畸恋:偷窥哥哥与别人缠绵,这竟成了我们爱恨纠葛的开始

  曲线救国
  因为是元宵节的缘故,爸爸回来的比较早。天还没有黑透,他已经到家了,带着淡淡的酒气。
  当他看到赵锐时,表现得特别高兴,连说晚上要和小伙多喝几杯。
  赵锐和爸爸似乎有很多话题,不论是商场上的明枪暗战,还是私下里的兴趣爱好,都能热热闹闹一聊一大串。虽然只是一个大二学生,但赵锐读书一向用功,涉猎极广,学的又是金融专业,从的又是一流的老师,加上父母亲戚在深圳有不菲的实业,所以很多见解完全看不出青涩之处,和爸爸聊起来竟是如鱼得水,一老一少相谈甚欢。家里那种热闹又快乐的氛围,竟是好久没有过的。
  爸爸爱喝茶,聊到兴趣爱好时,自然会拐到这上面去。然而让我想不到的是,就连喝茶,赵锐也能把这个话题接得风生水起,不仅对中国名茶了如指掌,而且什么茶什么口感,什么制作方法,行云流水一样娓娓道来,间或插一两个典故,把那繁琐细碎的茶文化,说得生动有趣,不止爸爸,就连妈妈都听得饶有兴致,在厨房里忙碌的王妈,也会在间或的空隙中到客厅来坐一坐。
  我竟想不到赵锐会懂得这么多。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高中的时候他忙着给我补习,大学的时候他忙着诉说相思,所以,除了数学英语和甜言蜜语,我竟很少听赵锐聊起过其它。
  聊茶的当儿,赵锐似乎想起什么,说:“叔叔,我听子秋说你爱喝茶,所以特意给你带了恩施玉露,不知你喜不喜欢?”
  爸爸和赵锐聊天的这会儿功夫,已经深深喜欢上了他口中的这个小伙,此时见赵锐还给他带了上好的茶叶,自是乐开了花,笑道:“只要你给叔叔带的东西,叔叔都喜欢。恩施玉露是名茶,不仅制作方法源远流长,而且卖相极好,经沸水冲泡,芽叶复展如生,品时香气清鲜,滋味醇爽,能说,能看,还能喝(恩施玉露典故很多,制作方法又古老,所以喜茶的人光就这茶本身就能说半天,是以谓之能说),是我非常喜欢的一种茶。”
  赵锐听爸爸这么一说,当然高兴,便起身去开行李箱。当他抱着一大堆东西过来时,我才知道,他为什么会带一个那么大的箱子,敢情他为了这次和好,早就做足了功夫。
  赵锐给每个人都带了礼物,甚至包括穆子谦。带给爸爸的,除了恩施玉露,还有一包历史悠久的普洱茶;带给妈妈的,则是上好的血燕,不仅能美容养颜,而且对胸闷气促也有一定的防治作用;带给王妈的,则是一盒冬虫夏草含片,有一定的增加免疫力、平喘止咳功效(王妈有支气管扩张的顽疾);带给哥哥的,是一枚非常精致华美的领带夹。
  什么叫送礼送到心坎上,这就叫送礼送到心坎上,且不说爸爸妈妈和王妈的礼物,就是穆子谦的领带夹,他若看了,也必定喜欢,因为穆子谦是个十分注重仪表的人,袖扣、领带夹是他必不可少的装饰物。只是,这份礼物,由赵锐送出,若他在场,不知会有何感想。
  “小锐,你还在读书,不用送这么贵重的礼物的。”喜欢归喜欢,但爸爸还是觉得这份礼太大了点。
  “当然要的,我第一次正式上门拜访叔叔阿姨,肯定要尽最大的诚意,而且,这些东西,也不是很贵,虽然我还是学生,但有奖学金,寒暑假里也在做事,所以手上也还比较松。”赵锐微笑着说,我觉得他应该去做外交大臣,肯定把对方哄得心花怒放。虽然爸妈不知,王妈不知,但是我知,赵锐争取到的那点奖学金,用到我身上肯定都还嫌少,且不说手机笔记本,就是每次来来去去的飞机票火车票住宿费,就远不是他那所谓的奖学金能应付得了的。所以这些礼物,应该还是出自他财大气粗的父母。他说是用自己的奖学金,大概是为了让大家收礼收得安心。
  爸爸听他这么一说,更是笑得起了一脸的褶子,他每年收到的礼都不计其数,大概属赵锐这份收得最舒心!因为,这份贵重的礼物,贵重的不是价格,而是送礼物的人的那份真心。
  只是王妈有点惴惴,她说:“小锐啊,你给王妈买包牛奶意思一下就行了,这么贵的东西,我也吃不习惯啦。”
  妈妈笑道:“上次我给你的那个瓶子,就是这玩意。”
  “哎呀,你怎么不跟我说,我还以为只是什么参片,吃的时候也没当回事,用水一漱就吞下去了,连味道都没尝到。”王妈遗憾的说。
  “也不知是什么人送的,没尝到味道就没尝到吧。不过这次不一样,这次是小锐送的,你可要好好尝一尝。”妈妈依旧笑着,指着那包血燕,说,“这个血燕,王妈你可得给我好好炖着,我想,味道应该和往常的不一样。”说完,还偏头看着我笑,竟是打趣我的样子。
  我脸不由红了,好像这些礼物,是我串通着赵锐送的一样,天知道我和赵锐现在算什么关系,难道分手了一两个月,被这些礼物一搅,就稀里糊涂和好了吗?
  “小锐,你给我们都带了东西,怎么忘了最重要的人。”王妈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
  赵锐当然知道王妈说的最重要的人是谁,所以他含情脉脉的看向我,有点不好意思的答:“我等下单独给子秋。”
  三个老不正经的顽童心照不宣的笑了。
  吃饭的时候,赵锐陪爸爸喝酒。家里来了个新成员,爸爸郁结很久的心情似乎一下子开阔不少,饭桌上谈兴愈发的浓,东南西北天文地理简直没完没了。一顿饭愣是吃了一两个钟,等他们终于酒足饭饱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九点了。
  我对赵锐今晚的去处忧心忡忡,以他受欢迎的程度,弄不好会被留宿在家。若这样的话,我们的关系,更是说也说不清了。所以,饭一吃完,我便对爸爸说:“爸,我陪赵锐去找旅店吧。”
  我想,我这样说,意图应该很明显了吧,就是不想爸爸一时高兴,留宿赵锐。哪知爸爸实在是太喜欢这个小伙了,说:“好好的元宵节,去住什么旅店,就住家里,等下小锐还要陪我喝茶呢。”
  赵锐大概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待遇,有点儿受宠若惊,看向我的眼神,甚至有几分得意。他应该猜出我没和家人说过我们分手的事,也应该知道要想哄得我和好不是太容易,所以,他采用曲线救国的方式,从我父母入手,造成准女婿的既成事实,到时再来和我和好,应该就好办得多。
  王妈把茶具摆出来,赵锐熟练的烫杯、注水、置茶,很快,一杯色香味俱全的恩施玉露就泡好了,在那透明的玻璃杯里,芽叶徐徐展开,初时婷婷地悬浮杯中,继而沉降杯底,平伏完整,汤色亦是嫩绿明亮,看起来赏心悦目。
  因我和穆子谦都不爱喝茶,所以即便以前穆子谦在家的时候,爸爸也是自泡自饮,自得其乐之余也难免落寞,而今有赵锐相伴,自是心旷神怡,加上喝了点酒,愈发的兴致高涨,又是一阵高谈阔论。
  妈妈体力不支,陪喝了半杯,便上楼去休息,走前吩咐王妈把楼上的客房收拾干净,让赵锐就住在那里。
  我只觉心里忐忑不安,照这架势下去,只怕他们就是不要我这个女儿,也要赵锐这个准女婿,那一声声小锐,叫得我几乎想起鸡皮疙瘩。
  我真是太小看了赵锐,他此举,不只是和好那么简单,甚至是要借用我家人的力量,从此把我牢牢的禁锢在他身边。爱亦如何,不爱亦如何,在漫长的岁月里,一颗真心,虽然未必能换来另一颗真心,但是,总能换来自己想要的那点温暖。
  时间一点点流逝,快十一点的时候,爸爸终于困了,吩咐我带赵锐去休息,自己也哼着调子上楼去了。看着一下子好像年轻十岁的爸爸,我忽然想,难道爱情真的那么重要吗?有赵锐这近乎完美的男朋友,既宽慰了父母的心,又给这个家带来生机,难道不比那无法企及的爱情来得实在。
  我家房子很大,客房也有两间,一间楼下,一间楼上。楼下那间偶尔还留宿过客人,楼上这间,却从来没有过的。因为楼上这间房,就在我的隔壁,我性子又孤僻,所以爸爸从来没考虑要把一个陌生人安排到那里睡,他怕我不自在。而今,第一次正式登门的赵锐,居然就获得了爸爸的青眼,得以住在这从未有人享用过的房间,不能不说是爸爸太喜欢他了。且不说我们还在分手状态,单就年轻人今日好明日分的恋爱,爸爸也不应该这么做的。可他却这么做了,难道仅仅因为喜欢?我想不是,或许,在爸爸内心深处,还是在担心着我和穆子谦,他总希望,我们都能快点有固定的男女朋友,走出不伦之恋的阴影。因而,他藉着这种喜欢,给我传递一个信息,让我好好珍惜赵锐。

  爱情宝石
  客房布置得非常简洁,淡黄带着碎花的床单被套,白色有浅黄花纹的墙纸,带着些女子闺房的温馨,实木书桌也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幽幽的光泽,上面摆着一盆绿萝,一盆仙人球。虽然没人住过,但是王妈天天打扫,又放了两盆生机勃勃的植物,所以空气还不至于晦重。
  “你今晚就住这吧,如果要洗漱,要到楼下去。”我说。
  “你住哪里?”赵锐问。
  “就在你的隔壁。”
  “哦。”赵锐哦了一声,不再说话,手放到衣服口袋里,神情有点踟蹰。和刚刚在客厅里意气风发的样子判若两人。
  “如果没事,我先出去了。”
  “等等。”
  “什么事?”
  “子秋,你……你……”赵锐你了半天,没说出来一句完整的话。
  “你说。”我耐心的站着,其实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他不就是想问问我会不会和他和好吗?
  “你还在生我气吗?”赵锐走到我的面前,很认真的问。
  我也很认真的想了想,说:“没有。”
  “那我们……”他没有接下去说,而是微微俯下身子,在我额上印了一吻。
  湿湿的温暖。
  其实我是想拒绝的,但是想起今晚客厅里的笑声,想起前段时间他不在身边时的那份失落,想起穆子谦的不知身在何方,想起小乔对我的冷淡,我竟不敢把拒绝的话轻易说出口。不可否认,就像最初和赵锐在一起的理由一样,我是真的贪恋他给我的这份温暖。
  “你不在意吗?我可能一直无法像你爱我一样来爱你。”我咬着唇,盯着他的眼睛。
  赵锐眼里的光黯淡了一瞬,但真的只是一瞬,那一瞬过后,他眼里焕发出比先前更炽烈的光芒,说:“子秋,我有时间,也有信心,会让你像我爱你一样的爱我。”
  是不是有点拗口?我觉得心里有说不出来的难过,原来赵锐重新来找我,不是他屈服了,而是他依旧坚信,只要有时间,他就能得到我的整个身心。他不知道,在这个世上,爱情从来是不和时间成正比的。
  “如果一直不能够呢?”我依旧盯着他的眼睛。
  炽烈的光芒又黯淡了下去,这次,没有重新燃起来。
  我有点不忍,本想违心的安慰他几句,但最终还是没有。我知道,不合时宜的心软,其实是一种最大的残忍。爱得不到相等的回报会很痛苦,忘却也会很痛苦,但是,这些痛苦,总比你穷尽一生去追求一份不可能的爱情要轻得多。
  “你先休息吧。”我丢下一句,向门口走去。
  可是,下一秒,我的身子就被拖进一个宽大的怀抱,赵锐紧紧的抱着我,带着微微的颤栗,他俯下头,唇覆上我的唇,和着氤氲的酒气,轻轻的摩挲。那种酥麻的感觉,就像微弱的电流,直接传导到我的内心深处。
  这是穆子谦从前最喜欢的游戏,他什么时候也学会了?或许,男人在调情这方面,从来都是无师自通的。
  赵锐见我没有反抗,身子也由最初的坚硬变得柔软,于是,他的紧张和颤栗也渐渐消失了,他开始吸吮我的唇,然后,慢慢的撬开我的牙齿,用他的舌尖,专心致志的追逐我的舌尖。
  我们接吻了,这是和好了吧?是和好了吧?
  绕了一个大圈,我们又回到了原地,是不是?
  是该难过,还是该高兴呢?
  我脑子里像倒了盆面糊,钝钝的找不出一丝清明。
  赵锐是什么时候把我抱起,是什么时候把我放到床上,又是什么时候脱了我的外套,我竟全然不知。不是不知道这些事情的发生,而是不知道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我要怎么做,好像那个和一脸情 欲的男孩纠缠在一起的女孩,不是我,全然不是我!
  赵锐的吻落在我的耳垂上,脖子上,胸上,像雨点一样密集。他吻得很用力,不似过去那样温柔缱绻。他似乎想在我的身上烙下印记,如果可能,他肯定要刻上六个大字:穆子秋是我的!
  当赵锐想更进一步的时候,我没再阻止。我想,我们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即便是再分手,也会有再一次的和好。分分合合,一个又一个的轮回,在他想要更多的爱的时候,他就会分,在他抵挡不住思念的痛的时候,他又会合。爱情会让人反反复复,会让人痴痴狂狂,会让人不按常理出牌。从这个角度看,我倒羡慕赵锐,起码,他可以肆意表达自己的情感。
  然而,也不知道老天是在帮我还是在戏弄我,在我决定把自己全部交出去的时候,它居然不顾场合的开起了玩笑。
  “子秋,你来那个了。”赵锐的手指抚过我的私 处,沾了一些湿湿黏黏的东西,伴着淡淡的腥味,是血。
  “啊?”我情不自禁叫了一声,就像慷慨赴死的人却意外得到豁免一样。不过,或许我不应该这样比喻,若被赵锐知道这样的想法,会是怎样的心伤?
