小乔已经打了好一会了,看我过去,立马跑了过来。
有个男生不满的喊:“周渔,你搞不搞得清楚状况,这是在打比赛啊,还没中场休息你跑什么跑?”
小乔满不在乎的回了一句:“那就中场休息呗。”
然后我听到一声无奈的哨声,紧接着,一个球从后面向小乔头上砸来。
“小心。”我略有点紧张的提醒。
“小样。”小乔后脑勺像长了眼睛,瞬间转身,抓住砸过来的球,紧跑几步,双臂一扬,竟远远的投进一个异常漂亮的三分球,现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一个站在他身边的男生拍拍他的肩膀,一本正经的说:“别耍帅了。第一,刚才已经因你的中途离场吹了休息的哨子,所以,你这个球不算数。第二,就算你这个球算数,你也被美色晃晕了头,投的是我们的篮,也就是说,你这个是史上最漂亮的乌龙球,能载入吉尼斯纪录。”
说完再也绷不住了,哈哈大笑。
“去死。”小乔也笑。
我也笑了,微微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那男生看我一眼,又狠命拍了小乔的肩膀一下,说:“人家是千金才博美人一笑,你倒好,一个乌龙球就有此神效,赚翻了。”
小乔作势打他,他扬声大笑着走开了。
小乔两步走到我的身边,伸出一只手来:“水呢,渴死我了。”
自从我来看他打球,他就不再买水了,每次都让我帮他带水,还点名要菊花茶。
“我喜欢喝那玩意,甜丝丝的,从喉咙甜到心里。”他说这话,或许只是单纯的表达菊花茶的口感,可我总是容易想多了。
从包里拿出下午上课时给他泡的菊花茶,他接过去,照例一口气灌下半瓶,然后又递给我。
那些水喝下去,大概全变成了汗,一粒粒从他脑门子上冒出来,晶莹晶莹的,映射着夕阳的光辉。
他用手掌抹了一把额头,顺势甩一下,汗珠子四溅。
“你又没给我带毛巾。”似真似假的抱怨。
“我忘了。”我说。其实我没有忘,我只是不想。人家那些带水带毛巾的都是女朋友或者准女朋友,而我,并不想和小乔走到那一步。经历了和赵锐那场恋爱,我也悟明白了一些东西,爱情不是将就,更不是感恩,爱情只能是纯粹的、自然而然的、发自内心的彼此吸附!
其实,第一天小乔让我帮他带水时,我是没有带的,可结果他自己也没带,一场球打下来愣是一口水都没喝。待散场了,去小卖部买了一瓶水,竟一口气喝光了。
“喉咙都冒烟了。”他笑,“明天记得给我带啊。”
于是只好带着,但毛巾,却是坚决不带的。那些没女朋友的,谁不是跑得一身的汗,随
便用手擦一把完事。
打完了球,两人去食堂吃饭,吃了饭他回宿舍洗澡,我去图书馆上自习,有时他也会过来上自习,有时则出去玩。
晚上我不会跟他出去玩,要说理由,大概还是不想走得太近,我不想让自己的生活圈子,离了一个赵锐,又只有一个小乔。
其实已经差不多只有一个小乔了。
雪颜除了晚上睡觉,其他时候基本看不到人影。
我的生活,还是单调,还是呆板。
小乔带来的那份热闹,在他走的时候,也带走了。
孤独是在骨子里的。
有的人,她天生就是寂寞的。
小时候跟爹爹在一起是,后来住在穆家也是,现在,只有一个人了,自然更是了。好像出现在我生命里的人,从来就没有平平淡淡,一个个都是浓墨重彩,他们带着强烈的爱恨喜憎,匆匆从我身边走过,给我留下深深浅浅的伤痕。对,都是伤痕,哪怕一开始的甜蜜幸福,最后也是带着伤的。即便爹爹也不例外,他那么早就离开了我,留给我最后的印象,是那喷也喷不完的鲜血。
红艳艳的鲜血、黑乎乎的胸口、死狗一样一动也不动的身体、丝帛的撕裂声、我希望你能离开、2后面无数的零……过往的片段在脑海里互相挤兑着,我觉得头痛欲裂。
啊,思维又失控了!
怎么会这样呢?自出事以来,只有偶尔在半夜里,我才会被这些记忆痛醒,白天,则一直是正常的,何以今晚,在图书馆里,我竟会情不自禁陷入这样的梦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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抹一把头上涔涔冷汗,我环顾一下周围认真上自习的人群,很羡慕他们的心静如水。
不想再坐在图书馆里滥竽充数,我决定今晚早点回家,不,是回出租屋,我已经彻底没有家了。
回到出租屋的时候,雪颜还没回来。生活丰富多彩的她,怎么可能这么早就回来?我和她真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她的日子丰富,但内心简单,我呢,日子单调,内心却复杂。
房租会是多少呢?贵还是便宜?哎,其实不管是贵还是便宜,我似乎都负担不起了,奖学金还没有发,发下了大概也只够我的生活费,明年的学费还没有着落呢,哪敢有其他额外开销。而且,我今晚在图书馆的表现实在太糟糕了,这样的状态,哪里能学习好?我没有雪颜那样的天赋,临时抱佛脚也能抱个班级前几名,我的成绩,都是我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在图书馆坐出来的,是所谓的下死功夫。若心静不下来,怎么下死功夫呢?不下死功夫,成绩肯定不好,成绩不好,肯定没奖学金,没奖学金,生活费都不知道去哪里找。
日子竟是过不下去的节奏了。
还是搬回宿舍吧,先省下房租这笔开销再说。
打定主意,我便决定今晚等雪颜回来和她说。她未必愿意住到这里,她那么爱热闹的人,每天晚上回去肯定还能逮着舍友天南地北侃好久,而住这里,回来的时候,我已经睡了,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走了。即便偶尔没睡没走,也是她说我听,极少有热烈交谈的场景,所以,有时,她会很忧郁的说:“子秋,这样下去,我的口才肯定会退步的,要是有什么辩论赛,我肯定成不了第一辩手。”
她有舌灿莲花的本事,学校里的辩论赛,她从来都是第一辩手。
等人不是一件好差事。
我拿了本专业书,在那看得昏昏欲睡。
干脆去睡吧,难得有睡意,这段时间失眠得厉害。
躺到床上,不到三分钟,我竟真睡过去了。不,不是真睡过去,是一种浅眠状态,就是手脚似乎不听使唤,但意识还是清醒的,即使闭着眼睛,也能看到周围的东西,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
或许,你曾经也有过这样的感觉。
这种状态保持没多久,客厅的门似乎开了,我以为是雪颜,便开口叫她,但发不出声音,好像喉咙被什么卡住了一样。
脚步声在客厅响起,又在我的门外停下,紧接着,有人走了进来,我努力睁了睁眼,没睁开,是谁呢?
那人走了进来,坐到我的床头,看着我笑。怎么这么奇怪呢,明明我没睁开眼睛啊,我怎么就能看到他笑呢?
“子秋,我来了。”不止能看到他笑,我还能听到他的声音。竟是穆子谦,以为此生再不能相见的穆子谦。
我的手脚似乎能动了,眼睛也睁开了,我看到穆子谦长而翘的睫毛,微微上挑的眼角,我看到他唇边春风一样温柔的笑,我伸出手,搂住他的脖子。
“你终于来了,子谦,你再不来,我就恨死你了。”我哭着说。
“傻瓜。”穆子谦抚摸着我的发,说,“我怎么会丢下你呢,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你放心,妈妈不要你,但我不会离开你的。”
我呜呜的哭着,虽然泪流个不停,可我的心,却欢喜得不得了。
穆子谦用大拇指不停擦着我的泪,说:“子秋,别哭了,我带你走,我们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安安静静的过一辈子。”
我使劲点头,头微微仰起,吻上了穆子谦的唇。
他的唇,似乎没有温度,不像以前,温暖湿润的,带着他特有的味道,让人欲罢不能。
我放开穆子谦的唇,用手去摸,明明已经摸到了,却又像没有摸到,熟悉的温度、弹性、气味,似乎都没有,就像眼前的穆子谦,是空气中的一个影子,一个随时都能消失的影子。
“子谦,我们现在就走。”我语气焦急又害怕,我怕穆子谦消失。
“好。”穆子谦唇角弯起的弧度更大了,也更好看了。
他拉着我的手,是在拉着我的手吧,虽然我感觉不到那种肌肤相触的紧密,但是,我们的手,却是结结实实握在一起的。
我跟着穆子谦向门口走去,可是,刚下了楼,爸爸却在那乌沉沉的沙发上坐着,捧着头,说:“子谦,你过来。”
我们站着没动,爸爸忽然诡异的一笑,说:“子谦,她是你妹妹,亲妹妹。”
穆子谦惊骇的看着我,我拼命摇着头,说:“不是的,我不是你妹妹,妈妈已经不要我了,我和她的母女情分早断了,所以,我不是你妹妹。”
“子谦,你过来。”爸爸还在那叫。
穆子谦松开我的手,慢慢的向爸爸走去,边走边回头。
我伸出手,喊:“穆子谦,我不是你妹妹,你说过要带我走的,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赵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他从后面抱着我,用力的吻我,咬我的脖子,咬我的唇。
“子秋,跟我走,只有我才是爱你的,跟我走。”
我挣扎着,想挣脱赵锐的怀抱,但我力气何其少也,根本动不了赵锐分毫,我向穆子谦求救:“穆子谦,你过来,你带我走。”
穆子谦看着我、看着我,眼里的绝望,一点点浓起来,一点点浓起来,他摇着头,说:“对不起,子秋,我是你哥哥,我不能和你走,我要照顾这个家。”
他一直在重复着那句话,一直在重复着,但是他的身影,却渐渐淡了,淡了,最后,像烟一样消散了。他消失了!
