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一下子轻松下来,我们像一对正常的兄妹一样,琐碎而亲热的交谈着,间或相视一笑。穆子谦说他来深圳的点点滴滴,我则讲大学里简单的三点一线。在厨房里因炉火而渐渐热起来的心思,又冷了下去。原来,当你真正在乎一个人的时候,你是愿意为对方而做出改变的,哪怕是变成一个活宝。
穆子谦,我知道你此时最想要的,是一份心安,是一份妹妹的情谊。
既然如此,我成全你,我不要你做我一辈子的小白龙,我只要你做我一辈子的哥哥。
穆子谦,我这样是不是长大了?懂事了?成熟了?
吃完了饭,穆子谦洗碗,洗完了碗,又切了一碟子苹果出来,我呢,只要乖乖的坐在沙发上,一边听着电视里的热闹,一边看他忙碌的身影。
“只有苹果了。”他自嘲的笑着,说,“我比较懒,苹果能放,所以每次一买就一箱,一吃就一月。在深圳这地方,不吃水果我还居然会长痘。”
“那你不吃得看着苹果就想吐?”
“还好吧,每天一个,吃了一两年,都吃习惯了,哪天要是没吃,反而好像有点事儿没做完。”他说得轻描淡写,我却听得胆颤心惊。
真的是只是苹果禁放吗?
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错,穆子谦曾经说过,他最讨厌吃的水果就是苹果。那时,是我到新家的第二年,苹果成熟的季节,也是一个悲伤的季节。
那天下午,是爹爹的祭日,我从家里拿出两个苹果,一个大的,一个小的,走到屋前的梧桐树下,认真的摆好。我只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在前不久的七月半,鬼的节日,爸妈摆了水果、菜肴还有米饭,,放到家里的神龛前,然后一脸虔诚的鞠躬、下跪,我站在门边,不解的看着他们,王妈看到了,招手让我过去,带着我也鞠躬、下跪,说是请祖先回来吃饭。我问什么是祖先,她说是我的爷爷奶奶公公婆婆,说他们去了天堂,每年的七月半就会回来。我问我的爹爹会不会回来,因为李伯伯曾经说过爹爹也是去了天堂。王妈看看神龛上的牌位,告诉我爹爹也会回来的,但不是今天,而是在他离开的那一天。
我知道离开就是死去,但是爹爹是哪天离开的呢?这个我却是不知道的,不过后来王妈告诉了我。所以,我一天天的等着,等着爹爹回来的这一天。
很快这一天就到来了,可是我没法像爸妈那样做那么多饭菜,我也不想告诉王妈,所以,我悄悄的拿了两个苹果,一个大的一个小的,小的我吃,大的爹爹吃,因为爹爹最喜欢吃苹果,但每次买的时候,都只会买一个,等我啃得只剩一个小小的核的时候,他再把那上面的一点点肉啃掉,如此几次,我就知道,爹爹也是喜欢吃苹果的。所以,后来,再有苹果的时候,我就会只吃一半,然后推说吃不下了,放到桌子上,我知道爹爹会把剩下的一半吃完。不过,那时的我,真的是好喜欢吃苹果的啊,所以,我最大的愿望,是爹爹能一次买两个,我一个,他一个。可爹爹总是舍不得,每次依旧只买一个。
我把苹果摆好,学着爸妈的样子,虔诚的鞠躬、下跪,喊着爹爹回来吃苹果。我们父女俩,终于可以一人吃一个了,只是,这一次,我看不到爹爹,但王妈告诉我,爹爹能看到我。他在天堂一直能看到我。
我在做这些的时候,一个人悄悄的站在我的身后,是从外面打球归来的穆子谦。
“你在做什么?”他问。
“请爹爹吃苹果。”我说。
穆子谦表示不解,我把王妈跟我讲过的话再和他讲一遍,同时告诉他,我和爹爹都最喜欢吃苹果。
穆子谦当时只是沉默的听着,并没有说什么安慰我的话。
可是自那之后,家里的苹果就没有断过。要是哪天快要完了,王妈又还没买新的回来,穆子谦就会提醒:“王妈,要买苹果了。”
王妈回答一声好,却又忍不住问:“子谦,你以前不是最烦吃水果吗?怎么忽然对苹果这么上心了?”
穆子谦会别扭的说:“你记得买就好啦,问那么多。”
这是关于苹果的记忆,久远而温馨的记忆,只是,此时想起,我却觉得心里像泛起了惊涛巨浪。穆子谦,真的只是苹果禁放吗?
“子秋,来,吃一块。”穆子谦把一片苹果递给我。
我接过来,慢慢的咬,沁凉甜脆的苹果,却被我吃出丝丝酸味。
十一年,我们在同一个屋檐下,相处了十一年,有太多厚重的回忆,哪怕刻意遗忘,也是无法忘得了的。就算我做一个活宝,也不过是换来片刻的轻松。日常生活中的滴滴点点,都会勾起我对过往的那份留恋。
“哥,你不是都要结婚了吗?怎么不让未来的嫂子照顾你,这样的话,不止水果可以变着花样,就连饭菜,也会上一个台阶吧。”我找了个能让自己疼痛更能让自己清醒的问题。
“她啊,和你一样,会洗个菜就不错了。”穆子谦淡淡的笑着,看不出幸福,但是,也看不出失落。
“她也在深圳吗?”
“是啊,在这边读大学,今年才毕业的。”
“哦,那不是比我大不了多少?”
“应该是吧。唔,她哪一年的,让我想想……”穆子谦似乎想了一下,依旧是淡淡的笑着,“还真记不得了,我工作忙,她学习也紧,我们见面的机会并不多。”
如此的漫不经心!
穆子谦,你这是在敷衍我,还是在敷衍你自己的幸福?
“她是哪里人呢?”我继续问着,这个话题一旦开始了,立刻结束,似乎太过突兀。
“就我们那的,和我们不过隔了几条街。”
“哦,是那个,呃,我记得有一年除夕,你带回一个女孩,是不是她?”其实不应该这样问的,那一年除夕,是我们关系降至冰点的除夕。
穆子谦却并不介意,他把嘴里的苹果嚼碎咽下,微微抿了下嘴,抽出一张餐纸擦拭一下。这一连串平常的动作,看在我眼里竟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性感。
“不是她,是我来深圳才认识的一个女孩子,叫云婧。”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湖面,忽然起了一丝风,“对了,她说他认识你,你高三的那个暑假,你们相约一起去临城爬山。”
云婧?爬山?我认真回想一下,最初浮现在脑海的,是一个男孩灿烂的笑脸,像明媚的阳光,接着,又是穆子谦紧紧的拥抱,不顾一切的亲吻……
心里涌起一股热流,我深呼吸一下,摒弃掉这些绮念,努力回想同去的几个女孩的面容,却是一点印象也无!
在过去,不过我经过多少事,见过多少人,我能记住的,到底只有穆子谦!
或许,还有一个,让我心里无限惆怅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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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开始看就好
和穆子谦东一句西一句的聊着,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临睡的时候,我又遇到一个微微有点尴尬的问题。
因为穆子谦现在住的房子,是一房一厅。也就是说,并没有多出的一张床。
“子秋,你睡床,我睡沙发。”穆子谦很自然的处理这个问题,仿佛这多容易解决似的。
我倒为自己心里的那丝邪念惭愧起来。不管穆子谦记住了我们之间多少事,养成了多少改也改不掉的习惯,起码现在的他,是要一心一意做一个哥哥的,心无旁念,坦坦荡荡。
我躺在穆子谦睡过的那张单人床上,浅蓝的被子,浅蓝的床单,浅蓝的枕套,是他喜欢的蓝,却又不是他喜欢的蓝。在我的记忆里,他是个对美近乎挑剔的人,他喜欢蓝色,但绝不会用一种一成不变的蓝色装饰整个房间。他需要层次感,跳跃感,需要一种灵动和变化。所以,家里的卧室,他的床单被套窗帘,都是蓝色基调,但蓝的程度不一样,蓝的深浅不一样,所以,看下来,竟是像大海一样广阔,像天空一样高远,而不是如此时的房间,同一种单一的蓝充斥着每个角落,单调,乏味、没有激情,像一颗受过重创之后死寂的心。
一颗蓝色的心?那得有多忧郁!
我把脸埋到枕头里面,深深呼吸,一股淡淡的香味,钻入我的鼻尖。那是穆子谦特有的味道。他爱干静,甚至算得上有轻微的洁癖,还有一点点偏执。他固定用某个牌子某种气味的香皂,固定用某个牌子某种气味的洗发水,也固定用某个牌子某种气味的香水。是的,他用香水,似有若为的气味,给冷峻的他带来一丝神秘,一丝清雅,一丝致命的诱惑。
他就是我致命的诱惑。
我在这蓝色的床上辗转着,想象他睡在这上面的样子,想象他绵长的呼吸。他会做梦吗?若是做梦,梦里会不会有我?若是梦到了我,他是悲伤,还是快乐?他的嘴角会不会勾起,一如那最美的弦月?
哦,穆子谦!
我在他的气味里,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满足。我一度以为再也没有机会靠近他,却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我再次把他抱个满怀,虽然只是他的气味,但是,已足以让我的每个毛孔,都洋溢着一种极致的快乐。
我在这种极致的快乐里,安宁而甜蜜的睡去,我以为我肯定会做一连串色彩缤纷的美梦,却不曾想,竟是一觉到天明,除了沉沉的睡意,长夜里没有任何纷扰。
当第一缕阳光照进来的时候,我亦睁开了双眸,整个人神清气爽、四肢舒泰。有多久,我没睡过这样安稳的觉?长夜漫漫,我睡眠极浅,可是,即便在那浅浅的睡眠里,也是无数亦真亦幻的时光碎片,除夕里的灯火,穆子谦绝望的脸,傅红雪拖着残腿一步一步的挪,冰冷的雪花漫天遍野……总是有那么多美丽,总是有那么多伤悲,总是有那么的回忆,总是有那么多无法解脱……只有在那寂静的梦里,才有穆子秋的真实灵魂,无望、悲凉、幻灭,可是,却又偏要于那绝处里,硬生生的开一朵希望的花——那是一个倔强的女孩,她是如此不甘心像命运屈服!
而昨晚,我竟然不再做梦,不管是美梦还是噩梦,不管是穆子谦还是赵锐,他们都没到我的梦里来,他们给了我一晚的安宁和平和。有那熟悉的气味相伴,我的夜晚是如此安宁和平和。
我走出卧室,轻手轻脚的,不发出一丁点声音。穆子谦还在睡,不过,他显然没我睡得好,眉头轻锁,嘴唇微抿,似在做什么为难的决断。
在我和穆子谦关系冰冻前的那段和美时光里,我曾在很多个清晨,悄悄走进他的卧室,看他美好的睡颜。可大多时候,他都在装睡,长而翘的睫毛总是忍不住颤动,一下就露馅了。每当这时候,我就拿自己长长的发丝,在他脸上轻拂,拂到他耳朵边,他再也忍不住了,会一把捉住我的手,用力一拉,把我抱到怀里,然而对我耳朵吹气,温温热热的气体,带着麻麻痒痒的触感,在我心尖儿上冒着幸福的泡泡。
但这一次,穆子谦显然是真的睡了,而且,睡梦里,有着太过纠结的颜。
我安静的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安静的看他,什么也不用顾忌,可以肆无忌惮的打量。唔,他的头发很黑,像墨一样的黑,又有着玉一样的光泽;他的眉形很好,黑黑的一条,眉梢斜飞;他的睫毛是长而翘的,眼角微微上挑;他的鼻梁高而挺,鼻翼也十分秀美,他的唇是薄薄的,此时微抿着,性感得让人想亲一下……他竟是比我记忆中的穆子谦还要好看,一张已经刻在我脑海中的脸,每看一次,却又好像新鲜得才见过一样,这是怎样一种神奇的感觉。
也不知看了多久,穆子谦的睫毛动了动,我知道他要醒了,便挪远一点,顺手拿起茶几下的一本杂志翻看。但是,我的眼角余光,看到他眼睛睁开,又微微的眯上,视线投向了我这边,想是为了看得更清楚一点。对了,他有轻微的近视,想要把一件事物看得更真切一点,就会微微的眯着眼。
“子秋,早。”他看我坐他旁边,嘴角弯起一个大大的弧度。
“早。”我亦笑着,灿烂的笑颜。
“昨晚睡得好吗?”穆子谦坐起身子,问。
“很好。”
“是吗?”
“当然。”
“唔,这就好,我还担心你睡不习惯。”穆子谦把沙发整理一下,继续说,“我今天上午要和客户谈一个案子(穆子谦在律师事务所),没法在家陪你,但下午我会把时间腾出来,带你到处转转。你看,上午你是在家等我,还是另作安排?”
“我也不知道,如果赵锐不给我电话,我就在家。”我说。
“好,如果赵锐约你出去玩,你就好好的玩,给我打个电话就行,我改天再安排时间陪你也一样的。”
“知道,你先去洗漱吧,等下要迟到了。”我催他。
等两人把一切弄妥当,穆子谦又带我去楼下吃早点,吃完早点,他上班去了,临走前再次叮嘱我快点回家,如果赵锐不找我,就乖乖的在家呆着,中午他回来带我出去吃饭。他还是以前那个穆子谦,也以为我还是当初那个穆子秋——当初那个乖戾冷漠几乎和外界脱节的穆子秋。殊不知在他没有陪着我的两年时光里,我虽不至于脱胎换骨,但也不至于内向到自闭,除了性子依旧寡淡,在待人接物方面,我已经有了极大的进步。
穆子谦走后,赵锐迟迟没有打电话过来,等我想着要打过去的时候,才发现手机早已经没电关机了。好奇怪,我本来是每天都习惯起床看一下手机上的时间的,今天竟忘了。由此可见,有些习惯,你一旦养成,就再也摆脱不了;有些习惯,却是你自以为已经养成,却会在不经意间,忘得干干净净。
穆子谦是我的哪一个习惯?
赵锐又是我的哪一个习惯?
我不敢去细想。即便这层心思,就好像玻璃上的一层水雾,只要轻轻一拂,就能把那水雾抹掉,还你一个清明的世界,可你偏是不愿,因为你怕玻璃后面,是一个你不敢面对的世界。
我给手机充电,然后开机,来电提醒功能里面,果然赵锐已经打了好几个电话,还有噼哩啪啦好几条短信。
“子秋,睡了吗”,“子秋,醒了吗”,“子秋,快点给我电话”……他一向是这样,一旦找不到人,就会有点失控,明知发短信还是找不到,可依旧会不停的发下去。
我拨通了赵锐的号码,电话在第一时间被接了起来。
“赵锐,”我叫一声,有点惭愧,“对不起,我不知道手机没电了。”
“不知道吗?”赵锐声音很淡,这是他即将爆发的前兆。暴风雨要来临之前,总是会有沉沉的低气压,一种安宁的假象。
“嗯,我昨晚和今早,都忘了看手机。”我老实的说。
“穆子秋,你知道我此时有种什么感觉么?我觉得你从我家离去,简直就是胜利大逃亡,终于摆脱了,恨不能从此楚河汉界,永不联系的好。”
“赵锐,你不用说这些赌气的话。”
“难道不是吗?你明知我会想你,会担心你,可你倒好,连机都不开。你知不知道这种无力感,明明我们在一个城市,明明我们离得很近,可我却不知道你在哪里?”
“对不起。”似乎只有这一句。
“有用吗?穆子秋,我问你,对不起有用吗?于你来说,我总是那个无关紧要的人,不是被你排在小乔之后,就是被你排在你哥哥之后,反正,不管怎样,我总是那个无关紧要的人。”
“不是这样的,我……”我想解释一下,却又觉得语塞,昨晚和哥哥回家之后,我的确是没有想起赵锐。
“你怎么样,无话可说了吧?”赵锐一声冷哼。
“你今天有时间么?我现在一个人在哥哥家里。”我转移话题。再说下去,可能又会吵架,我讨厌吵架。
“没有,我今天的时间都被排满了。”硬梆梆的声音。
“哦,那我等你有时间再找你。”
……
没有声音,似乎在隐忍着,随时都会发作。因为手机没开,前提已经错了,所以,接下来,不管我说什么做什么,总是错的。
“那我挂电话了。”我不想受这无声的折磨。
“穆子秋,”极低的声音,“我真恨不能……”
恨不能什么呢?我知道后面必然是狠话,可他到底舍不得说下去,久久的停顿后,只轻声问,“你现在哪里?我过来找你。”
另一种永恒
赵锐带我去了大海。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大海。
波澜壮阔的海平面上,闪烁着阳光赐予它的点点碎金,浪花层层叠起,互相追逐,在那一望无际的远处,水天一色,让你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海。似乎,天空,就是碧蓝的大海,大海,就是壮阔的天空。
我和赵锐手牵手赤脚走在浅滩上。阳光很烈,晒得我眼花,但好在海水是清凉的,脚底下升腾起的那股凉意,消了很多暑气。
我戴了米白的遮阳帽,穿了热裤和T恤,头发高高束起,赵锐说我这样的装束青春活泼,我却很不习惯——长这么大,我还几乎没穿过热裤呢。但这是赵锐为我此行特意准备的行头,我总不好拂他的意。
我们在海边玩了不到一个钟,赵锐的手机就连连作响,是她妈妈在不停打他电话。我看到赵锐开始还态度很好,渐渐不耐起来,等到他妈妈最后以十分钟为频率进行电话轰炸的时候,他终于很不高兴的关机了。
“怎么了?”我小心翼翼的问。
“没什么?”赵锐不愿多说。
可他心情到底受到了影响,接下来的时间就没有之前那么欢畅。我们租了帐篷,躺到椅子上听海,间或的几句聊天,也有沉重的意味。
“要不我们回去吧,你妈妈这么急着找你,肯定有事。”我思虑良久,还是建议。
“她能有什么事?不就是要带着我去见商场上形形色色的人么?”语气不太好,似乎比较抵触。
“哦。”我应一声,知道赵锐家里有不小的家族企业,肯定指着年轻一代接手,所以想着暑假多带他出去历练一下吧。
“子秋,如果我妈不赞成我们在一起,你会不会退缩?”大概这才是让赵锐困扰的原因,他妈妈不停打电话叫他回去,应该是想让我们尽量少时间呆在一起。
“你呢?”我问。
“我?我不会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你来之前,我妈是很喜欢你的,我给她看过你的照片,她还说你看起来文静漂亮。可是,不过见了一面,她态度竟全变了。”
“可能是我性格不太好吧,不爱说话。”
“你不爱说话,我早跟她说过的。这应该不是你的原因,我妈是个女强人,对人对事都很挑剔,百般苛求。所以,子秋,我们要做好准备,偶尔顺着她,讨好一下,尽量博得她的欢心,好不好?”
我看着赵锐充满期待的目光,又哪忍心说不好,只得点点头。只是,讨一个人的欢心,要怎么讨?我不仅不知道,而且也并不愿去做。
我们又在海边呆了一会,就往回走了。赵锐虽然生气的关了机,但显然并不想真正顶撞他妈,所以,他还是要按时赶回去参加晚上的饭局。
“我若不回去,我妈会以为我为了你,竟宁愿和她作对,到时,她要是把这笔账算到你头上,对你印象就更坏了。”赵锐如是解释。我知道他说的是对的,可是,却总觉得心里有种惴惴的难过。在此之前,我单纯的以为,要想和赵锐好好走下去,只要克服自己的心魔,一心一意对他好就够了,却不知道,还要面对其他的人和事。
到了深圳市内,已经下午五点多了,赵锐把我送到穆子谦小区门口,就急急去参加他妈安排的聚会去了。我看着那辆白色的车越开越远,渐渐从我的视野里消失,总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就好像有个人,他原本对你是千依百顺,事事以你为第一的,可忽然,他有了更重要的事情,你无法再继续成为那个第一时的那种怅然若失。这许多年来,我一而再的顺从,一而再的做出违心的选择,不就是贪恋他对我那份毫无保留的好吗?可现在,这份好,似乎也受到了干扰。
我没有直接上楼,而是在小区里找了张椅子坐下。小区的蚊子很多,我又穿了热裤,不一会儿,两条腿就被蚊子咬得麻辣辣难受。于是给穆子谦打电话,问他几点下班。
“你回来了吗?”穆子谦颇有点惊讶,因为我和赵锐原计划是在海边过夜的。
“是,我现在小区里。”
“那你先回家,我马上就回来。”
“不,我在楼下等你。”我说。在心情不好的时候,一个人呆在那全是他气息的房子里,会不会哭?
“唔,那好,你等我一下,我很快的。”穆子谦说完挂了电话。
我继续坐在凳子上等,在我前面,不停的有调皮的小孩子互相追逐着跑过,后面跟着年轻的爸爸妈妈或者年迈的爷爷奶奶,那些小孩,他们脚步轻快,笑容天真,嬉闹声在黄昏里扬得很远。他们拥有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
穆子谦果然很快就回来了,他看我穿得那么清凉,估计还有几分不习惯,目光撇到一边,说:“上去吧,小区里蚊子很多。”
于是一起上楼。
刚一进屋,穆子谦就催我去洗澡,他说:“你看你的双腿,被咬成什么样了,赶快洗完澡涂点药,这边的蚊子很毒。”
我低头一看,白皙的腿上,有很多红疙瘩,都是蚊子的杰作。我的皮肤比较敏感,估计三五天都消不了了。
不过,此时的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因为这些红疙瘩,换来了穆子谦毫不掩饰的疼惜。
是不是很值得?
我的唇边竟不知不觉带了笑。
洗完澡,涂好药。穆子谦问我是出去吃饭还是在家吃。我当然选择在家,因为去外面吃任何时候都可以,但穆子谦做的饭,估计这辈子都吃不了几次。
依旧是很简单的菜,冬瓜汤、黄瓜炒蛋,素炒青菜。
“你要是天天吃我做的饭,估计得瘦一圈下来。我不会做肉菜,而且,这一两年,也不大吃肉。”
我看他一眼,唔,是比以前清瘦了一点,是不吃肉的缘故吗?
“没关系,我对吃一向不挑剔。”其实我更想说的是: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欢。
“是啊,小时候,你老是只吃面前的菜,我以为是你喜欢,就把那盘菜吃光,可你却一点不恼。”穆子谦笑着说。
“我刚到家的那一年,你最爱捉弄我,不过后来忽然就好了。”我亦笑着。
“那是我觉得没趣了,捉弄你就好比一拳打在棉花上,一点声响都没有,久了自然就觉得没意思。”
我抿着唇笑。
和穆子谦在一起的时光,不管当时有没有趣,现在想来,都是如此温馨而值得留恋。
两人又细细说了许多过往的事,气氛美好得让人沉醉,我甚至想,如果我和穆子谦能就这样在一起,过一种简单的家常生活,是不是也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又冒傻气了。
他马上就要结婚了。
要陪他的,另有其人。
我在心里暗笑自己的痴。
“哥,你结婚后,是留在深圳,还是呆在家里?”我问出最想问的一个问题。爸爸的满头白发,妈妈赢弱的身体,还有年岁渐大的王妈,以及那栋散发着陈腐之气的房子,都需要年轻又富有朝气的穆子谦。
“我还没想好,云婧已经在这边找了工作,她说想在外边多呆几年。”
“可是,家里的生意,爸爸有点力不从心了。”
……
“哥,你是不是还怪爸爸。”我试探性的问,难道一年半的时光,还不足以把那些恨意消除?而且,爸爸不过是替妈妈承担了这份恨。但我却不能把真相告诉穆子谦,因为这是爸爸的选择,是一个男人对他的女人的维护!
“不知道。也许也说不上怪吧,只是觉得命运过于残忍。”这个话题,让穆子谦的声音里有一丝哀伤,他垂了头,有种无法与命运抗争的无力感。
“哥,其实,一开始我也觉得是命运残忍,不过,现在看来,却是另一种慈悲。如果我们不是兄妹,我大概也没有机会走进家门,自然也就无法认识你。如果老天给我两个选择,一个是穷其一生也无法与你相识,我们只能是这大千世界里两个永远也不会遇见的陌生人;另一个是在我失去爹爹的时候,就能和你相遇,和你朝夕相处十多年的时光,我肯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不管后面这个选择,最后会带来怎样的震痛!哥,其实在知道真相的这两年来,我已经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而且,也不再只是恨,还有几分感恩。我很庆幸,在这个世上,你是我的哥哥,我是你的妹妹,而且,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哥哥,你也只有我这么一个妹妹!哥,不管是过去的子秋对你的感情,还是现在的妹妹对你的感情,都是我最真挚最珍贵的情感。如果可能,我希望能在想见你的时候就能见到你,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别经年。我希望我们是这世界上最相亲相爱的一对兄妹。”
穆子谦抬起头来,他的眼睛直直的看着我,脸上有痛楚,也有欣慰。
“子秋,你真的这么想?”
“是的。”我用力点点头,说,“王子和公主最后在一起,一般是童话里才有的结局。而我们现在这样,也是一种永恒,起码,这个世上,再也没有力量能把我们之间的关联割断。我们的身体里,流着一样的血!”
穆子谦,你可知道,当一个人爱另一个人爱得比自己生命还重的时候,她最在乎的,是对方的幸福!穆子谦,你马上就要结婚了,不管心底藏了多少结,请一定要放下,请一定要幸福!
这是爱你如命的穆子秋给你的祝福!