  “傻瓜。”赵锐爱怜的亲亲我的面颊。他应该很难过,蓬勃的欲 望无法得到释放,肯定会很难过。不过,在他脸上,却看不到一丝失落的表情,可能,我的不再抗拒,对他来说是一种肯定与胜利。
  “那你先休息,我去处理一下。”我面红耳赤,虽然除了最后那一步,我们什么都做了,但还是无法自然的和他一起面对这样一种情况。
  “嗯,等会过来,我有东西给你。”赵锐在我耳边吹一口气,语气缠绵得像拔丝香蕉上怎么扯都扯不断的那根丝。
  我点点头,快步向门口走去。
  等把一切清理好,我心头更茫然了,不知道是要真的如赵锐所说过去,还是就呆在自己房里。今天他来得太突然,我们的和好太迅速,一切都像做梦一样,让我恍恍惚惚不感相信现实。
  在房里呆坐片刻,外面却响起几不可闻的敲门声,不用说是赵锐,他在那边等不到我,所以化被动为主动,找上门来。
  我走过去开门,他闪身而入,脸上带着一种紧张的兴奋。
  “弄好了吗?肚子疼不疼?”关切的声音。
  “不疼。”我说,“你怎么过来了?”
  “我说过有礼物给你啊,早就猜到你不会过去。”
  “明天给我也一样的,现在好晚了,早点睡吧。”
  “你难道不想知道我要带给你的是什么?”赵锐有点失望。
  “给我看看。”我摆出一个期望的表情。
  赵锐从衣袋里拿出一个盒子,小心翼翼的打开,一条粉红色的水晶吊坠赫然躺在白色的丝绒上,那吊坠是心形的,用极细的银链穿着,质地通透,在灯光下闪着润泽的光,美得让人移不开目。
  “喜欢吗?”赵锐把吊坠托在手里,问。
  “很美。”我说。
  “我给你带上。”赵锐拿起吊坠绕过我的脖子,细心的为我带上。
  “知道粉色的水晶象征什么吗?”他问。
  我摇摇头。
  “象征着永远的爱情,粉色水晶又被称作爱情宝石。”
  “哦。”我微低着头,手指抚上那小小的坠子,凉凉的感觉,有点像我此时的心情。是永远的爱情吗?
  “以后每天带上,看到它,就想起了我,这粉色的心,也是我的心。”赵锐从背后抱住我,脸贴着我的脸,“子秋,我爱你,和你分开的这段时间,每一天都度日如年。夜半的时候,想起你离开的背影,泪就毫无征兆的滑了下来。子秋,不管我怎么努力,我都无法适应那种没有你的日子。所以,我选择回到你的身边,慢慢等待,等有一天,你爱我亦如我爱你。”
  “我……”我刚要张口说话。
  “嘘。”赵锐用气流阻止我发声,“别忙着表态,不管是你,还是我,都需要时间。我知道,你的心,比常人的冷,比常人的硬,但是,我有耐心,亦有信心,更重要的是,我有足够足够的爱,那浓厚炽热的情感,可以温暖你的一生。”
  是在抒情吗?都说恋爱中的人儿是诗人,果然是的,我心头一热,似乎感动了,如果有一个人,能够这样毫无保留的爱你,你为什么还要犹豫呢?过往的东西,终归是抓不住的,不管是那微微上挑的眼角,还是夕阳下璀璨的笑,都只能成为旧时光里的一些片段,连重温一下都会伤感,又何必心存执念的想去抓牢?还有什么东西,比你后背的这份温暖更真实!还有什么情意,比你后背的这个胸膛更牢靠!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犹豫呢?
  我把双手放到赵锐的手背上,头微微一侧,唇主动吻上他的唇。换气的空隙里,我微微睁开眼,看到那长长的睫毛上,挂着一滴晶莹的泪。
  穆子秋,是你自己的选择,从今往后,你就让那粉色的心,陪着你度过漫漫的岁月,从今往后,你就和身后这个人,白发苍苍相守到老,他若不离,你休要弃!
  爱情宝石,是永远的爱情吗?
  都是你做的好事
  第二天起床穿衣的时候,我才发现,昨晚赵锐吻过的地方,尤其是脖子和锁骨那里,都有淡粉的唇印,只要稍加留意,就能明白两人曾经有过怎样激烈的战况。
  我万万是不敢顶着这些唇印下楼的,父母和王妈的目光,让我如何去面对?
  怎样遮掩呢,我的衣服一律低领,遮住锁骨上的那些痕迹还勉强,要想遮住脖子上的痕迹,几乎是痴心妄想。只能用围巾了,我打开衣柜,里面有不下十条丝巾,但它们都不符合我今天的要求,太薄太小,无法把脖子围个严严实实。只有一条浅蓝的围巾,是羊绒的,又长又宽,要遮住脖子是绰绰有余,但是,若不是情非得已,我是断不会再围它的。因为这条围巾,是我和穆子谦的情侣巾。在我高二下学期,春寒料峭的一个周末,我和穆子谦在街上闲逛,看到这一对围巾,两人都非常喜欢,所以买了下来。我还记得那个卖围巾的男孩子嘴巴甜得像裹了蜜:“哥哥,买下来吧,你和姐姐一起围上,旁人一看就知道你们是郎才女貌的一对恩爱情侣。”他为了卖围巾,叫穆子谦哥哥大抵没错,叫我姐姐,却是错了,因为看起来他也二十出头了,绝不至于比我还小。但是,那一声姐姐,听在我的耳朵里,竟非常的受用。我甚至想,原来,在旁人眼里,我和穆子谦也没差那么多嘛,他是哥哥,我是姐姐,我们是郎才女貌羡煞旁人的恩爱情侣。
  那天,我们买下这一对围巾,而且还很拉风的围在脖子上,获得了几乎百分百的回头率,在人少的地方,我甚至大胆的挽着穆子谦的胳膊,把头靠在他肩上,不,确切的讲,应该是手臂,因为那时的我,刚刚才到他的肩膀。
  几近完美的回忆片段。
  我深呼吸一下,把围巾捧在手心,脸埋了进去,一丝久远的馨香,撩拨得我心尖儿都痒。
  围好围巾,又找出一件白色短外套与之搭配,再加上深蓝的长裙,整个人就像山谷里的幽兰,清雅脱俗,只是,那古潭一样深不见底的双眸,总似藏着无法言喻的惆怅。
  下得楼来,赵锐已经在陪爸爸下棋,妈妈坐在旁边安然的削着水果,王妈则在厨房忙碌,淡淡的粥香,隐隐飘了出来。
  爸爸听到我的脚步声,头也没抬的说:“子秋,爸爸真的老了,连最擅长的中国象棋,都下不赢小锐了。”
  我走过去,挨着爸爸坐下,认真看他们的局,其实在伯仲之间,说不上谁是劣势,但爸爸的水平,我是知道的,连穆子谦都要逊色半分(穆子谦高中的时候,就曾代表学校到省里参赛,棋艺十分了得),而赵锐就目前的局势来看,居然堪堪与他打了个平手。这个我自以为十分了解的男孩,到底还有多少深藏不露的本领?
  “那是叔叔让着我。”赵锐抬头看我一眼,眸里闪过一丝惊艳到了的光。
  “呵呵,现在看来不是叔叔让你,是你要让着叔叔,否则,自以为是象棋里一等一的高手,若被一个年轻后生轻而易举打败,让叔叔这老脸往哪搁哦。”爸爸开玩笑着说。
  “爸,你这样子,赵锐不敢下了啦。”我接过妈妈递给我的一片苹果,喂到爸爸嘴里,带着点点娇嗔的语气说。
  “呵呵,现在就向着小锐啦,难怪人家说女大不中留。”爸爸看来心情十分的好,玩笑开起来肆意得很。不过,当他的视线从棋盘移到我脸上时,笑容却滞了一滞,问,“怎么,今天要出去吗?还围着,呃,穿得这么……隆重?”
  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他是想问我为什么围着这块围巾。想不到事隔多年,爸爸的记性还这么好,居然记得穆子谦也有块和我一模一样的围巾——自从买了这围巾之后,我和穆子谦,很长一段时间,几乎是在所有能围围巾的场合都围着它。爸爸还曾打趣:“你们是要搞兄妹装吗?”
  爸爸以为我还忘不了穆子谦,爸爸以为我还记着过往,爸爸不知道我脖子上的秘密。
  我不自然的笑笑,回:“我觉得今天怪冷的,所以……”
  爸爸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他依旧去看棋盘,只是脸上的笑,不似刚才那样肆意。
  妈妈又递给我一片苹果,随着苹果一起递过来的,还有淡淡的笑意。我在这笑意里,原本皱起来的心,一下子舒展开来,也许妈妈是懂我的,毕竟母女连心,她应该猜到了我围巾下藏着的秘密。
  我拿着苹果,挪了一下位置,坐到对面的赵锐身旁,把苹果递到他嘴边,赵锐像个受惊了的孩子,怔怔的一时竟不知道咬。是,在我们交往的这么长时间里,我虽然乖巧听话,但却从未主动对他做过这么亲密无间的动作,而今忽然得此殊荣,他自是呆住了。
  “快吃。”我笑。
  赵锐连忙咬了一口,但接下来的时间,他的心思竟完全不在棋盘上,一会看下我,一会看下我,爸爸趁他闪神的功夫,巧妙布局,赵锐竟一点也没察觉,最后被爸爸直捣黄龙,一举拿下将帅。
  “还是子秋聪明,知道用美人计。”爸爸赢了棋,笑得十分舒心,不过,或许,他真正舒心的,是我和赵锐的亲密互动。
  “原来你是间谍。”赵锐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似乎想要掐我一把以示惩戒,可指尖在触到我的手背时,却只是轻轻的抚了一下。
  爸爸哈哈一笑,开始收棋,因为王妈已经在叫吃饭了。
  吃完了饭,赵锐对爸爸说:“叔叔,我和子秋等下要出去,我们高中几个同学今天要聚一聚。”
  “去吧,年轻人就要多出去玩玩。”爸爸笑道。
  王妈也笑着说:“小锐,你就是要带子秋多出去走走,这孩子喜静,老是在家里一呆就是一天,都快长霉了的。”
  估计是被“长霉”两个字触动,爸爸转头对妈妈说:“如仪,我今天要去邻城老张家一趟,几个老朋友会聚在一起吃个饭,你去不去?”
  妈妈大概是想不到爸爸居然会邀请她,有点吃惊,说话都不是很利索:“我……我去合适吗?”
  “当然。”爸爸声音温润如玉,能起安神的作用,“我们今天不谈正事,就是老朋友联络一下感情,老张的夫人大概也会去,我记得你和她很熟的。”
  “以前是很熟。”妈妈声音很轻,“那我先上楼去换件衣服。”
  “好,我等你。”不止声音是温润的,连目光也是温润的。有多久,我没见过这么和美的场景?
  和赵锐出得门来,我问:“你怎么没和我说今天有聚会呢?”
  “哦,是我早上给小乔打电话,提议几个还没返校的老同学聚聚,算是临时起意吧,所以没来得及告诉你。”赵锐解释。我能理解他的临时起意,若是昨晚没有搞定我,今天他怕是没心思去搞什么小范围的聚会。
  “你早上起那么早?”我随意问道,可话才一落音,就觉得不太妥。昨晚赵锐在我房里,磨蹭到2、3点才走,几乎说遍了所有肉麻的情话。
  赵锐看着我脸上微微的红晕,笑得心满意足:“我当然要起早一点,若像你一样睡到日上三竿,叔叔阿姨会怎么看我?”
  “还怎么看你?他们被你哄得心花怒放。”我故作不悦。
  “怎么,吃醋了?难道你没被我哄得心花怒放?”话里隐隐的意思,竟是昨晚的那些情话了。
  我撇过头去,不理他,越理会越得瑟的。
  赵锐却不管,转到我身体的另一边,依旧对着我的脸,问:“今天怪冷的吗?怎么围这么厚的围巾?”
  “难道不冷吗?”
  赵锐抬头看看天,笑:“虽是冬天,但今天阳光很好。”
  我又把脸撇到一边,声音几不可闻的嗔道:“都是你做的好事。”
  赵锐是属蝙蝠的,这么小的声音,他居然听到了,问:“什么好事?”应该是故意问的,脸上有明显的看好戏的表情。
  “懒得理你。”我也说不上是真恼还是假恼,快走几步,和他拉开一定距离。
  赵锐腿长,不用快走就赶上了我,他长臂一探,抓起我的手,说:“让我看看。”
  “不要。”我试图甩开他。
  “乖,别闹,让我看看。”哄三岁娃娃一样。
  我停下来,赵锐拨开我的围巾,看到那浅粉的唇印,问:“痛不痛?”
  “谁让你那么用力的。”我似乎仍在闹别扭。
  “对不起。”赵锐低声道歉,可我听不出一点诚意,只觉他那低低的嗓音里,有着淙淙流水一样清澈的幸福,而且,那流水若是碰到点什么,随时都会溅出灿烂的水花,不,是愉悦的笑声。
  果然溅出了愉悦的笑声,那个给我留下一脖子吻痕的始作俑者,此时正紧抿着唇,极力忍着一肚子坏笑,可终究没有忍住,有细微的“哧哧”声,从他唇边溢出来,就像一只刚刚学会飞行的小鸟,振着柔软的翅膀,飞向湛蓝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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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正的暗恋
  聚会的地点,是在一家饭店,大大的包厢里,已经来了十多个人,我和赵锐刚走进去,就有男生打趣:“呦,我们的金童玉女来了。”
  赵锐和大家一一打过招呼,我只用陪着在旁微笑。在看到一个黑高个子的男生时,我记起他是张小美的男朋友,具体叫什么名字,却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不过,因为和张小美同桌了三年,所以我还是有几分关心,便问:“张小美呢?她回学校了吗?”