我惊呆了。
不,我不能让他消失。
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竟推开了赵锐,向穆子谦消失的方向狂奔而去。
似乎是在一个空旷的原野,我拼命喊着穆子谦的名字,然而,没有回答,穆子谦不见了,再也找不到了。他就像一缕烟,就这样从我眼前消失了。
我的心似乎被抽空了,很痛很痛,我觉得我还不如死了,死了就不用想着穆子谦了,死了就可以忘记穆子谦了。
然而我没有死。
我只是瘫坐在地上。
有一个女人,半跪在我身边,笑得像个巫婆。
“穆子秋,我请你看一出戏好不好?”
我机械的摇头。
女人的唇红艳艳的,像血,我似乎在哪见过,又似乎从未见过。
但女人才不管我摇头呢,她变戏法一样,从袖子里拿出一瓶黑黑的液体,很黑很黑,黑得像那撕不开的夜。
“来,这样,把它一点点滴到皮肤上,会滋滋的响哦,就像把肥肉扔到火堆上烤,滋滋的响,滋滋的响,不停的响,像交响乐一样好听。”
我耳朵里似乎都是滋滋的响声,很恐怖的响声,所以,我拼命的推搡着,想推开那个女人,想推开那个黑黑的液体。
“我不要听,我不要听,拿开,拿开。”我一边推一边哭。
可是,大概是我推得太用力,那黑黑的液体竟然倒了,啊,全倒到我的胸口上,我的身子瞬间冒起烟来,我的心脏似乎被烧到了,它在滋滋的响,很痛很痛,很痛很痛,痛得我喘不过气来,痛得我似乎要窒息了。
“救命。”我最后喊了一声,喉咙却像被捏着一样,只发出了微弱的嘶哑的气流声。
有人轻轻摇我,有人在耳边喊我的名字。
我那烧焦的心似乎恢复了功能,它在跳动了。
我又能呼吸了。
我的眼睛能睁开了。
我看到一张男人味十足的脸,却又好看得异样。
“你是谁?”我虚弱的问。
“醒了?”男人问。
“你是谁?”我继续问。
这里怎么会有一个男人?那我是在哪里?刚刚,我是在出租屋,还是在家里,还是,在那夜如泼墨的旷野里?
“子秋,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男人眼里浓浓的忧虑。
我茫然的摇摇头,他是穆子谦吗?不是的,穆子谦已经消失了。
“穆子秋,你再睁开眼睛好好看看,我到底是谁?”男人忽然捧住我的脸,让我对着那双棕色的眸子。
棕色的眸子?
颜朝?
我的脑子似乎慢慢清醒了,又似乎更迷糊了。
“你怎么会在这?”我问。
“你先别管我为什么在这,你告诉我,你经常这样,呃,经常这样失常吗?”颜朝心痛的问。
失常?不,我没有失常?我不过,不过是做了个噩梦,是做了个噩梦吧?虽然我也不敢十分确认,那梦里的场景,实在太过真实,梦里的痛,是那么的痛彻心扉。
“你跟我说,好好跟我说,把你目前最真实的状态,一点点告诉我。”颜朝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的温柔。
“我做了个梦,一个,嗯,很长很长的梦,一个很美好又很可怕的梦。”我想起穆子谦的那个吻,想起胸口的那种痛,太强烈的对比,让我忍不住打了个颤。
是一个梦吧?
不是梦,还会是什么呢?
字数不够?三千字了啊?
胸口的朱砂痣
颜朝认真看了我好一会儿,才说:“真只是做了个梦?”
我点点头。
“最近精神不好吗?还不到九点,就睡觉了,还做噩梦。”
“还好。”我再次问,“你怎么进来的?”难道我门没关吗?明明关了的啊。只是这扇房门,因为怕雪颜回来时听不到,是打开的。
“飞檐走壁。”他笑,“先起来吧,我去客厅了。”
说完,他起身,走了出去。我这才注意到,他刚刚竟是坐在床头。
微微有点儿不自在。
颜朝出去后,我揭开被子起身,因是和衣躺的,也不用换衣服,只拿梳子随便梳了下头发,镜中的女孩,脸色苍白,犹是满脸惊悸。
走进客厅时,竟发现傅筠阳也在这里。
因为房子小,厅里只有一张三人座的长沙发,颜朝和傅筠阳一人占据了沙发的一头,我要坐的话,只能坐他们中间。这也太……算了,还是站着吧。
哪知傅筠阳看我过来,便站起来,说:“我先回学校了。”
“你……你等等。”我出口相留。
“有事吗?”傅筠阳问。
他本是个比我还呆的呆子,哪里能想到把我们孤男寡女留在这里不妥,此时一本正经的问我有事吗?倒让我不知怎么回答。
“那我走了。”一副恨不能立刻消失的样子。
“雪颜呢?”我问,总算找了个问题。
“她有朋友生日,玩去了。”
“你给她打个电话,让她快点回来。”
“打过好几次了,一直没人接。”
“那……”又接不下去了。
傅筠阳等了几秒钟,见我没其他话说,遂跟颜朝告辞,“颜叔……颜先生,再见。”大概本来是想叫叔叔的,可看起来实在太年轻了,还是改叫颜先生吧。
颜朝本来一直在饶有趣味的看我们僵硬的对话,此时听傅筠阳说再见,便也笑着站起来,说:“一起走吧,虽然你没弄明白子秋的意思,但我不能不明白,她怕我是只老虎。”
这话说的,简直让人脸红。
三个人一起下楼。
不过,下楼之后,傅筠阳就以最快的速度闪人了。
我和颜朝默默的走了一段路,还是他先开口:“子秋,你刚才的噩梦,是不是和那晚发生的事有关。”
“一点点,嗯,那晚……”我不愿再提。
“你不用老去想,过去就让它过去。我今天本来只是来看看你的,但你现在这模样,我有点担心,要不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一个很慈祥的老人,你和她多聊聊,或许能打开你心里的郁结。”
“不用。”我飞快的摇头,不想欠人人情。虽然和颜朝在一起,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而且,他对我,也不像那次晚宴上对其他人那副高冷傲绝的模样,而是像主人对待自己的宠物,温和、宠爱、包容,可即便这样,我还是很不安。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靠近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人?虽然赵锐妈妈说他身份高贵,可我也仅仅知道高贵而已,其他的,则完全不知。和这样一个神秘的人物在一起,总是让人不安的。
还有,今晚他怎么会和傅筠阳一起出现?我只知道傅筠阳是雪颜的男朋友,在我们隔壁学校读大学,其它从来没问过。
“还是去看看。你要是今天不愿和我去,那我把电话留给你,你改天和那个周瑜去,或者,和刚才那位傅……他说你和他女朋友是好朋友,那你就和他女朋友去也行。”
“不是周瑜,是周渔,渔民的渔,还有,刚才那位叫傅筠阳。”我纠正他,“你和傅筠阳不熟?”
“第一次见。”
“第一次见?”这什么概念,第一次见傅筠阳就带他来找出租屋找我,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是的。”颜朝被我惊讶的神情逗乐了,问,“你一肚子疑问是不是?”
我老老实实点头。
“好吧,我今晚心情好,答疑解惑,你有什么就问什么吧。”他敛起笑容,但眸子里都是戏谑的色彩,似乎逗我是件很开心的事啊。
唔,答疑解惑。那我问什么呢?好多问题要问啊,从哪里问起呢?我认真的想一想,还是问刚刚那个最想知道的吧。
“傅筠阳为什么会带你来找我?”
“因为我认识他父亲。”
“他父亲是谁?”
“傅昭铭。”
“傅昭铭?谁是傅昭铭?”虽然这三个字似乎在哪里听过,但我懒得想了。
颜朝停下脚步,眼睛微微眯着,仔细看看我的表情,确认我不是在装,才扬起一串清越的笑声,说,“你说这是你失败呢还是傅昭铭失败?你在他学校读了两三年书,居然不知道他是谁?”
“他学校?你是说,傅昭铭是我们校长?”我们校长是姓傅吗,好像是的。
“难道不是?”颜朝挑了挑眉。
“哦。”我应道,不知雪颜是否晓得她挑中的是校长大人的公子。
“傅昭铭,嗯,傅校长也是你的朋友?”真是交游广阔啊,官场商场教育界,三教九流的人都认识。
“不是,我认识他,纯粹是因为要找你,托张副书记查了下你的学校,张副书记便找到傅校长……嗯,你看姓傅就这点不好,我念起来怎么这么别扭呢。”
“所以你之前才能直接找到我的电话,直接进入我们宿舍?”
“查你电话是傅昭铭帮的忙,进你宿舍嘛,则是我自己想的办法。”
“什么办法?”