接下来的两天是周末,赵锐的时间被他妈妈安排得水泄不通,完全抽不出空来找我。我虽然没有十分难过,但也有几分失落。这样的场景,让我想起高三时,爸爸大概也是这样困住穆子谦的。想不到几年之后,我还会受到如此类似的待遇。
我对我和赵锐的前途,有了前所未有的忧虑。
但这忧虑,显然没有在心头停顿太久。因为穆子谦趁这个周末,带我逛遍了整个深圳。其实,说逛遍整个深圳也不妥当,他只是开着车,带着我从一条大道转到另一条大道,从世界之窗转到红树林,从梧桐山转到大海沙,走马观花的看深圳的景致。在海洋公园的时候,我们停了下来,去看形形色色的海洋生物。
水族馆里人很多,穆子谦担心我被挤散,牵了我的手,他牵得很紧,我的手心里都是汗,一半因为紧张,一半因为热。在一块天幕一样的玻璃底下,我们站在哪里,看各种各样的鱼儿游过,还有硕大的海龟。那一刻,我和穆子谦挨得很近,他时而看着我笑,时而告诉我刚才游过的是什么鱼。周围很喧闹,他说话的时候,会微微俯下身子,尽量贴近我的耳朵,那薄薄的热气,让人没法安心。
我们在水族馆里呆了很久。如果有一个地方,能让我们忘了彼此的身份,或许,我们愿意自欺欺人的沉迷,哪怕只是短暂的时光。
这个世上,如果不是完全没有希望,谁愿意松开至爱的手?
周日的晚上,穆子谦和云婧有约,我因为想看看未来的嫂子,便也跟了去。
是在一家装修豪华又不失雅致的西餐厅,我们过去的时候,云婧已经到了好一会了。皇甫雪颜有一个约会理论:如果男人和女人约会,谁到的早一点,就说明谁爱得深一点。她这个理论是建立在实践基础上的,因为她当初追傅筠阳的时候,好不容易有次约会都早早的等在那里,等得那叫一个辛苦。后来傅筠阳有了回应,她等的时间渐渐缩短。到放假的时候,形势已经完全逆转,变成傅筠阳等她了。我想,这大概也不是傅筠阳爱得更深一点,而是因为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大抵是舍不得让对方等的。
而穆子谦,在我问他要不要去接云婧时,只淡然的说:“不用,这个时候堵车,去接要花很多时间,以前我们每周约会,都是她自己过来的。”一个连时间都不肯多花一点在对方身上的人,能给对方的爱意,想必也是淡薄的很。这样一个婚,结了会幸福吗?我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云婧第一眼见我就认出了我,可我哪怕是在看到她那张脸时,也没有和那次一起爬山的某个女孩的脸重合。由此可见当时的我,对周围的一切是多么的漠不关心。
“子秋,你比两年前更漂亮了。”云婧第一句话就是夸我,且不管她这夸赞是真情还是假意,但她愿意这样说,肯定是因为穆子谦。
“谢谢。”我笑着,简直不习惯她的热情。
“你过来几天了?之前我都没听子谦说起过。”
“四五天了。我是和我男朋友一起过来的,呃,过来的时候没有告诉哥哥。”我不想说其实在见到穆子谦前,我连他在哪里都不知道。
“哦,你是第一次来深圳吧?要不我请几天假带你到处玩玩。”
“不用,工作要紧。”
“没关系的,我工作不忙,不像你哥哥,简直就没个休息的时间,周六周日也经常加班,有时我想见他,都恨不能扮个客户去约他。”云婧玩笑着说,一双顾盼生辉的大眼睛横一眼穆子谦,无限的娇媚。
穆子谦淡淡一笑,说:“事务所是比较忙。”他说得那么坦然,那么心安理得,仿佛他是真的没有一丁点儿休息的时间。果真这样,我来的这几天,他为什么可以早早下班?为什么可以随时请假?为什么可以来个双休?我有点儿难过,一个人不想见另一个人,总是没有时间的。只是这样,穆子谦,那你为什么要向别人求婚,是为了骗我,还是为了骗你自己?
云婧微微嘟起嘴,嗔道:“是啊,就你忙?人家谈恋爱都恨不能每时每刻在一起,你倒好,雷打不动的每周一次。”
穆子谦却只是笑,不辩解,也不打算安慰。
我心里发酸,这算怎么回事?我原以为我现在拥有的恋爱已是一而再的妥协,却想不到穆子谦即将到来的婚姻,更是如此的将就。
这一顿饭,吃得简直味同嚼蜡。
对面那个巧笑倩兮的女孩,一直以一种或温柔或深情或痴迷或嗔怨的目光看着穆子谦,那眼睛里的光彩,除了自己深爱的人,怕是再也不会为其他人焕发。而反观穆子谦,脸上虽然带着笑,但那笑却像水上的一层油,只是浮在表面,神情更是带着一种抹都抹不掉的疏离。他很少和云婧对视,偶尔几句对话,也是脸微微朝着云婧的方向,视线却是下垂的。
这哪里像谈恋爱?
难怪穆子谦的家,看不出一星半点女人的痕迹。
我甚至怀疑,他们是否牵过手,是否接过吻,因为这实在不像是一对情侣。即便云婧表现得如此情深意切,也只能让人心里生出更多的感概与心酸。
好在整个用餐的过程中,穆子谦对我也表现得冷淡疏远,否则,要让云婧情何以堪。
但云婧显然是个十分善良的女孩,她在我们要分手的时刻,又再次跟我说:“子秋,你要是无聊,就给我打电话,我保证随叫随到,带你走街串巷吃好吃的,玩好玩的。”
说完,又看一眼穆子谦,嗔道:“你哥哥是个工作狂,他压根不知道深圳的精彩。”
我勉强笑着说谢谢,实在心虚得很,仿佛我是一个贼,暗地里偷走了她的幸福,却还要装得像个没事人一样。
云婧走后,我心情一直有点郁郁,终于没能忍住,问穆子谦:“你既然一点也不喜欢她,甚至连表面文章都不屑于做,为什么要和她结婚?”
穆子谦看我一眼,声音平常得像说别人:“反正是要结婚的,和谁结婚不都一样。”
“可是,你这样,会毁掉她的幸福。”
“是吗?子秋,什么时候,你在意起别人的幸福来了?”
“哥,你知道吗?你今晚的样子,让我觉得好陌生。我记忆里的穆子谦,一直是冷峻的、果敢的,爱得热烈而深情。可你今晚的样子,让我觉得,让我觉得……”我不想也不敢再说下去。一个连笑都到不了眼睛的穆子谦,一个淡漠疏离的穆子谦,一个对这世界恋无可恋的穆子谦,一个太像曾经的我的穆子谦。这让我怎么能放得下!
“你是不是失望了,子秋?”穆子谦停下脚步,似笑非笑的看我。只是,我从那笑容里,看到的却是对自己未来的满不在乎。
心脏毫无预兆的发疼。
“哥,你不应该这样。你离家出走,不就是为了忘掉?不就是为了重新开始?那又何苦,以如此敷衍了事的态度对待感情,对待婚姻。”
穆子谦收回了那丝笑,也收回了目光,他看着远方,幽幽的说:“子秋,你真的长大了,想问题的时候,不再像当初那么任性。不过,子秋,我的事你不用担心。我没有敷衍,我是认真的。我认识云婧时,她跟我说在那次暑假,她就记住了我,一见钟情。她很疯狂的追我,我告诉她我喜欢过一个人,很难再喜欢其它人,但是她不在乎,她说她有信心让我喜欢上她。大概是她这句话打动了我,因为我也是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再次拥有爱的能力的。所以我们就这样交往着。去年除夕,她说她许了个愿望,希望毕业后就能够和我真正生活在一起,她希望我们能在那个时候结婚,于是我就答应了她。
“我承认当时的我没想太多,除夕之夜让我的情绪濒临崩溃,而她守在我身边,我十分感动,所以答应她一毕业我们就结婚。你可能会觉得我对她不够好,但这却是我最真实的态度。我很认真的在对待这份感情,它可能没有太多爱,但是,也不会有欺骗和虚情。如果云婧受不了,可以随时转身离开,如果她能坚持下去,我们还有很漫长的未来,两个朝夕相处的人,在时间的河流中携手而行,即便没有惊天动地的男欢女爱,但也会有细水长流的亲情和温暖。所以,子秋,你不用担心我,我一直非常清醒的在面对自己的问题,解决自己的问题。我和云婧共赴婚姻,也是本着非常认真的态度。我不骗她,不哄她,不让她生出虚妄的幸福,正是基于一种负责的态度。爱情也有很多种模式,有的惊天地泣鬼神,有的春暖花开,有的平淡如水,有的安稳如山……我想,我和云婧,只要彼此都真心实意,总能找到适合我们的那种爱情模式!”
穆子谦的话,让我几乎想了整整一个晚上。我躺在那蓝色的单人床上,辗转反侧,完全不能入眠。我和穆子谦对待下一份感情的态度,竟是如此截然不同。我希望能通过表面的和谐快乐来让自己尽快走出那段绝望的感情,却把赵锐也拖下了水。我和他说甜言蜜语,和他亲吻拥抱,甚至默许他可以更进一步,这样的表现,让他以为我是爱他的。可结果呢,即便我人在他怀里,他也无法真实的摸到我的心,所以,他才患得患失诚惶诚恐反复无常。我给他这样虚妄的幸福,是不是比穆子谦的冷酷更残忍更不负责任?
可是,若不这样,难道我能转身离开?告诉他我一直是在顺从和妥协?我表现出来的爱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我们之间的琴瑟和鸣,就像那海市蜃楼,虽流光溢彩,却从来没有真实存在过?
我能说出这些吗?怕是不能。一个人真正的勇敢,是敢于面对自己的内心。我不是穆子谦,有那样的果敢坚毅。我是穆子秋,是那个自私的、害怕孤独和冷的穆子秋,赵锐给我的暖和好,是我愿意迁就这段感情的根源!
周一上班的时候,穆子谦忙得完全抽不出空暇来顾及我。他有个客户在广州,要去那边调查取证,估计要到晚上很晚才能回来。高速路上,他给我打电话,告诉我要去哪吃饭,叮嘱我把门窗关好,又说无聊的时候,就在家看小说,书柜最上面那一层,全是我爱看的武侠小说——这个最反对我看武侠小说的哥哥,在我不在他身边的日子,却几乎把金庸古龙的书买了个遍。
我窝在沙发上看《天涯明月刀》,结尾还是那么悲戚,执刀的傅红雪行走在江湖上,似在追寻着什么人;端坐在悬崖上,似在追忆着什么事。可是,有什么可寻找的呢?有什么可追忆的呢?失去的已经永远失去,活着是一个艰辛而漫长的过程,哪怕再孤独再痛苦,也得一步步走下去。因为,当旧事结束的时候,总得有一个新的开始!不是吗?
这大概是我看《天涯明月刀》无数次以来,第一回没有在结局里流泪,而是渺渺的生出一些新的希望。是的,总得有一个新的开始!
天黑的时候,赵锐给我打电话,说是要我陪他去参加一个晚宴。他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愉悦,大概这个机会,他争取得并不容易。
所谓的晚宴,不过是另一个商场,地点不再是严肃正统的办公室,而改成金碧辉煌的酒楼。灯红酒绿、衣香鬓影、纸醉金迷,美女绅士们优雅的穿梭着,寻找自己的机会。他们微笑着,男人和男人似真似假的恭维,男人和女人似虚似幻的调情,女人和女人似敌似友的攀比……好一副人生百态图。
赵锐父母带着我们两个,朝既定的目的物走去。这位是某某集团的总裁,那位是身居要位的高官……一一介绍下来,就是为了让年纪轻轻的赵锐,尽快在他们面前混个眼熟,好在以后接手家族企业后,能如鱼得水。只是,在介绍到我时,就颇有点尴尬,说这是我儿子的女朋友?总有几分不甘,明明没看上,犯不着为此而失去儿子被其它高官贵人看上的机会,毕竟赵锐是高材生,又英俊非凡,在这个圈子的年轻一辈里,是十分出众的人物。
“这是一个朋友的女儿,暑假刚好到深圳来玩,”赵锐妈妈如是介绍我。
“哦,好,小姑娘不错,长得好,又沉稳。”对方这时自然是扮足慈爱长辈的角色。
当介绍到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时,赵锐妈妈带着谦卑的神色,说:“颜先生,我是茂昌集团的行政总监,这是犬子赵锐,在复旦读书,前几天刚回来。”
那被称做颜先生的中年人,看起来十分冷傲,他眸子微微一转,略一颔首,并没有和赵锐妈妈交谈几句的意思。
赵锐妈妈脸上的尴尬一闪而过,依旧换上优雅的笑容,说:“颜先生忙,那我们就不打搅了。”
说完,便要带着我们离开。
然而那颜先生却又叫住了她:“你好,茂昌集团是吗?”
赵锐妈妈欣喜的转过身,笑道:“颜先生好记性,前段时间茂昌还和贵公司有过一次合作。”
“是吗?”颜先生显然对那合作完全没有兴趣,只看着赵锐,“这是贵公子?”
“是的,在复旦读书,学金融的,开学就大三了。”
“哦,那这位呢?”颜先生看着我,眸光似乎是冰冷的,却又隐隐含着一丝热切的光芒。
“这位啊?”赵锐妈妈是个人精,她大概看出来颜先生那一点点不同寻常,所以,在介绍我的时候,颇费了点心思。
“这是子秋,一位老友的女儿,暑假到家里来玩。”
亲昵的称呼,平常的话语,似乎在彰显着我和她的关系不同寻常。
“子秋?很美的名字,让人联想到秋高气爽的天,果香满园的景。”颜先生微笑着,朝我走过来两步,说,“我叫颜朝,颜色的颜,朝阳的朝,很高兴见到你。”
“您好。”我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眼前这个男人,他放下高高在上的身段,这么平和的微笑着,这么详细的介绍着他的名字,是我始料不及的。几乎是出于一种本能,我换上十分淡漠的神色。
赵锐妈妈大概也想不到冷傲不可攀附的颜先生居然会对一个初次见面的女孩这么亲切,她若有所思的看一下我,又看一下颜先生,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
赵锐向前一步,和我并肩而立,不卑不亢的说:“您好,我是赵锐,子秋的男朋友。”
“你好。”颜先生眼角余光扫了一下他,脸上又是之前那种不可一世的倨傲。
赵锐拉了我的手,说:“颜先生,那边还有几个朋友,我们先过去了。”
颜先生看我一眼,点一下头,笑道:“去吧,子秋,改日再见。”他说得那么自然,仿佛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仿佛我们随时都能再见。
我被赵锐几乎是强拉着离开,当赵锐妈妈说还有几个人没有介绍时,赵锐带着几分怒意的瞪了他妈一眼,说:“妈,您觉得这样有意思吗?等我毕业,若在茂昌做事,自然就会认识他们。您犯不着现在这么着急,您看他们看子秋的眼神,像个做长辈的吗?”
“所以我说不让你带子秋过来,你偏要。”赵锐妈妈看我一眼,当着赵锐的面,也不再掩饰那点厌弃。
“你以为我想,要不是你把我的时间安排得密不通风,我会带她来这个鬼地方?妈,我不想违你的意,让你不高兴,但是,你也别把我的时间全部剥夺掉。”
“你这是要和妈妈叫板了?为了一个女孩,你连你妈的话都不听了?”虽然我们是在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但是,赵锐妈妈高分币的声音,还是引来一些目光。
“我没有。”赵锐声音低了下去。
“你还没有?你现在可是任性得很。我都不知道当初那个明理懂事的小锐哪去了?你别看茂昌现在枝繁叶茂的样子,都是几个老辈在撑着,你表哥不争气,难道你也要不争气?现在你那个新舅妈(新舅妈就是《深圳爱情故事》里面的那个方柔),一副狐媚的样子,把你舅舅迷得神魂颠倒,手里已经握住了太多的权利。我若是再不带你出来见识见识,你毕业了能在第一时间上手?难道我们杜赵两家辛苦打下的基业,要拱手让给那个狐狸精不成?”说到狐狸精,赵锐妈妈眼光凌厉的扫了我一眼,大概在她心中,我也是狐狸精吧。你看,此时,不正是因为我的原因,她和自己的儿子,几乎要吵了起来。
她已经完全不顾忌我的感受,明明白白的表达自己的立场——她不同意我和赵锐在一起,因为不仅我的家庭无法给他们带来帮助,就连我这个人,也完全没有一点女强人的苗头。一个花瓶一样的儿媳,并不是他们赵家想要的。
赵锐的脸色十分难看,他握我的手更紧了点,声音也冷凝起来:“妈,其它的我都听你的,但是子秋,不管你态度如何,我都是要和她在一起的。”
赵锐妈妈勃然大怒,但是,她似乎会变脸的本领,转瞬的功夫,又换上慈爱的面容:“小锐,子秋,妈妈不是要反对你们在一起,只是希望你们不要一味沉溺于儿女私情,要抽时间多学点本领,书本上的知识毕竟是死的,趁现在放假,要把时间好好利用起来,人际交往是一门大学问,讲究的是契机。今天这个晚宴,整个广东的商界名流都来了,当然要把握机会。像刚才那个颜先生,他的地位,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你即便心有不满,也应该对他恭谨一点。在商场上,可不能随着自己的性子来。”
她说的动情,而且句句在理,但听在我耳里,却左右是个不爽,总觉得她是在把活的感情和死的利益放到同一个天平上称,而且,似乎利益那头更重一点,所以感情要给它让路。
是否有前世
这次晚宴,赵锐虽然心生不满,但终究没有中途退场。他依旧需要时不时跟着爸妈舅舅去见一个又一个据说是很重要的人物。不过,我却是不愿去了,宁愿一个人呆在角落里,看这出真实的戏剧。
“你不要乱跑,我一下就过来。如果有人找你搭话,也尽量别理他。”赵锐临走前,会这样叮嘱我。
我顺从的点头。
但赵锐所谓的一下就过来,哪是他能说了算的。我在角落里百无聊赖的坐着,期间有好几个公子哥儿过来搭讪,彬彬有礼的模样,即便不理他,也不轻易离开,总要不死心的说笑一阵,如此几次。他们或许不累,但我累。
终于受不了了,看到不远处有个门,偶尔有人进出,或许是通向阳台,或许是通向楼梯,但是,不管是哪,也比这不得安宁的角落强吧。
我站起身,眼睛在硕大的厅里巡视一圈,没有看到赵锐。心想出去一下应该没关系,等会他找不到我,自会打我电话。
穿过那道门,却既不是阳台,也不是楼梯,而是一道长长的走廊,地板是檀木那样沉沉的颜色,墙壁泛着黄花梨木一样的光泽,有点像我家里那种气味,陈旧的、安静的、与世隔绝的气味,与外面的热闹简直是两个世界。
我想我可能来错了地方。但是,又不想再回到外面那种虚浮的华美中去,于是便沿着长长的走廊继续向前,或许,在尽头,有一个阳台,我希望能在那个阳台上,消磨掉今晚的时光。
然而走廊的尽头,不是阳台,却是一个直角拐弯。我刚拐过去,就看到一个容貌颇威严的男人走了过来,男人五十多岁的光景,有一种成功人士的器宇轩昂。
“你找谁?”声音虽不大,但却有一种压迫感。
“哦,我……我来透透气。”我有点惴惴,真的来错地方了啊。
“你走错地方了。”压迫感更浓。
“我马上走。”忽然想起武侠书里面那些不慎窥到别人秘密的小人物的悲惨下场。我不过是看到一条走廊而已,应该不会被杀人灭口吧。这样想着,那种惴惴反而消失了,嘴角也不由自主有了一丝微笑,为自己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快点。”男人声音里隐隐有着急的意味。
我转身,正要离去
身后却又传来开门声:“钟先生,哪位?”
声音虽然好听,但温度却太低,让人觉得冷,仿佛是空调开得太过了。
“一个女孩子,走错了。”压迫感忽然散去,态度一下变得十分恭谨。
“哦?”长长的尾音,让人联想到覆雪的寒梅,我居然有种回头看看的冲动,因为这个声音,似乎有点熟悉。
然而我到底不是一个好奇宝宝,也不认为初来深圳的我,会认识除了赵锐和穆子谦之外的人。所以,我还是迈开了脚步。
寒梅上的雪似乎一下子融化了,只留下花朵清幽的风姿,因为,身后男人再次开口。
“子秋?”一点点的不确定。
我回过头。一张含笑的脸出现在那扇门里,淡淡的沧桑,更加衬出那份贵气和耀眼。
却是颜先生。
“进来。”颜先生朝我招手,好像他是特意在那等我一样。
那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态度更恭谨了一点,说:“对不起,颜先生,我不知道他是来找您的。”
“嗯。”颜先生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
“刚才,对不起,唐突了,快进去吧,颜先生在等你。”五十来岁的男人此时又变成了慈祥的长辈,声音温和。
我不由自主的朝那扇门走去,那个高高在上的颜先生微笑着的样子,有一种莫名的亲切,让我身不由己的想靠近。似乎,在前世里,我就认识他一样。
“怎么走到这里来了?”待我进去,他很自然的关了门,又给我倒了一杯白开水。
“我以为这里是楼梯或者阳台。”我如实说。
“哦。”露齿一笑。冰雪融化,草木萌发,大概就是这样子吧。
“你姓什么?”很直接的发问,却没有唐突感。
“我……”
“唔……等一下,让我来猜猜。复姓南宫,对不对?”他眼睛里也带了笑,整个人像镀了层光。怕是穆子谦,也比不过他此时的颜。
“不是,我姓穆。”我轻声说。
颜先生的脸上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不过闪得太快,我还来不及抓住。
“mu,”他把这个字含在嘴里回味一下,“是穆桂英的穆吗?”
“是的。”我说。
颜先生仔细看看我,说:“历史上形容穆桂英骨骼清齐,风姿卓越,你倒是当得起,不过比起她来,英气不足,清冷有余,更容易钻到人的心里去。”
他这是什么意思,挑逗吗?可那眼眸,却又不带一丝邪念。
不过一个姓氏而已,居然能联想到这么多?
“穆-子-秋。”他一字一顿的说,“很好听的名字,姓好听,名也好听。念起来好像在心头低吟浅唱,穆子秋,穆子秋,很好。”
我在一旁有点无措,自己的名字在另一个人唇间反复流连,总觉得过于暧昧。
“你几岁了?”在我脸微微发烫的时候,他终于不再琢磨我的名字,而是问起了我的年龄。不过,这样的问法,太多宠溺,有点像问三岁的小孩。
“二十,很快二十一了。”我说,眼眸低垂下去,不敢看他。
“我四十四,比你大两轮。”他的声音,像湖面上的波纹,轻微的晃了一下。
“哦。”
“你是哪里人?”
“湖南。”
“难怪,那是个出美女的地方。”虽依旧笑着,但声音里,却似乎藏了无限的落寞。
“在哪里读书呢?”简直是查户口,停不下来了。
“也是湖南。”其实我不应该再回答的,赵锐临走前才叮嘱我不要理陌生人,可我却问什么答什么。
颜先生还打算把这一问一答的模式继续下去,我的电话却响了,很突兀的铃声,在这样的环境中骤然响起,有说不出的怪异感。
我的眉毛不自觉的皱了皱,想都没想按下了拒接键。
“我要走了。”我说。
“好,把你的号码留给我。”颜先生顺手拿起桌上的纸和笔,头微微偏着,棕色的眸子里有一个白色的小光点。
“13……”他一定会巫术,因为我又差点脱口而出了,但再次响起的手机铃声,让我把剩下的几个数字咽了回去。
颜先生也微微皱了皱眉。
我再次按了拒接键。
“我不能告诉你的,我走了。”我略显狼狈的丢下一句,在他棕色眸子的注视下,整个人会有种无处遁形的感觉。
颜先生轻笑一声,放下手上的笔,说:“没关系,我总能知道的,等开学了,我去你学校看你。”
近乎狂傲的自信,他凭什么认为他总能知道?他凭什么要来我的学校看我?就算他神通广大,能查到我的电话,能查到我的手机,可他总不能笃定我的心——我完全可以选择不去见他!
走过长长的走廊,走出那道门,我往之前的角落走去。还没有走到,赵锐的第三个电话又打过来了。
“你在哪里?”带着质问的不悦语气。
“我想去透下气,走错路了。”
“那怎么不接电话?”
我本想说不方便,但转念一想,这样说的话,他肯定就会问为什么不方便,我要是说在颜先生那里,估计他会暴怒,所以,我选择忽略这个问句,只说:“你在哪里?我没看到你。”
“你到之前我们分开的那个地方,我马上过来。”
“好。”我加快脚步。
在我刚走到那个角落的时候,赵锐也已经大踏步走过来了。
“怎么不接电话?你知道我多担心吗?”还是继续纠缠这个问题啊。
我冷了脸,问:“你怎么去那么久?”
这叫以攻为守,是雪颜惯用的招。一直在赵锐面前习惯被动的我,想不到会为了那个初次见面的颜先生,选择主动出击。
“你生气了?”
“你说呢?”
“我舅舅在那边,还有好几个认识我的长辈,实在是不好贸然离开。”
“哦?”不知不觉中,我也拖了长长的尾音,就像那个颜先生一样。很奇怪,明明我们相处不过短短十分钟,为什么我就很自然的学会了他一个动作。
难道真有前世之说?
明明他比我大那么多,可我却一点代沟的感觉也无,只觉得他是那么亲切,和他相处是那么自然。似乎,他那不可攀附的冰雪模样,永远也不会在我面前呈现。
“对不起,我也知道冷落了你,放心,下次我不会带你来这样的场合,我喜欢我们两个在一起,只有你和我。”赵锐拥着我的肩膀,低声软语道歉。
“没关系,我没有生气。”我亦低低的说。刻意的隐瞒算不算欺骗?在赵锐面前,我好像越来越多的虚情假意了,这样的穆子秋,真让人讨厌。
“那就好。”赵锐明显松了口气,他的头抵着我的额,声音里有绮丽的色彩,“子秋,今晚别回你哥那里,我们去外面住,好不好?我想你了。”
我想你了,简单的四个字,带着暧昧的色彩,浸着浓浓的相思,含着让人无限遐想的情意,深情款款的送到我的耳边。
可我,却只是想逃!
晚宴终于曲终人散。
赵锐借口送我,没有和他爸妈同行。赵锐妈妈本是要阻止的,被赵锐爸爸拦住了。
“让小锐去送子秋吧,这么晚了一个女孩子回去我们也不放心。”
赵锐妈妈虽然表现强势,但应该是个很好的妻子,所以,此时她即便心有不愿,也还是点了点头。
“那早去早回。”她叮嘱道。
“嗯。”赵锐心不在焉的应着。
我和赵锐并肩走在热闹的街道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在经过一家酒店的时候,赵锐说:“子秋,我们进去吧。”
若是在来深圳前,我肯定是会同意,可来深圳后,赵锐妈妈的态度让我十分不快,而且穆子谦的一些话语也影响了我,所以,我总有一种和赵锐走不到头的感觉,哪怕是我愿意妥协和迎合,似乎也走不到头。于是,我摇摇头,搬出了她妈妈:“你妈让你早去早回?”