  男生略带尴尬的笑笑,说:“我们分手了,所以我也不知道她的动态。”
  另一个男生过来插话,说:“异地恋很辛苦的,强哥是被人挖墙脚啦,所以赵锐,你可得看紧一点穆子秋,她在那工科学校里,简直周围都是恶狼。”他嘴里的强哥,就是这黑高个的男生。我忽然记起这男生是叫张强,当初还有人取笑他们搞姐弟恋——两人同一个姓,张小美比张强大。
  周围响起一片善意的哄笑生,有个女生取笑后面说话的男生:“难道你不是工科学校?看来你自己就是一匹恶狼。”
  于是笑声更厉害了点,我在这笑声里有点不自在,赵锐温和的目光投向我,很自然的牵了我的手。
  “你看你看,说曹操曹操就到,说恶狼恶狼就来,小乔小乔,快过来,大家说你呢?”
  又一个男生忽然朝门口招手,我顺着他的手看去,却是小乔正笑盈盈的站在那里。他穿了一件蓝色的羊毛衫,白色的裤子,头发侧分着,打理得十分妥帖,加上那流光溢彩的笑容,整个人显得丰神如玉
  我们的视线在空中相触的一刹那,又飞速的移开。赵锐亦朝小乔扬手,小乔便笑着走了过来,问:“呃,谁在说我坏话呢?”
  有个不怕死的人拱了出来,添油加醋道:“他们何止在说你坏话,他们还想问你有没有挖墙脚呢?”
  “挖什么墙脚?”虽然声音仍旧行云流水一样不带一丝迟滞,但我还是隐隐察觉出了一丝强自的镇定。
  “说你是工科学校里的恶狼,是不是成天围着穆子秋这朵鲜花转?”
  “恶狼要找肉吃,鲜花在它眼里和一株杂草没什么区别。”小乔嘻嘻的回道。
  “哇,居然敢说我们的冰美人是杂草,是不是想被罚酒?”
  “罚酒就不必了,等下我们拼酒。”
  “你说的?”对方估计是个酒鬼,听说拼酒两眼发光。
  “我说的。”小乔拍着他的肩膀笑,眼角余光却瞄向我和赵锐紧紧牵在一起的手。
  我动了抽手的念头,但还是克制住了。
  人陆陆续续到齐了,服务员开始上菜,小乔没和我一桌,他在另一张桌子上和那个酒鬼拼酒,开始喝的是啤酒,用大号玻璃杯,后来干脆直接用瓶子吹,最后,啤酒不过瘾,他们又叫着上了白酒。小乔一直喝得爽快,笑得更爽快。他本是热热闹闹的人,有着天生的领导力,自是把那一桌的气氛带出一个又一个高潮。
  相对来说,我们这桌就平淡得很,除了赵锐和另一个也是陪女友的男生,剩下的都是女孩子,有几个喝着啤酒,其它的都喝果汁。大家斯斯文文的吃着,聊着,气氛虽不热烈,但也和谐。
  但那些男生喝到高兴处,哪里会放过这边的人,他们开始拿着酒瓶子转移阵地,找各种理由和男生喝,和女生喝,一轮轮喝下来,原先的座次早就不复存在,好几个女生都被赶到了另一桌。
  张强也过来了,我看到他搭着赵锐的肩膀,大着舌头说:“赵锐,哥们真羡慕你,找了个如花似玉的女朋友,对你还这么忠心。我的那个张小美,在大一的时候,就和别的男生玩暧 昧,还不告诉我,直到这次放假前我搞突然袭击,才把他们抓了正着。你说,她要身材没身材,要相貌没相貌,到底是什么信念在支撑着她,居然还玩起了脚踏两只船,她就不怕掉河里淹死?”
  赵锐知道他是醉后吐真言,不需要什么泛泛的安慰,只要有个人能听他诉说,所以,便温和的笑着,做一个安静的听众,偶尔和我相视一笑。
  场面到后来越来越混乱,不止男生,连女生都有好几个喝多了。酒能壮胆果然是至理名言,一个平时看起来文静沉默的女孩,秀秀气气的一张脸,鼻子上还有几粒可爱的雀斑,居然站起来,把酒杯往桌上一顿,脸蛋涨得通红,对赵锐说:“赵锐,我暗恋了你三年,你知道吗?”
  她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内容实在惊人,所以,原来嗨爆天的气氛,竟一下子安静下来,大家都静静的看着她,看着这个当着人家女朋友的面挖墙脚的女孩。
  赵锐虽喝了不少,但他酒量好,此时神志还清明得很,他看一眼女孩,又看一眼我,用平淡无奇的口气应着:“我知道。”
  女孩大概没想到自己掏心掏肺的一句话,居然被人家轻飘飘的带过,她怔了一下,不知是失望还是委屈还是羞辱,眼圈一红,里面汪了一包泪。但她愣是咬着唇,不让那泪留下来。这个模样,颇有几分楚楚可怜的风韵。
  过了大概有二三分钟的功夫,女孩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勉强笑着,说:“你知道就好,我也只要你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从你高三到我们学校的第一天,就喜欢上了你,直到现在,而且,如果没有意外出现,还会到将来。”
  这是什么意思?是爱的宣言?告诉心爱的男孩,我一直等你,等到那一天,你回头看到我?等到那一天,你愿意来找我?这也太刺激了吧。只是,以我对赵锐的了解,这种可能,怕是不比火星撞地球大。
  我微微叹了口气,为这个女孩的勇敢,也为那毫无希望的暗恋。
  只是,这一声极轻的叹息,看在别人眼里,则是生气的前奏了。大家一开始本是抱着看戏的心态,眼下看来,戏似乎演过头了,你看,现在人家的正牌女友都生气了,不是吗?
  赵锐大概也以为我不高兴了吧,所以,他一只手伸过来,揽住我的肩膀,另一只手举起酒杯,朝女孩晃了晃,说:“谢谢你,其实我和你有相似之处,我从第一眼见到穆子秋的时候,就喜欢上了她,只是,我比你幸运,我们两情相悦。不管是在过去还是未来,我的心里从始至终只有穆子秋一个人,我会待她如珠如宝,我会和她相守到老。至于你的感情,我是无以为报,只能喝下这杯酒,祝你早日遇到两情相悦的那个人。”说完,一仰脖喝下杯中酒。
  我想不到赵锐俊雅的外表下,温和的言语中,竟藏着一颗如此冷峻的心。他拒绝得那样干脆利落,那样不给对方一丁点儿希望。
  女孩原本通红的脸,在赵锐喝下最后一滴酒时,亦褪去了最后一丝血色,变成一种青白,可是,她今天既然敢说出来,想必也不完全是借酒壮胆,心血来潮,她应该事先想到了这样的结局,而且,想好了如何应对这样的场面,只听她说:“我知道你会拒绝我,我知道我比不过穆子秋,但是,真正的暗恋,是一项伟大的事业,我绝不会因为你的拒绝,就放弃暗恋你,我会一直一直把你放在心底,直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说完,也像赵锐那样一仰脖喝下了杯中酒。
  大家在这暗恋的最高誓言中,愣了一下,也不知是哪个神经搭错线的人,居然鼓起掌来。有第一个鼓掌的,就有第二个,一时间,包厢里竟响起了噼里啪啦好长时间的一阵掌声,女孩在这掌声里,终于伏到另一个女孩的肩膀上,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这种时候,我算是见识了赵锐的冷硬,他根本没有丝毫去理那个女孩的意思,只是偏头看我,声音柔情似水:“子秋,你不要介意,我心里只有你。”
  我摇摇头,说:“她很伤心。”
  赵锐看都没朝那个女孩的方向看一眼,目光依旧停在我的脸上,说:“自己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总是要伤心一下的。”他说得那样平常,好像不过在陈述一件事实一样,至于那个女孩喜欢的人,是他,还是其他人,压根就不管他的事。
  我本来想回一句“你很残忍”,但终于没说,也许赵锐这样做是对的,既然不能响应对方的感情,那就要用最冷酷的拒绝来让对方死心。像我这样,没有原则的心软,没有原则的将就,没有原则的屈服,才是真正的残忍。
  我在心里苦笑一下,忽然很想喝点儿酒。如果我喝醉了,有没有勇气对赵锐说:“我其实是不爱你,只是心软,只是依恋,只是屈服。我其实有自己喜欢的人,虽在努力,却实在是,很难忘记。”
  我有这样的勇气吗?估计是没有。我想,即便我喝醉了,醉到一塌糊涂,我也会记得,脖子上这颗粉红的心,它是赵锐的爱情,永远的爱情,在我同意带上它的那一刻,我已经决定用我长长的一生,去偿还他的这份深情。
  有的决定,你一旦做出,便无法回头!
  小心眼的男人
  赵锐因为“抱得美人归”这个理由,没少被灌酒。而且那些来敬酒的人,还嚷嚷着让我喝,我从来没喝过酒(小乔二十岁生日的时候喝过的,但我从未和赵锐提起),加上又来了月事,赵锐肯定不会让我喝,如此一来,就要喝双份。饶是他酒量再好,也架不住这样的喝法,终于晕晕然有了醉意。
  小乔也喝得差不多了,可是似乎还没过够瘾,又提了个酒瓶,走过来和赵锐喝。他们两个好兄弟,你一杯我一杯,边喝边聊,连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扯了出来,聊到最后,居然说到了我,赵锐应该是彻彻底底喝多了,他一把将我揽到怀里,说:“小乔,别人不知道你的心思,我知道,但是,我要让你记住,朋友妻不可欺,穆子秋是我的,你休要有非分之想。”
  我被赵锐紧紧的箍住,很不舒服,更不舒服的是,他不顾场合说的那些话。我看到小乔拿着酒杯的手轻微晃了一下,有几滴洒了出来,落在白色的裤子上。但是,小乔显然比赵锐要清醒一点,他看都没看我,只对赵锐说:“你多心了,我有自己喜欢的人。”
  赵锐轻笑一声,说:“是那个女明星吗?呵,你我多年兄弟,我知道你喜欢她,但是,你为什么喜欢她,我又何尝不知道呢?追星……唔,小乔,只有你想得出来,哪怕是个幌子,你也不愿沾惹现实生活中的那些女孩。只是,小乔,你越这样,我就越担心,你让我有太大的压力。”
  小乔脸色变了变,给赵锐再倒了点酒,笑容里有苦涩,说:“你想多了,呃,我和子……我和穆子秋,一直都是受你之托,才会有一些交往。在这期间,或许有些事让你误会,但我也和你解释过了的。”
  赵锐“哦”了一声,拿起酒杯又要喝酒,我在他怀里扭了一下,试图寻找一个舒服一点的姿势,赵锐却误会了,他以为我是想挣脱他的怀抱,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忽然笑了,温声道:“是不是太热了,把围巾取下来。”
  我知道围巾下藏了什么,本能的要说一声“不”,但赵锐一直盯着我看,笑容里有些许玩味,我蓦地就明白了他的意图,他是要让小乔看一眼他的杰作,要用事实明明白白告诉小乔:穆子秋是我的,不止是心,还有身。”
  有那么一丝屈辱,在脑中一闪而过,可我没有犹豫太多,微笑着解下围巾。我看到小乔眼里的惊痛一纵即逝,但他什么也没说,只举起酒杯,和赵锐碰了一下,又是一杯酒下肚,只是,和这杯酒一起下肚的,还有其他什么吧。
  赵锐此时大概也意识到此举不妥,便拿过我手里的围巾,想要替我围上,我阻止他,淡淡的说:“屋里开了空调,我是真的很热。”
  没了围巾的遮掩,脖子上的印记,完完全全的暴露出来。其它喝酒的人,偶尔往这边看,自是发现这个秘密,但这终归是隐私,即使暴露于众人的眼皮底下,也是不好过问的,何止不好过问,连看都不好意思看。就像在路上遇到一个残疾人,明明很好奇对方缺陷的部位,可因为怕伤到对方的自尊,愣是要生生的撇过目光。
  但也有不识时务的人,比如喝得满脸通红的一个矮个子男生,脚步都已经虚浮了,估计脑子也想不了太多事,看到我这模样,硬是从另一桌晃过来,朝赵锐竖起一个大拇指,说:“哥们,有你的,居然真当穆子秋是块肉,下得了这样的狠手。”
  他这话实在是难听,赵锐脸上的笑已经挂不住了,沉着个脸,说:“你喝醉了。”
  那男生是真的喝醉了,完全失去了察颜观色的能力,依旧说:“我没喝醉,眼睛看得清楚着呢,你在穆子秋脖子上种了这么多草莓,今儿个是不是炫耀来的。她可是我的梦中情人,你这样做,让我的心都碎成玻璃渣渣了。”
  “是吗?”冷冷的反问,差不多已经在暴走的边缘了。
  小乔怕那矮个子男生继续口无遮拦的说下去,便站了起来,走到他的身边,拥着他的肩膀,说:“我看你喝得还不尽兴,我也喝得不尽兴,不如我们去那边再喝几杯。”说完,半推半拽的把他弄走了。
  我在赵锐怀里动了动,问:“现在够了?”
  赵锐却并不松手,只是怔怔的看我,倒把我看得有几分不安,好像那个搞这闹剧的人,是我而不是他。
  “你生气了。”良久,他才出声。
  “没有。”我言不由衷的笑着,说,“其实你不必这样的,何苦为了我,伤了你和小乔之间的情谊。”
  赵锐沉吟一下,说:“对不起,可是,不知为什么,每次我看到你和小乔在一起时,总有种我才是个外人的错觉。在你家的时候,我觉得我们是一体的,可是,在这里,我又觉得你离我很远,让我捉摸不透。”
  我摸着胸口的粉色水晶,问:“它也让你捉摸不透?”
  赵锐只是看我。
  我叹了口气,说:“若你不想我们继续成为大家的焦点,先松开我,再帮我把围巾围上。”
  赵锐环顾一下四周,撞上很多匆匆逃离的眼睛,嘴角微微勾起,脸色也柔和了很多。
  “我看你很得意,很享受这种备受瞩目的感觉。”在赵锐给我围围巾的当儿,我调侃他。正如他自己所说,在小乔面前,他似乎失去了在我爸妈面前那种意气风发的自信,成了一个患得患失的小心眼男人。所以,我希望能通过这种轻松的交谈,让他安下心来。
  “你不喜欢?”