“我也没想到你那么犟,居然不肯出来,直截了当拒绝我,话说这几年来,已经很少有人在我面前说不了。你说,我要是就这样被你拒绝,岂不是很没面子。所以,我就稍稍用了点美男计,然后宿管阿姨就放行了。”
原来用的是美男计,看来,这张脸还是张通行证啊。不过,叫宿管阿姨,也太损了吧。虽然这张脸不显老,但实际年龄好歹也四十四了,而他嘴里的宿管阿姨,应该不会比他大。
我没撑住,笑了,说:“你当面对人用美男计,背地却叫人家阿姨,她若知道,肯定伤心死了。
颜朝看我笑,笑得比我更欢,说:“我只是想拉近一下我们的距离,所以装把嫩。”说完,还无辜的耸耸肩。
我被他的装嫩逗笑出了声。
“心情好点了?”颜朝问。
“嗯。”心情真的好很多了。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有。”
“那我们继续。”
“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不是卖毒品的,也不是贩军火的,说平常一点就是生意人,说高端一点就是企业家。”
“你……”其实我很想问他是不是结婚了?有没有妻儿?为什么会来找我?是否存了不轨之心……
但是这些,会不会太隐私了?
算了,还是不问吧。
但颜朝却好像看穿了我那点心思,问:“你是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来看你?”
“为什么?”
“其实我也不是很明白,大概是那次晚宴上见了你后,就一直念念不忘,被你的美色所吸引。套用《红楼梦》里的一句话,其素若何,春梅绽雪.其洁若何,秋菊被霜.其静若何,松生空谷。你的美,非常特别,素雅、洁净、安宁,在现今这个社会,很少有这样气质的女孩子。只有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我都快忘记是哪一年哪一月了,曾有过这样的一个女孩,她的气质,和你有几分神似。不过……”颜朝开始还带着几分轻巧的口吻,渐渐的,他的目光迷离起来,他似在看我,又似在透过我看过去那些发黄的岁月,“那个女孩,她于我,就像……哎,不说了,都过去好多年了,我都快忘记她的模样了,是你的出现,勾起了我这段回忆。所以,偶尔经过你的城市,我就想来看看你。”
最后一句,又恢复了开头的轻轻巧巧的口吻。
我没再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回忆。有的回忆,它美到极致,也痛到极致。颜朝的这段回忆,大概,也是这样的吧,因为有那么一瞬,我似乎看到他迷离目光里的沉痛。
所以,这一刻,我选择不再问,只是做一个安静的听众。
他说的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女孩,大概像张爱玲说的,已经长成了他胸口的一颗朱砂痣,因此,看到一个和那女孩有几分相似的人,他便忍不住靠近。只是,往事已成空,就算有十分相似,又有什么意义呢?此非彼、今非昨,时间不紧不慢走过的这段漫长岁月,无论如何,他是追不回了。
我神思似乎有点儿恍惚,想,若有一天,我亦老了,遇见一个和穆子谦相似的人,会不会也像颜朝一样,不由自主想要靠近?
人的执念,大概不会因为多活几十年而消逝,看不透的,穷其一生都看不透,悟不通的,自始至终都是心中的一个结,所谓的忘却,不过是藏得更深一点而已!
相思磨人,刻骨的相思,会不会磨一辈子的人?
穆子谦,你会不会,终有一天,也长成我胸口的一颗朱砂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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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这个话题,有点儿伤感,我和颜朝,接下来,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我们沉默的并排而行,渐渐竟走到学校外面那热闹的商业街去了。
其时还不到十点,商业街正是人最多的时候,本来就在外面玩的,下了晚自习出来逛的,年轻的面孔,飞扬的神采,无所顾忌的高谈阔论,让我因那梦魇而惊惧冰冷的心,渐渐平静热乎起来。
“想不想吃点什么?”颜朝问这话时,有个男生穿着溜冰鞋呼啸而来,他一把拉住我,几乎把我拉到他的怀里。
待那男生过去,颜朝放开我,看着那渐渐变小的背影笑:“你看,青春就应该这样,傻大胆儿,不怕撞人,也不怕被人撞。”
“你是不是想试试?”我随口接话。
“你呢?”他偏着头问我,嘴角上扬,笑得十分漂亮。对,漂亮,我忍不住用了这个词,一个稍微点缀点笑容就有夺目光彩的男人。就像一颗钻石,安静的在盒子里躺着已经有种晶莹剔透的美,若放到阳光下,则更是璀璨迷人。颜朝嘴角的那个笑容,就是照射到钻石上的那缕阳光。
“我不会。”差点儿被阳光晃花了眼。
“我教你。”
“可是,我的领悟力不高。”
“没关系,我是个耐心又技巧高超的教练。”
“那,好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答应他,小乔几次邀我去溜冰,我都拒绝了。
“你知道溜冰场在哪里么?算了,看你这样子,知道学校大门口在哪就不错了,我还是问别人吧。”颜朝把目光投向过往的人。
两个女生手挽手走过来,颜朝朝她们走过去,未语先笑。
我见他开口相询,因为隔了一点距离,再加上周围很吵,我听不清楚他说什么,但是,我能看到他笑得如沐春风,那两个女生中的一个,一脸花痴样的盯着他看,另一个则紧张得低着头,偶尔像禁不住诱惑一样飞快的抬眸瞟他一眼。
终于问好了路,颜朝走了回来,脸上的春风,依旧没用消散。
“问个路也要用美男计?”为了配合他孩子气的举动,我皱着眉,闷闷不乐的问。
“我只是想小试一下牛刀,好久都没试了,我担心锈了,不好使。”
“前不久不才试过么?”我说的是那个宿管阿姨。
“对象不一样啊。那次是对着同龄人,肯定所向披靡,这次对着的,是小女生,也许他们嫌我老了呢?”
“现在都流行大叔控。”
“大叔控?”
“是啊,雪颜跟我说的,现在的女孩子,都喜欢找比自己大的男人。她还说要是没有一开学就看上了傅筠阳,她也要找个比自己大的呢。所以,你应该相信自己,肯定很有市场。”
“那你呢?”戏谑的笑声配着认真的眼眸,让人搞不清楚他是开玩笑呢,还是开玩笑呢?
“我?你看过《神雕侠侣》吗?我在年少的时候,就吃了绝情草,不过那毒性在身体潜伏了很多年,一朝毒发几至不可收拾,好在,后来,有人给了我绝情草的解药断肠草,我服用下去,似已渐渐控制毒发之势。所以,从今往后,不管是什么控,我大概都不会犯了。”我忽然很想跟这个比我大两轮的男人说说我的爱情,一份见不得光的爱情,可是,终究还是没用太多勇气,只敢隐晦的表达。穆子谦就是我的绝情草,一思念他就会有刻骨的痛,而妈妈的那句离开,是一株断肠草吧,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株断肠草的解毒功用大概会越来越强,强到终于无牵无挂。
“绝情草?断肠草?子秋,你才几岁,竟把感情形容得如此沉重。”
“是吗?有的体验,估计和年龄无关,而是和一个人的经历有关。你刚刚不是用梅菊松来形容我的素洁静么,你大概不会忘记,你用梅菊松来做比拟的时候,是用雪霜和空谷来衬托的。其实,春梅绽雪、秋菊被霜、松生空谷,每一个景致,在人们的眼里,都是极美的,但是,他们也不过是在欣赏这样一种美而已,欣赏完了,该去哪去哪,该干嘛干嘛,又有几个人,会去认真的想一想梅的寒、菊的冷、松的寂寞呢?”我幽幽的说,是啊,身边围绕着那么多人,他们或喜欢或羡慕或嫉妒,但是,又有几个,愿意静静的陪在我的身边?哪怕是小乔,哪怕是雪颜,他们,也是有他们的热闹的。
是有点寒冷寂寞啊,尤其梦魇过后,真的很想有个人陪在身边,只要他是活的、暖的、能说话的,我竟可以不管他是谁,是一个人,亦或,一个怪物?
“你钻牛角尖了。”颜朝淡淡的说,“一个内心强大的人,不管有过什么样的经历,都是能自己化解的。所以,你现在缺少的,是一种修炼。子秋,你表面看着清冷、无欲无求,但内心呢,却脆弱、有一股不肯撒手的执念。你这个样子,就算吃再多的断肠草,怕也解不了绝情草的毒?”
话题太沉重了,似乎,也太深奥了。我能明白颜朝在点拨我,但一时半会也消化不了。修炼?怎么修炼?或许,是应该好好想想。
“到了。”我还在想着颜朝所说的修炼,他却停住脚步,笑言,“嗯,就是这了。”
我抬头看去,一个简陋的门面,上面有块脏兮兮的白底牌匾,写着“春风溜冰场”五个红艳艳的大字。
走进小门面,里面响起震耳欲聋的音乐,有个黄头发的男孩子坐在售票处,颜朝走过去,大声问多少钱一张票。男孩头抬都没抬,说:“不卖了,马上散场了。”
“不是写着早6:00~晚12:00吗?现在还不到11点呢?”
“写着你就信啊,今天不是周末,12点了谁还会溜冰啊?”
“我不是来了吗?”
“一张票不卖。”
“那几张才卖?”