赵锐面色有些不悦,说:“我们别管她。”
“她会生气的。”
“你怕她生气?”
“难道你不怕?”
“我也怕,不过我更怕你生气,当然,更更怕的是,你生气了,我还不知道。”
“我没有生气。”
“还不承认?你看,你现在都不愿和我进去。子秋,我们才两天没见,可我却觉得这两天里,好像发生了很多事。你原本踟蹰走向我的心,似乎停在了原地。不,不是停在原地,而是向后退去了。”
我强压住心头的震惊,赵锐怎么会敏感如斯?虽然这几天我心理发生了很大变化,但是,本来就喜怒不形于色的我,加上极力的掩饰,完全就没有在赵锐面前表现出有所不同,他何至于竟知道我的心,在一点点往后退?
我自是不肯承认,硬着头皮说:“没有的事,我真的只是不想给你妈妈留下更差的印象。你妈妈对我的态度,你也看到了的,她不喜欢我,若你还因为我而违逆她,估计她会更不喜欢我。”
“你真是这样想?”赵锐眸子里有点欣喜,但更多的,是一览无余的温柔。
“当然。”
“傻瓜,你不用操心的。我是她的儿子,我了解她,刀子嘴豆腐心,有时嘴上说得难听点,心却是柔软的。虽然今晚她有的话的确是过份了点,但是,只要我坚持,只要你不退缩,她不会太为难我们的。”
“可是……”
“可是她要我早去早回,是不是?”
“是,所以你还是赶快送我回家。”我胸口很闷。只要我不退缩,唔,他大概也能预测到他妈妈还有更多为难我的动作,而且也没想过要去如何阻止或化解,只是寄希望于我能不退缩。就像唐僧西天取经一样,磨难总有结束的时候,到时我们就能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是不是这样?
有点小小的悲哀。在这个世上,并不是每个男人,都会为了所爱的女人,和自己父母作对的。只有穆子谦那个傻子会这样,我想起除夕那个晚上,他拖着我的手,走到爸爸面前,祈求爸爸的成全,结果呢,得到的却是一个让人肝胆俱裂的消息。那个傻子,如果他听爸爸的话一点,如果他离我远一点,如果他像赵锐一样做个乖顺的儿子一点,他的状况,大概会比现在好那么一点吧?这个世上,最锥心的痛,不是你爱的人背叛你,而是你明明知道你爱的人也爱你,可就是不能在一起!穆子谦,你为什么要用你的执着,来换一种这样的痛,我本来是打算独自承受,让你今生今世都不知道真相的啊。
真是傻子!
“子秋,你真那么想快点回家?”赵锐的问话,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不早了,都快十二点了,回去太晚,哥哥会担心的。”我说。虽然出来的时候给穆子谦打了电话,但他肯定还是会惦念。
“可是,我很想你,要不,我们去开个钟点房,就呆一会。”赵锐的神色不是很自然。开钟点房,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以我对赵锐的了解程度,他在越没信心的时候,就会越想通过身体的接触来证明什么。大概他也猜到我们之间又面临一个新的危机,所以急于证实这个危机是不是影响我对他的感情。此时,我若是拒绝,他的执念估计会越深,弄不好又是一场新的争吵。
可我已经怕极了吵。
所以,我妥协了。
开了房,才一进门,赵锐就死命的抱住我,接着,雨点一样的激吻密密麻麻的落在我的脸上,脖子上,胸前,我有点机械的回应着。相比在上海,我好像褪去了许多激情。
赵锐何其敏锐,他当然感觉到了,问:“子秋,你不喜欢我吻你?”
“没有。”我言不由衷的回答。
“可你的身体告诉我有。子秋,你忘了,在这个世上,我不仅能感应到你的痛苦,我也能比你更了解你的心思。”
“我没忘。赵锐,你不要总是对这些耿耿于怀。”
“我耿耿于怀?子秋,我在意你的爱,竟是耿耿于怀?”
“我不是这个意思,赵锐,你别挑字眼,你这样让我觉得好累。”我无力的叹了口气。
“你后悔了?”赵锐的眼微微眯了起来。
是不是又要开始吵了?为什么总是能吵起来?不说话会吵?说话也会吵?我不是一个善言的人,总是能被他抓到话里不合时宜的字眼,然后,借题发挥,一发不可收拾。
这次又会是这样?
果然。
“穆子秋,你是不是从来就没忘记过小乔?是不是看我妈对你态度不好,终于有了借口退却?”
……
“穆子秋,爱一个人,是不管遇到什么阻力,都会坚定和他在一起的信心的。可你让我太失望了,我妈不过说了几句过份的话,你就生了逃离之心。你从来就没信过我,是不是?你不相信我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会站在你这一边?你也不相信我会永远把你放在第一位?穆子秋,你知不知道,其实我只是想借妈妈的态度,把你的心看得更清楚一点。可是,我失望得很,我看不到你的坚定和决心、我看到的是你的犹疑和徘徊。你甚至不愿意把你的感觉说给我听,你以为是在隐忍,可我知道,是因为你从来没把我们当成一个整体。”
……
我几乎不愿再听下去,为什么又会扯到小乔?为什么又成了我的错?我从来就不是心有七窍的人,又怎么会知道你所谓的不维护,只不过是借机对我的考验?为什么爱情总是要有这么多试探?为什么那么重的誓言在关键时刻总会像一片羽毛?
实在是太多的为什么。可是,最最重要的是,为什么我们又要吵?我们总共才和好几天?如果这份爱不能给我安宁,我还要它来做什么?
我还要它来做什么?我心头一惊,第一次,我明明白白有了主动放手的念头。
真的是太累!
“赵锐,我想回去。”我说。既然不愿继续吵下去,那就离开,远远的离开。管它什么爱情宝石,管它什么你不离我必不弃,此时我只想离开,远远的离开。
“你说什么?”赵锐不可置信的看着我。
“我累,想回去休息。”我不去看他的脸,那脸上肯定有痛不欲生的神色,我不能心软。吵架、和好、吵架、和好……这是一个死循环,是由这份不对等的爱本身决定的。在爱情方面,他不是一个自信的人,我没有一颗完整的心,所以,即便他坚持,即便我迎合,我们也给不了彼此幸福。这个周而复始的死循环,会把我们的空气一点点挤得稀薄,最后让我们窒息而亡。
“穆子秋,你再说一遍。”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情绪失控的赵锐,让我觉得十分陌生和害怕。
可我不知哪来的勇敢,这一次,竟没有妥协,我提高声音,说:“我想回去,我想分手……”
然而我的“手”字还没落音,赵锐已经用他的唇堵住了我的嘴。我拼命推搡着,他却完全没有放手的意思。忽然,我的唇上传来一阵刺痛,接着,淡淡的血腥味漫延开来,却是赵锐,生生的把它咬破了。
时间似乎静止了。我忘了疼痛,傻傻的看着眼前的男孩,他略厚的双唇,红艳艳的,上面都是我的血。
“很疼,是吗?穆子秋,很疼是不是?”赵锐居然笑了,但是,他的眼中有泪,“穆子秋,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好好的深圳行,竟会是这样?为什么说好的一辈子,竟会用分手两个字来结束?”
赵锐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低到终于捉摸不住,只在这寂静的空气里,留下无限的悲凉。
我的血已经流到唇角,而且,还在继续往下流,可我没有去擦。这一刻,我的脸是死寂的,我的心也是死寂的,还有我一直在做最大努力的爱情,它大概也是死寂的吧。
我推开赵锐,就像在推一个空心人,不用费丝毫的力气。我转身向门口走去,空白的思维,机械的脚步,只要迈出这道门,我和他,大概就永远没了关联,永远!
然而哪会这么简单?开始不容易,结束大概会更难。我的手刚摸上门把,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道钳制住了。赵锐几乎是像一头凶猛的狮子一样欺身过来,他拽住我的手腕,十分霸道的拽住,差点要把我的骨头捏碎。接着,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把我拖到床边,然后用力一掼,没有任何的怜香惜玉,我被摔到了床上,脚踝撞到床沿,一阵钻心的痛。
可这还没算完,赵锐直接压到我的身上,又要来吻我的唇。我拼命躲闪着,他腾出一只手,把我的头固住,终于吻了上去。刚刚凝固的鲜血又冒了出来,那个被咬破的地方,在赵锐疯狂的吸吮下,痛得让我的心发颤——也许这种痛,不是因为伤口,而是赵锐这让人绝望的行为。
口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赵锐终于放开了我的唇。我以为他要停下来,但是,他只是转移了地方。他开始吻我的脖子,不,不是吻,是咬,是啃噬,时轻时重,没有任何的尊重和疼惜,让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块肉,甚至,是一块死肉!
终于够了,这样近乎侮辱的折磨,终于够了。
“穆子秋,你休想离开,你休想分手,这一辈子,你都休想逃离我的身边。穆子秋,如果我的爱不能留住你,我也要用我的恨留住你。”赵锐一字一字的说,他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重的铁锤,狠狠的敲在我的心上——如果我还有心的话。
我闭上了眼睛,不做任何回应。
是我的错,一开始就是我的错。我不应该贪恋他的好,我不应该把他当疗伤的药,我不应该明知他的一往情深,还试图用那浅薄的爱去迎合,我不应该一步一步,把我们彼此,都逼到这样一种绝望的境地。
我更紧的闭了眼。
可是,有一只手,伸到我的背后,摸索着似在寻找什么。为了参加今晚的宴会,我穿的是赵锐为我买的紫罗兰色的长裙,拉链在背后。这只手要寻找的,大概就是拉链的头吧。
我没法再让自己像一块死肉一样任他摆布。
所以,我睁开了眼。
赵锐唇上有干涸的血迹,黑色的,有种残忍的狰狞,他的眼睛是黑沉沉的,似乎没有内容,又似乎盛了太多的东西,原本英俊的脸,因为没有一丝生机,竟像要枯槁了一般。
这样无望的赵锐,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
难道,一句分手,竟给他这样的重创?
我到底都做了什么?
原本想推开他的心思,像风里的火苗,一下子就熄灭了。
我再次闭上了眼。
那只手终于找到拉链的头,一点点往下拉,一点点,一点点,很慢,很慢。
我没有动。
“子秋,不要走,不要离开,不要分手。我们在一起,不管是心,还是身,都在一起,永远也不分开。”是呢喃的情话,更是卑微的请求。
有一滴泪,从我的眼角滑了下来。
谁不想高贵?若不是爱到没有退路,谁会选择卑微?不管是我,还是赵锐,亦或穆子谦,我们都在爱情面前低下了高傲的头颅,可是,却求不来一个完美的结果。我曾以为我是赵锐的救世主,穷我一生的时间,去浇灌他的爱情之花,可到底,还是后悔了,还是退却了,还是想要逃避了。
那么,最后时刻,就让我用我的身子,来偿还他的爱吧,只要他要,就拿去好了。
我没有阻止赵锐的动作。
拉链已经退下了一半。
赵锐滚热的手掌,抚上了我光滑的背,接着,那手掌伸到前面,覆上我胸前的柔软。
我还是没动。
这样的肌肤相亲,我们有过很多次,却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让我觉得耻辱和绝望。
拉链又往下褪去。
终于褪到头了。
可是,所有的动作,在拉链褪到头的瞬间,都停止了。
时间,似乎也停止了。
良久,赵锐把脸埋到我的胸前,问:“子秋,你已经连拒绝都不屑于说了吗?”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是不是我们之间,一开始就是个错?”
“为什么在我的记忆里,都是让人心悸的美好,而此时,却是这样的不堪?”
“你还记得学校后面的那条小径吗?我们无数次一起走过,小径的两旁,一年中会有半年的时间开满各色各样的小花,我记得你拈花微笑的样子;还有从学校到你家的那条路,一千多米的距离,你坐在我的自行车后,偶尔说句话,声音像如洗的蓝天一样空灵……那段时间,是多么美好而纯粹,你的世界里只有我,我就是你的全部。”
“可是,似乎从上大学起,一切就慢慢的开始变了,我们在身体上更亲密了,可我们的心,却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你学会了撒谎,学会了隐瞒,学会了虚情假意。你嘴上说着想我,你的心却不知漂向了何方。我无数次装作视而不见,可还是做不到,我恨自己的第六感,它为什么会这么准,准到我能透过你的皮和肉,直接看到你的心。我一直在想,再等等就好了,再等等,我就会等到一个全心全意的穆子秋。”
“寒假里,我去你家,你爸妈对我那么好,你对我那么好,好到,我以为,我终于等到你的全心全意。可是,仅仅一个愚人节,就把一切打回原形。你和小乔,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这么多年在你身边的相守,难道比不过他的远远观望?而且,穆子秋,为什么要是小乔,围在你身边的男生何其多也,你为什么要选择小乔,你明知道,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是不甘心,我是不想认输,我更是无法放手,所以一而再的自欺欺人。总以为一腔痴情会有回报。我已经见了你的父母,你也见了我的父母,我们周围的人,不论是同学还是朋友甚至老师,都认为我们是金童玉女的一对。你和我之间,已经有了无数扯都扯不断的关联,哪怕是想找条退路,是不是也无路可退了?”
“可不是这样的,你还是要走,要离开。哪怕我愿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你也不愿再为我停留。穆子秋,到底是什么,会让你这么决绝?你说你爱过一个人,那他是谁?是小乔吗?是不是在我出现之前,你就已经喜欢上了他?既然如此,那当初,你为什么不一口回绝我,让我死心,你偏要和我暧昧着,时冷时热、时迎时拒,终于让我一股脑儿扎了进去,回不了头。”
“穆子秋,你是个无心人吗?所以才会这么冷,这么硬,这么无所谓,是不是?可是呢,要说你无心,却又不全然是的。你此刻,不就正觉得亏欠,觉得负疚?你甚至想,用你的身子,来赎你情感上的原罪?是不是?可是,穆子秋,我要告诉你,我不会给你机会。我要让你欠我的,永远的欠我的,一辈子也没有还的机会。穆子秋,我要让你今后的幸福,永远都被这丝阴影笼罩,我要让你即便和小乔在一起,也无法心安。”
一段段的话语,像时光碎片一样,在沉沉的空气中漂浮。有淡淡的欢喜、有淼淼的忧伤、有锥心的痛楚,更有哀莫大于心死的绝望。
说到最后,赵锐忽然大笑起来,他从我身上翻身而起,一把将我推到一边。是他推得太用力,还是我萃不及防,我竟从床上滚了下来,摔落到床脚下,额头重重的撞在床头柜的棱角上,痛得整个头都麻木了。
赵锐听到砰的一声,身子动了一下,似要转过来,却在转到一半的时候,又硬生生的停住,只低低喝了一声:“滚。”
又是滚!
我想起那次爬山事件,穆子谦来接了我回去,在他的小房子里,他也是疯狂的吻我,因为得不到响应,也是低低地喝一声“滚。”
那一次,我滚了,宁愿背上背叛的罪!
这一次,我一样会滚,宁愿背上辜负的名!
有些错,不是我能弥补;有些伤,不是我能抚平;有些爱,是要远处观望;有些恨,是要留给时间。
赵锐,我不是不爱你,我爱过,只是没你想要的那么深;我不是不努力,我努力过,只是你把我逼得太紧。我一个在情感上受过重创的人,想要的是和风细雨和晨露,想要的是轻吟浅唱和相守,唯有这样,我才能慢慢淡忘那些浸入骨髓的爱和相思。可你呢,给我的却是暴风骤雨和霜雪,是永无止境的分分合合,是惊心动魄和胆颤心惊。我不是一个初尝爱的滋味的人,我敏感而脆弱的心,承受不了这么重的爱与恨!
人生若如初见,你要一直是那个温暖的男孩,陪我在护城河边聊天,陪我去书店买武侠小说,陪我在灯下解一道道习题,陪我沿着那开满野花的小径慢慢的走,或许,我们就能走到岁月的尽头!
可惜,你不肯给我这样的等待和耐心,你急于求成步步紧逼,想尽快给你的爱情一个完美的结果,却没想到,最后,不过是让人唏嘘的一声长叹!
我狼狈的逃离那个房间,逃离房间里的那个人,那个我曾发誓“他若不离我必不弃”的人。
由此可见,誓言,不过是见风就消的一句话,当爱不在了,再重的誓言,也不过是一缕云烟,风过处,它也就随着风儿漂走了。
我在楼下打了一个车,司机看我那失魂落魄的鬼样子,居然好心的问:“小姐,要报警吗?”
那一刻,我觉得人生真他妈搞笑。
于是我真他妈的笑了。
笑过之后,却是难言的心酸。
还有,不敢告诉司机的后知后觉的忐忑。
因为我的包,落在了房间,手机和钱,甚至是身份证,都在包里。
我现在,要从哪里去掏打车的钱?
极少和陌生人打交道的我,在鼓了无数次勇气之后,终于小声的说:“我想打个电话。”
司机正在开车,似乎没听到我说的话,即便听到了,可能也没想到我是在和他说。毕竟,谁会想到有人和人说话是不带对方称谓的呢?
在一个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我再次开口:“我想打个电话。”
这次司机听到了,他回头看我一眼,问:“你要打电话。”
我赶忙点点头。
“我没钱。”老老实实的交待。
“啊?”
“对不起。”诚心诚意的道歉。
司机眉毛皱了一下,问:“你什么都没带?”
我又点点头。
“你在深圳有熟人么?”
“有。”我飞快的应道,“我哥哥在深圳,我还有很多朋友在深圳,我来深圳很久了,对深圳很熟悉。”
我只所以说这么多,是因为忽然想起穆子谦的话:凡事要长个心眼,不要和陌生人说话,深圳人口流动比较大,治安没内地好,一个人在外面的时候,要有自我保护意识。
这个陌生的司机问我有没有熟人,难道是存了什么不良的念头?所以,我急急的试图把自己说成一个深圳通。
但司机显然不管我有多少熟人,更不管我是不是深圳通,他在乎的,是眼前最急迫的问题。
“你能找到来给你买单的人么?”
原来是为了这个。我松了口气,但随即心又悬了起来,穆子谦能来给我买单吗?若他在深圳,当然能,可是,他会在深圳吗?今早出发的时候,他就说了晚上会回来很晚。
“我打个电话问问。”明显底气不足。
司机只好把电话递给了我,也是,霸王车已经坐了这么久,哪怕现在把我放下去,也是亏了吧,倒不如让我打个电话。
穆子谦的号码,我从来没刻意记过,但此时,竟很流畅的拨了出来。
一遍没接,再拨一遍,还是没接。
我惴惴的看一眼司机,他很认真的在开车,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再拨一遍,居然还是没接。
简直崩溃了。
头痛欲裂。
就算司机不问我要车费,我这个样子,能去哪里?
我不死心的打算拨第四遍,电话却在这时响了起来,正是穆子谦的号码。
“哥……”我几乎是哽咽着喊了一声。
“子秋,怎么是你?”
“哥……”
“怎么回事?你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看一眼窗外,霓虹灯闪烁,一派繁华美景,是大都市特有的热闹。
“赵锐没和你在一起?”声音已经隐隐透着着急的意味。
“没有,我一个人。”
“哦,子秋,别怕,告诉哥哥,你那里有什么标志性的建筑物没有,哥哥来接你。”穆子谦柔声安慰。
我的心在他的声音里,渐渐安定下来,才意识到刚刚说的话太有歧义,穆子谦肯定急坏了。
“哥,我现在出租车上,没有钱。你回来没有?”
“我已经到深圳了,很快就到家了。你让司机把车开到小区门口,在那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回来。”
“好。”心终于安稳的回到它该在的位置,只要这个城市有穆子谦的味道,一切就是安心的。
车停在小区门口,司机又给穆子谦打了个电话,得知他过几分钟就会到的时候,才放下心来。
于是我在车里等。
头痛得似乎更厉害了,我这时才想起去摸一下撞的地方,居然鼓了个好大的包,而且还有血痂,看来撞得不轻,还见红了。
我又想起自己的唇,摸一下,好像也肿起来了。这个样子,要是被穆子谦看去,肯定心疼死了。
怎么办?偏又忘记带包,要不可以先回家里。
我正在思考等下要怎么遮掩,才能尽量不让穆子谦看到这副模样。冷不防有人敲窗,遂侧脸望去,一张笑脸印在车窗上,可不过一瞬,那笑容就收了起来,换上惊痛的表情。
“发生了什么事?”穆子谦眼里烧起了一束小火苗,而且,这火,是烧向驾驶位上的司机的。
“不关我的事,我问过她要不要报警的。”司机被眼前男子阴沉沉的脸色吓着了,赶紧澄清。
穆子谦拉开车门,待我走出来,问:“子秋,告诉哥哥怎么回事?”
我不自在的低了头,咬着肿胀的唇,说:“我不小心摔了一跤。”
穆子谦当然不信,他把声音放缓和一点,说:“子秋,别怕,跟哥哥说实话,谁伤了你,哥哥十倍给你讨回来。”
“大哥,真不关我的事,她上我车就是这样了。对了,她是从酒店跑出来的,连包都忘带了。我让她报警的,她不报。”司机大概是怕自己一不小心成为炮灰,面前这个愤怒的男子,气场太过恐怖,所以他赶快把自己所知道的“真相”全抖出来。
只是,他的这番言词,实在有误导人的嫌疑,而穆子谦,显然被他误导了。
“告诉哥哥,是谁?”他几乎是切齿说出那个谁字。
“没有谁,哥,是我自己摔倒的,你能不能先把车费付了,我想快点回家。”旁边经过的人,已经把好奇的目光投了过来,我不想被围观。虽然我还没看到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但是,从司机让我报警,从穆子谦眼里熊熊烧起的怒火,可以推断出我的模样,怕是不妙得很。
穆子谦脸颊的肉跳动了一下,走到车前看了一下车牌号码,才掏出钱包付了车费。司机在找零钱的时候,苦着脸嘟囔一句:“大哥,真的不关我事。”
穆子谦没理他,回头拉了我的手往家里走去。
才一进门,他又沉声问:“是谁把你弄成这样子的?”
“我摔了……一跤。”虽然我死咬着这个答案,但还是在穆子谦逼人的目光中瑟缩了一下,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穆子谦没作声,他朝卧室走去,再出来时,已经拿了一面小镜子。
“你自己看看。”他把镜子递给我。
我本是坐在沙发上的,但是在看到镜子里的人儿时,竟被惊得站了起来。
这哪里还像一个人,这简直是个女鬼。此时,这个女鬼的额头上方挨着发际线那里,肿的快有鸡蛋那么大,而且上面是黑乎乎的血痂,旁边的头发也被血紧紧的黏住,一缕一缕的,在灯光下闪着亮;至于嘴唇,则更夸张了,整个都是肿胀的,像最让人恶心的香肠嘴,下巴那里有一片血迹,被擦得乱七八糟,污秽不堪;脖子上则是深深浅浅的唇印,咬痕,看起来触目惊心……
这样的一个女鬼形象,我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摔不出来。
“现在可以说了吧。”穆子谦尽量用平静的声音问。
“哥,你别问好吗?我去清理一下。”
“你怎么清理?你这个样子,要去医院,要去好好检查一下。”
“我不想去医院,我不想别人看到我这样子。”
“子秋,我不管你心里怎么想,你有两件事必须听我的:第一,告诉我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第二,和我去医院。”穆子谦的声音不容置疑。
我沉吟一下,决定实话实说,否则,穆子谦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哥,我和赵锐分手了,我们有了肢体冲突,但不严重。我的额头,是我跑出门的时候,不小心撞到门框导致的。”我撒了个小小的谎,若说是被赵锐一掌推下床撞上的,他肯定饶不了他。
穆子谦应该也猜到了这个答案,他只小声问了一句:“为什么分手?”
我勉强笑了一下,牵动嘴角,疼得我“咝”的抽了口冷气。
“我可以不回答吗?”我说。
“子秋,你放心,哥哥会替你讨个公道。”
“不,哥,这是我们两个的事,我不想你参和进来。是我欠他的,只怕,这些血,还偿还不了。”
“子秋……”
“哥,我有点累,想洗个澡去睡觉。”我无限疲惫的说。
然而最终,我还是没能先去洗个澡,我被穆子谦不由分说的带到了医院。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医生把我额前的几缕头发一点点刮去,又用药水把整个伤口涂了一遍,边做这些工作边说:“额头上是一点皮外伤,紧倒不要紧,过两三天就结痂了。至于其它地方,则不需要处理,会自然消褪。只是……”她话锋一转,“年轻人,我看你风度翩翩的样子,似乎挺疼惜她,也不知道怎么狠得下心?小两口过日子,总有磕磕碰碰的,但犯不着动手,更不能使用……呃,性暴力。”
她这话说得我和穆子谦都臊了个大红脸,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们都没有反驳,于一种消毒水气味中飞快对视一眼,又惊惶的移开,只是,嘴边,却情不自禁的含了笑。
被牵动的嘴角,再次疼得我“咝”的抽了口冷气。
被人误会成小两口的感觉,竟有一种偷来的欢喜。
就像是注定只能生活在黑暗里的人,忽然见到一丝光亮,哪怕这丝光亮稍纵即逝,也足够让一颗煎熬已久的心,再继续心甘情愿煎熬下去。
或许,还会有下一丝光亮呢?
我和穆子谦的爱情,从来就没有铺呈在阳光底下。最开始时,我们不知道彼此爱着;等知道彼此爱着时,我又还没成年;等我终于要成年了,我们已经不能相爱。就像一出戏,我们两人在黑暗里开始,又在黑暗里落幕。唯一两个懵懂闯入的观众,是那个卖围巾的男孩子,还有这个上药的女医生。
这怎么能不让我们欢喜。哪怕这丝欢喜,只能悄悄的放在心底,随它在那探头探脑,我们却连触摸一下都不敢。
但是,这已经足够了!