  “你说呢?难道你不觉得有点游街示众的味道。”我摸摸脖子,笑,“他们看到这里,每个人心里都在嘀咕,瞧,穆子秋被赵锐连皮带骨给吃了。”
  “我是想吃,可惜,没有机会。”赵锐笑得不怀好意。
  又嘻嘻闹闹的喝了一阵,有好几个人是彻底醉了,酒品比较好的,醉了就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或者靠着椅子直着眼睛看人;酒品不怎么样的,则籍此耍起了酒疯,张强就是这其中的一个,他开始给张小美打电话,一会哭一会笑,一会骂骂咧咧一会甜言蜜语,就像唱戏一样。小乔应该也是醉了的,他是喝酒上脸的人,此时一张脸红得像充了血,黑沉沉的眼眸像汪了水,愈发衬得笑容流光溢彩。他虽然还没有倒下去,但眼神迷离,看得出是在努力维持最后一丝清明。
  赵锐的状况本来比小乔还坏的,但在洗手间呆了半个小时后,回来居然像回光返照一样,又恢复成了那个温和谦恭的男生,若不是脸色过于苍白,几乎看不出醉酒的样子。
  “怎么去那么久?”我适时表示自己的关心。
  “我催吐了。”微微的笑。
  “嗯?”我给他一个疑问的眼神。
  赵锐做了个挖喉咙的动作。
  我心里一紧,说:“那多难受。”
  赵锐耸耸肩,颇有点无奈:“谁让我喝多了呢,呆会神志不清的回你家,在你爸妈面前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好形象岂不是全毁了。”
  “不会,我爸爸很开明,年轻人玩得疯点,他从不说什么的。”
  “可我还想回去陪他喝茶和下棋。”
  “你还行吗?”
  “之前不行,现在行了。”
  “难怪我爸爸那么喜欢你。”
  “那你呢,你喜欢我吗?”
  “你说呢?”我垂了眸,在心里问自己,喜欢吗?喜欢的吧,他已经渗入了我生活的每一个角落,所有的人都知道我们在谈恋爱,我们接吻,甚至,我们差点跨过了最后一道防线,此时我若说不喜欢他,听在他们耳里,怕是一个笑话。
  终于到了散席的时候,男生醉了一半还多,赵锐和几个还算清醒的同学,自然要扛起护送的大任。大家分工之后,我们负责送那个暗恋的女生和小乔。小乔和赵锐关系最好,送他是没有悬念的,而那个女生,则是点名要赵锐送,看在醉酒人的份上,也不好推脱。
  我们叫了一辆车,先送女生回家,还好她没有醉到不认路的地步,很顺利的就找到了自己的家。只是,下车的时候,她说她家在六楼,楼道有灯坏了,害怕,非要赵锐送她上去。赵锐知道她的心思,是想抓住最后一点和他相处的时间,所以不愿意成全,便道:“打个电话让你家人下来接吧。”
  女生不肯,小声的哀求:“你就送送我这一次,好不好?”求完赵锐,又来求我,“穆子秋,你就让他送我一次,好不好?”
  她的声音那么哀伤,她的姿态放得那么低,若不是喝了酒,谁有这样的勇敢。我说不上是同情还是佩服,朝赵锐说:“去吧。”竟也带了点请求的语气。
  赵锐无奈的笑笑:“你和我一起去。”
  我知道他不是怕我多心,而是不愿我单独和小乔呆在一起,于是点点头,说:“好。”
  哪知那个女生见我也要去,一下子怒气冲天,说:“我一个人就能回家。”说完,就踉踉跄跄往前走,那像踩在云端里一样的步伐,简直让人为她揪了一把汗。
  我这里很痛
  “你还不跟上去?”我对赵锐说,“她要是从楼梯上摔下来,可不会轻松。”
  赵锐面色不善,看我一眼,又看一下副驾上的小乔,说:“我马上就回来。”
  可这一声马上,竟是半个小时都不见人影。
  我心里隐隐有点不悦,再怎么说赵锐也是我男朋友,这样当着我的面把人拐走不还回来,哪怕我性子再清冷,也是很难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的。
  小乔在车里呆了一会,估计不舒服,忽然打开车门,冲到一边哇哇的呕吐起来,他吐得很难受,那种食物腐败的气息随着冷风飘了过来,我终于无法做到无动于衷,走了过去,递给他一张纸。
  “谢谢。”他接过,勉强朝我笑笑。
  我亦回他一笑,打算退到一边,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赵锐随时都会下来,我不想他看到我和小乔离得太近。今晚他们的谈话,已经让我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友谊出现了严重的问题,而问题的症结,正是我——这大概也是小乔前段时间不再和我联系的原因。
  然而我脚步刚要挪动,小乔却低低的问:“痛吗?”
  没头没脑的两个字,我居然听懂了,知道他问的是那些吻痕。
  我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小乔又低低的问了一句:“他一直这样?”
  这却是管得太宽了,再怎么说,这也算是我和赵锐的闺房密事,犯不着他来操心。因此,我选择了沉默。
  小乔却还在继续说,你看,酒喝多了就是这样,它有时候会让你的大脑管不住你的嘴,就像此时的小乔。
  “我这里很痛,你知道吗?”小乔左手按住自己的胸口。
  我心里一热,面上却十分淡漠,说:“你喝多了。”
  可小乔似乎豁出去了,他一把抓起我的手,强行放到他的胸口上,我的掌心贴着他的手背,那温温的热却让我有种被灼伤的感觉。
  我用力一抽手,身子也后退两步,再次淡漠的说:“你醉了。”
  小乔脸上那种失意的痛楚一览无余,他痴痴的看着我,问:“不是分手了吗?为什么又要在一起?”
  我忽然觉得有点讽刺,从元旦开始,一直到昨天,整整五十天的时间,我一直在盼着他问分手的事。我甚至想,如果他问,是不是表示有点在意?那我要怎么回答?我能不能告诉他我的那点儿心动?可事实是,他到机场接我,他亦陪我回家,我们在一起相处十多个小时,他表现出关心、友好、爱护,但是,没有表现出一点点男女之间的情意。我在这五十天里,早上生出的点点期盼,到晚上变成淡淡的失望。就像一个在黑暗里等待救赎的人,他总以为前方会有阳光,可结果呢,不过是一晃即灭的灯火。
  我记起除夕的那个晚上,穆子谦打电话过来,问:“子秋,你去放烟花了吗?”
  我说没有,在陪爸妈看电视。
  他说:“我在放烟花,那五彩缤纷的颜色前所未有的漂亮。”
  我问:“你一个人吗?”
  他说:“不是,陪一个女孩子。”
  我“噢”了一声,在电话这头无声的微笑。一年了,他是要给我们之间的故事,写一个结局。
  他继续在电话那头说:“子秋,我打算明年结婚,就在刚刚,我跟她求婚了,她答应了。”
  我则继续微笑着,用近乎欣喜的语调说:“恭喜你,哥。”
  挂了电话,我怔了好一会儿,又重新拿起话筒,我很想告诉一个人,告诉他我的哥哥要结婚了,告诉他我不知道自己心里是高兴还是难过,告诉他我想哭我也想笑,更重要的是,我想告诉他,除夕了,我希望有一个人,能来为我放那漫天的烟火!
  可我最终没有拨那个悄悄记在心里的号码,因为我实在没有把握,他对我的热情和关怀,是出自朋友之托,还是,他内心里那点无法言说的情愫。
  有时候,只要一次犹豫,人生的路就会截然不同。
  或许,已经不再勇敢的我,失去了那难得的一次机会。
  所以,老天爷特意安排这样一个场景,来嘲笑我当时的犹疑不决。
  是不是很讽刺?
  小乔,你知道吗?当时间迟了一天,站在你面前的我,已不是昨日的那个我。
  我又后退一步,说:“赵锐怎么这么久没回来,我去看看。”
  可才一转身,却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人影。路灯不是很明亮,又隔了一定的距离,所以,我看不清他的脸,还有那脸上的表情。他是刚走到那里?还是已经站了一会?我心里有点忐忑,不确定他是否看到小乔抓我手的瞬间。我不在乎他误会,可是,我在乎因为我的关系,让他们本就不乐观的友谊再蒙上一层灰。
  我迎着他走过去,他亦朝我走来,在这段距离的中间,我们相遇了,他牵了我的手,问:“怎么不在车上等,外面风冷。”
  “我以为你一会儿就下来。”
  “嗯,她情绪不太稳定,耽搁了一会。”
  “没事吧。”
  “这个,怎么说呢,喝了点酒,可能就把那种痛苦放大了。不过,感情的事,谁也不能迁就谁,谁也成不了谁的救世主。”
  我看着他脸上的淡然,猜想在那耽搁的功夫里,他肯定心硬如铁。
  说话的时间,我们已经走到小乔身边,赵锐微微皱了眉,问:“怎么吐了?现在好受点没有?”
  “还是很难受,实在是喝多了。”小乔亦皱着眉,脸上隐隐露出痛苦的神色。
  “那快上车吧,回家好好休息一下。”赵锐温声道。
  三人重新回到车上,小乔依旧坐在副驾上,一路上他都闭着眼睛,没再发出任何一点声音。赵锐也没说话,只是紧紧的握住我的手,这气氛实在过于沉闷。
  好在不过十分钟左右,小乔的家就到了,赵锐要送他回去,他表示自己能走,拒绝了,赵锐也不勉强,只下车目送他离开。我坐在车里,隔着窗玻璃,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一点点一点点走远,走进那没有光线的黑暗里去。
  回到家的时候,爸妈已经回来了,妈妈去楼上休息去了,爸爸一个人在品赵锐送的所谓玉露。
  “喝上瘾了?”我笑着坐到爸爸身边,“难道因为送的人不同,这茶叶的味道也不同?”
  “那当然,你以为每个人都有福气喝这样的茶叶。”
  “呦,怎么没有?只要想喝,还怕买不到,你以为赵锐送你的是稀世之珍啊?”我现在和爸爸的关系十分融洽,有时甚至有忘年交的感觉。
  “不是稀世之珍,胜似稀世之珍。要是没有女儿,就是富可敌国,也喝不到这样的茶哦。”爸爸别有深意的看着我笑。
  “爸……”我拖长声音叫他,有点撒娇的味道。自从老猫死后,我是想明白了很多事,有的爱是不能等待的,爸妈一点点变老,穆子谦又不在身边,我要尽最大努力的乖巧孝顺,不只是为这份亲情,更是为了穆子谦。
  爸爸慈爱的摸摸我的头发,看着坐我对面的赵锐,说:“我就知道你们会喝酒,我让王妈给你煮了醒酒汤,让子秋去给你端过来,喝下去会舒服很多。”
  我起身去厨房端醒酒汤,再回来时,对爸爸说:“其实他根本不用这汤,他有更厉害的醒酒绝招。”
  “哦?”爸爸饶有趣味的看着赵锐。
  赵锐看我一眼,脸上有赧然的神色,说:“叔叔,您别听子秋胡说。”
  “我怎么胡说了?”我故作不悦,“也不知道是谁这样,逼着自己呕吐,就为了回来巴结讨好我爸。”我有样学样的像赵锐那样做了个挖喉咙的动作。
  爸爸呵呵一笑,说:“小锐,你的方法是好,但是最好别用。醉了就醉了,回来喝碗醒酒汤,再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人家才不要睡觉呢,人家要陪您喝茶下棋,讨你的欢心。”我继续爆料。
  “傻孩子,小锐哪是要讨我欢心,他是要讨你欢心。”爸爸又是呵呵一笑。
  这叫什么,这叫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我本来是要取笑赵锐的,结果反而被爸爸取笑了一番。我看对面那个人,此时正紧抿着唇,一副想笑又偏要忍住的模样,不由暗暗气恼。
  但是,必须承认,我的气恼是假,内心里的那种轻松愉悦,却是真的。
  爸爸今天却不接受赵锐的殷勤,喝了杯里的残茶,说:“今天在外跑了大半天,我也累了,先上去休息,你们两个也早点睡,知道吧。”
  说完,便朝楼梯走去,走了几步,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说:“哦,子秋,爸爸给你带了个小礼物,在你书桌上,等下记得看看。”
  我“嗯”了一声,对赵锐说:“你先去洗漱吧,王妈煮的醒酒汤很神奇的,你只要好好睡一觉,第二天保证又容光焕发。”
  赵锐应声好,自去洗漱,我则去清洗茶具。以前这个步骤都是爸爸亲手做的,但自从我们的关系改善后,他就做甩手掌柜了。
  等一切搞定,我和赵锐上楼,他以要看爸爸送的小礼物为借口,又挤进了我的房间。
  

  今天的更完啦,大家可以关注微信公众号【左心房爱情】回复【64921】继续查看后续内容哦,大家从69章开始看就好

  小乔也有一把锁
  我的房间里,书桌上,以前放水晶球的地方,现在摆着一个精致的盒子,淡紫的颜色,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唯美而浪漫。
  我打开盒子,一枚美丽的白色镶水钻的发夹赫然躺在里面。我拿出发夹,正要往头发上比试,却发现盒子里面还有一个小盒子,心想爸爸送的礼物还不止这一个呢?遂放下夹子,改拿盒子,要看一下里面是什么?
  我没有先看小盒子上的文字,打算直接拆了开来,哪知旁边的赵锐却说:“别拆了,子秋。”
  我看他一眼,只见他神色极其不自然,脸上也起了大陀大陀的红晕,略微有点奇怪,问:“为什么?”
  “你看下包装就知道是什么了。”赵锐目光撇到一边。
  我低头仔细看上面的文字,先是看到有英文的那一边,扫了一眼没明白什么意思,于是翻过来,看到几个汉字,大脑迟滞了一秒后反应过来,觉得整个气血都往脸上涌去了。
  居然是一盒避孕套!
  有几个爸爸,会送女儿一盒避孕套?
  我羞惭难当,把盒子往书桌上一扔,对赵锐耍小性子,说:“都是你,你快出去。”
  赵锐本来也是有点儿羞的,但是看我的状态,却是远胜过他了,有了强烈的对比,他反而坦然下来,委屈的辩解:“怎么是我了,不是叔叔送的么?”