“十张,啊,二十张。”
“那我买二十张。”
最后一句话,终于让男孩子抬去头来了。
不过,他在看到颜朝似笑非笑的脸时,居然变得结结巴巴了:“嗯,二十……二十张,两百块,不,不不不……嗯,十张,十张就卖了。”
我在一旁禁不住莞尔。那张脸这次不是通行证,但是可以打折,而且一打就是个对折。
买好了票,黄头发递给我们两双脏兮兮的溜冰鞋,一股很浓很浓的脚臭味扑鼻而来,颜朝不由皱了皱眉,就如很久没人在他面前说不一样,他也很久没体验过这样的底层生活了吧。
好在黄头发实在是个善解人意的人,他见颜朝皱眉,便又拿出一双一次性的脚套,说:“套上这个吧。”
颜朝接过脚套直接递给我,说:“麻烦你再拿一双。”
黄头发不悦的看我一眼,回身又去拿了一双。
等我们穿好鞋子进溜冰场的时候,里面本就不多的人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往外走了。不过,这些往外走的人,无一例外都会看我和颜朝一眼,大概,这个点进溜冰场的人,本就是怪异的,何况,颜朝的年龄、穿着、气质,无论如何是不适合这么一个简陋的旱冰场所的吧。
我没去在意那些注目礼,任由颜朝牵着我的手,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从没溜过冰的人实在是紧张啊,总担心一下子屁股开花。
“穆子秋。”有人叫我。
我抬头看去,一个头发都湿透了的男生,看着有点面熟,但想不起在哪见过。
不过,我还是礼貌的微笑着,说:“你好。”
“你也来溜冰啊?”男生明知故问,眼风不停的打量颜朝
“是的。”我依旧笑着。
“周渔怎么不陪你来?”
哦,看来他认识小乔了,估计是小乔的球友,否则我也不可能看着面熟。
不过他那问题,听起来怎么这么不是味呢?替小乔抱不平来着?或许,我应该和小乔拉开一点距离了,我不想再重蹈当初和赵锐的覆辙。
因为现在的我明白,不是每个人的失恋,都可以用一段新的恋情来医治的,若一意孤行,不过是害人害己而已。
男生见我不回答,也不再问,只朝我挥挥手,然后追他同伴去了。
溜冰场里就我和颜朝两个人了。
颜朝让黄头发把那吵得要死的音乐关了。
于是,诺大的空间,就只有溜冰鞋滑过地面的咝咝声,还有我们偶尔的交谈声。
颜朝很认真的教我,怎么掌握平衡?怎么开步?感觉要摔跤时怎么应对?他的确如他所言是一个技巧高超的教练,就连我这种资质平平的徒弟也很快掌握了基本要领,不到半个小时功夫,竟能松开他的手自行滑出一小段了。
“你很聪明。”他表扬我。
心里好欢喜啊。自我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之后,夸我漂亮的人不计其数,夸我聪明的人,却少之又少。在很久远的印象中,爹爹是最喜欢夸我聪明的,认识个字会说我聪明,学了首童谣会说我聪明,有时,他带我去郊外,我分得清青蛙和蛤蟆,他也会说我聪明。
大概,在爹爹的眼里,他的宝儿,永远都是聪明的。
有点小小的感动,和身边这个男人在一起,竟有种久违的亲情,甚至,有点渴望他的怀抱。会不会像爹爹的那么宽大温暖呢?
颜朝是个好教练
快到十二点的时候,我们就从溜冰场出来了。
“你明天早上有课吗?”颜朝问。
“没有。”我摇头。
“那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好。”
“你想吃什么?”
“我?”我忽然发了疯,“我想吃东坡肉,那种味道很浓很浓的东坡肉,刺激得舌头不仅分不出调料的滋味,甚至分不出肉的滋味。”
颜朝看我一眼,若有所思的笑着:“你想放松到底是不是?一个乖巧安静的女孩子,第一次溜冰,也应该是第一次这么晚没有回宿舍,现在还想去吃什么东坡肉。不过,实在太晚了,大厨应该都睡了,想吃估计也难。这样吧,下次我过来的时候,再带你去吃。今晚听我的,我们吃烧烤去。”
其实他说的对但又不全对,想放松是真的,安静也是真的,但是却未必乖巧,也未必是第一次这么晚没回宿舍。
“那就去吃烧烤吧。”我顺从的说。
烧烤摊附近就有,油腻腻的小桌子小凳子,学了点穆子谦洁癖的我,心里还突了一下,但颜朝却毫不在意,优雅的坐下,仿佛他是置身于锦绣丛中。一个冷傲起来架子能端到天上去的男人,一个随和起来也可以伏到尘埃中去的男人。
烧烤味道似乎还不错,颜朝要了两瓶啤酒,给我拿了瓶橙汁,两人边吃边聊。
“我好多年没吃过路边摊了。”他感叹道。
“哦。”我应了一声,拿着颜朝递过来的韭菜发愁,我不喜欢吃韭菜,但若这盘菜刚好在面前,也会将究着吃一点。但今晚,我似乎不想将就,所以,又把韭菜放到颜朝盘子里,带着点儿任性,说,“我不吃韭菜。”
“是吗?我倒觉得挺香。”颜朝拿起那串韭菜,三两下嚼完,又喝了一大口酒,说,“你们真的有很多相同的地方,她也不吃韭菜。”
“谁?”我问。
“没有谁,随口一说而已,”颜朝又喝一口酒,显然不打算继续那个话题。
“是不是你说的和我像的女孩子?”我却又反应过来,还生了点好奇之心,遂问。
颜朝再喝一口酒,只是,这一口太大,差不多喝了半瓶,“是啊。我认识她的时候,她也像你现在这般大,二十岁,最纯洁最美好的年龄。刚开始我们在一起真是很快乐啊,不过,后来……”
“后来怎么了?”
“后来,后来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呗。所以说,这年头,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吃了绝情草断肠草,很多人都吃过。不过,吃完了,情绝了,肠断了,生活还得继续不是?若一味在过去里不可自拔,那人生肯定会变得凄凄惨惨戚戚啦。”
我没做声,拿着个玉米慢慢的啃,或许,他说得对,谁没有受过伤呢,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不管用什么样的方式疗伤,得拿出实际行动才行啊。
颜朝点到为止,换了个话题:“子秋,我这次来,其实有件事想咨询你的意见。上回那个绑架案,因为牵涉到你大一时的旧案,可能会很繁杂。现在呢,那几个女孩,其实个个心灵都受过重创,尤其是那个孟……”
“孟欣。”我提醒。
“对,尤其是那个孟欣,她之前是背了冤案的,这次呢,虽然她是罪魁祸首,但她受的伤也是最重的,她的胸部,全部切除了,这对一个才二十来岁的女孩子来说,是最残忍的;还有那个姜瑶,她因为嫉恨而想出那样嫁祸于人的毒计,导致后来的这场报复,那个晚上之后,她患上了失语症,至今没有开口说话;另外一个断了肋骨的女孩,可能稍微好点,现在身体上的伤差不多恢复了,但心灵上的伤,可能一时半会也好不了,学校考虑她的情况,让她休学一年;最后一个就是你了,你表面上看好像没什么变化,不过从今晚你做噩梦的情况看,心理状态怕也不太乐观……
“依张副书记的意思,这桩案子怎么判,主要看你的意思。”
“我能有什么意思,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吧。”
“我倒不是这样想的。子秋,我觉得吧,虽然当时因为种种小的事情,你们宿舍的女孩子,打开了一个潘多拉宝盒,放出了人心里最罪恶的东西。但本质上,却未必是坏的。而且,从孟欣的情况看,报复、惩罚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但原谅、宽恕或者能拉回一颗偏离正轨的心。所以,如果你不是十分想让你昔日的室友受到法律虽然公平但是冰冷的惩罚,我建议你放下这些恩怨。”
我低头想了一下,说:“我很怕当时的场景,如果可以,我此生都不想再想起那些事情。如果她们三个能互相达成谅解,我不会再对大一时的旧案和这次绑架耿耿于怀。”
“你这样想就对了。那个孟欣,我和她聊过一下,她个性很极端,但好在恩怨分明。如果她以残疾之身再去牢里呆几年,我担心她出来的时候会不会更疯狂?而如果大家都慈悲的原谅她,可能会让她生出一份感恩的心。至于姜瑶,她父亲有一定的势力,所以若要翻当年的旧案,也不是朝夕能成的事,我担心托太久,让这件事反复困扰你,会造成更大的心灵创伤,所以,我就想着问问你,同时也给你个建议。”颜朝声音温醇诚恳,所思所想不管法律人情,竟全是从利我的角度出发。
“谢谢。”我由衷道谢
“别对我这么客气,这是我愿意做的一件事。虽然我们年龄差这么多,不过,似乎真的很投缘,和你在一起很开心,很放松。不用时刻像只狼一样,敏锐、机智、凶狠、冷峻……在我的企业王国里,我就是一只狼王,他们敬我怕我,但是,他们也随时都想取而代之。所以,我一直十分警觉,当然,也就十分的累和孤独。”
“高处不胜寒。”
“你说得对,高处不胜寒。不过人啊,即便知道高处不胜寒,还是拼命往高处爬。我能有今天,是我牺牲太多美好的东西得到的,所以,有时候我恨我现在拥有的,恨过之后,又觉得更应该珍惜!”颜朝微微叹了一声。
我没说话,只看着他微笑。人生本就是一个这样的过程,有舍有得,你舍得当初认为不重要的东西,而去求得当初认为重要的东西,但时隔多年,你却发现,你当初舍弃的那些,才是真正重要的。不过,要悟到这一步,大概人生也就走到头了吧。
吃完烧烤,颜朝问我:“你想不想去兜风?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座山,景致非常好,我们可以从山脚一路开上去,让山风吹走心里的烦恼;我们也可以一路高歌,让歌声宣泄那些抑郁之气。”
“可是,太晚了。”现在都快一点了吧。
“没关系,反正你明天早上没课。我知道你是个好好学生,让你逃课大概是比较困难的一件事。”
“那好。”我点点头。
“这就对了。不过,我今晚不是带你白玩,我是在教你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怎样打开一条通道,把那些郁积于心的坏情绪排遣出去。还记得我曾经送给你的三句话吗?你似乎一句也没听进去。”
我想起他说的那三句话,其中有一句是“心情不好的时候,有很多种发泄方式,但把它郁积于胸,则是最愚蠢的一种”,貌似我就是采取了最愚蠢的那一种,不过,他还说了一句“不要轻易相信男人”,似乎我也没听呢?