从医院回到家,穆子谦原来沉郁的脸色,似乎柔和很多。他不再提我身上的伤,也没有问我和赵锐的事,他只是催促我快点去睡。
“如果晚上不舒服,记得第一时间告诉哥哥。”临睡前,他如是叮嘱。
我这一觉睡得很沉,虽然头依旧在疼。但是,因为一门之隔,有穆子谦在那,自觉不会再受到任何伤害,所以,便安安心心的沉沉睡去。
天大亮后我才醒来,走到客厅,穆子谦却不在,茶几上有一张便条:子秋,我买菜去了。
我拿着那张浅黄色的便条,微笑着看了又看,然后把它放到睡衣的口袋里。唔,子秋,我买菜去了,想象他说这话时的口吻,是不是有种居家的甜蜜温馨。
去洗手间洗漱,顺便看了一下自己的形象,嗯,好了很多,嘴唇的肿胀消得差不多了,额头上的包也小了,只是脖子上的咬痕,颜色变深了很多,都青紫了,看起来有点触目惊心。还有那被剃掉几缕头发的头皮,光秃秃的,也难看的紧。但是这有什么关系,穆子谦,他才不会在意我好看还是难看,只要我是穆子秋就够了。
“不过,”我摸摸脖子,在心里说,“他肯定会心疼。”
从洗手间出来,我又去厨房,想做点什么让穆子谦惊喜,但无措的转了一圈,才发现自己什么也不会做。儿时的记忆中,爹爹去世的那一年,才七岁的我,可是洗衣做饭啥都学会了。我会在土灶里烧火,会把衣服放到盆子里用脚踩,会扬着一个比我还高的扫帚,一点点扫屋子里的灰,会去买菜、抓药,会给爹爹捶背……那时的我,又矮又瘦又黑,像只发育不良的猴子,虽眼神阴骘,但却灵活得很,几乎像个小大人一样无所不能。哪曾想十多年过去了,我竟变得什么也不会了。是穆子谦和爸爸他们,把我保护得太好,把一个本应在垃圾桶里拣食的流浪儿,硬生生的宠成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大小姐。
千金大小姐就千金大小姐吧,只要一直能有穆子谦的宠爱,我不在乎做一辈子千金大小姐,不过,这到底是个奢望,就像我曾经奢望他做我一辈子的小白龙一样。
既然什么都坐不了,就干脆乖乖的坐到沙发上等他。我洗了个苹果,回到客厅慢慢的啃。甜丝丝的味道,长久的在唇齿间留下隽永的芬芳,这是爹爹给我的味道,这也是穆子谦给我的味道。我沉迷于这样的味道中,就像在阳光正暖的午后,做一个温馨醇美的好梦,懒洋洋的不愿醒来。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我一时兴起,忽然想捉弄一下穆子谦,于是悄悄躲到了门后。穆子谦提了两个满满的购物袋进来,大概以为我还没醒,所以动作格外轻柔。由于双手没空,他没有转身,先是用脚把门勾上,然后放下袋子,径自走向卧室,看到没人,便叫一声子秋,向洗手间走去。洗手间的门是关的,他站在门外,轻轻的敲了一下,没有声音,便又叫一声子秋,还是没有声音。他推开门看了一眼,空空如也,便快速向厨房走去,一连两声的子秋,略略有点急促。很快,他从厨房走出,疾步向门口走来,显然,才两步,他就看到角落里的我,脸上微微的惊慌瞬间释然了,换上一种无奈又欢喜的笑。
“淘气。”本是责备的两个字眼,愣是被他说成了天籁。
我轻咬了唇,没动,也没作声,只看着他笑。
窗外阳光正好,有几缕调皮的光线射了进来,在客厅里投下细细的几圈光环,漂浮在光环里的浮沉,快乐的在舞蹈,一如我此时快乐的心。有一个光环,她肯定是前世的女孩儿变的,因为她似乎迷上了穆子谦绝美的颜,一直在他头顶盘桓着不肯离去。
一个周身散发着暖暖爱意的穆子谦,一个耀眼夺目的穆子谦,一个像从少女的梦里走出来的穆子谦。
时光似乎也动容了,因此它停住了。
整个屋子里,都是我和穆子谦的笑。
良久,穆子谦终于移动脚步,再次向我走来。
“傻瓜,怎么藏起来了?”嘴角弯得好厉害啊。
我轻笑一声,从角落里走出来。
经过穆子谦身旁时,他叫住我:“别动,让哥哥看看结痂了没有?”
我便站住。
穆子谦靠近一点,仔细的看了看,说:“好多了,等下哥哥帮你重新涂药。”
我点点头,问:“你买了什么,这么多?”
嗯,是要转移话题了,要不心脏受不了这样的温柔,会胡思乱想。
“一些零食、水果、还有菜。嗯,我还买了一条黑鱼,卖鱼的说这个对伤口好。”
“你不是不会做肉菜吗?而且我只是点小伤。”
“小伤也要注意,现在天气热,容易发炎。”
“可你要是做得不好,我不吃的。”是不是撒娇了?在穆子谦面前,好像就变成了一个刁蛮任性的小女孩。
“这个我可不敢保证,我尽量做好吃一点,卖鱼的告诉我做法了。”
“好吧,我就等着检验你这个大厨的手艺。”
“行,我现在就去熬汤。”
“我去帮你。”
“不用,你先吃早餐,我买了面包和牛奶。”
于是穆子谦先去熬汤,我则拿了杯牛奶守在他身边看他。
先往锅里放了水,等水开时,把早就杀好的鱼扔到锅里,然后放上几片姜,继续煮。
“很简单是吧,卖鱼的说他告诉我最简单又最有营养的做法,呆会只要等汤白了就好了。”
“肯定不好吃。”我笑,“王妈做一道鱼都费半天功夫,光是切就有各种讲究,哪像你,一整条扔进去完事。”
“等下我先尝尝好不好吃?”穆子谦明显信心不足。
“要不好吃就你吃了?”我笑得有点小坏。
“不,也得你吃,这个是补伤口的。”看来即便各种迁就,关键的还是不能迁就。
我故意瘪瘪嘴:“那你尝不尝有什么分别,反正得我吃。”
“当然有分别,我找出这次的不足,下回就改进了。”
“下回你还做黑鱼汤?”
“是啊,等你伤口完全好了再说。”
“哥,我肯定会吃腻的。”
“等你吃腻了我再换一样,我听说鸽子也是补伤口的,不过做那个显然要复杂得多。”
“你是不是巴不得我伤口一直不好,你好趁机练练你的厨艺?”我取笑道。
穆子谦揭开锅盖看看鱼汤,白白的雾气冒上来,模糊了他的脸。
“子秋,哥哥喜欢做东西给你吃。”他的声音似乎也带了雾气。
我一怔,恍惚中觉得雾气冷了下来,冷了下来,湿了我的眼,我的心。
总是容易想多了。
“我再去吃片面包。”我努力用最平静声音说。
“去吧。”穆子谦声音里的那丝雾气,也消散了。
我走出厨房,身后的那抹视线,牵得我每走一步都想回头。可是,回头会有路吗?
不能再这样呆下去了,再呆下去,只怕这一两年的辛苦克制,又将成为泡影。只怕心里那份虚假的平静,又将揭起惊天巨浪。我不在乎自己的未来,但是,我不能让爸妈的晚年,再在无限担忧中度过;我不能让芳华绝代的穆子谦,没有一个璀璨的明天。二十八岁,最好的年龄,最好的精力,最好的激情,放下这份孽缘,二十八岁的穆子谦,就会拥有无比开阔的一片天地。
我想起那个叫云婧的女孩,大大的眼睛,娇俏的笑,眉梢眼角无限的情意。这样的一个女孩,绝不至于神经大条到看不出穆子谦的淡漠疏离。可是,她却依旧要和他走进婚姻,大概也是因为爱得太深,所以愿意用一个女孩子最美好的年华去赌一赌明天,去赌一赌爱情。
赢?还是输?除了摆弄红线的月老,还有谁知道呢?
可是,总得随着心走,这一辈子才不至于遗憾,总要执着的去追求,心里的希望才不至于幻灭。是不是这样?云婧,所以你才会这么勇敢!
我会向月老祈祷,祈祷他拉红线的手,绑定你和穆子谦,祈祷,你能给穆子谦幸福!
穆子谦做的鱼汤果然不好喝,腥,实在太腥,可我还是在他期待的眼神中满足的把它喝完。
“味道怎么样?子秋。”他略带紧张的问。
“你不是尝过了吗?”
“我喝了一点,太烫,根本连咸淡都没尝出来。”
“啊?难怪……”
“难怪什么?”
“难怪我喝的时候,根本不咸,肯定是你忘记放盐?”
“是吗?我记得放过的啊。”穆子谦微微皱了眉,很认真的回想。
我忍不住咯咯的笑了,说:“我骗你的啦,很好喝,你没见我一滴不剩吗?”
“那我傍晚再去买一条,晚上炖了你喝。”
我胃里咕咚一下,那浓烈的腥味,一串串往上冒啊。
要是伤口真的很快长好,大概也是受不了这样的腥味吧。
喝完鱼汤,穆子谦又帮我处理伤口,他先用消毒水把伤口清洁一遍,然后涂上药。他的近视,让他不得不眯了眼睛离得我很近,热热的鼻息喷在我的头上,以至于我整个过程都没觉得疼痛,光去感受他呼吸的节奏去了。
等一切都妥当了,穆子谦才说要出去一下。
“你在家好好呆着,看电视,看小说都可以,我一会就回来。要是那个赵锐来找你,你不要开门。”他叮咛道。
“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不用,我请了假,现在是去处理一点私事。”这个被称作工作狂的穆子谦,又华丽丽的请假了。
可是,这一次,我心里那有他陪伴的欢喜里,生出了更多的怅惘。
这是我喜欢的,可是,这不是我期待的!
一个人呆家里的时间总是走得很慢,即使手里拿着《武林外史》,我的耳朵依旧时刻尖着听外面的动静,好在穆子谦果然如他所说,很快就回来,而且,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条黑鱼。
又是黑鱼。
穆子谦,你真以为你做的鱼汤很好喝啊?
“子秋,给你。”原来除了黑鱼,穆子谦手里还有一个我的包,敢情他说的私事,是去找赵锐了。
“你去找他了?”简直是明知故问。
“是,帮你把东西拿回来。”穆子谦说得轻描淡写,好像是去做了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是以我对他的了解,肯定不会这么简单,我一脸伤的回来,他才不会只是去单纯的拿个包呢。
我细细看他表情,表情看不出什么破绽;又看他的衣服,他今天穿的是烟青色的短袖衬衣,咋一看也看不出什么不同;我便继续看他裤子,偏暗的米白色的休闲长裤,上面有黑中隐隐透红的几个黑点。
“你们打架了?”我问。
“嗯。”并不打算否认。
“见血了?”
“有吗?”穆子谦低头看自己的衣服,当看到裤子上的几个黑点时,笑了,“沾身上了?”
“你受伤没有?”这大概是多此一问,因为此时的穆子谦,依旧俊雅得很,全身上下除了裤子上的几个黑点,和出门时没什么不同。
“你觉得他敢还手?”穆子谦笑着反问。
我幽幽的叹口气,说:“哥,你不用去打他的。他留给我身体上的痛,倒让我心安了一点。你不知道,从我刚认识他开始,他就一直对我很好,是我的第一个朋友,是我生命里一抹温暖亮丽的色彩。我一直把他看得很重很重,重到怕失去他,愿意用我的爱情去回报。只是,后来,他的疑虑、猜忌、试探、以及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电话、短信、他铺天盖地的所谓爱,让我觉得疲累、窒息、没有自由,让我想要逃避和退却。或许,从一个卑劣的角度出发,我甚至感谢他这次失去理智的粗暴,他让我终于鼓足了勇气离开。哥,你知道,我不是一个性格开朗乐观的人,所以,我更需要阳光和包容,需要一种,唔,安静的等待。”
是,一种安静的等待,等到我能放下所有的顾虑,等到我重新敞开心扉,等到时间黄了那些鲜活的记忆。
额上一个小伤口,尚且需要黑鱼汤去补,心上的那个巨大窟窿,难道不需要一剂良药?而这良药,恐怕还得由时间来酿制。
“子秋,你不用担心,哥哥做事自有分寸。”穆子谦看我一眼,笑容都是疼的,“没有了赵锐,你还有哥哥,哥哥愿意做你生命里那抹温暖亮丽的色彩,爱你,疼你,保护你,不让你再受到伤害。哥哥愿意像刚开始和你在一起一样,把你当真正的妹妹,让你没有负担,让你的身心都是自由的,哥哥愿意陪着你,直到你的等待,有个完美的结果。哥哥能做到这些,这两年来,哥哥一直在努力,虽然偶尔还是有些执念,但是,只要给出足够的时间,哥哥能做到心如止水。”
我心头剧震,穆子谦的一连串哥哥,是在警醒自己。既然已经全然无望,那就要彻底放手。这两年来,他在努力,我也在努力。虽然还是不能全然放开,可终究,我们已经能坐到一起,平静的谈论过去的那段情。虽然,此刻,我们还没有忘记,可是,毕竟已经下定决心,要做出一切努力,把过去完完全全的尘封。
就让一切回到最初吧,那时,你是哥哥,我是妹妹,你是我生命里的暖,我是你生命里永不停歇的挂念。
穆子谦做为哥哥,大概能算得上这世上最好的哥哥。因为他实在是太贴心了,就像寒冷的冬夜里捂在胸口的暖宝宝。他在黄昏的时候带我去红树林吹海风,;他在清晨带我去梧桐山呼吸新鲜空气;他也陪我去打羽毛球,流一身酣畅淋漓的汗;他也和我去看温馨的文艺片,沉浸在片中人的欢喜里;他开始做起各种各样的荤菜,鸡鸭鱼肉样样鼓捣,还时不时对着电脑研究半天;他怕我洗头碰到伤口,自告奋勇来帮忙,结果弄得我一身水淋淋;他说:“子秋,在我身边,我不会让你有时间难过。”
可我已经难过了,不过,不是心,而是胃。因为穆子谦的手艺,在做那些已经做了一年半的素菜时,水平都是平常得很。可现在的他,居然不知自己几斤几两的放弃了那些素菜,开始做起了荤。做荤也就罢了,偏还变着花样折腾。做鱼的时候已经放弃了水煮,开始尝试起清蒸和红烧,这样的结果,就是让人几欲抓狂。因为他自己几乎不吃肉菜,所以,他的每次初试牛刀,都是由我来买单。
比如,此刻,他就坐在那里,端出一盘子看不出颜色的肉,说:“子秋,尝尝我新做的东坡肉,看好不好吃,书上说这个能养颜。”
我心尖儿一颤,鼓起勇气拿筷子夹了一块放到嘴里。
“好吃吗?”穆子谦头微微偏着,满是期待的眼神有一丝忐忑。
好吃吗?我在心头问自己。舌尖被花椒胡椒茴香老姜和白糖刺激得瞬间失去了知觉,或许是好吃的吧,只是我已经尝不出了而已。
“好吃。”我点点头,再夹了一块。
穆子谦松了口气,笑:“我还担心做得不好,毕竟,颜色和电脑上说的不一样。”
“你没尝吗?”
“没有,我现在吃肉会有条件发射。”他没具体说条件反射是什么,想必是怕坏了我的胃口。
我在心里哀嚎一声,穆子谦,你到底有多自信,把一盘子第一次做的所谓东坡肉,尝都不尝就直接端给我。不错,这个世上,有厨艺天赋的人是很多,多到不计其数,可再多,也决不可能会多出一个穆子谦。
我在心里含了两泡泪,认命的低头吃那看不出颜色的东坡肉。谁让我的心是这么不争气呢,即便舌头不喜欢,胃也不喜欢,但那颗粉色的一张一缩的心,却总是甘之如饴。
有天晚上,穆子谦因为有事要稍晚点回来,外面又在下雨,他就打电话让我不要出去,先找点零食填肚子,等他回来再做饭——他现在已经迷上了做饭。
我嘴里应着好,看着窗外的雨丝,忽然也想体验穆子谦的乐趣。做饭大概是有很多乐趣的,否则,穆子谦为什么会这样兴致盎然?
心动不如行动,我走到厨房,拉开冰箱,有西红柿、豆角、还有一种尖尖的像辣椒一样的东西(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是秋葵),土豆、菜碗豆,红蔊菜……穆子谦的原材料倒是挺丰富的,他每天都买,也每天都扔,一个喜欢浪费的家伙。
做什么呢?当然做穆子谦最爱吃的素菜了。我拿出西红柿、土豆、红蔊菜,想了想又把土豆放回去——看穆子谦做过土豆,貌似削皮不容易,切丝更难。所以我另换上了豆角。
洗菜我很拿手,一会就洗好了。切菜有些麻烦,西红柿的片切得太厚了点,中间还差点切到了手,还好是差点,否则肯定会被穆子谦念叨死。豆角穆子谦都是用手折断的,但是我折的时候,老是有筋,所以最后我还是用刀切了,红蔊菜不需要动刀,只要把叶子摘下洗好就行了。
嗯,其实看穆子谦做菜的次数多了,发现这玩意也没想象得那么难。不到一个小时,我的蔊菜汤、西红柿炒蛋、素炒豆角就出锅了。期间除了豆角忘记放盐回了一次炉,其它两个都是一次性搞定。
不过,也有略有缺憾的地方,就是厨房被我搞得一片水淋淋,好像有人在里面打过水仗一样。要是有轻微洁癖的穆子谦看到了,肯定皱眉头的。所以我忙去阳台拿了拖把,准备把厨房清理干净。
然而我还没开始拖地,门外就响起了脚步声,沉着稳健的,是穆子谦特有的脚步声。
我把拖把放一边,飞快的跑去开门,给晚归的人一个灿烂的笑脸。
“什么事这么高兴?”穆子谦脸上洋溢的笑,似乎能融化南极的冰雪。
“我做饭了。”我赶忙邀功。
“哦?”穆子谦快步朝餐桌走去,看一眼,说,“卖相不错,伤到哪没?”
“没有。”我摇头,心里快活得不得了。难怪穆子谦会喜欢做饭,因为你做的饭菜,若是能得到心中的那个他(她)的认可,简直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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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我也开始像穆子谦一样着了迷,每天晚上都会做好饭菜等他回来。不过我没有穆子谦那样的自信,不敢轻易尝试其它的菜,基本上就是西红柿黄瓜豆角叶子菜轮流坐庄,这些菜做好还是做坏,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不是吗?反正就是放点油放点盐炒一下,不像穆子谦做东坡肉,要放那么多调料,以至于最后连颜色都看不出来。
穆子谦似乎也喜欢吃我做的菜,每次连汤都不剩。我没有去问他好不好吃,因为我知道答案肯定是好吃,即便舌头遭到荼毒,心还是一样的欢喜。
这种安宁和美的晚餐时光,差点让我们忘了初衷,也许,生活就是一个骗子,它能给我们最惨厉的狰狞,也就能给我们最和谐的静好。只是,这样的静好,到底是一种虚幻,就像行走在沙漠里的人,当他喝干了最后一滴水,那海市蜃楼,还能在他眼中逗留多久?
总是要消失的。
越多的留恋,只会让那条忘却的路,越加艰辛。
离开,还是要趁早。
在一个周日的傍晚,我正在做菜的时候,穆子谦打电话回来,说晚上不用等他了,他有约,要在外面吃。我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问:“和谁吃啊。”话音未落,我就意识到,这句话,实在不该问的。
当然不该问,因为这一个晚上,是穆子谦和云婧雷打不动的约会时间。十月,瓜果飘香的时节,他们要携手走进婚姻的殿堂。可我,却在这小小的屋子里,在这锅瓢碗灶中,差点儿迷失了方向。
我心头怔忪,忘记锅里正在烧着热油,竟装了一杯水往锅里浇去,剧烈的爆裂声,吓得我本能的后退几步,可是,还是没来得及,有几滴油水混合物,溅到了我的手臂上,火辣辣的疼。
火辣辣的疼!
我在这疼里,忽然蹲了下去,嚎啕大哭起来。
实在是疼。
心灵的疼我不能哭,这身体上的疼,我为什么不哭?为什么不哭?
仿佛是给自己找到一个理由,我不顾一切的宣泄着,泪水像决堤的河岸一样汹涌而出,我要把心里的那些思念,那些压抑,那些克制,那些深爱,那些奢望,那些无奈,那些苦痛,全部都哭出来,都哭出来,让它们,随泪水流走,流走,只留一个清空了的穆子秋,一个一定要重新开始的穆子秋!
哭够了,果然身心都轻松了很多,而且,也获得了一种枯寂般的沉静。我开始搞卫生,把准备要做的菜扔掉,等烧得发红的锅冷却,给手上起了泡的烫伤涂了点润肤膏,又用冰敷了眼睛,待我把一切都搞得差不多的时候,门外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穆子谦回来了。
他大概看到我的眼睛有点红,问:“子秋,怎么了?”
我像平时一样笑着,说:“热油溅到手臂上,烫伤了,然后娇气的哭了。”
“我看看,要不要紧。”穆子谦就要来捉我的手。
我把烫伤的手臂抬起来,他伸出的手又放下,只是认真的看了看,说:“起泡了,要涂点烫伤膏才行。”
“应该没关系吧,没有破皮。”我说。
“还是涂点,以防万一,家里有烫伤膏,我刚开始做饭时,也老是被油溅到。”穆子谦说完去找药。
药找来了,我很认真的涂了一遍。穆子谦在旁边说:“子秋,以后别做晚饭了,我回来做。”他这个“我”字说得自然,我忽然惊觉,他好像已经好多天没自称哥哥了,而我,也好多天没叫他哥哥了,我们,几乎是无意识的,避开了那个能起到警醒作用的字眼。
疯魔了吧?
我咽了口唾沫,咽下那份震惊。
“哥,”我叫,特意加重了这个字眼,“我想明天回家,来深圳二十多天了,忽然很想念王妈的菜。”
穆子谦睫毛抖了一下,脸上不动声色:“也好,我等下给你买票,你坐火车还是飞机?”
“坐火车吧。”我说,我喜欢做火车,可以让我在那哐当哐当的声音中,仔细的认真的梳理一下自己的情绪,起码,回家,不能让爸妈知道我来深圳,是一直跟穆子谦住到一起,不能再让他们担心。至于和赵锐的分手,爸爸那么喜欢赵锐,怎么跟他开口呢?
“好。”穆子谦垂了眸,不再说话。
其实也不用说话,我们,向来是心有灵犀,只要一个开头,就足以让彼此知道对方的心思。生活这个骗子,它给的和谐的静好,终究还是消散了。存在我和穆子谦心中的海市蜃楼,终究还是倒塌了。
一切,都应该回到它本来的位置。
只是,为什么心会这么酸涩?
过去两年的努力,竟被这二十多天的时光,摧毁得尸骨无存。
不敢再坐在这厅里,不敢听穆子谦的呼吸,怕自己又起贪恋,再度舍不得离开。所以,我站起身,准备回房收拾东西。
刚走出两步,穆子谦说:“子秋,你来深圳这么久,哥哥还没带你去好好看过夜景呢?我们今晚去看怎么样?”
我回过身,笑:“好。”
我知道,他是想再多留一点回忆,经此一别,再见面时,会是何年?即便我们有回到初相识的决心,我们也不敢用朝夕相处去赌。因为我们的心,它是个调皮的精灵,总是不肯轻易屈服于意志的管束。
所以,唯有分离。
长时间的分离。
直到,时间,模糊了彼此的容颜。
穆子谦要带我去的地方,是深圳的地王大厦,据称是深圳最高的楼,在这栋楼的最顶层,可以俯瞰整个深圳,也能远眺香港。
我站在那里,夜风微凉,拂着我的发丝。脚下,是一栋栋璀璨的高楼,还有无数或明或暗的灯火。每一栋楼里,每一盏灯下,都会有欢声笑语亦或黯然垂泪,可我离得太远,听不清他们的幸福,亦看不到他们的悲伤。
我侧脸看身边的穆子谦,他的神色有点冷峻,薄薄的唇微抿着,眼睛也略略眯着,似在想着什么?想什么呢?是这大都市的繁华,还是这繁华里,渺小如蝼蚁的我们?
“子秋,那里,就是我们的家。”穆子谦见我看他,朝我转过脸来,微笑着指着一个方向。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有无数的灯火。曾经,在别人的眼里,那灯火中,也有一盏,是属于我和穆子谦的。可是,今夜,那盏灯火熄了,而且,明晚,它也不会亮起。不,它会亮起,但是,不是为我和穆子谦,是为一个孤独的男人,一个喜欢吃苹果的男人,一个只吃素的男人,一个不知道还要用多久时间,才能再次获取幸福的男人,一个在离别的时候,仍然留着几许执念的男人。
那里,就是我们的家。穆子谦,哪里有家?哪里会有我们的家?在你手指的那片虚空方向,只有一个少女的梦,而今,那个少女长大了,梦也就醒了。这个世上,再也不会有一个地方,容得下一个贪心的小女孩和她想要的小白龙。当他们再次相逢的时候,必将是在一片热闹里,她是妹妹,他是哥哥,她不再任性的要会动的小白龙,他也成了别人的白马王子。
就像一场盛宴,总有曲终人散的时候。小女孩和她的小白龙,也终究要走在人生的两个不同方向。
从地王大厦下来,穆子谦又带着我,围着深圳一圈圈的绕,从福田绕到南山,从罗湖绕到龙岗,从喧嚣的深南大道,绕到一条条静谧的小路。
“子秋,你知道吗?我来深圳不久,就买了现在这辆车,夜里,当我睡不着的时候,我就会开着它,一圈圈的这样绕,我喜欢那风驰电掣的感觉,我喜欢那震耳欲聋的音乐,我喜欢那极致的快和闹,它会一点点消磨掉我的理智,让我可以肆无忌惮的想起,有一个月夜,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在我唇上留下那惊鸿的一吻。那个吻,我在很久很久的时间,都不能确认它的真实性。似乎,从一开始,它就注定只是一个梦。”
我心中大恸,这个男人,在最后离开的时刻,他到底还是撕下了伪装的坚强,露出了内心最深处的绝望。可是,为什么要说?说和不说结果是一样的,不说的话,我们还可以欺骗自己,只要努力,就可以忘记!说了,不过是让那份绝望,更惨烈一点罢了。
我忽然有有种想和穆子谦在这车里走到头的感觉!反正人的一生,迟早要走向那个终点,如果能和他一起走,起码在最后一刻,我们能求得一份成全。
“子谦,我们去海边吧,只要你喜欢,我们可以开更快一点。”我叫他的名字,脸上有了然的笑。
穆子谦深深看我一眼,脚下油门一踩,车身轻晃,几乎飞了起来。
走快速,上高速,走沿海大道,这辆水纹银的车,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飞驰着,车里没有音乐,我和穆子谦放声高歌,我们唱《吻别》、唱《你是我最爱的人》、唱《如果爱你只有这一次》、唱《都是你》……
谁改变了我的世界
没有方向没有日夜
我看着天这一刻在想你
是否会对我一样思念
你曾说我们有一个梦
等到那天我们来实现
……
……
……
我的日记写满的都是你的名
才发现又是一个黎明
这是我对你爱的累积
唱到最后,穆子谦伸出一只手,我也伸出一只手,两手紧握,我们相视而笑。
车飞驰着。
渺渺的歌声,似乎还在耳边。
我们,要一起奔向,那最后的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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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开始,亦是结束
有人说:死容易,活着却难!