  “你还说,要不是你昨晚三更半夜还在我房里,爸爸怎么会想起送这个。”我一跺脚,想起昨晚我们在房间里缠缠绵绵了大半夜,爸爸弄不好全知道了,就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赵锐根本就不理会我的生气,他从后面抱住我,在我耳边轻轻吹了口气,一脸坏笑着说:“其实叔叔完全不必送这个,我都做好功课了的。”
  我没有立即明白“功课”两字的含义,等明白过来,又羞又恼,扬手就往他手臂上拍去,哪知赵锐完全不避,笑着受了这一掌,我还待再打,手扬到中途,忽然觉得这有点打情骂俏的意思,会让身后的这个大男孩,愈发的得意,遂停了下来。
  “怎么,舍不得了?”果然是得意了。
  “你穿这么厚,打了你也不痛,还弄得我手疼。”我犹一副生气的模样。
  “不是手疼,是心疼。”赵锐扳过我的身子,额头抵着我的额头,深情款款的样子,“子秋,我喜欢你这模样,一点点小孩子的气性,微微的撒娇,让我觉得,你离我是这样的近。”
  “那是你,唔……变态。”我话没落音,自己倒先笑了。
  “我哪变态了?”赵锐扳起脸,一本正经的问。
  呃,会不会话说重了?皇甫雪颜老喜欢说我变态,我听得多了,竟一不留神就用上了。
  “是不是这?”赵锐把我手放到他胸口,突突的心跳。我蓦地想起小乔捉我手的场景,脸又红了,他喝了那么多,现在会不会好点了?
  赵锐以为我脸红是因为害羞,脸上笑意愈浓。
  “我喜欢你这模样。”他再次重申。
  两人默默的拥抱在一起,我敛起心神,感受掌心下面那一下一下的跳动。那是一颗粉红的心在跳动,每一次张缩,都是因为爱情。
  第二天赵锐依旧起得很早,我下楼时,他陪爸爸已经喝了一轮茶,又下了两盘棋。
  “懒猫。”赵锐笑我。
  我也觉得很不好意思,尤其是看爸爸含笑不语只是盯着棋盘,更加不好意思。好像我的晚起,真的含义丰富。
  没像昨天一样坐在爸爸身边,我选择了挨着妈妈坐下。
  “子秋,昨晚睡得不好吗?眼睛周围都青了?”哪知妈妈比爸爸更不靠谱,问出的话听在人耳朵里就跟色 情对白似的。
  “没有。”我低低回了一句,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我去看王妈早餐做好了没有?”便逃也似的往厨房走去。
  爸爸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说:“是要看午餐好了没有?我们都吃过早点了。”
  真是气人,偏还有好事者笑出声来。我回头剜一眼赵锐,见他嘴都快要咧到耳根那里去了。
  真是气人啊。
  不过,也要怪自己这两天实在反常,几乎从不睡懒觉的我,偏偏一觉到了中午,生物钟完全混乱。当然,若追根究底,还得怪赵锐,他昨晚又赖到三点多才走,而我在他走后,全无睡意,愣是胡思乱想直到天明。天明时分,我听到了外面细微的声响,知道有人起床了,原本自己也是打算起来的,可身上懒懒的提不起劲,遂想着假寐一会,哪知这一假寐,竟沉沉的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又是日上三竿。
  难怪会被取笑?再加上昨晚的避孕套事件,这取笑更是别有深意意味深长耐人寻味。
  吃了早饭,哦,不,是我的早饭,他们的午饭,爸爸又出去忙了。他本就是忙得脚不沾地的人,这两天能抽出点时间陪赵锐,已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爸爸走后,我和赵锐也出门了,他说要去看看小乔,顺便给小乔父母拜个晚年。在人情世故方面,赵锐比我老到太多。若不是因为我,他和小乔不是兄弟甚似兄弟,而且,高三暑假里,他在小乔家住了半个多月,所以,每次回来,都会去拜访小乔父母,而且从不空手。
  我本是不想去的,总觉得这样三人见面太过尴尬,但若不去,会不会显得心里有鬼。尽管我心里的确是有鬼,不过却不想让赵锐看出来,所以,我没提出任何异议,只是听话的跟着他。
  小乔家在一栋半新不旧的居民楼里,三室一厅的房子,陈设简单,看得出不是富裕的家庭,但也不至于寒酸。小乔的爸爸去上班了,妈妈在家里,还有一个行动不便的奶奶。见到赵锐,奶奶高兴得一张脸笑成了菊花,拉着他的手,唠唠叨叨的说个不停,一会说赵锐好久没来看她了,一会说小伙长高了更帅了,一会又夸赵锐眼光好找了个漂亮女朋友……奶奶虽然腿脚不好,但口才很好,愣是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的一说半个钟。
  赵锐这时表现出让我惊讶的耐心和对老人足够的尊重,虽然奶奶的话翻来覆去都是那些内容,但他没有半点的不耐,一直饶有兴致的听着,偶尔插几句,把老人哄得心花怒放。原来他是个老少通吃的家伙
  小乔妈妈陪我们坐了一会,便出去买菜了,小乔坐在奶奶旁边,刚好和我面对面,他时而接句赵锐的话,时而招呼我吃点心,时而像个被宠坏了的孙子一样埋汰一下奶奶。整个过程中,他都大方得体,优雅自然,甚至偶尔和我目光相接,也是一派平静。赵锐呢,也是谦恭有礼,温润如玉。只是旁边的我,完全不能自控的心慌,脸上虽然带着笑,但神色却是越来越淡漠——淡漠是我的保护色,我还没有像眼前两个男生一样,修炼如此到家。
  幸运的是,这样的煎熬没有持续很久,小乔妈妈很快买菜回来,和她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5、6岁的小男孩,眉目里有几分小乔的影子,是小乔的堂弟,他很严肃很认真的自我介绍,说自己大名周晓,小名晓晓。
  “是春眠不觉晓的晓哦。”那稚嫩的声音配着一副大人的表情,让我不由会心一笑。
  晓晓似乎很喜欢我,一直漂亮姐姐漂亮姐姐的叫,还神秘兮兮的附在我的耳边,说是要带我去看一个秘密。
  我本就有如坐针毡的感觉,听他这么说,自是乐得跟着他去。然而这小家伙牵着我的手,去的却是小乔的房间。等我看到书桌上那张小乔跳跃着掷球的照片时,才觉得这样冒冒失失进他的房间实在是不妥的。
  “我们出去吧,你到这里来,呆会哥哥该不高兴了。”我哄着晓晓。
  “没关系,哥哥在和锐哥哥说话,不知道我们进来了。”果然是小孩子,居然把他哥哥当睁眼瞎。
  “漂亮姐姐,秘密在这里。”晓晓像条鱼一样从我身边滑走,一哧溜爬到小乔床上去了。
  小乔的床靠墙摆着,墙上做了一排书架,晓晓在书架上一阵翻腾,忽然高兴的叫:“找到了,漂亮姐姐,秘密在这里。”
  我心里其实是明白不应该去看的,虽然是个小孩子口中的秘密,但没经过主人的允许,哪怕是件再平常的事物,看了终归不好。然而我偏没有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竟走了过去。
  是一本老旧的笔记本,带密码锁的那种,在我读初中那段时间很流行的,封面是一丛印刷粗劣的竹子。
  “漂亮姐姐,你帮我打开看看。”晓晓把笔记本递过来。
  “这是哥哥的东西,不经过他允许我们不能看的。”我微笑着告诉晓晓。
  “不嘛,就要看嘛。”晓晓不依,开始撒娇,“漂亮姐姐你给我打开看嘛,哥哥说这是他的秘密,不肯给我看。”
  “那你还看?”我有点哭笑不得。
  “我想看下里面是什么东西,哥哥每天都看的,所以我也要看。”晓晓嘟了嘴,因为我不帮他,老大的不高兴。
  “锁着呢,我打不开。”我有点头痛,几乎没和小孩打过交道的我,哪里能搞定这小屁孩。如果赵锐在这里,应该有办法的吧,他好像做什么都比我强。
  “你这样按一下,按一下,再按一下,就打开了的。”晓晓边说边示范,胖胖的手指在那几个按钮上啪啪的按个不停。
  然而不知是歪打正着,还是那密码锁因为年月已久早就失灵,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笔记本居然打开了。
  我身形一顿,扭头朝门口看去,只见小乔正站在那里,脸黑得像关公,全然没有平日里笑盈盈的模样,敢情晓晓刚刚是被他吓哭的,而不是我?
  我停下手上的动作,不知自己是要开口找句话说还是就这样一声不响的走开,好像不管如何应对,都是无法化解这场尴尬的。
  小乔沉默如山的走了过来,把纸片和那头像一起放到笔记本里,又狠狠的瞪了晓晓一眼,晓晓本来哭声已经小了许多,被他这一瞪,又哇的一下大哭起来,边哭边溜下床,走过来抱了我的腿。
  我摸着晓晓的头,站在那里像个傻瓜。
  好在奶奶苍老的声音适时在门外响起:“晓晓,怎么回事?”
  “奶奶,哥哥凶我。”晓晓是个玲珑的小破孩,一看大靠山来了,立马放开我,跑到奶奶面前恶人先告状。
  老人大概都是偏心小的的,奶奶也不例外,她看小孙子哭得大声,心疼得不得了,不分青红皂白责备小乔:“晓晓这么小,懂什么啊,即使做错了事,你说他一句就好了,干嘛要凶他。”
  “奶奶,我没有。”小乔闷闷的出声。
  “就有,就有。”晓晓停住哭声,学小乔瞪人的样子,“哥哥这样看着我,这样看着我,晓晓好怕。”
  “是不是这样看你,这样看你。”赵锐也走了过来,蹲在晓晓旁边,一连朝他翻几个白眼,把正哭的晓晓逗得笑出声来。
  “笑才漂亮嘛,哭都是小女孩才做的事,我们小男生才不做呢。”赵锐一把举起晓晓,抱着他转了好几个圈,晓晓扬起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这个意外的小插曲带来的不自在,就这样被赵锐巧妙的化解了。
  一行人又回到了客厅,奶奶依旧抓着赵锐唠嗑,晓晓则在我身边窜来窜去,一会拿个这样的东西给我看,一会拿个那样的东西给我瞧,献宝似的,只有小乔,总没有刚开始那样气定神闲,虽依旧和其它人互动着,对我,则冷淡到了极点——一种刻意的冷淡。
  冬天的天黑得早,华灯初上的时候,小乔的父亲回来了,和小乔一样,是个非常爱笑的男人,父子俩长得有七八分像。他和我们简单的打了招呼后,便去厨房帮忙。夫妻俩在厨房忙碌着,偶尔有笑声飘出来,一排其乐融融的烟火气息。看得出来,小乔的家是个十分温暖温馨的家,难怪小乔那么爱笑那么乐观那么阳光。
  吃了晚饭,我和赵锐从小乔家告辞出来,两人手牵手走在昏黄的路灯下,赵锐忽然停下来,充满期待的看着我,问:“子秋,暑假里去我家好不好?我今天看到你在小乔家那么受欢迎,忽然很想看看你在我家的样子,我爸妈一定会把你当宝。”
  我垂眸一笑,没有说去还是不去,而是接着他后面的半句话道:“我很受欢迎吗?是你很受欢迎吧,看小乔奶奶喜欢你的样子,只怕是晓晓都比不上。”
  “怎么,你吃醋了?”赵锐打趣我。
  “才没呢,晓晓也很喜欢我。”
  “是,晓晓是个小色狼,漂亮姐姐漂亮姐姐叫个不停,还在你身上爬上爬下,也不怕我嫉妒。”
  “他那么小,你也嫉妒啊,”
  “可不,我的心眼可没和我的年龄一起长。”虽然是玩笑的口吻,可我总觉得他话里有话,看来是憋不住了,小乔卧室里的那一幕,到底让他有几分不安——即便他没看到笔记本里的秘密。
  ……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路,赵锐再次停下来,很认真的看着我的眼睛,问:“子秋,小乔为什么忽然凶晓晓。”
  “我也不知道,可能晓晓胡乱翻他的东西吧。”我漫不经心的回答。
  “不会,小乔脾气好,又最疼晓晓,肯定不会因为晓晓翻一下他的东西就把他凶得哭,除非……”
  “除非什么?”
  “子秋,你真的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什么?”我语气冷下来,不愿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也许我是隐隐窥到了点什么,但是,天时地利人和都失去了,窥到的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赵锐大概也看出我有几分不悦,微微叹了口气,说:“子秋,不管你看到了什么,猜到了什么,也不管小乔跟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不要去想太多,更不要三心二意,好好跟我在一起,我们……”
  我冷冷的盯着赵锐,忽然心里有说不出的烦闷,赵锐在我的盯视下没有把话继续说下去,我见他住了口,便用比目光更冷的声音说:“赵锐,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对于小乔的事,你知道的比我知道的应该多得多。但是,你尽可放心,我既然选择了和你和好,就不会三心二意水性杨花,你也不用疑神疑鬼捕风捉影。我们要想好好在一起,信任很重要。你忘了我们上次分手,就是因为无端的猜忌。”
  赵锐大概没想到我态度会这么冷硬吧,他在听到“水性杨花”四个字的时候,知道我动了真怒,脸色僵了一僵,似要说什么,可终于轻叹一声,什么也没说。
  我也觉得自己有点莫名迁怒于人,但赵锐那句三心二意真的伤到了我,或许是因为他一下子戳中了我的痛点,所以我才这么失态。
  好长一段时间,两人都不再说话。
  我家和小乔家,本就相距不远,走路不过半个小时的功夫,和赵锐这样一闹,脚下生风,没过多久就到了家门口。若是我们两个僵着个脸进门,爸爸肯定知道我们闹别扭了,由不得会担心。明天就要回校了,实在犯不着在这最后时刻,又在他心上蒙上一层阴影。
  因此,我没有马上进门,而是在梧桐树下停了下来。梧桐树的叶子已经落光了,只有无数的枝桠以一种苍凉的姿态伸向天空,在它的根下,有一只陪伴了我很多年的老猫。
  “赵锐,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呃……亲吻吗?”