颜朝的司机就在附近,他让司机把车开过来,又把司机赶走,他说:“我给你秀一下我的车技。”
我坐到副驾上,笑:“我担心你还有一件好多年没做过的事?”
“什么事?”
“好多年没亲自开车了。”
“哈,你怎么把我的台词给说出来了呢?我本来想车一启动的时候,就马上进行感叹的。”
我抿嘴笑着:“你别光顾着说好多年,你开慢点。”
“你不相信我的技术?”
“不是,我是觉得安全第一。”
“好吧,看在你的份上,我勉为其难开慢点。”
然而,他哪里开得慢,夜深本就人少,再加上路况十分好,他基本就没低过100码,车子风驰电掣的,一会儿就到了山脚下。
车速终于慢了下来。
“你会唱什么歌?”
“嗯?”
“不是说我们要一路高歌上去吗?”
“啊?真的唱歌啊?”我有点窘。
“当然。”颜朝坏笑着,他喜欢看我发窘的样子。
“让我想想。”我认真的想着,会唱什么歌呢,我会唱很多关于爱情的歌,都是穆子谦教我的。在我们知晓彼此心意的那段时间,他常借给我补习之名,两人在房间里听歌,边听边唱,尤其是情歌对唱,当我听他唱着那些歌词,眉梢眼角都是浓浓情意的时候,直觉得一颗心都要融化了。
但是,那些歌,显然不适合此时唱。
“想起来了吗?”
我抱歉的笑着:“我好像没几首会唱的歌。”
“真的?”他微微皱了下眉,“那我们唱童谣吧,小燕子、穿花衣会唱吧、五星红旗迎风飘扬会唱吧,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会唱吧,我们就唱这些。”
唱这些?
我有点哭笑不得。
“怎么?这些你也不会?”颜朝见我不做声,笑得那个欢啊,他是故意逗我的。
“这我倒会。”我本想说唱这些好吗?但转念一想,有什么不好呢,爹爹以前就经常教我唱这些歌曲,重温一下,或许,感觉也不错,所以,我很郑重的点点头,“好,就唱这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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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路唱着童谣和国歌上山了。
我倒是唱得一本正经,颜朝就不行了,好几次笑场。有一次唱到“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时,几乎笑岔了气,以至于不得不停了车,趴到方向盘上笑了个够。
“子秋,我服了你了,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啊,你没有笑点的吗?这歌你也能唱得那么认真,那么激昂,好像恨不能去真去抗美援朝。”
“是你起的调。”我很无辜的看着他。
“对,是我起的调,我后悔了。你把浪漫美妙的夜晚,愣是变成热血沸腾的表决心大会。”
“那我们唱什么?”
“唱什么?呃,还唱这个吧,反正你也只会这个,不过,你得让我先笑个够。否则,我开不了车。”
又是一阵肆意的笑声,笑得太放肆,以至于眼角的细细皱纹都显出来了。
我安静得等他笑完。
不过,看他笑得那么开心,自己心里也禁不住莞尔。
车子重新启动。
颜朝大概是想从表决心大会直接开到战场去,于是起了“我们都是神枪手,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的调,我知道他是故意的,因为除了第一句,后面的歌词他基本记不住,但是我不介意,这些歌都是爹爹小时候教我唱的,虽然隔了十多年,我依然熟悉得很,所以,也唱得格外用心。
颜朝的笑意,就像决堤的水库,已经泛滥成灾了。
车子在一种虽然滑稽但是十分愉悦的氛围中开到盘山公路的尽头。
“这里还没到山顶,我们还要不要往上走?”
“上面还有多远?”
“没多远了,不过我不知道路好不好走,虽然今晚的月光很好,但会不会有树荫遮蔽了,我不清楚。”
“你没来过?”
“当然,这个城市,我以前虽然经过很多次,却从没游玩过。”
“那你怎么说这儿景致不错。”
“我来的时候做了功课。”
“有备而来?”
“对啊,难道还奢望问你?”
“我很少出去玩。”我有点难为情。
“我知道,上次我就说了,生在古代,你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颜朝取笑道。
“这不好吗?”
“没说不好,但是还可以更好,最好做到静如处子动如脱兔。”
“那有点难度。”
“要不今晚我们试试?”
“怎么试?”
“你跟我下车就知道了。”
于是两人下车,月色很好,颜朝拖着我的手,带我一路狂奔,走得正是最后一段登山阶梯。
阶梯是宽而长的青石板,在月夜里闪着盈盈的光,我只觉得身心轻盈无比,几乎是跳跃着把一块块青石板抛在身后,一两百级的阶梯,竟被我们一口气爬完了。
终于到了山顶。
颜朝把手笼在嘴边,朝着空寂的山谷大喊:“你好吗?穆子秋。”
声音在无限广阔的空间里消逝得很快。
颜朝重新喊:“你好吗?穆子秋。”
依旧很快消逝。
再喊:“你好吗?穆子秋。”
我心里一动,也学他的样子,把手笼在嘴边,大喊:“我很好。”
颜朝看我一眼,继续喊:“你快乐吗?”
“我很快乐。”我用喊声告诉他。
……
两人又喊了好久的话,直到嗓子有点疼了,才停下来。
“现在心情如何?”颜朝声音微微有点哑,刚才喊得太用力了吧。
“酣畅淋漓。”我说。
“我这一招好使不?”带着点邀功的性质。
“好使。”我是个诚实的好孩子。
“来,坐下。”颜朝席地而坐,拍拍身边,示意我也坐下。
我坐在他的旁边。
“现在才刚三点,我们要不要等两三个小时看日出?还是,我们看一下月亮就下山。”
“你想看日出吗?”
“我随你。”
“那看日出吧。”我说。其实是想和他多呆一会,因为和他在一起,轻松愉悦,而且还有一种亦兄亦父的宠爱,让人舍不得离开。
两人老老实实的等着日出,偶尔聊几句,安宁的氛围,渐渐西沉的月亮,草丛里时不时响起几声虫鸣,一切的一切,平和美好。
我却似乎有了睡意,眼皮竟有点睁不开了,而且,我们在山顶,有风,虽穿了长袖长裤,还是感觉冷。露水打下来,头发也微微有点湿。
颜朝见此情景,便建议下山。
“下次再来看日出吧,今天准备做得不充分,弄不好会着凉。”他说。
我听话的站起来,他依旧牵了我的手,两人一起走下那些青石板。
我走得比较慢,和上山时的劲头完全无法比,最重要的原因,是我真的好困啊,困得恨不能走路都睡着。大概是今晚的疯狂,把胸口那股郁郁的气息排遣掉了,所以整个人没像往常那样心思重重,瞌睡因此趁机而入。
颜朝看我懒得没一点劲的样子,问:“要不要我背你?”
我连忙摇头,笑话,再困也不敢要他背,如果时光倒流个一二十年,那还差不多。而现在,一个四十四岁的男人背着一个二十岁的女孩,会不会太暧昧了点。虽然我对他的感觉全然没有男女之间的那点意思,他对我的感觉也不过是把我看作过去的一个影子,但是,瓜田李下的事情,还是少做为妙吧。
颜朝也不勉强,陪着我慢慢的走,上山十多分钟跑完的路程,下山居然走了半个小时。
好在阶梯终于走完了,我们终于上车了。
颜朝依旧让我坐到副驾上,他把座椅放下来,又细心的替我扣好安全带。
“你先睡会,我开慢一点,到了再叫你。”他嘱咐道。
我点点头,几乎是下一秒,我就睡过去了。
这一觉睡得很沉。
再醒来时,天竟已蒙蒙亮。
我醒了足足有一分钟,才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最后的记忆,是颜朝给我扣安全带,是他温和的嘱咐。
很美好的一个夜晚。
我微微侧头,看到颜朝也靠着座椅睡着了。他似乎睡得很甜,嘴角噙着一丝笑,大概,是做了个美梦。会梦见那个她吗?一个惦念着过去的男人,哪怕外表再风光无限,一个人的时候,也是会孤独寂寞的吧。
我动作很轻很轻的解开安全带,伸了个小小的懒腰,嗯,虽然睡得沉,但手脚没有完全放开,身子还是觉得憋屈。尤其脖子,有点胀疼。
我左右扭头,活动着脖子,待头扭向右边的时候,才迟一秒的想起刚刚似乎看到一双棕色的眸子和一个大大的笑容,遂又扭了回来。
“你醒了?”某人正看着我笑得欢。
“你继续。”他依旧笑。
我有点不好意思,问:“你昨晚怎么不叫醒我?”
“我叫了,叫不醒。”
“有睡得这么死吗?”