正是因为活着的难,所以,我和穆子谦选择了容易的死。
这个世上,每天都有那么多的死亡,呛死、渴死、摔死、饿死、撞死、过劳死、躲猫猫死……
可是,轮到我和穆子谦了,不知是老天爷要惩罚我们的自私,还是要嘲笑爱的渺小,死亡竟变得这么的难。当我们以极速奔驰在路上时,当我们一边唱歌一边笑时,当我们祈祷倾倒的泥头车时,当我们对红绿灯置若罔闻时,我们,最后,还是以一种不知是该悲哀还是庆幸的姿态,安全的到达了海边!
当车子停下来的时候,穆子谦更紧的抓了我的手。我们都知道对方心里的想法,可是,却不敢把它说出口;我们妄想有个预料之中的意外,成全我们的执念,结果,却连这悲凉的一条路,也是痴心妄想。
“子秋,我们已经走到绝路了,唯有回头。”穆子谦的笑,有一种勘破一切的无谓。
“子谦,我们去海边走走。”我说。人没死,爱情死了,我们为爱情,唱了一路的挽歌。
两人携手下车,走在深夜的海风里,沙滩上,留下我们一串串的脚印,当潮水来时,那些脚印,就被冲得无影无踪。仿佛这里,从来没有一个叫穆子秋的女孩,和一个叫穆子谦的男人,留下属于他们的痕迹。
终究要消散的!
时间就像这海水,它能抚平世界上所有的该存在的不该存在的痕迹!
我和穆子谦在沙滩上走了很久,很久,走到,东方发出鱼肚白,走到,太阳就要从海平面上升起,走到,双脚肿胀得已经麻木,我们才停了下来。
“子秋,我们一起看日出。”穆子谦坐到沙滩上。
我朝他莞尔一笑,乖巧的说声好,紧挨他坐下。
我把头靠到他身上,穆子谦伸出一只手,揽住我的肩膀,让我靠得更紧密更舒适一点。
“子谦。”我呢喃地叫他名字,双手握住他的另一只手。
“嗯?”
“我喜欢你的名字,喜欢这样叫你,谦,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不过,你是一块寒玉,只有在贴着肌肤的地方,才有贴心的温暖。”
“你就是我这块玉贴着的肌肤。”穆子谦缱绻情深。
我笑,穆子谦亦笑。
“子谦,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我不知道,或许,是从你吻我的那一刻,或许,更早一点,是从发现你美的那一刻,或许,还要早一点,是从看到你眼里的阴郁的那一刻。你知道吗?小时候的你,眼仁那么黑,那么沉,仿佛一个黑洞,能不由自主吸附人心。我就是被你的这种黑和沉吸引,总想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东西?”
“后来呢,看到了吗?”
“看到了一点吧,不过总是无法窥得全貌。但这一点,已经足够我不可自拔。子秋,你知道你有怎样的魅惑吗?不是美,是眼睛里的空灵,是眼睛里的哀伤,是眼睛里的淡漠,是眼睛里的欢喜……你的眼珠,有一种奇怪的现象,它的颜色,会随着你心情的不同而变化。当你悲观阴郁的时候,你的眼珠是耀眼的黑,像世界上最黑的宝石,黑到极致而发出一种亮,能刺痛人的灵魂;当你冷冽淡漠的时候,你的眼珠是普通的黑,有种视若无物的空洞,好像没有焦距,让人心生怜惜又不敢靠近;当你明快欢乐的时候,你的眼珠又变成了茶褐色,而且,是一种很奇异的茶褐色,像玻璃,透明的,能让人感觉到幸福和阳光。我和你在一起这么多年,你的眼睛,于我一直是个谜,我总是无法揭开谜底。”
“子谦,你这样说,真让我高兴。我听文哲提起,你读高中的时候,有一本带锁的笔记本,你是不是在那本笔记本里,写的就是我这双眼睛?”
“是的,我写了你这双眼睛,还写了我这颗心。”穆子谦把我的手,放到他的心脏处,脸上是回忆的温柔,“那时的我,懵懵懂懂的,完全搞不明白自己的情思。总觉得我对你的好,似乎超越了一个哥哥对妹妹的好。可是,你又明明是我的妹妹。所以,那段时间,我对你的态度,时冷时热,冷的时候心里又难过,热的时候又觉得不对,真是煎熬。”
“是吗?”我轻笑一声,说,“那段时间,为了惩罚你的时冷时热,我把你送我的一只长颈鹿,当作你,当你对我冷时,晚上,我就打那只长颈鹿出气。”
“真的吗?”穆子谦低头看我,也笑了,“你怎么那么坏。难怪那段时间,我总是睡着睡着忽然惊醒,原来是有人在心里打我。”
“你是讨打。”我咬了唇,笑得有点小得意。
“是讨打。”穆子谦也认同我的说法,“我一直没认清自己的心,总觉得自己对你那种想法怪怪的。所以,后来,读大学的时候,我开始谈恋爱,可是,我换了好几个女朋友,却总没有那种心悸的让人牵肠挂肚的感觉,我以为是自己没找到最对的那个人,故而一直在执着的寻找下去。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回头看一看,看一下自己的心,原来,在很早很早以前,就弄丢了。”穆子谦怅惘的笑,笑容里,有甜蜜,也有酸涩。
“子谦,其实我以前也不是很明白自己对你的感情,我虽然早熟,可是,毕竟是一个人孤独的长大,没有同性朋友,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的感情是对的,还是错的?是爱情,还是亲情?我只知道我越来越依赖你,喜欢和你在一起,喜欢你对我的好,我对你有一种很强烈的占有欲,不过,没有是非观的我,也并不觉得这种占有欲有什么不妥。直到十四岁那年……唔……”我脸微微有点红,“直到那一次,我才很明确的想让你属于我,是我一个人的,其它任何人都休想染指。”
“你是个霸道的小东西。”穆子谦依旧笑着,思绪飘得很远,很远,飘到那个阳光很好的下午,他此时的声音,似乎也带着那个下午的阳光的味道,“你知道吗?当我在地上看到一朵雏菊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躲在衣柜里,那一刻,我又惊又怒又心痛,我想把你从衣柜里揪出来,扔到外面去,可我又想抱着你小小的身躯祈求你的原谅。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祈求你的原谅,我脑子一片混乱,在衣柜前站了很久,才决定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不过,哪里能是什么也没发生,当后来,当我们明白彼此的心意,情到浓时,你激烈的反抗,让我几近绝望。我想,这或许就是上天对我曾经的孟浪的惩罚。”说到惩罚两个字,穆子谦的脸上,有深切的哀伤。
我也哀伤,可是,我和穆子谦想的,却全然不是一样的。或许,我那种无法自控的条件反射,不过是借着那次偷窥的壳,在掩饰一个即将到来的残忍事实,是老天爷,对我们这份爱情,唯一的一点仁慈,是我潜意识里的一种自我救赎。若是我们跨出了那一步,当知道彼此是亲兄妹的时候,会不会彻底疯掉?
“子谦,那不是惩罚,那是仁慈,是救赎。”我低低的出声,有一颗豆大的泪珠,毫无预兆的滚了出来。
穆子谦何曾不明白我的言外之意,他幽幽的长叹一声,说:“子秋,我们是不是要感谢那朵雏菊?它让你我,在前方无路可走的时候,还能回头!”
是的,即便我们失却了所有希望,但至少,我们还能回头!
佛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我和穆子谦的人生,还有岸吗?
我曾经以为有的,我以为我对赵锐的感动,就是岸;我以为我对小乔的心动,就是岸;我以为人生的路那么长,未来的变数那么多,我总能在刻意的努力下,忘却一些东西,找到一个新的依附和寄托。可现在呢,我似乎没那么有信心了,所有的感动心动,在穆子谦的面前,都会溃不成军。
还有岸吗?没有岸了吧?可是,即便没有岸,我们也只有回头!
“子秋,快看,太阳升起了。”穆子谦指着前方。
我抬头看去,一轮红日,像负重似的,慢慢儿,慢慢儿往上升,它升得那么慢,那么慢,我总担心,在红日的下方,会有什么力量,再把它扯下去。然而我的担心到底是多余的,因为,忽然,那轮红日像放下了什么重负,一下子竟轻巧起来,它往上一窜,挣掉了所有的束缚,完全跳出海面,发出夺目的亮光,就连它旁边的云彩,也被染成了金色,海面上亦是波光粼粼,一幅美到极致的海上日出图。
穆子谦在这日出图里,飞快的低了头,在我唇上印下惊鸿一吻。
很轻很轻的吻,仿佛一片梦幻的羽毛,消逝得却又是这样的快,就像露珠滑过草尖。
这是开始,亦是结束!
九月份新学期开学,我进入了大三。
时间才不管你经历了什么,它永远勤勤恳恳尽职尽责的往前走。
只是,兜兜转转下,我仿佛又回到了当初那个孤伶伶的穆子秋。
赵锐再也没有联系过我,他还给了我清静,还给了我自由,当然,也带走了他的关怀和温暖。我把他送的所有东西,包括手机和笔记本,全都封存到一个大箱子里,里三层外三层的裹了透明胶,然后像那个碎了的水晶球一样,放到衣柜的角落里。
“你怎么不把它们还回去?”雪颜知道我和赵锐分手,又把那些旧物留下的时候,问。
“它们是我记忆里的一部分。”我淡淡的笑着,“为什么要还回去呢?我不后悔和赵锐好过这一场,我把它们留下,是因为我尊重我和赵锐曾经的那份情。我不想让他以为,我连这些回忆都要摒弃掉。”
雪颜认真看看我,略有点担忧的说:“子秋,你这样重情重义,若赵锐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固然还好,若他是个偏执执拗的人,弄不好还会生一些岔子。”
“不会,他已经快两个月没联系我了,我们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关联的。”我依旧笑着,心里说不上的感觉。这个世上,有很多恋人,就像我和赵锐这样,他们爱过、吵过、闹过、最后分了手,于这滚滚红尘中,若再次相遇,只怕也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吧。
封存了赵锐送我的手机,我也没打算另外买一个,因为我并不觉得那个东西对我有什么大的用处。我的生活实在是太简单了,每天上课、上自习、偶尔被雪颜拖出去做一下她和傅筠阳的灯泡——雪颜担心我一个人独来独往,会变成独孤求败(独孤求败就是独来独往吗?这恐怕无法考证,因为在金庸的小说中,他从来没有出现过,只有他的一些事迹,在人们口中传诵,但雪颜说话,向来牵强附会,她不说我会变成东方不败,已经是口下留情了)。
日子就这样单调的、乏味的、机械的、一天天的过下去,我没觉得好,也没觉得不好。对一个心如死水的人来说,热闹和孤独,除了发音不同,其实是没有什么两样的。
我给家里隔一天会打一个电话。爸爸还不知道我和赵锐分手,所以电话里,偶尔也会问起,我一时也没想好要怎么摊牌,总是嗯嗯啊啊的敷衍着,爸爸渐渐生了疑心,但他是个开明的父亲,自不会干涉女儿的感情,他只是话里藏话的安慰我:“子秋,感情的事要顺其自然,不管发生什么,自己的幸福最重要,虽然……”他大概是想到了我和穆子谦,所以没把这个虽然说下去。
我当然也不会去追根究底的问,于是,父女俩聊一些其它的家常话题,这隔一天一次的例行通话,倒也能带给我片刻的温暖。
在这段日子里,我的生活,也就只有雪颜和爸爸带给我的这一点点温暖。
然而,这一点温暖,似乎不够抵御夜里的寒。
大概是从九月下旬开始,我忽然有一个奇怪的现象,就是睡着睡着,就好像掉到了冰窖里,冻得全身都打颤。我总是在这冰窖里醒过来,茫然的睁着眼睛,不知自己置身何处。待眼睛终于适应黑暗,我看到对床的姜瑶,穿着短短的睡裙,身上一丝不盖,大概是太热的缘故。
九月的天,夏天的脚步还未远去,当然热!
可我,却没来由觉得寒。
不止身体寒,就连思维,似乎也是寒的,被冰冻了一样,转得极其的缓慢。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呢?对了,就好像一个人全麻后刚醒过来的那种感觉,混沌的迟滞的,什么知觉都没丢失,但什么知觉都被一层皮革裹了起来,失去原先的敏锐。
不过我并不在乎,失去了敏锐,当一切归于迟钝的时候,就连痛感,也是迟钝的,这何尝又不是一件好事?
国庆放假的前一天,宿舍里的姜瑶和朱艳美,和朋友狂欢去了,我因为第二天要回家,所以也没去上自习,在宿舍里借整理行李之名发呆。
我的发呆,是名副其实的发呆,就那样坐在那里,什么也没想,几乎进入了一个物我两忘的境界。
所以,当宿舍里的电话铃声响了很久很久之后,我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你好。”我抓起电话,漠然的问。
“你是……穆子秋吗?”一个醇厚的男声,似乎在哪里听过。
“是的。”我回答。
对方沉默了一会,终于轻笑一声:“你不打算问问我是谁?”
“是你找的我,我不问,你也会说的。”不是吗?终归会说的,我又何必多此一问。
“哈哈,有意思。”对方的轻笑变成大笑,说,“惜字如金,颇有我的风格。”
……
“我是颜朝,颜色的颜,朝阳的朝。”男人自我介绍。
颜朝?我的脑子是个中了毒的电脑,运行太慢,搜索的时候要费太多功夫。不过,还是被我找到了一些碎片,棕色的眼眸,覆雪的寒梅,穆子秋,姓好听,名也好听……
“想起来了吗?”大概是我搜索太久,男人再度发问。
“嗯,你找我有事吗?”我礼貌的发问,但是那份漠然更甚之前。一个比我大两轮的男人,他找我,能有什么事?
“我来看你啊。上次我们分别时,我答应开学来你学校看你。”又是轻笑。不过,我答应了吗?没有吧,只是他单方面的许约应约罢了。
“我没时间。”我冷冷的说。
“你这样是欲擒故纵吗?难道你也知道我颜朝有个癖好,愈是遇到挫折,愈是喜欢迎难而上。”男人——哦,不,现在或许应该称呼他为颜朝——颜朝不仅不恼,反而有种欢喜,好像遇到什么有趣的事一样,那种运筹帷幄的自信,能透过电话线传到我的身边。
但我哪里会买他的账,索性说:“我有时间,不过不想见你,再见。”
欲擒故纵也是对自己感兴趣的人和事,现在的我,心似古井无波,又哪里还有什么感兴趣的人和事。
挂了电话,我没再发呆,而是草草的收拾一下行李。明天是国庆,穆子谦应该已经回家,他和云婧的婚礼,定在十月三号,做为他的妹妹,肯定是要回去见证那神圣的时刻的。
收好行李,我又给爸爸打电话,告诉他几点的车,又问婚礼准备得怎么样了,哥哥回来没有,妈妈身体好点了吗……反正就是一些琐琐碎碎的事,爸爸刚过知天命之年,却已经喜欢唠叨,那我就陪他唠叨,这也是一种孝顺的方式吧。
这个电话打了大概有半个小时,直到门外响起敲门声,我才和爸爸说了再见。
姜瑶和朱艳美出去了的,此时敲门的,还会有谁呢?肯定又是雪颜来拉我去当电灯泡。其实我很想告诉他,我宁愿变成独孤求败,也不愿看她和傅筠阳你侬我侬卿卿我我。
可她却偏要这么热情和好心。
我脸上带着无可奈何的笑,走过去开门,只是,门打开的那一瞬间,我却几乎惊得说不出话来。
“子秋,好久不见。”门外的颜朝气定神闲,仿佛他是预约而来的贵客。
“你怎么能上来?”这好歹也是女生楼,他一个男性特征如此明显的男人,怎么可能被那严苛的宿管阿姨放过。
“我说过来看你啊,你不愿下去,我只好上来了。”微笑着,说得好像多委屈似的。
“可……”
“我们是在门口聊呢?还是到你宿舍?亦或,我们出去找个地方?”颜朝很认真的征求我的意见。
我眼角余光瞟到路过的几个女生已经开始往这边看了,心里微微有点恼意,强压不快说:“出去找个地方吧。”
“好。”颜朝绅士的做了个请的手势,他倒反客为主了。
两人下楼,并排保持着三四步的距离,不紧不慢的走,间或颜朝说几句话,他年龄比我大两倍还多,阅历丰富,机巧风趣,愣是把不情不愿的我带出了点微微的笑意。
“这样才好看,女孩子嘛,哪怕生得再美,也不能暮气沉沉的自暴自弃。”颜朝见我笑了,便一半赞美一半开导。
“我没有自暴自弃。”我说。
“是吗?那是我用错词了,你连暴的心思都没有了,又哪来的自暴自弃。”颜朝依旧笑着,“我就想不明白了,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有这么重的哀伤吗?从你的眼睛,看不到一点生的乐趣。不过两个多月而已,难道你的世界,竟在这短短的时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你不觉得你操的心太多了吗?”我刚刚柔和一点的脸色,又冷凝下来。
“我不觉得。如果你不愿意跟我说,我自然有办法知道。”
又是这句话,为什么又是这句话?这些日子以来,我心里淤积的太多郁郁之气,忽然就被眼前的人点燃了,我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喊道:“凭什么?凭什么你想知道就要知道,就算你有天大的本事,也得顾及一下我的情绪吧。像今天这样,你莫名其妙的跑到宿舍来,算哪回事?我不需要你来看我,如果可能,我一辈子都不想认识你,一辈子也不想和你有任何瓜葛。”
我喊得太疯狂,以至于周围的人,纷纷朝我侧目。
颜朝站在那里,依旧一派从容的贵气,待我喊完,他的唇再度弯起一个弧度,问:“说完了吗?舒服一点没有?”
简直让人崩溃。
明明是想找个人吵架,结果却一拳打在棉花上。
我没理他,回头朝宿舍走去。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他爱上女生楼就上女生楼,他爱去我宿舍就去我宿舍,哪怕他今晚爱睡到那里,也不关我的事,我为什么要迁就一个才见过两面的陌生人?我为什么要迁就,我连自己都管不了,我还去迁就他?
可我才走两步,颜朝却跟了上来,他一把拉起我的手,我用力一挣,他却不放,只说:“别闹,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让你可以尽情宣泄。”
“我不去。”我说。
“那我扛着你去。”
“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颜朝脸上的笑,是一朵常开不败的花。
“那你扛吧。”我很平静的看着他。
那朵花何止不败,而且开出了新的灿烂。
“有意思,很对我的脾性。虽然把一个女孩子扛到肩上有点不雅,但我不介意,你做好准备了吗?”
我淡漠的看着他,没说话,也没点头,我倒要看看,大庭广众之下,他要怎么扛我?
然而我太低估了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男人,他此时竟完全不顾自己的年龄身份,一手拉着我的手臂,另一只手朝我背后伸来,真打算把我像个麻袋一样扛起。
我一下慌了神,忙低低求饶,说:“放开我,我自己走。”
颜朝璀然一笑,说:“早就应该这样了嘛,你看,对面的男孩子,已经站那看好一会戏了。”
我又羞又恼,循着他示意的目光看去,果然,在对面的灯光里,一个男生正朝我这边看着,他是背光站的,我看不清他的脸,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是,那熟悉的身姿,我知道,他是小乔。
好久没见的小乔。
久到,我们曾经在一起的片段,就像这灯光里的暗影,已经模糊不清了。
我收回视线,对颜朝说:“走吧。”
颜朝若有所思的看我一眼,又看一下小乔,说:“走吧。”
出得校门,一辆深蓝色的线条流畅的小车正侯在那里。我对车不懂,颜色是分得出来,小汽车还是大卡车也分得出来,其它的,却没什么概念了。所以,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辆什么车,但从路过的人都要看一眼的现象,可以很容易就猜出这应该不是辆普通的车。也是,颜朝本就不是一个普通的人,又怎会开一辆普通的车。
车里却是有司机的,看我们过来,立刻恭谨的拉开车门,颜朝朝司机报了个地名,然后和我一起坐到后座。
一路上,窗外景物飞逝,我们都没有说话,气氛微微有点沉闷。但我却觉得这沉闷刚好,可以让我安心的看窗外的景致。飞闪而过的树木和灯光,会让人不由自主生出物是人非今非昨的感慨。
车子在一个霓虹灯分外耀眼的地方停了下来。我和颜朝下了车,司机也在后面几步之外跟上,他大概除了做司机,还兼了做保镖的职责。
才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有震耳欲聋的音乐。司机快步上前,问:“颜先生,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
颜朝淡淡的说:“这里就好。”
于是司机去买票,我们一行三人走了进去。
我从来没来过这样的地方,只觉得重金属的音乐像敲在心坎上,光怪陆离的灯光,映射出一张张夸张的脸,疯狂扭动的身子,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这里很吵。”我皱了皱眉,说出四个字。结果却发现这四个字好像泥牛入海,连我的耳朵都没听到,更别说颜朝了。
果然,颜朝看我嘴巴在动,把脸凑过来,对着我的耳朵大喊:“你说什么?”
“这里太吵。”我亦朝他大喊,可是,喊完,却怔了一怔,这种可以激活肺活量的说话方式,竟有种让人痛快的感觉。
“就是因为这里吵,我才带你过来。”颜朝笑着,有一线灯光打到他脸上,刚好照亮了他的半边脸,竟是一种诡异的俊。
“我们跳舞去。”他继续说。
“我不会。”
“不需要会。只要按照你身体渴望的频率扭动即可。”
“身体渴望的频率?”我微微有点疑惑。
“每个人心情不同的时候,他的身体其实是需要做出相应反应的,比如高兴的时候会手舞足蹈,悲伤的时候会黯然默坐,抑郁需要宣泄的时候,则需要一种突破常规的疯狂。此时的你,大概需要的就是这种疯狂。”这样长长的一段话,颜朝没有用喊的,而是附在我的耳边,声音比平常稍稍大了点而已。
“可我……”
“放不开是不是?”颜朝笑着,“来,我带你。”
他一把抓了我的手,带着我滑到人群的中央。有几个女孩,看到颜朝,发出一声尖叫,朝他抛起了媚眼。也有几个男生,向我围了过来,但是在颜朝冰一样的目光扫过去时,又讪讪的退了开去。
颜朝应该是经常来这样的地方,所以他身体的频率和节奏搭得十分和谐,我则有点僵硬。不过,颜朝显然是个十分出色的老师,他并不需要我做点什么,完全的将我带动起来,渐渐的,我发现自己的动作越来越开阔,心情也在震耳欲聋的音乐中松弛下来。我额上有薄薄的汗,眼里也有一股热气,消融了原来的冷漠。我在这个热闹疯狂拥挤甚至有点污浊的环境里,心渐渐暖和起来。
跳了至少半个小时,我有点累了,颜朝把我带出舞池,司机迎了上来,把我们带到一个包厢。长条的桌子上,已经摆了一些果盘和点心,还有很多瓶小号啤酒。
颜朝拿起一瓶啤酒递给我,自己则拿了另一瓶,咕噜咕噜一下喝了个底朝天。喝完发现我依旧拿着酒,问:“你不渴吗?”
“我不喝酒。”我说。
“可以试试。啤酒是个好东西,喝起来痛快,又不会醉,还能解渴。”他游说我。
我摇摇头,从来没喝过酒的我(从来没喝过吗?似乎有那么一次,我想起脸沉在阴影里的男孩,想起他嘴角那鲜红的酒迹,一路流下来,流到了下巴上),肯定不会破例,尤其是在一个完全不熟悉的人面前。
颜朝无奈的一笑,朝司机勾了下食指,司机走过来,颜朝让他去拿瓶矿泉水。
“你生错了时代。”颜朝眉毛轻轻笼起,继续说,“若是你早生几十上百年,则是标准的大家闺秀。本来就长得美,有一种古典气质,偏行事还这么古董,不喝酒,不抽烟,也不来这样的地方,大概,也没谈过恋爱,不知情为何物。这样的女孩,在从前的时代那是标准,是所谓的正统男人愿意娶回家里做大房的,既压得住场面,又无欲无求,还不妨碍他找小妾,亦或出去寻花问柳。但在现在,恐怕就要打个折扣了,因为实在是无趣得很。就像佳肴旁边的那朵花(很多菜肴为了卖相,会放一朵漂亮的花起衬托作用),美则美矣,但却没人会去吃,食之无味啊。”
我微微笑着,眼前这个男人,大概被成功宠坏了,所以说话是无所顾忌的,比如此时,他就并不觉得和一个女孩谈论大房小妾烟花女子有什么不妥,他也不觉得把我比做食之无味起陪衬作用的花有侮辱之嫌。不过,随他呢,反正我也不在乎。
“你难道不想发表下意见?”颜朝见我并没打算回应他刚才的话,遂问。
“发表什么意见?”