  赵锐没有说话。
  “那时,也是在这颗梧桐树下,你猝不及防的抱住我,而且还吻了我的脖子,那个时候,我心里又惊又怕。你知道的,我一直把你当唯一的朋友,非常非常依恋你;但是,你不知道的是,那时,我心里其实有喜欢的人,非常非常喜欢。所以,你这样做,让我完全不知所措。不过,可能我太自私,虽然拒绝你,可终究不像你拒绝别人一样彻底,还是让你抱了几分希望。再加上后来,我喜欢的人离开了我,那段时间我很痛苦,几近于绝望,而你又对我那么好,于是,我半推半就的接受了你。
  “从我接受你那一刻开始,我就做好一直和你在一起的思想准备的。虽然这个过程中,我犹疑过,徘徊过,甚至像你说的三心二意过,但总体来说,我还是努力在往既定的路上走。然而,我们还是因为小乔两次分手。小乔的事,我不想说完全是一个误会,但我可以再次告诉你,即便我们真有点什么,也仅限于心里那细微的心动,在行动上,却从来没有越雷池半步。
  “我们这次和好,我决定再一次和你走到一起,更是下了莫大的决心。赵锐,你知道吗?在年前,在这颗梧桐树下,我埋葬了我最初的爱情。现在和你在一起的穆子秋,是打算和你共度一生的穆子秋,我在心里发过誓,未来的岁月里,只要你不离,我绝不弃。而且,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给你我所有的爱。
  “赵锐,你要信我,不管是我的第一份爱情,还是我对小乔的那一丝心动,我都已经埋葬了。此时站在你面前的我,是一个纯粹的我,你不要再纠结于我的过去,你应该放眼我们的未来,就像你送我的粉色水晶一样,我们要一起努力,打造一份永远的爱情!”
  我说得有点动容,赵锐听得或许更加动容,他双臂张开,把我拥到怀里,我在他怀里静静的伏了一会,仰起头,主动献上我的唇。
  在这棵梧桐树下,我们再次缠绵的吻到了一起,只是,不同于第一次的惊怕,这一次,我是要用尽我的情思,来给这一场恋爱,一个华美的结局。

  愚人节里的幸福和疼痛
  这次返校,小乔没和我们一起,他说还要去看个朋友,所以推辞两天。赵锐也没多说,我更是不好过问。尽管我万分不愿意,但因为一个女孩,他们兄弟一般的情谊,已经出现了无法修复的裂痕,却是不争的事实。
  到了学校里,每天上课,上自习,中午给赵锐打个电话,晚上又再视频一次,期间偶尔会收到他的短信,隔一天给爸妈打个电话。我的日子按部就班,平淡如水。
  雪颜会在周末的时候来找我,照例先是感叹一番我不起一丝波澜的生活,接着和我聊一周的见闻。各种八卦,各种网络词汇,各种爆炸性新闻。她的世界似乎永远都是新奇的,有无数明媚的色彩,还有用也用不完的激情。我原本是一只坐在井里的青蛙,只有头上的一线天,但因为认识了雪颜,可以通过她的嘴,想象那一线天以外的景致。
  时间不疾不徐的迈进了四月,一个据称是可以肆意捉弄他人的日子。那天下午我没有课,在图书馆上自习,雪颜托人神秘兮兮的递过一张纸条,约我去学校的小树林见面。她知道我上自习从不开机,所以不发短信,而是用了这古老的传纸条方式。她永远都是这样神通广大,到处都是她的熟人和朋友,所以别说是把纸条传给图书馆的我,就是传到月球上去,我怀疑她也会有办法的。
  约会的时间是在6点,天将黑未黑的时候,我虽然想不通她在这个时间点把我约到那样一个地方去意欲何为,但是以雪颜精灵鬼怪的性格,总是能想出稀奇古怪的理由,作为她的朋友,我只要按她的要求去做就行了。
  事后,我想,若是当时的我,知道这天是四月一号,知道是所谓的愚人节,还会去吗?怕是还会去的吧,因为在我二十年的人生,我没愚弄过人,也没人愚弄过我,压根就不知道愚人节会意味着什么。而且,就算我知道意味着什么,因为约我的人是皇甫雪颜,所以我依旧不会拒绝。
  到小树林的时候,依着雪颜纸条上说的,是朝最边上的一排柳树开始数,一直数到第二十棵,我就在那棵树下等。
  小树林不大,主要是一些柳树,偶尔夹杂着几棵樱花树,若在白天,柳丝飘飘樱花灿烂,也是美丽的风景,所以深得同学们的喜爱。到了晚上,因为树多灯少,阴暗又隐蔽,又深得小情侣的青睐,所以,当我数到第二十棵树的时候,树下已经有了一个人。
  本来就是天黑时分,光线不太好,再加上第二十棵树已经是林子最里边,路灯完全照不进来,更是黑黢黢一片。偏我又是从相对亮一点的地方走进来的,眼睛还没完全适应,因此,只能看到大致的人影轮廓。
  我不是冒失的人,肯定不会理所当然认为那是雪颜,毕竟来小树林的人这么多,也有可能是其他人。所以,我决定投石问路,先问问看。
  “雪颜,是你吗?”我站在离人影还有七八步的距离,问。
  没有回答。
  我又叫了一声:“雪颜。”
  那个人影轮廓动了动,似是转过身来了,随着身子转过来,带着微微疑惑的声音也飘了过来:“子秋?”
  却是小乔!
  好久不见!
  我意识到不妙,肯定是雪颜的恶作剧,早就应该想到,她把我约到这么一个鬼地方,肯定不安好心。只是,万万想不到她会这么大胆,居然把小乔也诳到了这里。她这是要做什么?自今年开学她第一次在我面前开我和小乔玩笑时,我就义正严词的跟她申明过我和赵锐已经和好,和小乔是井水不犯河水,连朋友都没得做了的,她当时也看到了我的严肃和冷硬,而且从那之后再没在我面前提过小乔,何以过了一个月,竟又忘了,还把我们约到这样一个暧 昧的鬼地方。
  “对不起,我想,可能是雪颜在开玩笑。”我匆匆丢下一句,调转身子就要往回走。或许是面对小乔太慌张的缘故,我完全忘了是在黑漆漆的树林里,步子迈得很大,一头撞上树干,疼得我情不自禁叫出声来。
  “子秋,你怎么了?”小乔听到我的叫声,几步走了过来,可他不过来还好,过来简直是雪上加霜,因为他似乎踩到了什么,滑了一下,身子朝后仰去,我本能的伸手去拉他,反而被他那股力道带了过去。
  也许是一秒钟的事情,但是,于当时的我,就好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我感觉我们两个手牵在一起,身体慢慢往后倒,往后倒,接着砰的一声,他重重的摔到地上,再接着,我也摔了下去,只是,我的身体接触到的,是一具温暖的人肉垫子。
  我觉得我所有的血液都不顾一切的往脸上涌去,此时若是有灯光,肯定能看到我的脸色比最红的玫瑰花还要红。我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慌忙松开他的手,试图以最快的速度从这人肉垫子上爬起来。我已经爬起了一半,差点就要结束这完全乱套了场面,可是,在那最关键的时刻,我的手臂忽然被一股力道一拉,我又一次朝那具人肉垫子撞了上去。
  但这一次撞击,不像刚才那样的莽莽撞撞,而是带着无限的温柔。一双有力的手臂把我圈住,我跌落在一个宽阔的胸膛。
  “别动。”梦幻般的低沉的嗓音,像情侣间的呢喃。
  我真的没动,不知是不敢,还是不想。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住了。
  一股浓烈的男性气息,带着点点汗味,让我几近眩晕。
  可这还没完。
  一个温温软软的东西,试探性的在我面颊上停了一下,痒痒的,带着清晨草尖上那点露珠的湿润。
  我依旧没动。
  我想,是我的默许亦或纵容,导致后面事态完全失控,朝不可收拾的方向发展。
  那个温温软软的东西,带着那点痒痒的触感,在我的鼻尖上,眉毛上,睫毛上,留下飘忽的痕迹,我心里一片潮湿,只觉心尖一阵阵发麻。
  可我还是没动,我想,我一定是疯了。
  那个温温软软的东西停在我的唇上,轻轻摩挲了一会,接着,滚热的舌头伸了进来,以一种不可一世的霸道,直接撬开我的牙齿,和我的舌头纠缠到了一起。
  到了这个时刻,我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
  我忘记了我身下的这个人,他是小乔,我忘记了我已经有男朋友,我忘记我曾经许下的誓言。我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像中了魔一样,以一种非凡的热情回应着这个吻。我们贪婪的近乎绝望的吮吸着,似乎要吸出对方的魂灵。我们的身子在草地上来回滚动着,那块促使这一切发生的大石头,时不时咯着我们的背,可是,我们是在这偷来的时光里幸福,完全没有心思顾及其它,哪怕是疼痛。
  我不知道我们吻了多久,终于累了,肺里的空气用光了,所以我们瘫软下来,但是,依旧紧紧的拥抱着。
  “子秋。”小乔用前所未有的深情,无限缠绵的叫着我的名字。
  “嗯。”我应着,无限的缱绻。
  “子秋,让我来和赵锐说。”终于提到了那个想都不敢去想的人。
  我没有作声,身子在他怀里瑟缩了一下。
  小乔用手摸着我的脸,轻声安慰:“别怕,子秋,有我在,别怕,我来处理。”
  “我们会不会下地狱?背叛友谊,背叛爱情,我们会不会下地狱?”我问小乔,亦是问自己,我的声音很轻,但是,有一种无法回头的凄凉。
  小乔的手从我脸上移开,摸到我的长发上,黑发如缎,他在我额上印下轻轻一吻,坚定的说:“就算下地狱,我们也在一起。”
  就算下地狱,我们也在一起!也许,有这句话,就足够了。我们爱在一个完全错了的时间,又怎敢奢望上天对我们仁慈,只是,不管怎样的惩罚,只要我们依然在一起,就足够了。
  我们更紧的拥抱着对方,就这样安静的抱着,不敢说话,因为不知道要说什么,所有的情话,对此时的我们来说,都是不适宜的,那背叛的刀,正以一种狰狞的光亮,在照耀着这疼痛的爱。
  当周围隐约的人声渐渐消去的时候,我们也走出了小树林。在昏暗的路灯下,我们不敢牵手。我们的爱只能在那黑暗里肆意宣泄,在有光的地方,又哪敢拿出来晒?
  在女生宿舍楼下,小乔再一次安慰我:“子秋,你不要怕,我会把一切都处理好的,你只要安心的等着,不要怕,不管是什么样的结果,我们一起面对。”
  我没出声,在树林里那种极致的快乐和幸福没有了,失去了黑暗这件衣服,我看到自己的心,是无比的沉重和难以言说的酸涩。
  我几乎能够想象赵锐在听到小乔和他说这件事时几近发疯的态度。他会怎么做,是哭,是笑,还是癫狂?那句“你若不离,我必不弃”犹在耳畔,昔日的爱已成过眼云烟,他要怎么来面对这一切?
  我只觉得心脏一阵阵发紧、发痛,无法像小乔说的那样安心等着,等着他去把一切处理好。我怕赵锐痛苦、难过,我怕伤了那颗最爱我的心。可是,即便怕,我还不是一样残忍的这样做了?
  做了就做了吧,我又岂能退缩一边,让小乔去面对赵锐的狂风暴雨?
  “还是我自己来说吧,我找个合适一点的时机。”我对小乔勉力笑着。
  四月是最美的时光
  回到宿舍,姜瑶告诉我,赵锐已经打了好几个电话了,让我一回来就打过去。
  我刚应声好,电话又叮铃铃的响了起来。
  拿起话筒“喂”了一声,赵锐强压着怒气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
  “子秋,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我……我和雪颜去外面逛了一圈……”我撒谎。
  “那你也应该打个电话。”
  “手机没电了。”撒谎一旦开了个头,后面就顺畅多了,即便你并不常这么做。
  “你可以……唉,算了,总之以后碰到这种事情,你要先给我打个电话。”
  “我只是回来晚了一点而已。”平时我们会在我下晚自习后视频,时间大概是晚上九点半左右。而我今晚回来,已经快十点半了,差不多是踩着了女生宿舍大楼关门的时间。
  “不是晚了一点而已。我今晚一直心神不定,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可打你手机,却又关机,打你宿舍电话,又迟迟没有回来。你知不知道,我今天连自习都上不下去,一直在宿舍等,到九点你没回来,九点半也没回来,十点没回来,十点半还没回来,你知道在这个时间段里我有多煎熬吗?”
  “对不起。”我说,“我不知道你会这么担心?”
  赵锐没有马上说话,短暂的沉默,似在思考什么,过了一会,他终于开口:“子秋,你今晚到底去哪里了?”
  “我不是说和雪颜出去了吗?”不耐烦的语气,撒谎的人都喜欢先发制人。
  “真的吗?”
  “你不相信?”
  “你们去做什么了?”
  “就是随便逛逛,你要不要打个电话给雪颜确认一下,我告诉你她号码?”我冷冷的说。
  真是见了鬼了,我为什么要一直撒谎?我不是答应小乔要找个合适的时机说吗?此时不正是所谓的合适时机吗?我为什么还要这么辛苦的撒谎?
  “子秋,你今晚到底怎么了?”
  “你说我怎么了?”
  “你不觉得你态度有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
  “穆子秋,我在问你!我不会无缘无故觉得心神不定,你就不能好好回答我到底去哪了?”赵锐的声音忽然锐利起来,他也不是一直都温和谦逊的。
  ……
  “穆子秋!”
  “你真想知道?”我的声音很轻,垂眸发现长发上的几丝草屑,遂一一拣掉。和我对床而睡的姜瑶,此时正在敷面膜,除了眼睛鼻孔嘴,其它都被面膜纸遮住了,有点儿瘆人。
  “你说。”
  “我和小乔在一起。”终于说出来了,终于不要撒谎,终于不用隐瞒。
  电话一片静寂。
  “赵锐……”
  “在一起做什么?”
  轮到我不说话。
  “我问你在一起做什么?”歇斯底里的声音。
  “赵锐……”
  “你说!”
  “我们分手吧!”
  久久的、久久的沉默,不,不完全是沉默,有嘶嘶的气流声,似有似无的从话筒那边传过来。
  我屏住呼吸,握话筒的手微微有点抖。
  该来的终归要来,可是,我却不敢面对了。我忽然有点后悔,为什么不让小乔去说?为什么不躲到小乔的身后?
  山一样的沉默,那气流声,让我想到蛇在吐芯子。
  等待我的会是什么呢?是霜冻?是冰雪?是严寒?是狂风?是毒日?还是暴雨?亦或,是阴沉沉的天,很低很低,低到,让你觉得,天和地,随时都会合为一体?
  我静静的等待着,心就像落在屋檐上的雪,寂静而冰凉!