“当然,被人抬走了都未必知道。我本来想送你回屋子去的,但我记不得路,又不想半夜麻烦傅家公子,只得委屈你睡车上了。”
“是委屈了,我现在脖子也疼,腰也疼。”我似真似假的埋怨着。
“啊,你还真以为委屈啊,我可是舍命陪君子陪了一晚。”
“是你乐意的。”我轻笑道。
“好吧,是我乐意的,不过,我接下来很乐意送你回家。我八点的飞机,现在快六点了,我还得赶快回酒店洗漱一下,所以,不能陪你吃早餐了。”
“那你快走吧,不用送我,我走回去就好了。”
“那可不行,现在天还没大亮,我得亲自送你回去,完璧归赵。”
车子启动,一会儿就到楼底。我正要下车的时候,颜朝飞快的抽出一张便签纸,龙飞凤舞的在上面写下一串数字。
“这是我的号码,你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好。”我接过便签纸。
“等等,还有,你能不能买个手机,我不想每次找你都惊动你们校长。这次多亏校长家还有个公子,也多亏他的公子和你朋友谈恋爱,否则,我估计就是把校园翻过来,也未必找得到你。”
手机?我勉强笑了一下,我接下来连学费生活费怎么解决还没想好呢?哪还有余钱买手机。不过,我不想跟颜朝说这些,呆会要是说了,他倒是轻轻松松给我买一个,我却又欠一份人情。当初和赵锐在一起的时候,以为两个人是能走到老的,所以他随便怎么花钱到我身上,我都心安理得的接受。可结果呢,最后以一个那么不堪的结局结束这一切,他送我那么多东西,倒成了我的一块心病。虽然后来王妈悄悄给我打电话时,我曾拜托她把那个箱子寄还给赵锐,但赵锐收到,难道心里会不难过。物依旧,人已非,总是难过的。
“我要是搬家了就给你打电话。”我回了颜朝一句,便下了车。
心情颇好的上楼,才到门口,钥匙都没掏出来呢,门却猛的朝里拉开了。一脸倦色的皇甫雪颜站在那里,第一句话就是:“穆子秋,你再不回来,有人就要报警了。”
我疑惑的看着她,她耸耸肩,说:“别看我,要报警的人在里面。”
我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赫然看见沙发上坐着两个男生,一个是傅筠阳,另一个却是小乔。
只是,一贯笑着的小乔,此时的神色,却是严肃得很。
走进屋子,傅筠阳照例看到我就站起来,说:“你回来了,那我先走了。”
雪颜问:“你要不要睡一会?”
“不用,我回宿舍睡觉。”傅筠阳话音未落,人已到了门口。
“呆子。”雪颜跺了一下脚,看我们一眼,“我睡去了,你们自己扯那些恩恩怨怨吧。”
我走到沙发旁站着,问小乔:“你怎么在这?”
“我来叫你去跑步啊。”小乔抬眸看我一眼,似笑非笑的说。
“现在还不到六点呢。”
“不到六点吗?”小乔摁亮手机屏幕看一眼,“穆子秋,你也知道不到六点,我还以为你压根就没有时间观念呢?”
“你什么意思?”我的声音变得十分冷淡。
“什么意思?穆子秋,你来问我什么意思?我还没问你什么意思呢?你和一个男人夜不归宿,你什么意思?”小乔的眼里有簇小小的火苗,他原来也不是一味笑靥如花,他原来也是有脾气的。
“你怎么知道?你找人监视我?”我忽然怒不可遏,因为小乔的这句话,让我想起赵锐,想起他通过宿舍的姜瑶,掌控我的动向。难道,这个小乔,他也一样吗?难道,皇甫雪颜,会是第二个姜瑶吗?
“监视?笑话?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穆子秋,你自己做的事情,你还怕别人知道?”
“我做了什么事情?周渔,我今天倒要问问,我做了什么事情?就算我夜不归宿,就算我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又跟你周渔有什么关系?”我向前一步,盯着小乔的眼睛。
“有什么关系?穆子秋,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意,你为什么要装聋作哑?”小乔眼里有一丝痛楚,
“你也明明知道我的心意,你为什么要执迷不悟?”我努力忽略他眼里的情意。
“我不是执迷不悟,我只是在等,子秋,我已经等了十年,我不在乎再等下去。可是,如果……如果我的等待,只是让你身边的男人走了一个又来一个,而你一直看不到我,或者说不肯给我机会,我不甘心。子秋,我知道你现在只想多个关心你的朋友,我原来也想在这段时间,如你所愿只做个关心你的朋友,可是,我怕我这样的固守本位,会再次让你离我越来越远?那个颜朝,他就是一个发光体,最能吸引渴望光明和温暖的你。只要他一出现,你就晚归,上一次是,这一次又是。子秋,你能明白我心里的那种慌张吗?”
终于说出来了,是吗?其实围在我身边的男生,哪里会愿意给我纯粹的友谊。以前的赵锐,也是一天天变了,现在的小乔,不也一样吗?
异性之间的一份纯粹,从来,是最难求的。
有一天,颜朝会不会也变了?不,或许,不能说是变,因为从一开始,他对我的关心和爱护,就不是纯粹的,不过是看到我的身上,有他过去故人的影子。而这样的情怀,会不会更容易演变得不可收拾?
看来是应该和颜朝保持距离的。
我现在渴望友谊,但是害怕爱情。友谊能慰贴我的心灵,但是爱情只会带来伤害,哪怕是像我和穆子谦那样的两情相悦,也是短暂的快乐甜蜜之后,便是漫漫无止境的思念和痛。
我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心灰意冷,微微叹了口气,说:“小乔,你又何必呢?明明知道没有结果,又何必这么执着?赵锐在我身上花了那么多时间和心血,最后还不是一场空?你又何必走赵锐走过的那条路?这个世上,并不是所有的等待都会有结果。站在你面前的我,你别看外表能迷惑人的眼,但其实是个无心的人。你以为,你去等一个无心的人,会有结果?”
小乔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终于没说。
我漠然一笑,说:“我去休息一下,今早不跑步了,而且,以后,我也不想跑步了。”
“子秋……”
“你回去吧。”我说完,便待转身向房间走去。
小乔却不让我走,他依旧坐在沙发上,身子前探,一把拉住我,手臂一伸一缩的功夫,我已经跌坐到他身上。
我有点恼,赵锐喜欢用强,他也喜欢用强,为什么男人都这样,他们以为自己是谁?
手上使劲一推,我已离开小乔的身子,侧坐到沙发上,冷冷的看着这个莽撞的男孩。
小乔脸上泛起红晕,但他显然不死心,犹在做最后的努力:“子秋,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你对我的感觉,和对赵锐的是不一样的。”
“你怎么如此笃定?”
“因为,那个愚人节,我们在小树林里,我能感觉得到。”小乔旧事重提。
“我都说了,那是愚人节。”嘴上虽然这样说,但心里,却不期然软了一下。那个愚人节,不可否认,当时的我是快乐的。为什么会这样呢?难道真的像赵锐说的,我不过是找一个备胎不够,还想再找一个?不,不是这样的,我是真的心动了,因为小乔的阳光,似乎就是我一直渴望的。
“子秋,”小乔看出了我的柔软,头倾了过来,几乎是以一种诱惑我的声音说,“别骗自己,给我一个机会,也是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我怔忪了一下,因为这一刻,我们离得这样近。这是我们这么多年的交往中,第一次在一种如此明亮,如此清醒的氛围中,离得这样近。近到,我能看到他眼睛里,那个小小的自己。
“子秋,让我们再来试一试,看看是不是愚人节的缘故。”小乔的头俯了下来,他身上的气息,笼在了我的鼻端。
他在蛊惑我,可是,甚至已经失去了忘却的勇气的穆子秋,还会受到蛊惑吗?
就让他死心得更彻底一点吧。
我睁着眼睛,看他的唇,一点点接近我。
“闭上眼睛。”小乔温柔的说。
他的唇终于覆上了我的唇。
我看到他的眼睛闭上,又倏忽睁开。
我眼里的冷漠伤到他了吧?
小乔惊惶的移开唇。
我们久久的对视。
沉默。
我忽然飘忽的笑了,说:“小乔,我告诉你,我失恋了。”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爱的人是谁?”