“果然……”他了然的大笑。
我看他一眼,虽然不明白他说的果然是什么意思,但也没什么好奇之心,并不打算问下去,所以,我端起矿泉水,轻抿一口,依旧没有说话。
“我认输了。”颜朝收起笑意,说,“你不是普通的女孩子,脑袋里天生少根筋,即便我一句话设下N多套,你也不会上其中一个。因为你对这个世界,有一种红尘之外的超然。当然,这是好听的说法,不好听的说法就是行将就木,心如槁灰。”
“哦。”我应和一声,问,“果然什么?”他刚才说果然的时候留下个尾音,大概是想我问一句吧。
颜朝做投降状,笑:“I服了YOU,不过OK,我当你偶尔宕机,反应延时,所以忽略那句认输,继续之前的话题。我想说的是,你果然没谈过恋爱,果然是古董,果然无趣得很。”
看在他诚心想逗我开心的份上,我没再用沉默回答,而是幽幽的说:“我或许是古董,也或许无趣,不过,我谈过恋爱的。”
“是吗?”颜朝嘲弄的笑着,“你不要告诉我,你和茂昌的那位公子是在谈恋爱?”
我知道他误会了,因为他只见过我和赵锐在一起,不过,我却并不打算澄清,反正我也没想着要告诉他我和穆子谦的事,就让他误会好了。所以,我顺着他的话题,漫不经心的问:“怎么不是?”
颜朝欺身上前,鼻子几乎都碰到了我的鼻子,我紧张得正要后倾,他却又倏的离远了:“你这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亦或,你在骗你自己?只要稍微在感情上经历点风浪的人,都可以看出,他爱你,而你,却未必爱他。”
我心里一惊,难道,那次在晚宴上的表现,有这么糟糕吗?竟连只打过照面的他都能看得出来。难怪,那一晚的赵锐,会表现得那么丧心病狂,大概也是无望到极点吧。
人生自是有情痴
和颜朝在舞厅一直消磨到很晚,我们总是聊一会儿又去舞厅里疯狂的跳一段。跳到后来,我的身心,已经彻彻底底放松了。那种感觉,有点像泡了个温度略略偏高的热水澡,出来的时候虽皮肤发红,但却舒服得紧。
颜朝后来还说了很多话,但不再是围绕着我,而是一些奇闻轶事,他很会渲染气氛,声音醇厚,用词美妙,渐渐我竟听得入了迷,直觉和他聊天,是一件十分愉快的事。
凌晨时分,我们从舞厅出来,月朗星稀、天空高远。
“你还回学校么?”颜朝问。
“宿舍关门了的。”
“那你和我回酒店?”他带着点试探性。
我本想说送我到学校外面去住招待所,但转念一想,这么晚了,犯不着让司机送来送去,来这的时候开了差不多一个钟,再送过去,又要这么久,来来回回折腾,天就亮了。实在不必,在哪睡不是睡呢?
所以,我朝颜朝点了点头,说:“好。”
可颜朝显然不觉得好,他挑了挑眉,笑得意味深长:“子秋,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是单纯还是缺心眼?和一个几乎算得上陌生的男人回酒店,你就不怕我吃了你?”
这倒是我没想过的,不过,他比我大那么多,按理应该不会,所以,我说:“你不会。”
颜朝哭笑不得:“你怎么笃定我不会?是了解我?还是我脸上写着正人君子四个字。何况,即便正人君子,也是相对而言的。若对方是无盐,哪怕衣冠禽兽,也会变成正人君子;若对方是西施,哪怕正人君子,也会变成衣冠禽兽。”
“那你是哪种?”我问。
“这个,就不劳烦你检验了,我还是先送你回学校。你一个女孩子,住外面也不安全,到时若是宿舍关了门,我自有办法让门打开。”
任何时候都改不了那近乎狂妄的自信,不过,这一次,我似乎没那么反感。
到了学校,校园里居然还人来人往的,估计是马上要放假,人都玩疯了。颜朝和我走到宿舍楼下,大铁门虽然关了,但是铁门上的那扇小门,却并没有铁将军把守。看来,宿管大妈也有人性化的时候。
我正要朝那小门走去,颜朝却叫住我。
“子秋,我们也算是见了两次面了,我总得给你份见面礼吧。”
“什么见面礼?”我问,心里微微有点不舒服,难道他认为我会随意接受他的东西?
“你想要什么?”
“什么也不想要。”我的声音有点硬梆梆的。
“可这个礼,我还非送不可,而且,我不仅送,还希望你能好好收着。”
“多谢了,不过,我不需要。”
“不需要吗?我难得送礼,一送绝对送到对方心窝里。”颜朝的笑弧越来越大,而我总觉得那笑弧里,含着几分猫戏老鼠的意思。
“这次你怕要失望了。”我冷冷丢下一句,移动脚步。
颜朝也不恼,只慢条斯理的说:“我要送的是几句话。”
刚移动的脚步,又停了下来,我转身看着颜朝。
“三句话。”颜朝朝我竖起三个指头,“第一句:愁云恨雨芙蓉面固然有种我见犹怜的美,但愁恨多了,会失去一个女孩子应有的朝气;第二句:心情不好的时候,有很多种发泄方式,但把它郁积于胸,则是最愚蠢的一种;第三句:不要轻易相信男人,不管是熟悉的还是陌生的,和男人去酒店,是最不明智的行为。”
我一时不知要怎么回答,颜朝这几句话虽说得云淡风轻,但听在我耳里,却像一个长者在循循善诱。在我人生的路上,即便是爸爸,也没有明确的和我讲过这些显而易见的道理。爸爸的引导,一直是非常含蓄的。就像他送的那盒避孕套,不过是通过一个这样的举动,告诉我要学会保护自己。而此时的颜朝,却明明白白告诉我,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什么是能做的,什么是应该避免的。
一份贴心的礼物。
我微微有点动容。
“谢谢。”这大概是我今晚,最发自内心的一句话。
回到寝室,朱艳美已经回来,姜瑶却还在外面。而朱艳美的电脑前,坐着一个熟悉的人,是皇甫雪颜。
“雪颜,你怎么在这?”我问她。
雪颜飞快的看我一眼,不说话,依旧十指如飞,她大概又在玩什么通关游戏。
“子秋,你回来啦,雪颜已经来好久了。”朱艳美听到我的声音,和我打招呼。
“找我有事?”这话本来应该问雪颜,但此时,却只能问朱艳美了。看那个恨不能钻到电脑屏幕里去的女孩,大概是没心思回答我的问题的。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十一点多回来,她就接二连三的打电话,后来见你还是没回,干脆跑过来等,这不等得无聊,用我电脑玩游戏呢。”
这样?
我又仔细看看电脑前的那个女孩,除了有点痴狂,看不出什么异样。不对,放假前的狂欢,她一向是要和傅筠阳度过的,这次却没有,而是来到我的寝室,这本身就是一种异样,难道她和傅筠阳,闹翻了?分手了?我心里升起不好的念头。皇甫雪颜和傅筠阳的恋情,是我一路看着走过来的,我当然希望他们能有个好的结果。
然而却是我多虑了。因为电脑前的那个女孩,忽然一站而起,手啪的一下拍在桌子上,兴奋的说:“哈,过了!”
既然过了,她就有时间来和我说她此行的目的了,于是,她朝我走过来两步,在我面前站定,不怀好意的朝我一笑:“穆子秋,老实交待,你今晚去哪了,害我找了一晚上。”
“和个朋友出去了。”
“什么朋友?”
“呃……”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找我做什么?”
“嗤……”雪颜嗤之以鼻的哼了一声,“我才懒得找你做什么呢?要不是某人死活拜托我来看看你回来没有,我才不管你跟哪个男人跑了呢?反正你现在和赵锐分了手,总得再找个男人不是?”
我已经习惯了雪颜这种荤素不忌的说话方式,所以也不恼,只问:“谁拜托你?”
雪颜偏着头笑,反问道:“你觉得还有谁?”
还有谁?我想起那个背光而站的身影,大概就是他吧。看到我和一个陌生男人拉拉扯扯,估计是不放心,所以让雪颜来看看。只是,何必呢?我们一路枝枝蔓蔓的走到今天,竟是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我觉得周渔还是很在意你的,反正现在你也和赵锐分手了,不妨考虑考虑。虽然说上次筠阳生日的时候他带了个女朋友,但我问过筠阳,他那女朋友的出现绝对只此一次,绝无下回。后来我们见过多少面啊,每次他都是孤单单一个人。”雪颜又动起了歪脑筋。她的大学生活,大概除了吃喝玩乐谈情说爱没有别的了。因为她有句自创名言:大学就是男欢女爱的伊甸园,想爱就爱,想虐就虐,想作就作,想分就分。她一直认为我这样的人来读大学,简直就是浪费资源。
我没打算接雪颜这个话题,要是一接下,对把我和小乔凑成一对简直有种执念的她,估计能滔滔不绝的说个没完没了。
雪颜不在意我的意兴阑珊,还打算继续游说一下,不成想电话却响了,她拿起手机瞄了一眼,耸耸肩,说:“你自己接吧,我懒得当传话筒了。”
我接过手机,看到屏幕上“人生自是有情痴”七个字,遂抬眸看向雪颜,雪颜嘻嘻一笑:“接吧,就是他的。”
我心里有种预感,我以前用的那个电话号码,肯定是被她存成了“此恨不关风与月”。
这个我怀疑连上厕所都要搞怪的女孩,她的生活里,哪容得下呆板平淡?
电话甫一接通,小乔隐隐透着着急的声音就传过来了:“雪颜,穆子秋回来没有?”
“是我。”我轻声道。
“哦?”小乔闪了下神,隐去那丝着急,说,“子秋,你好。”
“你好。”我笑,几月不见,生疏得可怕。
“唔,晚上……是你朋友?”
“是。”
“我看他,似乎不是学生。”
“当然不是,他比我大得多。”
“你们……”
“小乔,我觉得这不关你的事。”我声音淡漠起来,对小乔,我好像很少用过这样的腔调。因为他的笑容,总是暖融融的,能融化最冷的冰。
“子秋,”小乔声音滞了一下,“你和赵锐,分手了?”
“是的。”
没有声音。
沉默。
这样的谈话,实在是继续不下去了。
我不再是当初那个一心想找点暖的穆子秋,不是那个留恋阳光般明媚笑容的穆子秋,不是那个想借外力遗忘过去的穆子秋,我现在愿意生活在黑暗里,生活在漠然里,生活在半夜的冰窖里,所以,小乔的那点好,也让我恋无可恋了。
这样的一个我,是不是连生的乐趣都失去了?
活着,已经成了一种责任和义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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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节的下午,我回到了家。
老房子里陈旧的气息,被大红“囍”字驱散了,家里处处洋溢着祥和的温情。爸爸、妈妈还有王妈,一个个喜气洋洋。尤其是妈妈,大概人逢喜事精神爽,状态明显好了很多,双目有神了,衣着打扮也精致起来。
“子秋,来看看你哥哥的新房。”王妈还没等我放好行李,就把我拉到穆子谦的房里。
房子的格局还是和以前一样,不过换了新床,挂了漂亮的婚纱照,蓝色的床单被罩,全都变成了描龙绣凤的红色,屋里还多出了一张梳妆台,表明这里从此以后会有一个女人。
“你爸本来是要把房子重装一遍的,可子谦不肯,说按照原来的就好,他们只是回来摆个酒,还是要回深圳的。唉,你说婚都结了,还去外地干嘛。”
爸爸走过来,说:“现在的年轻人,才不愿意和老人住一起呢。深圳是大城市,有活力,他们喜欢,就多呆几年好了。反正我还做得动,等做不动,再叫他们回来,也一样的。”
妈妈也笑:“想不到小婧居然是云局长的千金,以前我和她妈妈还经常一起打牌呢。子谦这孩子,愣是瞒得好紧。直到上个月中才告诉我们要结婚,然后亲家才见面了,这才知道都是老相识。”
“是啊,以前还老想着子谦结婚的时候,我要亲手做新娘鞋,新娘衣,可他倒好,这么晚才说,我根本来不及做嘛。就连这些窗花囍字,都是我紧赶慢赶赶出来的。”王妈话虽是抱怨着说的,但神情却高兴得不得了。
原来,穆子谦结婚的事,竟这么晚才告诉家里。
而早在去年的除夕,他就跟我说了,大概是想用这个消息,让彼此断了念想。可结果呢,我们又阴差阳错在深圳见了面,还瞒着家里,朝夕相处了二十多天,让所有的努力,都灰飞烟灭。
这也许就是命中该受的一些情劫,怎么躲,都是躲不掉的。
我心里沉沉的,不想让这些情绪过多干扰自己,遂展颜笑问:“哥哥哪去了呢?还有我那未来的嫂子呢?”
“他们出去买东西了,后天就要举行婚礼,好多事要做。”妈妈笑言。
“哦。”似乎是松了口气,又似乎有点失落,一种想见又怕见穆子谦的感觉,几乎在我踏上归程的那一刻就在折磨着我。
晚餐时间,穆子谦回来了,同回来的,还有云婧。
或许是要做新娘子了,云婧比我上次见面的时候还要漂亮,整个人神采奕奕的。她的眼睛本来就大,黑白分明,看穆子谦时,真是柔情似水。穆子谦呢,眼里的光芒虽然未必热烈,但也温柔,餐桌上时不时给云婧夹点菜,也算得上体贴。
爸爸最是高兴,和穆子谦喝了好几杯酒。一双儿女的一段孽缘,能以儿子娶回娇妻的和美方式解决,大概是他能想到的最美好的结局了。
这个家,虽然走过很多歪路,妻子出轨了,生下别人的孩子;私生子进门了,还导致乱伦之恋;夫妻形同陌路了,家即将分崩离析……可是,在最后的关头,大家还是熬过来了,一切又走上正轨。现在,儿子就要结婚了,不是女儿的女儿也长大了,他们夫妻的关系,在这一两年也有了和缓的迹象,过程虽然痛苦,但结局终归不是太坏。所以,爸爸自然高兴。酒不醉人人自醉,他喝了一杯又一杯,一头白发,在灯光下泛着银色的光泽,那是幸福的光泽!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正在洗手间刷牙,有敲门声响起,我以为是云婧,便过去开门。哪知门打开处,一张太过熟悉的脸映入眼帘,竟是赵锐。
几乎不用经过大脑,我的手就要把门关上。
赵锐大概猜到我的想法,他用身子抵着门,小声哀求:“子秋。”
他的声音很低,沙沙的似乎含着无限的痛苦,脸瘦得眼窝都深陷进去,原本英俊潇洒神采飞扬的一个人,从头到脚都透出一种无望的伤。
“子秋,让我进来。”他再次哀求。
我心里一软,手上一松,赵锐趁机挤了进来。
客厅里没人,王妈大概出去买菜了,其他人还没起床,我和赵锐就站在门边,他深深的看着我,良久,伸出双臂,竟是想要拥抱我。
我后退一步,说:“赵锐,我们再无关系。”
“对不起,子秋。”他低低的说。
“你走吧。”我下逐客令。
“子秋……”
“赵锐,不要枉费心思,没有意义的。”
“可是子秋,我爱你,我控制不住自己想你,每天晚上,我都很久很久睡不着。我想忘记,可是我做不到。子秋,我错了,我只求你原谅我,我不知道,若没有你,我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我是这么的爱你,子秋!”那么高大的赵锐,此时竟像个孩子一样,微微弓着腰,祈求着我的原谅,这场景,让人心酸。
我深吸一口气,正待硬起心肠再说几句让他彻底死心的话,客厅的门锁动了,接着,门被推开,王妈走了进来,她看到赵锐,一脸惊喜,说:“小锐,你怎么来了?是来参加哥哥婚礼的吧?”
赵锐敛起脸上的悲伤,露出笑容,说:“王妈,您好,我是来参加哥哥婚礼的。”
“那还不去坐着,站这里干嘛?”王妈看着我们笑,“我刚好买了你爱吃的葡萄,新鲜着呢,马上给你洗去。”
“谢谢王妈。”赵锐道着谢,眼神巴巴的看我。
我终究心太软,不忍他在王妈面前难堪,便朝客厅里头走去。
赵锐赶紧跟上。
一人一张沙发坐下,我再度开口:“你等下找个借口离开,我们已经分手了,虽然不至于成为敌人,但是也无法成为朋友。若你我还顾念着过去的那份情,就好聚好散,不要再有什么瓜葛。”
赵锐牵牵嘴角,勉强笑了一下,说:“子秋,你这冷静决绝的样子,让我怀疑,我们过去,是不是真的有过一份情?我看不出你一丁点儿留念。”
还在怀疑,哪怕分手,也还在怀疑。我心里有点悲凉,如果不是这份如蛆跗骨的怀疑,我们,也不至于走到今天。
一开始就说了的啊,不是不爱,是爱得不够深。
“随你怎么想。”我不想再解释,也没这个必要。也许,这世上,两个人能走长长的一辈子,靠的不是爱,而是信任。如若没有信任,爱情的基石再深再厚,那栋爱的大厦也是会倒塌的,如果基石浅薄,不过是倒塌得更快一点而已。
赵锐脸上的笑纹加深了一点,但是,我不知道他是在笑我,还是在笑他自己,亦或,是在笑我们那份失去的感情?
两个人难堪的沉默着。
王妈端了一碟葡萄走出来,招呼赵锐:“小锐,吃葡萄,可甜着呢。”
赵锐拈了一颗葡萄放到嘴里,说:“唔,果然很甜。”
“是吧,我就知道你喜欢吃。”王妈很高兴,把葡萄放到茶几上,“我今天好像是猜到你要来一样,还买了猪肝,等下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猪肝面。”
“谢谢王妈。”赵锐对老人,一向谦恭有礼嘴又甜。
“不用这么客气,哎,你来了王妈就最高兴了,昨天子秋这孩子还跟我说你国庆有事,没时间过来呢,当时我就觉得遗憾,你看,毕竟是哥哥的婚礼,总是要参加的。”王妈絮絮叨叨的说,她已经把赵锐看作这个家的一分子。
赵锐只是笑着。
我也只好笑着。
屋外又响起了敲门声,这次,大概真的是云婧了。
王妈去开了门,云婧走了进来,她今天穿了白色及膝的蕾丝连衣裙,脸上化了精致的妆,看起来非常漂亮。
“子谦还没起床吗?我们今天要去试婚纱呢。”她声音悦耳,而且,洋溢着饱满的幸福。
“子谦昨晚和他爸聊了半宿,睡得太晚了,让他再睡会儿。”王妈应道。
“哦,那就让这懒虫再睡会儿吧。”云婧快乐的说,看到赵锐时,问,“呦,家里来客人了吗?”
“是子秋的男朋友,叫赵锐,来参加你们的婚礼的,从上海赶过来的呢。”王妈快六十的人了,看来比爸爸还唠叨,什么都代言了。但是,代言也得认清形势不是?
“你好,很高兴认识你,我叫云婧,是明天的新娘。”大概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是天底下最美的事,云婧连自我介绍的时候,都不忘自己的新嫁娘身份。
“恭喜你。”赵锐站起身,彬彬有礼的说。
我有点头痛,这算什么事,前男友和未来嫂子站在这里,像一家人一样寒暄着,倒显得我是个外人似的。
然而这还不够。
楼梯上传来妈妈的声音:“小锐,你什么时候到的?你能来,阿姨真是太高兴了。”
“阿姨好,我刚到的。”赵锐依旧礼貌又不失亲昵的向妈妈问好,话音将落未落之际,他朝我看了一眼,这样一种状况,他大概也猜到我们分手的事,我并没有告诉家人了吧。
真是越来越乱了。
只怕这时,即便赵锐愿意,要找个合适的理由离开,也着实不容易了。
大家坐在那里,东一句西一句的聊着,一个个满面春风的样子,唯独我,脸上带着僵硬的笑,如坐针毡。
王妈终于想起了做早餐,我忙站起来表示要去帮忙。哪知妈妈制止我,说:“子秋,你陪陪小婧和小锐,年轻人话题多,我去帮王妈就可以了。”
只得又坐下。
云婧是个开朗的女孩子,赵锐又健谈,他们两个,聊起当下流行的话题,真是分外投机。大概是怕冷落我,云婧时不时给我抛个话题,本来恍恍惚惚的我,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
真是一种罪。
好在聊得最热火朝天的时候,爸爸下楼来了。他看到赵锐,没有像妈妈和王妈一样表现出非凡的热情,而是略略有点惊讶:“小锐,你怎么来了?”这段时间在和我的通话中,他是猜到我和赵锐出了问题的,只是我没明说,他也就没明问。
“子秋告诉我哥哥明天结婚,所以我就过来了。”赵锐回答的十分自然,只是,我哪里有告诉他结婚?他自己不知从哪弄到的消息,却硬要借我之口,大概是想给爸爸一种我俩依旧关系亲密的假象吧。
“哦。”爸爸微笑着点点头,看着我问,“子秋,怎么没跟爸爸说小锐今天会来?”其实我知道他这句话的潜台词是想问我是不是和赵锐和好了。
“啊?”我飞快的找着理由,“他说国庆有其它安排,我以为抽不出时间。”
“这样啊。”爸爸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
因为有了爸爸的加入,话题发生了变化,变成当今的商业形势和国际之间的纷争,云婧对这些不敢兴趣,便起身去找穆子谦。我眼角余光看她直接拧开门把手走进去,心里发酸。穆子谦睡觉向来不喜欢锁门,他的房间就在楼梯旁边,以前我下楼时,就喜欢这样这样不请而入。我一直以为这是属于我俩之间特有的亲密,想不到,终究还是另一个女人,终身获得了这个权利。
要结婚了,从明天开始,他们就是夫妻,当然有这个权利。
不过云婧进去之后不到一分钟,又退了出来,依旧回到沙发上坐着。
“子谦还没醒吗?”爸爸问。
“醒来了,他要洗澡。”云婧回答,脸微微发红。或许他们还没有我想象得那么亲密,这不,洗个澡都还得回避呢?
“哥哥有洁癖的,早晚都要洗澡。”我也不知为什么,很自然的就接过云婧的话题,而且,为终于可以这样貌似光明正大的谈论穆子谦感到寂寂的欢喜。
穆子谦很快洗完澡出来,他穿了雪白的衬衣,青灰的长裤,头发吹得八成干,有一小缕垂在额头,丰神如玉的模样,偏还带着一丝形容不上来的风情。我虽只是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已觉得胸口突突的跳。因为这个场景,让我想起在深圳的那段时光,他每天早上洗完澡,都是这个样子,我熟悉的样子。
让人舍不得忘记。
看来,穆子谦的选择是对的,不管是大年初一的远走他乡,还是国庆后的重返深圳,都是对的。不呆在这个屋子里,彼此不再相见,把所有的回忆,交给时间,这才是对的。否则,我们不仅无法遗忘,还会走火入魔。
只有时间,是最值得信赖的。
其它的所谓道德、理智、自制力,通通狗屁不是!
带着一股清爽的味道,穆子谦朝我们走了过来,云婧时不时打量他一眼,然后抿嘴悄悄的笑,那个模样,很像个娇羞的新媳妇。
赵锐在他坐下之后,微笑着招呼了一声:“哥,你好。”说这话时,他的神态那么自然,仿佛从来就没有和穆子谦有过肢体冲突。
穆子谦亦笑了,略略有点疏离,说:“你好。”
爸爸笑问:“子谦,这是赵锐,子秋的……朋友,你还没见过吧。”
“见过的,我们暑……”赵锐待要回答爸爸的话
“许久以前就见过了。”穆子谦不着痕迹的打断他的话,“那时是初三吧,还记得吗?赵锐。”
“记得。”赵锐似乎现出点窘意。我记得他和我说过,初三的时候,穆子谦曾警告他不要和我交往,那个傻子,吃醋了自己都还不知道,偏要拿着哥哥的身份去,有点仗势欺人的感觉啊。
几个人又聊了一会,早餐就做好了,于是大家去吃早餐。这样的氛围下,让赵锐离开,实在是说不过去。
吃完早餐,穆子谦和云婧出门去试定制好的婚纱去了。
爸妈因为明天婚礼上的一些细节,还要去婚庆公司看看,也在随后出门了。
王妈在厨房里忙碌着,准备一大家子的中餐,说是一大家子,也不过多了两个人,但在王妈看来,这两个都是娇客,所以她要拿出自己的看家手艺。
赵锐还是没有要走的打算,或许,他看着我的家人对他依旧不错,心里又生出一些奢望。而我,又不愿在王妈在场的情况下,把他推出去,只得陪他在客厅里干耗着。
可是,当两个人感情耗尽的时候,这种坐着,也是一件费力气的事,所以,我不想再照顾赵锐的情绪,决定上楼。
既然他愿意呆在这里,就让他呆在这里好了,关我何事?关我何事?我近乎赌气的想。
可我前脚上楼,赵锐后脚也跟上来了。
但我的门锁着,他在外面敲了一会,我只是不开。大概他也觉得无趣,便不再敲。
我尖着耳朵听外面动静,听到下楼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又听到上楼的脚步声,然后,脚步声在我门口停了一下,又移动了,只是,不是下楼,而是走向隔壁的房间。
这个赵锐,他搞什么鬼,难道他还打算在这里住下来了?
我心里不知是什么感觉。虽然表面上,我是个冷漠的人,但心地却并没有想象得那么硬。这样对赵锐不理不问,已让我隐隐生出一丝愧疚。若不是他爱我,他这样一个天之骄子,又哪会肯受这样的冷落?