  然而,迎接我的,却是一丝轻笑,就像嫩芽破土,就像春暖花开,就像人间四月,轻轻的,带着点撩拨人的柔软。轻笑过后,是赵锐一如既往温润的声音:“子秋,因为今天是愚人节吗?”
  我一下怔住了,我做好迎接一切的准备,不管是他的愤怒、还是责难、亦或哀伤和绝望,可是,我没做好这样的准备,他四两拨千斤,低吟浅笑,把所有的疑问、愤怒、哀痛藏了起来,给我一派云淡风轻。
  他是舍不得,他是不敢面对,他是不愿分手。
  “赵锐……”
  “子秋,别跟我开这样的玩笑,我会当真,知道吗?我今天有点累,想早点休息,先挂电话了,明天再打给你,好不好?”
  我还没来得及说好或者不好,电话里已经传来嘟嘟的忙音。那个从不先挂电话的男孩,第一次在我之前挂了电话。
  他是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吧,再多说一句,是不是就会流泪?我是有多残忍?
  我又怔怔的站了一会,然后去洗手间洗漱。站在镜子前,看镜里那个茫茫然的女孩,她几乎是失魂落魄的,眼睛全然没有光彩。树林里那种疯狂的欢娱,留给她的是什么呢?胸口上的爱情宝石,是不是有着咯人的疼痛?
  放下并不容易,重新开始是这样的难?我是选择再一次开口,还是,真的,就当一切是一个愚人节玩笑?
  为什么偏要是今天?为什么偏要是愚人节?
  是不是冥冥中早就注定,我和小乔的所谓爱情,从头到尾不过是一个苍凉的玩笑?
  回到床上,在黑暗里,我又睁着眼睛躺了很久,迟迟没有睡意。如何跟赵锐开口,就像一个千古难题一样,横亘在我面前。如果伤害一定要来,那迟来不如早来;如果此生一定要辜负,那以后辜负不如现在辜负。我在心里不停的给自己打气,想要赶快打破这个脚踏两只船的局——这简直是非人的折磨。
  赵锐的直觉从来都是对的,就像我能感应到穆子谦一样,他也是能感应到我的。哪怕我欺骗了自己,也无法欺骗他。所以,他才一直爱得那么战战兢兢疑神疑鬼,因为他比我更多的知道小乔的过往,他比我更能看清我的心。
  还是赶快坦白吧,在这黑夜里,或许我才有勇气,不求原谅,不求赎罪,愿意接受一切惩罚,只为早点完成这心灵上的凌迟。
  我拿过手机,长按开机键,我和赵锐头碰头的图像在黑暗里亮了起来,他笑得满足,我笑得矜持。赵锐对这张照片喜欢得不得了,不管是我的手机还是他的手机,开机关机画面都是这个,屏保也是这个。
  好一阵滴滴滴的声音,不用说,全是赵锐的短信。“子秋,今天是愚人节,不知为什么,我总是心神不定”,“子秋,你回宿舍了吗”,“我在网上等你”,“你去哪里了?怎么手机不开机”。“赶快给我回电话”,“穆子秋,赶快给我回电话”……
  一条条的短信,赵锐的心情从担忧、思念、到等待、失望、最后到薄怒……我似乎能想象出来他面上的神情,一个把我看得太重的男孩,他的喜怒哀乐,总是围绕我转的。他以为我是他的阳光,会灿烂他从今往后的人生,殊不知,我只是一盏随时都会熄灭的灯火。
  我在手机上打字,用的是全拼,因为不熟练,所以打得格外慢且认真。
  “对不起,我们分手。”这是我最开始打的。
  是不是太冷?我们之间,即便没有很多很多的爱,但是,却一直是有足够的温情的。
  “对不起,我还是没法做到全心全意爱你,所以选择分开,希望你能找到真正的幸福”
  是不是太虚伪?他有多爱我难道我不知道,我就是他的幸福。
  “对不起,我想和小乔在一起,我爱他。”
  是不是太残忍?天地下男人那么多,为什么要选择他的兄弟?
  ……
  我拟了一条又一条短信,可总是能找到不能发出去的理由。宿舍里的另两个女孩都已经睡着了,发出绵长的呼吸,想必睡梦恬淡和美。如果没有今晚那张纸条,如果没有小树林里那块石头,是不是此时的我,也进入了平静的梦乡?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荧荧的光发呆。
  一切都是自找的。
  穆子秋,哪怕你打着爱的名义,也无法掩饰你的自私和不负责任。
  所以,你活该此刻受到煎熬!
  脖子上粉色的水晶,会烫得你心焦!
  我在心里一遍遍责备自己,甚至想用一种恶毒的语言诅咒,似乎这样,就能减轻那份愧疚,就能切断那丝不舍。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等我醒过来,手里依旧握着手机,看一下钟,五点五十,无论春夏秋冬,这是我雷打不动的起床时间。习惯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哪怕我半宿没睡,依旧准点醒来。赵锐和我相处多年,会不会也成为我的一个可怕习惯?
  揭开被子、起床穿衣、梳头洗漱,哪怕我身上没劲,依旧机械的做着这些日常之事,等我把一切搞定,应该是六点五分,上下不会超过一分钟的误差,因为我已经习惯用一刻钟,完成早晨的梳洗工作。
  拿起手机一看,果然是六点五分。只是,今早不同往常的是,手机上还有一条未读短信,是赵锐发过来的。
  “子秋,除开那总是有恶作剧发生的愚人节,四月是最美的时光,在今后的年年岁岁里,我都会陪你一起看四月的繁美丰盛、春意酥怀、芳菲浸染、如诗如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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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深情的短信,好唯美的景致,他宁愿自我欺骗,也不愿过问一声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就当是一个愚人节玩笑好了。
  爱得太深的人,往往是最胆怯的人,赵锐又何尝会例外。在过去,他打起十二分精神寻找我和小乔之间的蛛丝马迹,为一点点似是而非的暧 昧跟我争跟我吵,可当我明明白白告诉他我和小乔在一起,我要和他分手时,他害怕了,不敢面对了,想要逃避了,他告诉我,也告诉自己,昨天是愚人节,所有的一切都是不作数的。他要假装不在意的把这一页翻过去,和我一起面对今后的时光。如果可能,他肯定是希望把这一年的四月一号,从日历里面挖走的!因为不愿失去,所以选择性无视,不是吗?
  我久久的看着那条短信,不知是要回一句“没有愚人节”,还是要说一声“好”,这是个两难的选择,我到底不够果敢。所以,我亦选择逃避,把手机放到书包里,尽量像往常一样去上自习。
  在女生宿舍楼下,小乔像很久以前那样,站在那里,水蓝的牛仔裤,雪白的T恤,挺拔得像一株白杨。他手里提着早点,看到我,脸上微微的忐忑消失了,换上最明媚的笑容,一如今早的第一缕阳光。
  “子秋。”他走到我身边,声音里的甜蜜就像我爱吃的糖藕。
  我看他一眼,微微的笑,心像被一阵风拂过,有种舒服的平整。可是,不过片刻,却变成一种更皱巴的苦楚。
  我们安静的前行,保持一定的距离。可即便这样,我仍有种恍惚的感觉,昨晚的一切真的像一场梦,我不甚清明的思维,竟无法还原当时的场景,只有一些飘渺的片段,像冬天里隔着窗玻璃看到的雪花,你以为它就在眼前,却怎么抓也抓不到。
  在走到教学楼和小树林的岔路口时,我们又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然后继续安静的往小树林那边走去。
  清晨的小树林清新而美好,有几个勤奋的人在晨读,也有几对恨黑夜太长的情侣在卿卿我我,小乔挨近我一点,手悄悄伸过来,想要牵住我的手,我不知为什么竟避开了,而且再次和他拉开一定的距离。事后,我一直没想明白,我当时那样做的动机是什么,难道赵锐清晨的短信,已经让我潜意识里做了选择?
  “子秋。”我听到小乔受伤的声音,但是不敢去看他的脸。
  有几只快乐的小鸟,在头顶上唧唧喳喳的叫。它们不知道树底下有个人,心里有种无法诉说的忧伤。
  “你……昨晚你睡得好吗?”小乔失去过往那种恣意的快乐,话语中有犹疑和不自信。
  我摇摇头。
  “你说了吗?”这可能是他此时最关心的问题。
  我点点头。
  “他怎么说?”是不是已经不敢提赵锐的名字了?心里的愧疚是不是要溢出来了?
  我抬起了头。
  也许在这一刻,我真正做出决定。不管是我还是小乔,我们都是自私的,但是,我们自私得是这样不彻底,藏了很久的一分感情,终于籍由一个外因宣泄出来,然而,我们却没有预想中的那样快乐。何止不快乐,还不安,负疚,有一种赎都赎不了的原罪感。
  “他说,昨天是愚人节。”我看着小乔的眼睛,如果他眼里有一丝躲闪,那我也把昨晚的一切,当作一个愚人节的玩笑。
  小乔怔了一下,他大概也想不到是个这样的答案吧,他的眼眸垂了下来,视线转向别处,喉结蠕动两下,问:“那你怎么说?”
  “我什么也没说。”
  “你选择默认?”
  “不是。”
  “那……”小乔没有再说下去,那个像阳光一样灿烂,像清风一样自由的男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和我一样的纠结和阴郁。一个人的生命里,如果有太多的阴影,他的心就会变得沉重,即使快乐,也会失去那种轻盈的味道。我是穆子秋,我短短的人生就像我的名字一样,充满萧瑟和落寞,笑不敢笑得张扬,哭不敢哭得畅快。我不希望这样的一种心态,有朝一日像跗骨之蛆一样附在小乔身上,那样,即便有了爱情,他也照样不敢肆意潇洒的幸福。
  那是用深厚的友谊换来的爱情,那是以兄弟的痛苦换来的幸福,心地纯良的他,会心安理得享受这一切吗?
  怕是难吧?
  “小乔,昨天真是愚人节么?”我的声音幽幽的,在树林里,像一丝寂寥的风。
  “你什么意思?”小乔惊觉的看着我。
  “也许赵锐说得对,一切不过是一个愚人节的玩笑。”心底有一丝疼痛,就好像针扎在最嫩的肉上的那种疼痛。
  “子秋……”
  “你也犹豫过的,是吗?”
  ……
  “你也后悔过的,是吗?”
  “穆子秋,你先别说我,你先说你自己。”
  “我自己?不,小乔,我知道,你比我想得更多,因为你要面对更多,不止是赵锐,还有你的父母,以及你和赵锐共同的朋友……”
  “够了,穆子秋,我不像你,我既然迈出了这一步,我就什么都不在乎了,哪怕是地狱是火海是刀山,我也认了。你或许已经猜到,我喜欢你,不是在大学时候的事儿。在你很小很小,小到才读小学的时候,我就认识你了,而且一直记着你。你那时那么孤傲,那么冰冷,那么让人不敢靠近,我一直只敢远远的看着你。我们在一个小学,在一个中学,整整十年的时间,我一直远远的看着你,却从来没有机会和你说一句话。高中的时候,我给你写过信,却石沉大海,我想,你大概连那信拆都没拆过吧。我在远处看了你十年,你却连有没有我这个人都未必知道,可我却还是不死心。我原本和赵锐只是普通的球友,文理分班,并没有太多的交集,可为了你,我愣是完全不受控的寻找一切和他相处的机会,只为了偶尔听他提一下你。那时的我,也许还说不上爱,但我就是疯狂的想接近你。你是和我们完全不同的存在,清高、神秘、美丽得不像真人,我就是想看看,有着这样外表的女孩,她的内心世界是什么样的。”
  “你现在看到了,是阴暗的、自私的、残忍的、怯懦的,不敢轻易去争取,更害怕失去。是不是这样?小乔,你和我在一起,到底是地狱还是火海还是刀山?”我心里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害怕,小乔的感情,也许压根就不是爱,而是一种镜中花水中月的虚妄,一种海市蜃楼的幻境,不是吗?
  十年的时间,他站在远处,没有靠近。是因为没有机会?还是压根不敢破坏一种远处的唯美?我知道我自己,除了一张脸,实在是没有多少讨人喜欢的地方。也许,这个世界上,只有穆子谦是真正爱我的,因为他了解我的乖戾、孤僻、冷漠,他知道我是个别扭的小女孩,在我甚至连花蕾都还算不上的时候,他就已经无限的宠溺着我,只有他才是真正爱我的,爱我的美丽,也爱我的乖戾!
  而小乔,或许,他就和那些或明或暗给我递情书的男生一样,爱的不过是我的一张脸。就像文哲所说,一个坐在那里美好得像一幅画的女孩,总是能让人心动的。文哲曾和我说过他的感觉,他宁愿远远看着我,也不愿离我太近,因为我的个性,让他头疼。
  “子秋,你为什么只听到了那句地狱,你为什么没听到我说的十年。”小乔微微皱了皱眉。
  “我听到了,小乔,是从我八岁开始吧,直到十八岁,我的十年人生,你的十年梦境,是不是?”我忽然笑了,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小乔,一个号称喜欢女星的小乔,那永远无法企及的一张脸,他可以把最美好的想象都赋予她。
  我想,我的思维或许走偏了,或许钻牛角尖了,当然,更或许的是,我是故意这样放任着自己,不敢面对,无法取舍,所以,总得找一个理由,来作为自己行动的依据。
  十年的时光太沉,十年的远观太虚,我原本只想要他阳光一样璀璨的笑,可他居然捧给我一颗沉甸甸的心,更要命的是,我不知道这颗心,它是为我的容颜倾倒,还是因为我这个人?
  “怎么可能因为你这个人?穆子秋,除了一张脸,你还有什么值得别人在远处惦念?”在我的心里,有个小人儿这样警告自己。
  小乔似乎也在配合这样的警告,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旧日灰尘的呛息,温温凉凉的。
  “是的,十年的梦境,子秋,你知道吗?我到现在还在怀疑,昨晚我们在这小树林里,也只是一场梦境。那个高高在上的穆子秋,真的是此时站我面前的你吗?”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爱上了梦里的女孩,我却把他当真。这个世上,如果真有一见钟情,钟情的也不过是那副皮囊,其它的,大抵是和所谓的钟情不相干的。
  不过是一场梦,谁会去信一场梦?