“是谁?”声音不受控制的颤动。
“他是我哥哥,你知道吗?他是我哥哥,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哥哥,我名义上是穆家的养女,但实际上,我是穆家女主人的私生女,是一个该死的存在。我七岁时,爹爹因病去世了,把我托付给穆家。穆家的女主人,我应该叫妈妈的女人,她从来都不打算认我,她从来都讨厌我。我开始还以为是我性格不好,所以她不喜欢我,可后来才知道,我是她的耻辱,是她的伤疤,她在刚有我的时候,就恨不能我死,她在生下我才几天功夫,就不顾我的爹爹还在医院,一走了之。可我呢,偏没有死,还阴差阳错,活到了她的眼皮底下。她大概是恨我入骨吧,所以,这么多年来,才对我如此冷漠。
“冷漠就冷漠吧,反正我也不是个热心的人,按理两人也能相安无事。总有一天我会长大,会离开这个家,会不再成为她的眼中钉肉中刺。可是,偏偏,我爱上了穆子谦,爱得不顾一切。女儿爱上了儿子,妹妹爱上了哥哥,这个家乱套了,我的身世之谜,也不得不揭开了。穆子谦离家出走,所有的一切,都变得绝望而没有生机。
“但是,后来,因为赵锐去了我家,曾有过一段短暂的美好时光。可这时光很快就消逝了,我为了赵锐去了深圳,结果却遇到穆子谦,过去近两年为了忘却所做的努力,却都灰飞烟灭。我们住到了一起,虽然用理智控制自己,但是,在要分开的时候,所有的理智都溃不成军,我们甚至想到了死,不过最后没有死成。所以,我们又决定,彼此再次努力,努力去开启自己的新生活。
“我是在那次深圳之行,和赵锐分手的。表面的原因可能是他强迫我,但实际的的原因,是因为我不够爱他。虽然我一直试图用我全部的心思去爱他,但终究没有成功。
“分手之后,我和赵锐本已无关联,穆子谦也要在国庆期间结婚,偏离正常轨道的兄妹俩,似乎就要回到对的位置。但这个时候,赵锐偏偏又出现了,他本是为了和好,可无意之中得知我爱的是穆子谦,几近癫狂,所有的事情乱得一团糟,穆子谦的未婚妻也知道了这一切。而我的妈妈,为了保那个家,为了斩断这份孽缘,把我赶出了家门,要求我和穆子谦永不相见。她还给我打了二十万,用来买断我们的母女情分。小乔,你知道我当时的感觉吗?我真恨不能自己是哪咤转世,可以削肉还母,可以把我身体里属于她的那一半血液,全都还给她,我恨自己为什么有个这样的母亲,我的妈妈,为什么不像爹爹说的那样,在生我的时候就死了?”我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说到后面,悲愤不能自抑,泪水流了一脸。我心里的这些秘密,我终于可以朝一个人倾吐出来,我只觉得连痛苦都是酣畅的。
小乔大概是被我说的这一切震住了。他没想到我看似冷淡平静的面孔下,会藏了这么惊心动魄的故事。他伸出手,笨拙的用手掌擦着我的眼泪,声音都不成调的安慰着:“子秋,别哭了,都过去了。即便你失去了哥哥,失去了妈妈,失去了家,你还有我,还有雪颜,嗯,还有颜朝,还有很多关心你的人。我不知道你心里藏了这么多痛,对不起,我只想着我自己的感情无处安放,我只管吃你和颜朝的醋,我真的没想到其它的。子秋,你放心,从今往后我不会再逼你,不会再让你为难,我只会给你你想要的。如果你只需要我的友谊,我就只给你我的友谊。”
这个傻子。
我哭得更大声了。
小乔手足无措起来,他的手,无论如何都擦不完我的泪,于是只好不停的叫我的名字:“子秋,别哭了,子秋,别哭了。”
“你让她哭吧,痛痛快快的哭一场,或许就好了。”雪颜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出来,她在房里,或许都听到了。
小乔便不再作声,他试探性的伸出手,终于还是把我揽到怀里,让我伏在他的胸口上,哭了个够。
哪怕哭泣,他也要给我找个舒服的姿势。
我哭得几乎是惊天地泣鬼神。
泪终于流完了。
小乔一件蓝白条纹的长袖厚T恤,前面被我哭得湿透了。
待我完全平静下来,雪颜才把我拉起。
“乖,去洗手间洗个热水澡。”她温柔的说。
我有点木的站起来,任她把我领到洗手间去。
“子秋,你洗完澡先休息一下,我去给你买早点。”小乔站了起来说。
“子秋,你想吃什么?”雪颜问我。
我没回答,倒是小乔自信的说:“我知道,她最喜欢吃多乐坊的南瓜饼。”
“多乐坊,有点儿远,你骑了我的自行车去吧。”雪颜说。
“好,我很快回来。”小乔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门口。
雪颜的服务真是十分周到,她给我调好热水,又替我找来换的衣服。等我洗好澡出来,她已经切了满满一盘水果。
“你这个澡洗得可有点久,我都从早市买水果回来了。”她邀功。其实所谓的早市,就在教工宿舍的旁边,来回十分钟搞定。
我笑了笑,用毛巾擦头发。她忙去找了吹风机,殷勤的要帮我吹。
“我来我来。”她把吹风机插上电,一边给我梳头发一边吹,暖风从头皮上拂过,舒服得紧。
吹好了头发,雪颜又叫我吃水果。
“你看,我买了苹果、梨、提子、橙子、还花大价钱买了芒果,话说这个时节的芒果真是贵啊,这么两个,都够我一天的菜钱了。”雪颜把那一盘子水果捧到我面前。
我拿了一片苹果,说:“别对我这么好,我不习惯。”
“什么叫你不习惯,我一直对你这么好啊,只是以前我不擅于表现。呃,现在开始,我知道我们子秋是个缺爱的孩子,对你就会像朋友,像姐姐,像妈妈,像爸爸……不对不对,爸爸这类男性角色还是由小乔,哦,周渔来扮演。子秋,你知道吗?周渔不喜欢我叫他小乔,他说那是高中同学的专利,其实我知道,往细里说,是高中的某个女同学的专利。”雪颜说着说着又没正形。
我被她逗笑了,知道这是她哄我的一种方式。
也许小乔说得是对的,我还有很多关心我的人。
雪颜唧唧喳喳的说着,反正她有说不完的话题,而且专挑最搞笑的说,说到后来,一时没刹住车,还讲了个荤段子。
她说:“某男隐居深山,一日赤身裸体躺于草丛中休息,突然来了个采蘑菇的小姑娘,1个,2个,3个,4个,5个,5个,5个,5个……最终放弃离开,此男甚爽,第二天依然睡于此,来了个采蘑菇的小熊1个,2个,3个,4个,5个,5个,5个,5个……6个,7个,8个……”
说完之后,她在那笑得前俯后仰,我在旁边莫名其妙。
不过,显然,我这莫名其妙的样子比笑话本身更搞笑,雪颜看我一眼,已经笑得喘不过气来。
“穆子秋,你到底听明白了没有?”她问我。
我本来就听得不太认真,雪颜又笑得实在厉害,所以,这个故事,我的确是没怎么听明白,听雪颜这样问起,便老老实实摇头。
“蘑菇啊蘑菇。”她提醒我。
我还是有点茫然。
“5个,5个,5个,5个……”继续提醒。
我终于醒悟过来,脸腾的红了。
雪颜看着我的大红脸,夸张的叫着:“哇,号称年少就开始恋上哥哥的人,居然听这个都会脸红。”
我了解雪颜的个性,她这样无所顾忌的说我隐秘心事,并不是要让我再次伤心,而是她根本就不认为这有什么了不起。就像她刚才讲的那个带色笑话,她也并不觉得其实女孩子讲来,到底还是不妥的,依旧讲得兴高采烈,自然得很。
不过初次听的我,到底还是不太习惯,所以,我换了个话题,一个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当务之急的话题。
“雪颜,我想搬回宿舍。”我说。
“为什么?是不是嫌我回来的晚寂寞啊,你放心,从今天起,我绝对早归。”
“不是,是我钱不够。我把她给我打钱的那张卡寄回去了。”我没说妈妈,只用她替代。
雪颜过了两秒才明白我说的“她”是谁,不过,在一明白过来之后,她差点没跳起来:“穆子秋,你这关键时刻硬气什么啊?她生你不养你,给你钱是应该的啊,你干嘛还回去。真是千金小姐的日子过久了,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你知不知道,你吃饭要钱,买衣服要钱,明年交学费还要钱,你现在把钱还回去,你进行光合作用啊你,你天当被地当床啊你……”
“我不是硬气,我只是不想再和她有关联。她几次三番的放弃我,怀我的时候不想要我,生下我不养我,把我领回家不认我,现在呢,为了儿子赶我出门……我不想和一个这么心硬的女人,有什么关联。我只认我记忆里的妈妈,那个妈妈,在生我的时候难产死了,我只认那个妈妈。”
“好好好,咱只认那个妈妈。老实说,我刚刚在房里听到她让你走的时候,我恨不能冲出来替你去揍她一顿。但是,她再错是她的错,咱别错行不?咱没必要跟钱过不去是不是?”雪颜有点恨铁不成钢。
“已经过不去了。”我说
雪颜拍一下额头,苦恼极了:“那你接下来怎么办,住可以搬回宿舍,但吃呢,怎么解决?”
“我手上还有点钱,而且,马上要发奖学金了,够我撑一阵子,至于学费,再看吧,要是实在交不起,就退学或者休学吧。”
“周渔肯定不同意的。”雪颜立马否定我的想法,“到时我们一起想办法吧,实在不行,我卖装备呗。”
“什么装备?”
“游戏里的啊,我练了好几年啦,光说卖就肉痛。”
“那就不卖,我自己能想办法。”
“你能想什么办法,你就知道坐图书馆,你能想什么办法?”雪颜最不屑我的书呆子行为,但随即眼珠一转,说,“不过周渔或许行,我听说他现在已经开始给人画图纸了,或许有点小外快。”
“那是他的。”
“怎么,又硬气了?我们是你朋友,为朋友就应该两肋插刀,还管什么他的你的。哦,对了,你成绩这么好,我帮你找个家教,很多人做这个工作的,据说保生活没问题呢。不过,你这么死板,上课肯定没人愿意听,我得帮你找个男生,让他惦记美色舍不得炒你鱿鱼,嘻嘻。”
简直让人哭笑不得,连找个家教,也不忘和美色挂钩,看来在雪颜眼里,一定要物尽其用才行。
两人又细细碎碎的说了一会,小乔回来了,他带了我爱吃的南瓜饼,还带了雪颜爱吃的炒面。
雪颜边吃边把我们刚刚说的重复了一遍,小乔一路听着,对我还卡的做法是对是错不置一词,只说:“不用搬回去住了,这个房子本就是个空房,是筠阳……是筠阳一个朋友的,反正你们不住筠阳偶尔也要来照看,你们住了还省了他那份心。”
“啊,傅筠阳都没跟我说过。”
“你不也没问?”