因为爱着,所以输了。
因为爱得比对方深,所以输得更惨。
原来,在爱情的世界里,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可怜人。
我坐在书桌前,手里拿着笔,一笔一画的临摹字帖,但真的只是临摹,因为我脑子里,杂乱无章的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连那些字长什么样都没认出来。
我在想爹爹,想刚有记忆时那漫天漫地的雪;我也想穆子谦,想他对我的宠爱捉弄和最后的吻;我也想爸爸,想他早白的发和这些年的煎熬;我也想妈妈,想她憔悴的颜和病弱的身;我还想赵锐,想他做为我第一个朋友时带给我的温暖和感动;我甚至想到了小乔,想他阳光的笑和愚人节的疯狂……
我想我是老了,不是年龄,而是心。心老了,所以变得爱回忆。
心如死水,是需要代价的。
它会让你的回忆,都一点点钝了,锈了,杂乱无章了。你能想起的,总是一些碎片,而有的碎片,因为带着棱角,还会冷不防的刺痛你的心。
我对赵锐的决绝,到底是残忍,还是仁慈?或许是残忍吧,把他从一种患得患失的痛苦,推到一种无穷无尽的哀伤里去。他瘦得颧骨凸出的脸,到底让我生出一丝愧疚与怜惜。嘴上虽然说得狠,但心里,还是挂念的。
自古无情是多情。
雪颜总是说我,看着冷冰冰的样子,但若剥开那层坚硬的壳,内心深处柔软得一塌糊涂。
“你迟早会受到更深的伤害。”她一直觉得是赵锐负我,那样窒息的爱,说到底是一种自私,谁能受得了一辈子,迟早会逃离。
可她哪知道,谁的爱不是自私的?当你爱他的时候,对这种自私就甘之如饴,当你不爱的时候,就觉得这种自私是束缚。
归根结底,还是一个爱与不爱的问题。
穷尽前因后果,还是我亏欠于他。
实在没必要把他晾在一边啊,不管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他对我的爱是真的,他对我的情是真的,他对我的关心与体贴是真的,他陪我走过长长一段孤独的时光是真的。而我,又何必冷淡于他,将他置于这样一种尴尬无措的境地?
还是心软了。
我放下笔,打开房门,走到隔壁房间去,试图以一个主人的身份,去招待他这个远道而来的客人。
赵锐正在书桌前翻着什么。
我走过去,看到的是一张张素描、水粉、甚至国画,画中的主角,无一例外是我。穆子谦从小多才多艺,除了成绩不是特别出色,其它的琴棋书画无所不精。有一段时间,他特别喜欢把我当模特,在下午丝丝缕缕的阳光里,我安静的坐在他的房间,窗帘半开半闭,营造出一种光影交错的效果,我认真的看他,他专注的画我,我们的目光,也像阳光一样丝丝缕缕,纠缠着,追逐着,有一种心照不宣的欢喜。就像在感情世界里,玩一个捉心的迷藏。
那是怎样的一份悸动和期许?
那时候,穆子谦画的,是素描。何以如今,又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水粉和国画?在过去的那段岁月里,他藏在心中的爱,到底有多深?我似乎能想象穆子谦作这些画时的场景、甜蜜的、心酸、充满无限希望的。他在等待,等待他爱的女孩,快快长大;等待未来的某一天,他的爱,能向全世界宣告。
穆子谦,等待甜不甜?等待苦不苦?
画
赵锐见我的目光也停留在那些画上,脸上浮现一个我完全看不懂的笑容,说:“穆子秋,画里的你,很美。我虽然不会作画,但好歹也能略作鉴赏,这些画,若不是有十分心十分情,是断然画不出这样的效果的。”
“你在哪里找到的?”我的声音很平静。
“是啊?我在哪里找到的?”赵锐看一下我,又看一下那些画,近乎茫然的说,“要是需要找多好啊,我赵锐虽不敢自诩君子,但也绝不至于是小人,会去随便翻他人的东西。可是,这些画,根本就不需要找,它们就这样大大方方的摆在书桌上,我以为,是它的主人,特意要让我看的。”
“赵锐……”
“不,应该不是。”赵锐的笑容更大了,但不是像小乔一样温暖的笑容,而是凉凉的,凉凉的,似乎能凉到人的骨子里去,“我今天算是不请自来,所以,这画的主人,应该没想到我会看到,他大概,是要给你看的。在他结婚的前夕,或许想赌一把,做最后的努力,是不是?可他哪里知道,因为你把我晾到一边,王妈见我孤独一人在客厅,会好心的让我来房里休息,结果,这本该你看的东西,全被我看了去。当然,或许,我说错了,你很可能早就看到了,因为你脸上没有一点震惊。那么,穆子秋,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呢?是在婚礼的现场,携着新郎逃走?还是,在今天,这个最后的时间里,彻底的摊牌?我建议你选择前者,因为那样更刺激,更能显出你们爱情的伟大。”
“不过几幅画而已,你又何以能想出这么多。”我心里虽然惊涛骇浪,但面色,却平淡如水。
赵锐意味深长的盯着我看了足足三分钟,忽然仰天一阵大笑,“穆子秋,我和你在一起这么多年,竟不知道,你会有如此高超的作戏本领。它们是不是几幅画而已,你又何苦来哄我?你要不要看一下这每幅画后面的签名?你看,这一幅写的是我的女孩,这一幅还是我的女孩,这一幅这一幅……每一幅都是我的女孩,至于时间,则是从你到这个家不到一年,直到昨天,你知道吗?直到昨天!你看,这一幅是在96年画的,是速写,聊聊几笔,想必是悄悄画的,凭着脑海里的记忆;这一幅是2000年画的,是素描,惟妙惟肖,想必是有你当模特时画的;这一幅呢,是水粉,02年画的,是在夜深,凌晨三点,睡不着的时候,起来画我的女孩,大概是这样;还有这一幅,是在昨天,是国画,这时的他,不仅技巧达到巅峰,对你的情感,也达到了巅峰。你看,不论是从构图、着色、笔力,都体现出了这幅画的神韵,深沉的、无望的、想而不得的痛苦、哀伤,无不表现得淋漓尽致。只是,最后关头,为什么又在这你黑宝石一样的眼睛里,表现出一份决绝、一份断臂自救的勇气,一份于绝壁上开出花来的新的希望?我有点搞不明白,穆子秋,你说他要放弃的,到底是即将到来的婚姻,还是这个我的女孩?”
我心脏完全失去了正常的节奏,它时快时慢,兀自在那跳着。可我却觉得,血液里的氧气似乎不够,我的呼吸,好像随时都会中断。我没有赵锐的学识,更没有赵锐的鉴赏力,即便让我看到这些画,我也无法完全看懂画后面藏着的那颗心,我知道穆子谦爱我,很爱很爱,可是,当他通过这样一些媒介表现出来的时候,当赵锐一点一点说给我听的时候,我还是觉得心被压得闯不过气来,一种无法承受的负荷!
“消化不了,对不对?穆子秋,想不到你会有这样一个情深似海的哥哥。我现在能理解初三他要求我远离你时的那份狠厉,我也能理解前不久他揍我时的那份毒辣,原来,他一直在嫉妒,不过是借着哥哥的身份,来宣泄他那份无法得见天光的嫉妒。是不是这样,穆子秋?”赵锐脸几乎凑到了我的面前。
我后退一步,冷冷的说:“赵锐,你不觉得这不是你份内之事吗?”
“是吗?”赵锐皱皱眉,然后做出一幅恍然大悟的表情,“噢,我差点忘了,我们现在已经分手。这件事,是他单相思,还是你们两情相悦,当然不关我的事。可是,穆子秋,如果你看到这个本子,应该就知道,这还是和我有点相关的,起码,我不是完全的局外人。”
“什么本子?”赵锐那超乎寻常的反应,让我十分不安。
“不用怕,一个漫画本而已。虽然我无法考证其中场景的真实性,但是,我不得不说,你的哥哥,他心里存了太多唯美的念头。或者,我可以大胆的设想一下,这不是念头,而是一些回忆。”赵锐笑着,示意我离他近一点,“你看看这个画面,是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并肩而行,路两旁很多小花,恬静自然;再看看这个画面,是在夜里,女孩踮起脚尖,吻上了男孩的唇,天上的圆月,见证了这美妙时刻;还有最后这个画面,是在海边,女孩靠在男孩怀里,两人甜蜜的看日出,那浩淼的大海,是不是象征他们的彼此情深?”
“够了,赵锐。”我无法再承受这样的折磨,这里的每一个画面,都让我无法自制,或许,只要再过一秒,我就会发疯,所以,我几乎是咬着牙齿对赵锐说,“你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不想再看到我是吗?为什么呢?因为我揭穿了你们这不伦之恋。哥哥爱上了妹妹,爱得这么深,这么沉,这么绝望。那妹妹呢,是不是也一样的爱着哥哥?大概是的吧,穆子秋,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曾经爱过一个人,很爱很爱。那时,我一直以为,那个人,很可能是小乔,不过,现在,我不这样以为了。因为,我大致猜出,这个人,就是你的好哥哥,对不对?你们虽然相爱着,可是,却被伦理道德束缚,无法在一起,所以,你才不得不放弃,转而寻找我这个备胎,是不是?然而,一个备胎还不够,还是无法让你忘记他,你便又找了小乔,是不是?可怜这两年来,我还一直把小乔当作假想敌,原来那深厚的兄弟之谊,在这假想敌的执念中,被耗得所剩无几。可最后呢,不管是我,还是他,都被你这清冷的无欲无求所迷惑,彻头彻尾被骗了个精光,甚至,连起码的自我、自尊都失去了,是不是?”赵锐再度欺近我,目不转睛的盯着我的眼珠,问,“穆子秋,你长了天底下最美的一双眼睛,可是,却长了天底下最硬的一颗心,你在看着我为你沉沉浮浮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的时候,你有没有一点点亏欠?”
我几乎要哭了,因为穆子秋沉重的情感,因为赵锐这一连串的逼问,所以,我哀求着:“赵锐,你出去,你走,我是亏欠于你,老天已经惩罚了我,它让我失去了爱的能力,失去了生的乐趣,它让我在夜半的时候,身心如坠冰窖,它让我从今往后,都再也无法幸福!我已经因为这份畸形的爱恋,遭到了毁灭性的惩罚!”
赵锐的身子晃了晃,脸色煞白,他不可自信的看着我,惨笑两声,说:“畸形的爱恋?哈,畸形的爱恋?穆子秋,难道我刚才说的,我那所谓的推断,全是真的?你爱的人,真的是你的哥哥?你真的从来就没有爱过我?你只不过是把我当作一个忘却的工具?深圳之行,让你们再度走到了一起,所以,你要和我分手,是不是?对,一定是这样!因为重新见到了他,你生出非凡的勇气,和他住到了一起,罔顾你们兄妹乱伦的事实,明确坚决的和我提出分手。也是,你们也不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妹,你们虽然有碍伦理,但也不是不可跨越的鸿沟,所以,你还是有机会的。只是我,却还一直在为那晚的粗暴忏悔,以为是我的失态和疯狂,把你逼走了,谁承想,你不过是需要一个借口,而我,居然傻傻的给你找了个现成的借口。”
“谁你怎么想。”我心灰意冷,似乎连哭的能力都失去了,只说:“走吧,赵锐,再说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我和你,已经结束,我和我哥哥,也永远只能是兄妹。这是我的选择,也是我哥哥的选择。你看到的这些画,它只不过是一个人的过去,谁没有过去,但是,又有谁,能抓得住过去?”
“是啊,有谁抓得住过去?”赵锐做了个握拳的动作,“哪怕你手心握得再紧,你抓住的,也不过是一片虚空。不过,穆子秋,我真不想承认,我这么多年全心全意的付出,换来的只是一片虚空。你知道吗?我想把你开膛剖肚,我想看看你在我面前,是不是从来就是一个无心的女人!”
说到最后,赵锐的脸上,竟现出几分狰狞,英俊的面庞有点扭曲,那凸出来的颧骨,带着一种不甘和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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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赵锐,让人害怕!
我知道,他离失去理智,只有一步之遥。
我有点不敢面对,接下来的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几乎是一种潜意识的自我保护,我向后退去,准备夺门而出。
和这样一个人共处一室,我虽然无法预计其危险,但是,也能笃定,绝对安全不了。
真是可悲,有一天,就连我心底的那抹暖色,也是我要防范的。
只是,我到底慢了一步。
赵锐何其了解我也。他说过,他能感应到我的灾难,他能透过我的肉体看到我的灵魂,那么,此时,他又如何看不出我想逃。
所以,他上前几步,一把捉住我的手,身子朝门上一靠,把原本半掩的门关上。而我,也被他这向后靠的力道带到怀里,还没等我做出反抗,他已经低头吻了下来。
我拼命躲闪,他转了个身,用他高大的身躯把我逼到门和墙之间的角落里,然后用双腿钳住我的腿,用双臂钳住我的肩,他的双手,则捧着我的脸,铺天盖地的吻了下来。
我想咬他,可他不给我机会。他的舌头根本就不伸进我的嘴里,他只是反复吮吸我的唇,亦或在我脸上落下密密的吻。
“穆子秋,我很后悔,过去把你看得太重,一直没有真正要你,一直在耐着性子等待,却哪知,等到最后,竟是输了个一干二净。不止没得到你的心,连你的人,也离我而去。”他在我耳边喃喃低语,像情人一样亲密,可说出的话,却让我心惊肉跳。
“穆子秋,你知道吗?在我为你的心不在焉痛不欲生的时候,我一个朋友曾给我指了条明路。他告诉我,要想征服一个女人的心,先要征服她的身体。我一直对此嗤之以鼻,可现在才发现,或许,他说的是真理。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成功了,他现在和曾经对他不屑一顾的女孩双宿双飞,而我,却失败了,我现在和曾经对我发誓‘你若不离我必不弃’的女孩分道扬镳。而我们的区别,弄不好就在于那条所谓的明路。”
“赵锐,你不要乱来。”我已经不止是心惊肉跳,我是灵魂都快要出窍。眼前这个男孩,他是不是已经疯魔了?
“你放心,我不会乱来,我只是要做我一直想做又不甘心做的事。我一直想等到你的心甘情愿,可如今,看来是等不到了。既然如此,我不妨换一个策略,先征服你的身体,再来征服你的心。”赵锐低低笑了两声,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我拼命扭动身体,试图挣开他的钳制。
“你不要再白费力气。你以前能挣开,是因为我待你如珠如宝舍不得强你所难,可此时,没有了那份怜香惜玉的心,你以为你还能挣开?”
“赵锐,求你,不要这样,不要把我们过去的那点情谊,都折腾掉。”我放弃挣扎,再次低低哀求。他说得对,若没有那份怜香惜玉之心,我哪能挣得开。
赵锐似乎怔忪了一下,可很快回过神来,问:“子秋,我们之间,走到现如今这个地步,还有一点点情谊吗?你究竟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我没骗你。赵锐,我们虽然分手,可我从来没后悔和你在一起过。你送给我的东西,我都好好保存着,它是我曾经那段时光的回忆,我珍惜这段回忆。赵锐,不要把我们之间最后的一点东西破坏掉,放开我,我们好聚好散。”我缩在墙角里,声音很轻,尽量平静自然的不带一点情绪,我怕再刺激他。
赵锐死死的盯着我的眼睛,似乎想从这所谓的心灵窗户里,看出我所说的是真是假。不过,他显然心动了,他脸上的癫狂渐渐消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认命的灰败。他慢慢松开了我,后退两步,每一步,都沉重得像在叩击着我的内心。
我站在那里没有动。
我不敢赌,是我夺门逃跑的动作快,还是他再度把我拉回去的动作快?
看他魂不守舍的样子,或许,我的动作会更快。
可是,要是万一,万一我慢了呢?
虽然此时的我,理智是清醒的,可我的腿,却似乎是软的。
所以,我不敢打赌。
我唯有站在那里不动。
不敢有任何可能刺激赵锐的动作。
我在等待,等他稍稍冷静下来,虽不敢奢望能恢复成那个彬彬有礼的谦谦君子,但是,也不会是现在这个完全变态了的恶魔吧?
赵锐颓然的苦笑一声,说:“穆子秋,你赢了。我虽然知道你不过是想稳住我,可我却还是愿意相信,你对我,有最后的一点情谊。哪怕是最后的薄如蚕翼的一点情谊,我也是舍不得丢弃掉的。”
他回头朝书桌走去,拣起其中的一张画,是穆子谦前天晚上画的那幅。他仔细的看了又看,忽然两手的拇指食指捏着那幅画,做出一个撕的动作。
“不要。”我不顾一切的喊了出来,身子也扑了上去。
赵锐却并没有撕下去,只是把那张纸轻飘飘的一扔,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得很用力,很张扬,似乎遇到天底下最好笑的事情,必须把所有的力气都使出来,做那个笑的动作,最后,竟至于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穆子秋,我给过你机会的。是你不要,我不过是想看看,你所谓的最后一点情谊,和这张画比起来,到底谁更重一点。是这张纸,还是我这许多年倾注在你身上的心血?可你的表现告诉我,哪怕我捧出了我的心,也比不过这张纸!”
“不是这样的。”我看着笑得眼泪长流的赵锐,惊恐的摇头。
“没有机会了。”赵锐忽然收起笑声,再度把我拉到怀里,粗暴的用嘴堵住我的嘴。
我呜呜着,胡乱的扭着头,妄想避开那张嘴。
赵锐见我乱动,索性把我连拖带抱带到床边,然后身子压了上来,现在,他的整个重量都在我身上,我竟是再也动不了一丝一毫。
然而我哪里肯死心,依旧拼尽全身力气扭着头,终于寻得一丁点儿空隙,说了声:“放手……唔……唔……我叫人。”
这似乎提醒了赵锐。
他没再用嘴来堵,而是伸出一只大手,捂住了我的嘴。
“穆子秋,你以为我还会给你机会,我今天就要要了你,哪怕付出惨重的代价,我也要要了你。我既然无法给你留下刻骨铭心的爱,那我就要给你留下刻骨铭心的伤!”
我的头在他的大手下,死命的摇着,眼里是前所未有的恐惧。
赵锐,他已经疯了!
因为他用另外的一只手,扯住我的衬衫下摆,用力一拉,所有的扣子悉数掉落,他再一用力,一声丝帛的破裂声,衬衫竟被生生撕成两半。
我的身子,哪怕是在他的重压下,也忍不住颤抖了。
“你很怕,是不是?穆子秋,如果两个人身体的结合,不是你情我愿,而是像此时一样的强取豪夺,是不是很可怕。可怕到会成为一辈子的阴影,永远,永远也摆脱不了?”
……
“穆子秋,我就是要做你一辈子的阴影,只要你生活在阳光下,就会看到我这个阴影。所以,你今后的日子,大概也只能像我一样,永远都生活在痛苦的黑暗里。”
……
“穆子秋,你知道吗?那个愚人节,一直是我心尖上的刺。有很多次,我都想问问你,你和小乔,那一个晚上,有没有突破最后的防线?你滚得一身草屑的回宿舍,怎么让我相信你们竟什么也没做?不过,从今往后,我不用再被这个问题折磨了,因为,我很快就能知道答案?噢,不,或许,还是无法知道答案,因为你那么爱你的哥哥,我不敢确认,你会把你那被我呵护了这么多年的第一次,是献给了你的哥哥,还是小乔?”这种时候,他的声音,居然还是一贯的清越。
我已经放弃了扭动,但是,我的身子,颤抖得更厉害了,不止因为恐惧,更多的,是耻辱和不可置信。赵锐在说什么?他说我一身草屑回宿舍,他怎么会知道?除非他早就找了我身边的人在监视我。我想起那天晚上,我对床的姜瑶那张藏在面膜下白瘆瘆的脸,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当一份爱情是这样的时候,它还算得上是爱情吗?当一颗心扭曲成这样的时候,它还算得上是一颗心吗?赵锐,他这样肆意的侮辱我,不就是想用他特有的方式,来做到那所谓的刻骨铭心?为什么,为什么那个温暖熟悉的少年,一路行来,竟会变得这么残酷陌生?
因为爱吗?
如果爱是这样子,谁还敢要?
我闭上了眼,不忍去看那张脸。
最初的美好,最后的丑陋。
心里所剩不多的温暖碎片,终于在这沉沉的悲凉里,灰飞烟灭!
结束了!
彻底的结束!
所有的一切,都从那努力抓紧的指缝里漏走了。
到底,什么也没留住!
赵锐移开了捂住我嘴巴的手,重新用他的唇堵了上来。因为他的手,要解放出来做更重要的事。
他开始解我的裤子。
这不像解衣服那么容易。
因为我今天穿的是牛仔裤,哪怕他再用力,怕也是撕不烂的,所以,他只有耐心的解着那些纽扣,偏我又不好好配合,重新开始扭动,厮打,故这项工作做起来,真是艰难万分。
两人都出了一身汗。
中间我趁他疏忽的功夫,发出了“子谦”两个音节,尖利的,带着一丝绝望。
我是想要呼救,条件反射的就叫出了子谦,但显然,这再一次刺激了赵锐,他的眸子忽然像充了血一样,整个都红了。手下的动作,更加粗鲁。
我感觉扣子被解开了,拉链也拉了下来,他开始褪我的裤子,双手把我屁股一抬,竟轻而易举脱了下来。
我几乎崩溃了。
双手犹在做着徒劳的推搡,不停蹬动的腿,却渐渐的失去了力气。
哪怕是到了这个时候,我竟然还没想着要去抓他的脸,抓他的眼睛,是不想,还是不敢,还是,存在最后一丝幻想,幻想他终究会停下来,而我们,不用弄得满头满脸的血,不用让别人看到这凄惨的闹剧,不用让所有的一切,有个最不堪的结尾。
只是,我的这丝幻想,恐怕是害了我自己。
一开始的挣扎犹不能奈何他分毫,此时此刻,经过这么久的肉身搏击,我差不多已经像条搁浅在沙滩上的鱼,只有任人予取予求的份了。
认命吧。
认命吧,穆子秋,反正你今生,也没有机会,把你自己交给穆子谦,那就认命吧。
不管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我都渐渐放弃反抗。搁浅的鱼,终于变成了死鱼。
我的意志开始涣散。
知觉似乎离开了身体。
不管是声音、还是感觉,甚至是说话的能力,我好像都失去了。
或许,这是我潜意识里的自我保护。如果伤害无法避免,那就不要记住。
我是一个懦夫,身心拒绝去承受这样一个时刻。
赵锐感觉到了我的变化,他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的唇也离开了我的唇。
我看到他嘴唇蠕动了一下,说的是什么,竟全然不知。
我快要昏过去了。
我的眼皮,慢慢的开始合上。
在最后的一丝清明里,我似乎听到最想听的那个声音:“子秋。”
是出现幻觉了吗?
可是,即便是幻觉,我也觉得安心,我感觉身上轻了,是我的灵魂,离开那具躯体了吧?
我真的昏过去了。
有一个声音,一直在耳边叫我:“子秋,子秋……”
我的知觉,似乎又一点点回来了。我听到了人声,我感觉到了温暖,我的眼皮,虽然沉重,可到底还是睁开了。
一张近在咫尺的脸,带着惊惶、悲痛、喜悦等复杂的情感,出现在我的面前。
这张脸渐渐清晰了。
“子谦。”我伸出手,贪婪的去抚摸,我不知道这是一个梦,还是一场幻觉?
手上传来温热的触感。
“子秋。”穆子谦的手,覆住我的手背。他头微微一偏,唇在我摸着他脸的手心吻了一下。
我的泪流了出来。
我不知道我昏迷了多久,一秒钟,还是一个小时,我不知道穆子谦的回来,是不是还来得及?
“别哭,子秋,没事了,别哭。”穆子谦哄孩子一样安慰着我,他用大拇指拭着我的泪,可他自己的泪,却又滴到了我的脸上。
我转动眼珠,看到自己被他紧紧的抱在怀里,身上裹着被子。不远处,赵锐面无表情的站着,衣衫凌乱。而门口的王妈,则无比惊诧,只是,比她更惊诧的,是她身后的云婧,穿着洁白的婚纱,木木的站在那里,嘴微张着,脸上血色尽褪。
还有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看来,是爸妈回来了。
我坐起身,手离开穆子谦的脸,身子也试图离开他的怀抱。不管发生什么,让爸爸看到我们这样,估计会比所发生的事情本身更伤他的心。
但穆子谦不让我离开他,他更紧的抱住了我。
爸爸率先走了进来,紧随其后的,是妈妈。
爸爸第一眼就看到了紧拥在一起的我们,他几乎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可他到底是一个阅历丰富的人,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所以,他在吸了那口冷气之后,脸色就平静如常了。
“子秋,来,告诉爸爸发生了什么事?”爸爸坐到床边,语气温和,一双手伸了过来,似是要代替穆子谦来抱住我。
穆子谦却没理会那双伸出的手,依旧紧紧的抱着我。
“子谦,你去给子秋拧块热毛巾来。”爸爸眉毛微微皱了皱,脸上不动声色,声音也温和如初。
穆子谦没动,倒是王妈接话:“我去拧。”说完急急下楼去了。
我不知道她是听不出爸爸的言外之意,还是想要避开。
“小锐,你来说,发生了什么事?”爸爸的声音,微微带了点怒意。
“对不起。”赵锐却只说了三个字。
“小锐,我不是要听你的道歉,我要听的是前因后果。”微微的怒意变成极有压迫性的威严。
“对不起。”赵锐依旧是这三个字。
“爸,报警吧。”穆子谦的声音,像屋檐下的冰凌,冰冷的、尖锐的,能刺穿人的身体。
“子秋,你给爸爸说说。”大概是意识到从赵锐那里听不出什么,爸爸再度问我。也是,他刚刚才到,虽然屋里的状况让他意识到没发生什么好事,但什么都没弄明白,怎么可能直接报警?
我在穆子谦怀里摇了摇头,泪流得更凶了。
“叔叔,我来说吧。”门口的云婧此时接了话。她抬脚走了进来,途中看到被赵锐扔落在地的那幅画,便弯腰捡了起来,细细的看了一遍,依旧放到书桌旁。
“叔叔,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清楚,我只是把我看到的说给您听。”云婧话是对爸爸说的,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看着我和穆子谦,“我和子谦到了婚纱店里,我刚试穿好婚纱,打算让子谦看看合不合身,他却忽然往外跑,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子秋出事了。我一听也很着急,便跟着他跑,连婚纱都没有换下。我们上了车后,子谦一路飞驰,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到了家里,然后,直奔楼上。等我和王妈随后跟上来的时候,子谦已经一脚踢开房门,把赵锐推到地上,他则抱着昏迷的子秋,不停的叫着她的名字。”
“小锐,你不觉得应该跟叔叔把事情说得更清楚一点吗?”爸爸的脸,完全黑了下来。
“对不起。”仿佛只会这三个字。
“你到底对子秋做了什么?她为什么会昏过去?”爸爸腾的站了起来,朝赵锐怒吼。
“对不起。”似乎再也没有其它话好说。
只是,这一次,话音未落,爸爸已经一巴掌甩了过去。赵锐没有避开,生生的受了这一巴掌,嘴角隐隐有了血丝。
“子秋,我们报警,好不好?”穆子谦没去看赵锐,而是低低的问我。
“不能报警,报警了,子秋以后……以后就要在人们的有色眼镜下生活了。”一直没说话的妈妈,此时大概也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出声阻止。
“妈。”穆子谦悲愤的叫了一声,“这个畜牲犯下这样的罪行,怎么能不受到应有的惩罚?”
“可是……”妈妈还待再说。
穆子谦却不理她,而是温柔的看着我,说:“子秋别怕,不管别人怎么看,我会一直守在你身边,疼你,爱你,保护你,不让你再受到任何伤害。”
“穆子谦。”爸爸看着穆子谦深情款款的模样,惊怒交加,说,“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只是她的哥哥,你有没有搞清楚自己的身份?”
“爸,我知道您担心什么,我只是要和子秋在一起,我们什么都可以不要,只是要在一起。我不放心把子秋交给任何人,我不敢让她再受到什么伤害。爸,我求求您,就成全我们吧。”穆子谦恳求着。
啪,又是重重的一巴掌,只是这一次,是打在穆子谦脸上。
“我打死你这个孽障。”爸爸气得满脸通红,满头白发似乎都要竖了起来。
云婧听穆子谦这样说,身子晃了晃,她向前两步,弯下腰,脸几乎是贴着穆子谦的脸,问:“子谦,你刚才说什么?成全?成全谁?”
“对不起。”穆子谦撇过头,不去看云婧的脸,说,“对不起,云婧,我不能和你结婚了,我放不下子秋,我要和她在一起。”
“哈哈……”爸爸怒极反笑,他此时已经没有心思去追究赵锐究竟对我做了什么了,只狠狠的盯着穆子谦,说,“这就是你离家两年的结果?我原以为,你这次回来结婚,是终于想明白了,放开了,可实际却是,你比两年前更混账了!我告诉你,穆子谦,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休想和子秋在一起,你要记住,她是你妹妹,亲妹妹,你们永远也不能在一起。”
“爸……”
“你走吧,不结婚可以,你走,滚出这个家门,永远也不要回来!”爸爸的声音,瞬间苍老了十年!
穆子谦没有动,倒是一旁的云婧,以一种不可置信的绝望的目光看着穆子谦,身子像筛糠一样抖了起来,终于,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调头朝门外跑去!
有哪个女孩,能接受自己最爱的人,在结婚前夕,说一声:我不能和你结婚了。
有哪个女孩,能接受自己最爱的人,爱的不是自己,而是他的亲妹妹?
云婧此时所受的伤,怕是,也会成为她终身的阴影!
云婧走后,屋里的气氛更冰冷怪异了。
王妈端了一盆热水进来,拧了一把热毛巾递给穆子谦,穆子谦待要接过,爸爸一把夺走,喝道:“滚,滚出去。”
穆子谦却不是滚出去,而是豁出去了,他看一眼爸爸,说:“我会滚,等我报了警,等他受到应有的惩罚,我会带着子秋离开,永远的离开,我们去找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安安静静过一辈子。”
“我让你过一辈子?”爸爸举起手,又要一巴掌扇下去,但看到穆子谦的眼神,那倔强、悲痛的、又似乎是得偿所愿的眼神,终还是颓然的把手放了下来,疲累的说,“子谦,你出去,去找云婧,把事情解释清楚,告诉她你是一时鬼迷心窍,争取她的原谅。你们明天的婚礼,照常举行。这边的事,爸爸来处理。如果赵锐真做了伤害子秋的事情,爸爸也不会放过他。爸爸理解你,爸爸爱子秋的心情,和你是一样的。”
最后一句,是要暗示穆子谦。穆子谦,你不过是因为看到子秋受了伤害,所以一时昏了头,你对子秋的感情,其实是一种亲情,一种哥哥对妹妹的亲情,你要时刻谨记了,不要关键时刻摆错了位置!
穆子谦如何不明白爸爸的苦心?
我又如何不明白爸爸的苦心?
他在给我们一个台阶,他让我们都忘掉这个场景。他不再追究,我们也不要执着。就让一切回到原来的位置,新郎新娘的位置,哥哥妹妹的位置。
可是他低估了穆子谦的决心,开弓没有回头箭,穆子谦,他说这一切的时候,就做好了不再回头的准备,所以,他放弃了那个台阶,对我微微一笑,问:“子秋,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我几乎要被那个微笑蛊惑了,顺从着就要点头。
爸爸适时叫住了我,语重心长的说:“子秋,你想好了,这是一条不归路。自你进这个家门,爸爸待你不薄,你不能因一己之私,毁了你自己,也毁了子谦,毁了这个家。”
情非得已的时候,这个我唤爸爸的男人,终于拿他的养育之恩来压我了。我终归不是他的孩子,哪怕我们有过亲密的父女时光,但是,如果因为我的存在,导致穆子谦丧失理智,他还是要用那份恩情,来逼我放弃那不容于世俗的不伦之恋。
我虽打小冷漠自私,却也晓得知恩图报,而且近几年来,我是真的把这个家当成了自己的家,把爸爸当成了和爹爹一样重要的亲人。哪怕是妈妈,我即便无法完全释怀,关系也缓和了很多。我又哪里舍得因为我的关系,毁了这个家。当然只是毁这个家!至于我和穆子谦,我不觉得我们在一起会是毁了彼此,相反,那是一种慈悲的成全,那是石头缝里开出的一朵花。
我努力回穆子谦一笑,说:“我想先穿好衣服。”
王妈听我这么说,连忙去隔壁房间帮我找衣服。
衣服拿过来了,大家都走了出去。
我揭开被子,发现自己整个上身都是光的,但下身还有一丝屏障,这个样子,是不是表示赵锐没有得逞?
我走下床,只觉得全身上下每个地方都痛,尤其左手,似乎扭伤了,抬高一点就抽痛得厉害。双脚可能在反抗的时候蹬得太用力了,有点迈不开步的感觉。
穿衣服真是一个艰难的过程,偏王妈给我拿的是T恤,所以,当我举起双臂把衣服套到头上时,愣是疼出了冷汗。
终于穿好了。
我打算出去,走了几步,似要确认什么似的,又折回来,把被子翻到一边,仔细看那床单。
灰白相间条纹的床单上,干干净净的,看不出异样的痕迹,更没有所谓的红色玫瑰。莫非,穆子谦真来得如此及时?还是,赵锐在最后关头,恢复了些许理智?
或许应该庆幸。
可是,即便没有身体上的伤害,烙在心灵上的伤害,又要如何消除?我们这个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家,要如何回归那似是而非的正常状态……
头很痛,我不欲多想,走出门去。
王妈在门外站着,见我出来,心疼的问:“子秋,你好点了没有?”
我点点头,没说话。
“子秋,我,我真是……唉”王妈自责得不得了,“我就在家里,却什么也不知道。我明明看出你和赵锐不对头的,但却以为只是闹别扭,所以赵锐一个人在客厅的时候,我还让他上来找你。若不是我让他上来,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王妈,不关您的事,是那些画……”对,是那些画,若没有那些画,赵锐也不会如此癫狂。
“什么画?”
“没什么?”
“是不是书桌上那些画了你的画?”
……
“哎呀,”王妈气恨的一捶头,“我怎么这么健忘啊。昨天我给子谦布置新房的时候,把他房里的东西清出来搬到楼上的客房。结果不小心碰倒了花瓶,把装画的夹子打湿了,于是我就把那些画都抽出来,摊到书桌上,想着晾一晾。哪知后来一忙就给忘了。哪想惹出这样的事。”
我苦笑一下,原来那些画能被赵锐看到,竟是出于一个这样的意外。所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是不是这个世界上,早就有一只左右命运的手?
王妈兀自在那懊悔自责,可我完全没心情安慰她。
我向楼下客厅走去。
只有赵锐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
爸妈和穆子谦不在,或许,他们在书房里。也是,有些事,当着赵锐的面说,终归不太好。而且,我大约能猜到他们要说的是什么,不过是我的身世罢了。虽然一样是私生女,但是爸爸的私生女,还是妈妈的私生女,对穆子谦的影响,是不一样的。穆子谦从小敬重爸爸,爸爸在儿子心目中的形象,是伟岸的、高大的、权威的、慈爱的。但是,这个形象,在那一年除夕,因为一句“子秋是我和其他女人的私生女”而轰然倒塌了,所以如今的穆子谦,才敢如此杵逆于他。而现如今,他大概是要把真相完完全全讲出来,重塑父亲的威严,再用父亲的威严,逼穆子谦就范。
应该是这样的。
爸爸在生意场上这么多年,极有能力和手腕,断不会让穆子谦再次像脱线的风筝一样,完全失去了控制。所以,他放弃了我这个女儿,拿恩情来说事,他也放弃了对妻子的维护,让穆子谦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我在心里苦笑一下。
大概,这一场闹剧,会让我输个精光。不止是我和赵锐之间最后一丝情谊,还有我和爸爸之间的那份亲情,还有我和穆子谦之间的那份爱情,还有我和这个家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亲密,大概,都会输个精光。
我走到赵锐旁边,问:“你怎么还不走?”
赵锐没有任何表情的看我一眼,说:“你不是要报警吗?”
“我为什么要报,你成功了吗?”我冷冷一笑。
赵锐还是没有表情,说:“我为什么没成功?”
我盯着他的脸,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的一张脸,一边脸颊微微有点红肿,嘴角有黑色的干涸血迹,眼里是死灰一样的寂然。从这样的一张脸上,我无法判断出他刚才那句话是真是假。
不过,似乎不重要了。
爸爸逼迫我放弃的东西,难道不比赵锐夺走的东西更珍贵?
既然最重要的都失去了,其它的,是不是也就无所谓了?
所以,我对赵锐说:“你成功就成功吧,我不会报警,我只求你,尽快在我眼前消失,永远不要再出现。”
赵锐脸上的肌肉跳动了一下,最后看我一眼,朝门口走去。
我听到大门砰的一声,狠狠的关上,一如我的心门,也在这一刻,向这个世界关上了。
我茫然的环顾着整栋屋子,老式的二层小楼,乌沉沉的木地板,乌沉沉的栏杆扶手,乌沉沉的楼梯,一种安静的陈旧。虽然年岁已久,但王妈勤劳,所以整座房子的家具,保养得很好,这许多年来,几乎不曾换过。客厅那套暗红的实木沙发,扶手磨得发亮。沙发上的座套,在我年少的记忆里,妈妈是经常变花样的,但近几年,也懒了这个心思。大概是人心老了,也顾不着折腾这些点缀了。穆子谦的房间,是整栋楼里最靓丽最活跃的一抹色彩,过去是深深浅浅的蓝,现在则是浓浓淡淡的红。
这是我熟悉的房子,这是我生活了十四年的房子,这个房子,它虽不够华丽,不够明亮,不够时尚,但是,它盛满了我整个少女时期的回忆。那些回忆,我曾经以为是冷色调的,但现在想来,却全是暖色调的。即便它有一段时间,寂寞、空荡、冰凉、处处洋溢着腐败的气息,可在此刻,却依旧像冬天里的一缕阳光,暖洋洋的笼在我胸口不肯离去。
是因为快要失去的原因,所以就格外的舍不得放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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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自己在客厅里站了多久,神思恍惚得有点不知今夕何夕。
王妈一直在不远处忧虑的看着我,没有走近,也没有离开。
爸爸终于出来了,跟在他后面的,还有穆子谦。
“赵锐呢?”爸爸问.
“我让他走了。”
“子秋……”穆子谦看着我,不甘吧。
“本来也没什么事。并不是他强我所难,只是我有心理阴影罢了,所以,昏过去了。后来你们回来,事情就闹成这样了。”我亦看着穆子谦,他能明白我说的心理阴影是什么?因为十四岁那年的那次偷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十分排斥和他的亲密接触,哪怕是接吻,更遑论上床了。
“子秋,我们……”穆子谦上前两步,似想过来拉我的手,但爸爸咳了一声,他又停住了。
本来就是痴心妄想,什么就我们两个,什么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什么安静的过一辈子,本来就是痴心妄想。在刚才那个理智全失的时刻,穆子谦当然会那么说,可现在,爸爸应该把他的理智拉回来了吧。
“子谦,你先去找云婧吧,爸爸和子秋说会儿话。”
穆子谦看我一眼,站着没动,爸爸又重复了一遍,他才向门口走去。
不过,要和我说话的不是爸爸,而是妈妈。
她靠在书房的软塌上,旁边的小几上摆着一杯白开水和一盒药片,敢情是刚刚吃了药。心脏病是受不得刺激的吧,看着一双儿女罔顾伦理、抛弃亲情,试图远走高飞,她哪能承受得了?所以,应该是犯病了。
“妈。”我小声的喊了一声。
妈妈收回看着窗外的视线,转而看着我,眼里有怜惜,但是,更多的是,憎恶……对,是憎恶。
“穆子秋,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喜欢你吗?”声音很轻。
“因为我是你的一块耻辱的疤。”我的声音也很轻。我知道妈妈不喜欢我,一直不喜欢,不过,被亲口告知,还是觉得,呃,很痛。
“耻辱的疤?不,远远不止这些。你让我时刻记起那段绝望的岁月。那时候,剑飞(爸爸大名穆剑飞)坐牢去了,哪怕我一天只睡三四个小时,拼了命的做活,我也撑不起这个上有老下有小瘫的瘫病的病的家。有一天晚上,外头下着雨,子谦又病了,额上滚火一样烫,可家里,已经拿不出一分钱给他去看医生了。偏那晚王妈回乡下了,否则的话,我或许还能向她借点钱。走投无路下,我只有厚着脸皮去找医生,希望他能给开点药帮子谦退烧,钱先欠着。可那个赤脚医生,看我一个弱女子,居然说开药可以,让我先陪他睡觉。我不肯,他就辱骂我,说我一个破鞋,男人又在牢里,装什么贞洁。我在这辱骂声中离开,泪水和着雨水糊了一脸,连眼睛都睁不开。回到家里,子谦还在烧,整张脸红通通烫手,冷水打湿的毛巾,放在额头上,一会儿就冒气。公公婆婆不停的哭,我也哭,那是怎样的一种绝望啊。我们这个家,因为我是所谓的破鞋(当初妈妈为了和爸爸在一起,曾说他们早就发生了关系,这一招虽然让两个相爱的年轻人终成眷属,但是也导致妈妈和父母断绝关系,还获得一个破鞋的称号),剑飞又在吃牢饭,是没人愿意靠近的。所以,哪怕是找人借钱,除了王妈,其它人也是断然不肯借的。
“那一晚,窗外的雨淅淅沥沥的,是深秋的雨,冰凉入骨,那一晚,我们三个大人守着一个孩子,流的泪,比窗外的雨还多。天快亮的时候,子谦已经喊不应了,烧得太厉害,或许是昏迷了,或许是要死了。可我竟不觉得悲痛,我想,要是子谦死了,那我也死了,一切就解脱了。不过,公公显然不愿意看着子谦死,他说,要不去求黄连生吧,这孩子是个孤儿,心地儿最好,他或许愿意帮我们一把。那一刻,我好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疯了一样又冲到雨雾中。
“黄连生果然是天底下最良善的人,他不仅在那晚救了我们的急,他还不顾街坊的劝告,从那之后就一直帮我们这个家。他帮我们拉煤,做煤球,修理烂了的桌凳,他买了肉菜回来,给子谦打牙祭,他会一点点按摩的本事,每天给公公翻身、按摩。只要有时间,他就出现在我们家。在那段时间里,他大概把自己好不容易存下来的一点钱,全用到了这个和他毫无关联的窟窿一样的家里。
“有天我去买菜,有两个长舌妇当着我的面议论,说我不要脸,是天生的破鞋料,男人坐牢了,耐不住寂寞。勾引医生不成,又去勾引人家未婚的小伙子。她们就那样当着我的面议论,唾沫星子都能溅到我的脸上。
“后来,估计是这样的流言已经铺天盖地满天飞了,黄连生来家里的时间少了,除了偶尔送点钱送点物,或者帮着给公公洗澡翻身,其它时候,几乎不来。而且,他来的时候,都是挑我不在家的时候,所以,有那么一个多月,我都没见过他。
“日子没他经常来的时候好过,但是,也比他没出现的时候容易过,因为他的帮助,还是会在我们最需要的时候如期而至。
“那年年底的一个傍晚,公公发病,一口痰堵在气管里,上不来下不去,脸渐渐青紫。婆婆让我去找黄连生,也只有找黄连生,除了他,还有谁能帮我们。
“黄连生来了,背公公去医院,挂号交钱,一通折腾下来,头发跟水打湿了一样。等公公稳定下来,已经是半夜了。婆婆留在医院,黄连生送我回家。
“到了家门口,我请黄连生进去喝杯热茶,黄连生不肯,他腼腆的笑,说太晚了,不能让人说闲话。可我呢,也说不出是什么心态,就好像故意要跟那些长舌妇赌气似的,说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要是不去,就是心里有鬼。
“黄连生听我这样说,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跟着我进门了。我给他倒了杯热茶,又看他头发依旧湿着,估计衣服也湿透了,便说要烧了水让他洗澡,他死活不肯,我偏要让他洗,还去脱他的外套。
“我想,那时我是什么心理呢?难道我天生有做破鞋的因子?或者,我潜意识里想证明给世人看,哪怕我和黄连生赤裸相呈,我们也不会生一丝邪念?亦或,我觉得对黄连生的帮助无以为报,打算用身体去相偿?或者干脆就是,我就是个耐不住寂寞的女人,剑飞坐牢了,我想男人了?
“总之,不管什么心态,我和黄连生在这样的拉扯中,渐渐改变了初衷,我似乎在有意勾引他,黄连生也感觉出了我的变化,脸红了,手足无措了,未经人事的他,似乎被点燃了那本能的欲望……
“在那一个晚上,在公公在医院的时候,在子谦在房里睡觉的时候,在我明明听到王妈屋里传来动静的时候,我和黄连生,在逼仄的阳台上,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
“黄连生后来又来过几次我的家,不过即便碰到我,他也不再和我说话,他应该是恨我的吧。可是,我心里却有种痛快感,我被那些嚼舌根的人说了七八年,现在,我终于不是被冤枉的了。
“我想我已经变态了。那样绝望的生活,让我已经变态了,所以,那一个晚上,我才会如此无耻的放纵自己。
“但是,所有的放纵,都是有代价的。不过就一次,我居然怀孕了。我没有打胎的钱,所以,每天不停的跑楼梯,跳绳,做一切孕妇不能做的事情,但是,一个月过去了,那个顽强的小生命还在我肚子里,两个月过去,还在,三个月过去了,依旧在……我要杀死它,可它偏不死。一直到第四个月,最容易流产的时段过去了,我的肚子已经开始渐渐显了,我才绝望的去找黄连生,我要问他要引产的钱。
“黄连生最初是惊恐的,不愿相信的,可是,当我把肚子露出来给他看的时候,当他的手颤抖的放到肚子上的时候,肚子里的那个小生命,居然在这个时候,动了一下,非常明显的胎动!它不仅顽强,还聪明,它用第一次胎动,求它的父亲,给它一条生路。
“黄连生或许不知道这是胎动,但是,父女连心,他还是震动了,随后,就是无以言表的狂喜。他是孤儿,从小没有一个亲人,现在我的肚子里,忽然有他的血脉,他自然狂喜。
“他不同意我去引产,他跪下来求我,求我生下你,他说,他会带着你远走他乡,永远也不会影响我的生活。他哭了,哭得很伤心。我似乎有点心软了。可是就是这一点心软,才导致后来的万劫不复。不仅我和剑飞的感情、还有子谦的幸福,都被这次心软葬送了!
“穆子秋,你知道吗?我是如此痛恨那次心软,我是如此痛恨黄连生的不守信用,我是如此痛恨你出现在我的生活中!”
妈妈几乎是咬着牙齿,说出最后的几句话,她眼里的憎恶,是如此的不加掩饰!
这得有多恨!?
磁铁的两极
妈妈闭了眼睛,平复了自己强烈的憎恨之后,再度开口。
“我心软留下了肚子里的小生命,它一天天长大,到五个月的时候,天很热了,哪怕我每天用带子绑着,也掩饰不了了。无计可施之际,我和黄连生达成协议,我们离开家乡,去其它地方生下孩子,然后我再回来,孩子他自己带,从此两人再无瓜葛。
“哪知,孩子是顺利生下来了,他却出车祸了。我心里惦念着子谦和那个残破不堪的家,都等不得他出院,便把孩子托付给邻居。现在想来,不应该急那几天的,如果没急那几天,也许,也不会……”
妈妈的眼角流下了一滴泪。也不会什么呢?反正是要离开,早几天晚几天,有什么关系?反正我是个没妈的孩子,在我刚会说话的时候,问爹爹要过妈妈,爹爹说妈妈生我的时候去世了,妈妈用她的命换了我的命,那时,妈妈在我心中,是多么的神圣,多么的爱我。可事实呢,事实却是这样的不堪和残忍。
妈妈擦掉了那滴泪,冷冷的看着我,说:“穆子秋,我曾经试图接受你的,也试图像个妈妈一样爱你。可是,你终究……唉,我们终究没有母女的缘分,你不喜欢我,我也讨厌你。我们一起在这个屋檐下生活了十多年,彼此之间的情分,却淡得像一张纸。现在,你把子谦迷得神魂跌倒,他为了你,甚至连父母都不要了。你们两个,要断了这份孽缘,怕只有永不相见。我的身体不好,剑飞的身体也今非昔比,这个家,太需要子谦了,别说他和你远走高飞,就是他为了你,再次离家两年,我也承受不了。所以,我希望,你能离开!”
离开!哈,终于下逐客令了,是吗?
我大约能猜到妈妈不会只是单纯的跟我说起那些过往,我甚至想,她说得那么详细,或许是要获取我的同情和怜悯,然后,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劝我不要和穆子谦一起走。却哪承想,她竟是如此明明白白的要我离开,而且是永远的离开,因为她要我和穆子谦,永不相见!
谁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不是的,一个是爱的结晶,一个不过是重压之下一种变态宣泄的产物,是一种放纵之后的惩罚,怎么可能相提并论?当初,她能留下我,也许不是看在我是她女儿的份上,而是在还爹爹的恩情,不过是还恩情而已,难道我还奢望她能像个妈妈一样爱我?
我想起爸爸跟我说的话,却是另一个版本。爸爸说爹爹疯狂爱上了妈妈,说两人相处日久情愫暗生。我不知道那个版本,是街坊的飞短流长,还是妈妈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耻而进行的杜撰?不过,不管是哪一种情况,那一个版本至少还透着一丝温情,一丝道德范畴外的欢喜,至少说明我还是一个因父母相爱才获得生命的孩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是不合时宜的、耻辱的、罪恶的、让人几欲置之死地而不能的一个存在!
哈,哈,我冷笑两声,原来我的生命,不止在婴儿幼儿时期面临冻死、饿死、病死、甚至,在还只是一个胎儿的时候,就面临流产死、引产死,可我偏又是只生命力旺盛的小强,怎么都死不了,愣是活到了今天,活成了这个女人心尖上的一根刺,拔掉会流血,不拔又瘆得慌。
最后再看一眼这个我叫妈妈的女人,心里无限的悲悯。其实,她何苦把这么鲜血淋漓的真相告诉我?她何苦不相信我怀着一份感恩的心?早在爸爸说待我不薄的时候,我已经做好离开的准备了。至少,那种离开,还有一份知恩图报的情怀,而现在这样的离开,却是狰狞可怖了。
我走出书房,爸爸坐在沙发上,弓着腰,双手捧头,整个人颓败得就像这老房子。
我没跟爸爸打招呼,上楼拿了包,又打开抽屉,细细的看了一遍穆子谦送我的所有礼物,想拿起一件,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既然离开,就离开的更彻底一点吧。
重新下楼,走到爸爸旁边,跪下跟他磕了个头——他不欠我的,这许多年来花在我身上的心血,不是跪下磕个头就能抵消的。
爸爸没动,待我站起要走的时候,他才开口:“子秋,爸爸对不起你。”
我没作声,爸爸吗?恐怕从今往后再也不是!
走出家门,好像除了学校,我也没地方可去。于是便去火车站,还算幸运,买到今天最后一趟车的站票,晚上八点开,到学校里,怕是要凌晨了。
我看看表,现在才三点过,漫长的五个小时,用来等待、发呆、回想,足够了。
穆子秋,你十四年的人生,用这五个小时来缅怀、消化、忘记,足够了。
等到天黑的时候,我的肚子咕噜咕噜开始叫,虽然今天发生了这么多变故,虽然我被赵锐那样凌辱,虽然我再度成为一个没有家的孩子——不,现在已经不是孩子,虽然有这么多的虽然,但我的身体,还是正常的,它发出了饿的信号。
要去找点东西来吃了,越是身边没人,越要坚强,穆子秋,从今往后你是一个人,一个成年人,你不仅要照顾自己,你还要让自己活得很好。
我离开候车室去觅食,才到门口,就见熙攘喧闹的广场上,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他是一直站在那里,还是刚到?
我向那个人影走去,哪怕中间隔了千山万水,我也能看到他。有时我想,这到底是个什么原理呢,难道上一辈子,我们是磁铁的两极,因为不得已的原因分离了,所以这一辈子,我们才能这样强烈的吸引彼此?
我走到他的面前,停下,微笑,问:“你是来送我的吗?”
果然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