“我脑残啊,租个房我问这房子是谁的?”雪颜嘟囔着。
“你是懒,反正有筠阳替你张罗,你懒得管。”小乔一针见血的反驳她。
雪颜吐吐舌头,笑:“他乐意。”
“他欠你的。”小乔白她一眼,亦笑。
我虽然心里还有点不安,想着白住人家的房子总是不好,但也知道若再纠结这个问题,肯定会被雪颜念死。也罢,朋友之间不止要两肋插刀,或许,还要互相沾光,大不了以后把雪颜那个猪窝的卫生也包了——那是一个怎样奇怪的女生啊,住的地方乱得放不下一只脚,可她每次走出去时,愣是清爽洁净,青春飞扬。
我拿起温热的南瓜饼,一小口一小口咬着,熟悉的味道,真的很好吃。
菟丝花
小乔果真如他所说,只给我我想要的。
他依旧每天早上陪我跑步,下午也让我去看他打球,晚上上自习的时间也多了起来。不过,他做这一切的时候,都和我保持一种亲而不腻的距离感,这样的一种距离感,让我觉得安心。
神通广大的雪颜,还果真给我找了个家教,而且,这个家教对象,还真是个男生。不过,那个男生太小,才十岁,大概还不太会欣赏美,所以我的美色似乎没派上什么用场,在教了两个周末后,如雪颜所预言的被炒鱿鱼了,炒鱿鱼的原因,也如雪颜所预言的是太死板。
“对不起,孩子可能更喜欢活泼一点的教学方式。”在炒我鱿鱼的当天下午,男生的妈妈礼貌而歉意的微笑着,把一张百元大钞推到我的面前。
那张百元大钞,是我两个周末的报酬,一天二个小时二十五快,最后一天那个男生从里面锁了门死活不让我进去,所以课都没来得及上,故而,我还得找回二十五块。但我口袋里只有一张一百的一张五十的一张五块的,我想了想,找回五十。
男生妈妈笑着推了回来:“不用找了,我也没散钱。”
我歉疚的说:“是我教得不好,拿一半就可以了。”
男生妈妈不再推辞,很优雅的接受了我的课时费打折论。
当我回去把五十块钱拿出来,说是第一次劳动成果改天请大家吃早餐时,雪颜问:“你教了四天就拿了五十块钱?”
我把打折论说了一遍。
她哀嚎着:“穆子秋,你穷大方什么啊,那是你应得的,你管他有没有上课,你去了,来回的车费时间都浪费了,她付你钱不是应该的啊。”
我无谓的笑笑,说:“算了,反正也就50块钱。”
雪颜白我一眼,说:“是50块钱的事吗?是个原则问题好不好?不该要的不要,该要的一分不少。唉,算了,不和你说了,反正过一两年就毕业了,你现在不精明一点,到时去社会上碰个鼻青脸肿。”
不过雪颜说归说,但显然舍不得我碰个鼻青脸肿,这事过去好几天了,她想起来还要继续教训我,听得我恨不能时光倒流,不和她说那打折论。
这个家教丢了,雪颜又紧锣密鼓给我重新找了一个,上了一次课后,第二次上课又被辞退了。不过这次那孩子倒是没有意见,有意见的是孩子妈妈,因为我去上课时,孩子爸爸太客气,给我倒了茶又切了水果,中途还进来提醒我们休息。孩子妈妈认为他心怀不轨,我还在上课的时候,她就和孩子爸爸吵了起来,话说得又大声又难听,隔着薄薄一道门,全进了我的耳朵。那些话,什么色鬼狐狸精,我听着都臊得慌,亏她还骂得出来。
后来实在是受不了,我正想着要不要直接走人,孩子妈妈一脚踢开门,几步冲到我面前,说:“你这样的女人,天生就是祸水,补个课都能搞得人家家里鸡犬不宁,我们用不起,你快走,快从我眼前消失。”
我冷冷看她一眼,拿了包直接出门,我听到身后小男孩叫:“姐姐,姐姐……”
然后又听到啪的一声响,想必是他妈妈甩了他一耳光。
看来,并不是每个人都有一个幸福和谐的家。
这一个家教,我一分钱没拿到,还莫名其妙挨了一顿骂,不过,我没有和雪颜说实情,只说教不好被辞退了。
雪颜泛泛的安慰我几句,又要帮我物色新的对象,我却几乎有了家教恐惧症,不敢再去尝试。
一个连家教都做不好的女大学生,是不是很没用?
好在这时小乔帮我找了个新的工作,是去发传单。
你知道吗?发传单这么简单的事,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好的。
我和小乔一人捧着一大撂传单,他发这头,我发那头,半个小时后再碰头,他的已经所剩无几,我的则是所发无几。
“你是不是站在那里等人来拿?”小乔取笑我,十一月的天里,阳光明媚又不炽烈,他的笑容就像树叶上的点点碎金。
“没有。”我看着他笑得那么灿烂,心想若是他发传单给我,我无论如何舍不得推拒的。
“那你去发给我看看。”他依旧笑着,示意我去发。
我便又往人多的地方走去,因为知道他就在不远处,愈发放不开,十多分钟过去了,竟是一张也没发出去。
小乔走过来,接过我手里的传单,雪白的牙齿,璀璨的笑容,一声声哥哥姐姐妹妹的叫着,很快就把一撂传单发了大半。
“你真厉害。”我由衷的赞叹。
“人各有所长,你不适合做这个工作。”他的笑容里有疼惜,“走吧,我们去吃点东西。”
两人去附近的肯德基里点了汉堡和可乐,边吃小乔边跟我分析:“子秋,你知道你为什么发不出去吗?你站在那里,清冷高贵,就像月里的嫦娥,淡漠的俯视人间,给人一种那么强烈的距离感。他们还未靠近你,心里已经有强烈的抵触,所以,你的传单发不出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那我应该怎么做?”我虚心的求教。
小乔喝一大口可乐,笑了,说:“不用怎么做,等下我帮你发完,然后咱们领了钱回家。”
“可是,这样的话,下一次,我还是发不出去。”我有点担忧。
“没有下一次了。”小乔的笑敛起一点,说,“你站在那里,我很心疼,子秋,你就应该安静的坐在一个雅致的环境里,而不是这样抛头露面。以后,你就安心的上你的自习,拿你的奖学金,学费的事,我来帮你想办法。再不济,还可以申请贷款,大不了以后毕业工作再还好了。”
我吸着可乐,没作声。好像赚钱的事,我没一样做得好的,我不是黄连生的女儿吗?那个腿残疾了都能养活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的男人的女儿,难道在过了十几年锦衣玉食的生活之后,就失去了基本的生存能力了吗?或许,不是失去,而是从来没有过。以前有爹爹,后来又有穆子谦和爸爸,然后是赵锐,现在又是小乔和雪颜,我好像一直要依附着别人,才能把自己的日子过下去。
是菟丝花吗?总要依附在别的植物上,才能得以生存?
我的情绪有点低落,为自己看不清的未来。总有一天,小乔和雪颜终究要离开我,去过他们自己的生活,而我,要怎么一个人去面对一切。
心里有种莫名的恐慌,忽然想抓住些什么东西,对面小乔的那张笑脸,是我想要抓住的吗?
“怎么了?子秋。”小乔看我怔怔的样子,问。
“小乔,我是不是什么也做不好?”我拨弄着吸管,声音低低的。
“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难道发不了传单,就做不好其它的事情吗?”
“我家教也做不好的。你知道不,我的第二份家教,几乎是被人赶出来的。”没有和雪颜说的事情,却忍不住和小乔说了。
“为什么?”小乔略略有点惊异。
我把过程复述一遍。
小乔听得脸上的笑容全部隐去,手都握成了拳。
“子秋,我明天去帮你把课时费要回来?”声音有几分冷厉,和平时笑着的小乔,全然不同。
“不要,我不想再去招惹那家人。”我看小乔生气了,有点后悔把这事说出来。
“没关系,我不会去惹事,更不会和她对骂,我只是去把你该得的要回来,我不能让别人这样欺负你。”
“可是……”
“没有可是,这事你别管了,我自有分寸。以后,雪颜要是还给你介绍什么家教,不要去。你就上自习,拿奖学金,这才是最能体现你价值的一件事。你还从来没拿过特等奖学金吧,那个可比一等奖学金多出整整三千块,三千块,你得上多少课时才赚得出来?”
“那个一个系才一个名额。”
“那你就争取这一个名额。”
“我……我没有信心。”
“我对你有信心。”
“小乔……”
“相信我,子秋,你能行的。”小乔的眼睛里有一种坚定的神色,仿佛是他在下决心拿一等奖学金。
我在那种坚定里,渐渐觉得心安,或许,我真的能行呢?我能从一个高中的差生,经过努力勉强考上了大学;我能从一个从没得过奖的人,通过天天坐图书馆拿到一等奖学金;难道,我就不能从一等奖学金,再努力一把,拿个特等奖学金?
小乔都相信我,我为什么不相信自己?
穆子秋,你能行的!虽然你做不了家教发不了传单,虽然你资质平平悟性不高,虽然你心思复杂难以静心,但是,你有一股韧性和执着,你愿意付出时间和汗水,所以,你能行的!而且,不只是拿特等奖学金能行,就是不做一棵菟丝花,你也一样能行,不,是一定要行!
这个世上,不管是谁,都是不能永远依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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