  就像昙花,在夜里刹那芳华,到了白天,一切又归于死寂。
  我不记得我和小乔还说了什么,我们或许吵了,或许哭了,或许又拥吻了,可是,最终的最终,我们还是分开了。
  一场或许是太重或许是太轻的爱恋,一场还未开始就要背负太多的爱恋,一场给予太多期望却不敢承受一丁点失望的爱恋,它注定只是昙花,只能在黑暗里拥有刹那的芳华!
  我和赵锐又回到了原点,我们都小心翼翼的避开那个愚人节,再也不曾提过。他依旧在中午给我打电话,依旧在晚上等我视频,依旧在上课的空隙,偶尔给我发条短信。
  皇甫雪颜在愚人节的第二天黄昏找到了我,她倒是好玩的搞了个恶作剧,却不知道在我和小乔之间翻起了怎样的惊天大浪。可她偏还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要来找当事人问问恶作剧的结果。
  “你去小树林了没有?”她毫不掩饰那点邪恶的好奇。
  “没有。”我淡淡的说。
  “骗鬼,我晚上来图书馆,没看到你。”
  “哦,是吗?”
  “告诉我,你去了哪里?”
  “在教学楼上自习。我也知道是愚人节,怕你又来捣乱。”
  “我哪是捣乱,我是要撮合你和……”意识到说漏了嘴,雪颜吐吐舌头。
  我装作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问:“你和傅筠阳怎么样了?”
  只有傅筠阳,才能转移他的注意力,否则,她非得围着小树林问十万个为什么不可。
  “还不就那样呗,开学至今,见了两次面,说了不到十句话。我现在发现他其实挺无趣的,比你还无趣,起码你还是个好的听众,他压根就无视我的存在。”
  “那你还找他?”
  “我皇甫雪颜是那么容易认输的人吗?”
  “不是。”我笑,“是不是因为他不肯轻易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所以你卯足了劲追他?”
  “你怎么知道?”
  “我不知道,我刚才问的是个问句?”我轻微的耸了下肩,做了个无辜的表情。
  “子秋,我发现你进步了耶,现在说话比以前稍微有趣一点了啊。”雪颜大概被我那个表情萌到了,笑得很嗨。
  “是吗?”
  “是啊。”雪颜眉毛一皱,眼睛一眯,接上之前的话题,“我一定要把傅筠阳搞定。等哪一天他爱上我了,爱到离开我无法一个人生活的时候,我再把他狠狠甩掉,以报今日之仇。”
  我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她:“你到底是喜欢他,还是喜欢征服一个高高在上的男人的感觉?”
  “都喜欢吧。如果一个和你完全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有一天愿意为你生为你死,会不会很有成就感。我就是喜欢这种成就感。”
  “你那是变 态。”我十分的不高兴,尽管我知道雪颜可能是在开玩笑,她说话一向天上一句地上一句,不靠谱的很,万不能当真,但心里还是烦闷不堪,因为雪颜,似乎说到了我心里的痛处。
  “我就是变 态,谁让傅筠阳比我更变 态。”雪颜压根不在意我那样说她,心安理得得很。
  不过这个变 态是很有些手段的,大概是为了快点体验把人追到然后狠狠甩掉的刺激,她快马加鞭的进行着自己的追男计划。利用朋友圈子,愣是搞到了傅筠阳的日程表。
  傅筠阳居然是个和我一样死板的人,如果把我上自习的项目,改成他打篮球,我的日程表基本上就是他的日程表了。难怪雪颜在拿给我看的时候,啧啧的出声,说我们是大学里的异类,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处的是一个五彩缤纷的世界。
  有了日程表,皇甫雪颜要见傅筠阳的机会就多多了,每天看她骑了辆自行车,在校园里风风火火的来来去去。我们宿舍和傅筠阳学校的篮球场相差不远,直线距离两里路,抄小道三里路,走大道五里路。因为直线距离只能用飞的,雪颜虽然神通广大,可终究没有女巫的扫帚,只好放弃;小道要走学校的偏门,可那个偏门的开关时间极其不规律,雪颜诚心诚意的盯了一周,愣是没撞着一回开门人,也只好放弃;最后就只剩大道了,这小妞雄赳赳气昂昂的说条条大道通罗马,宿舍和篮球场的大道通向的是傅筠阳的心,所以她华丽丽的选择了这五里路。
  五里路很长吗?我对距离不是很有概念,所以说不上来。但皇甫雪颜就深有感触了,她在用公交加双腿丈量了这段距离之后(公交只有一站,大概开了两里路),感受到了深深的痛苦,因此毅然决然的买了一辆自行车,从此开始了轮子上的人生。
  自行车的轮子滚了近两个月,雪颜的追男计划有了突破性的进展。在五月底的一个周末,她来找我,说是两人已经发展到了接吻的阶段。我看着她因风里来雨里去已经变成小麦色的肌肤,也为她这来之不易的成果感到由衷高兴。
  “子秋,你和你男朋友接吻是什么感觉?”雪颜微微咬着唇,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在面对爱情的时候,也是有点害羞的。
  “唔,就那样吧。”我总觉得这个话题不好拿出来讨论。
  “是不是心尖儿都是软的?”
  “差不多吧。”我含糊着。
  “我感觉他的唇好像小猫的尾巴,拂在我的额上痒痒的。”雪颜眼里盛满笑意,那样的幸福,似乎能融化一颗少女的心。
  “是吗?瞧你美的。”我的唇边也溢满了笑,仿佛我的心里也有只小猫的尾巴在拂过。咦,不对,雪颜说的是额,难道,他们突破性的接吻,仅限于额?
  “当然美。”雪颜双手捧着面颊,闭着眼睛摇着头,“美死了美死了,我今晚肯定又睡不着的。”
  “你要不要跟我分享一下更细节的东西?”我别有用意的问。
  “去死。”雪颜捶我一下,即便肤色黑,我也能看到她脸上的红晕。
  我便只是笑着,以我对雪颜的了解,她今天要不把细节爆给我听,也会爆给其它人听,否则肯定要被憋死。而从不多言的我,不仅是个最好的听众,还是一个最好的秘密守护者。
  果然,过了不到一分钟,雪颜瞟我一眼,问:“你真想听?”
  “洗耳恭听。”我笑得有点小坏。
  “收起你的笑容,我觉得你这个样子,有点像狼外婆,让我都不习惯。”雪颜娇嗔道。
  我于是听话的收起笑容。
  甜蜜的梦幻般的声音,像淙淙流水从雪颜唇边流了出来:“是昨晚的事。我陪他打完球,然后一起去吃晚饭,吃了饭后,他骑着自行车车,我坐在车前面的横梁上,我们一起回我们学校——他这段时间表现很好,只要是晚上,都会送我回来。在到我们学校的时候,我说去小树林那边走走,他同意了。于是我们站在小树林最边上,他靠着自行车,我站他旁边,我跟他讲生活里的趣事,讲他篮球场上的风姿,他本来一直安静的听着的,可忽然就低下了头,在我额上轻轻印下一吻,我还没明白过来,他已经直起了身,丢下一句‘早点回去’,就慌里慌张的走远了。留我一个人在小树林那里站了好久,也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事是真的。你说,我心心念念的男神,怎么就忽然吻了我了呢?回宿舍后,我本来想来找你分享这天大的秘密的,可又舍不得,我得一个人再好好回想一下。哎呀,我几乎想了一宿,想得我梦里都是毛茸茸的小猫尾巴,痒痒的、暖暖的、幸福死了。”
  雪颜说完,再一次双手捧着脸,黑黝黝的眸子里,闪着亮晶晶的光华,那是爱情的光华。
  “他现在掉进你精心编的情网啦,你还有没有想着要把他狠狠的甩开啊。”我取笑她。
  “谁说我要把他狠狠甩开啦,人家宝贝都还来不及呢。”雪颜白我一眼。
  我心里似乎放下点什么一样,笑得十分欢畅。不只为雪颜的爱情终于有了回应,更为那个高高在上的男孩收获了一份真心!
  时间在皇甫雪颜爱情的滋润下过得很快,短短一个月的功夫,他们由最初蜻蜓点水的额吻,发展到热辣缠绵的舌吻,他们的战场,也有最初的篮球场,转到小树林录像厅等各种情侣常去的地方。雪颜已经很少在周末来找我了,她的时间用在和傅筠阳的亲热上都嫌不够,哪还顾得了我。有时我在周六的黄昏,会给她打电话,约她去吃晚饭,可她没有一次能应约的。因为她不是在和傅筠阳约会,就是走在去和傅筠阳约会的路上。如此几次之后,我也懒了找她的心思。
  记得以前我和赵锐视频时,雪颜若来宿舍找我,我会让她有话明天再说,她当时总会愤愤的说一句:“有异性没人性。”我问她什么意思,她说就是专门形容我这种见色忘友的家伙。现在看来,这句话再回送给她,也瞒合适的!
  不过,当我心里在念叨着这句话时,却没有雪颜当时的愤愤,有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祝福。在这世上,两情相悦的人能在一起,总是值得祝福的!
  六月初的一天,天气已经有点热了,我去图书馆上自习,刚好碰到雪颜,她穿了漂亮的湖蓝雪纺长裙,白色的高跟鞋,长发披肩,袅袅婷婷的朝我走过来。
  “子秋,你又去上自习?”雪颜看到我很高兴,她这段时间忙着谈恋爱,好久都没见我了。
  “是啊,你又要去约会?”我笑着,学她用了一个又字。
  雪颜一脸“那当然”的表情,明明已是夏天,她愣是一脸的春风。
  “今晚别去自习了,和我一起玩去。”雪颜挽了我的胳膊,兴高采烈的邀请我。
  “不了,呆会我去了,你还要分心思在我身上,玩得不尽兴。”我委婉的拒绝。除了和赵锐,我很少去参加人多的聚会,因为在热闹的场合,安静的我总显得格格不入。
  “没关系的。你就在我旁边呆着,看我玩就行了,多玩几次,熟悉了,自然就放开了。”雪颜犹在热情的游说我,“别去上你那鬼自习了,青春是用来happy的,不是在图书馆消磨的。而且,今晚是傅筠阳生日,人多点热闹。”
  “我……”我还在想着拒绝的理由,雪颜已经把脸一板,说:“你是不是怕你去了,傅筠阳又把丢一边了?”
  我知道雪颜是在故意开玩笑,但是,玩笑话说到这个份上,再不去,有点说不过去了吧,于是只好认命同行。
  以傅筠阳的性子,应该也不是爱热闹的人,虽说是生日聚会,也不过只有寥寥的七八个人,一张大圆桌子都还没坐满。
  在座的人,除了雪颜和我,都是一些男生,一个个都长得高大,看来都是球友。虽说傅筠阳人也冷漠,但因为有个爱好,还是能结交几个朋友的。不像我,若不去上自习,我都不知道自己能做啥。哦,不,我还能临帖,一幅幅硬笔字帖临摹下去,几个小时就悄无声息的滑走了。只是,这样一个不是爱好的爱好,除了让我不管是行书楷书都非常漂亮之外,怕只会更让人觉得无趣得紧吧。
  不过,一个女孩,若有一张漂亮的脸蛋,即便她的性子再无趣,也是受欢迎的,比如此时的我。
  坐我旁边的是一个皮肤比较粗糙的男孩——他的粗糙,大概缘于一脸不安分的青春痘,此时正在十分殷勤的为我洗着杯子倒着茶,手上忙的功夫,嘴上也不闲着。
  “你是雪颜的同学吗?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我是她朋友,呃,我很少和雪颜一起出来。”
  “哦,难怪,雪颜一直看老傅打球,我想,若是你们经常一起出来的话,我是能够见到的,因为我和老傅也经常一起打球。”
  “去年她就陪雪颜去看过我们和周渔打比赛啊,难道当时你没在场?”青春痘旁边一个壮壮的男生插话。
  “哦,我可能不记得了。”青春痘挠挠头。
  “你那双看到美女就不会转的眼睛,要是见过,怎么会不记得?肯定是那场比赛你没去?”另一个男生笑得不怀好意。
  “喂,你、你、你、还有你,一个个也别想打子秋的主意,她是名花有主了的。”雪颜倚着傅筠阳的肩膀,手里拿着一根筷子,娇笑着一路指下去。
  傅筠阳宠 溺的看着她,把她手里那根指点江山的魔棍拿开。
  “你也名花有主,我们还不是一样想打你的主意。”有人故意逗雪颜。
  “你,哼,做梦还差不多。”雪颜不屑的哼了一声。
  “呦,老傅有什么魔力,值得你这样死心塌地,我虽然没老傅高,但是自认比老傅帅吧。”那被鄙视的男生有点不服气。
  “那是你自认,在我皇甫雪颜眼里,你离我家筠阳,差得可不是一点点。”雪颜毫不客气的打击对方。看得出来,她和这帮人的关系十分好,所以才可以这样肆无忌惮的开玩笑。也是的,雪颜的性格活泼大方,自是走到哪都招人喜爱。
  “我差得可不是一点点,那周渔呢,周渔是不是也比你家筠阳差得不是一点点啊?”那男生眼睛看一眼包厢门口,笑着问雪颜。
  大家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个翩翩佳公子正笑意盈盈的走了进来,在他后面,是一个瓜子脸白皮肤大眼睛的漂亮女孩。
  我脸上原本挂着的淡淡微笑,在见着那个俊雅的男生时,倏忽不见了。
  我想不到,会在这样一种场合碰到小乔。
  或许应该是想到的,傅筠阳和小乔都是打篮球的佼佼者,以小乔交游广阔的性格来看,他们会成为好朋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小乔显然也没想到我会出现在这里吧,笑容微微滞了一下,转而更灿烂了。
  “穆子秋,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我亦牵牵嘴角。
  雪颜是知道我和小乔已经不来往很久了,虽然愚人节她恶搞了一下,但是我们是否在那天见过面,她也拿不准。她虽然怀疑,但无奈我从未正面回应,所以一直成为一桩悬案,得不到证实。眼下小乔忽然出现,大概她也没有想到,因此,她伏到我耳边,说:“子秋,我不知道周渔会来啊,你不会生我气吧?”
  “不会。”我回雪颜一个安心的微笑。
  小乔携着那个女孩,坐在我的对面。隔在我们中间的,是一张实木的泛着黄色光泽的大圆桌,圆桌的直径会有多长呢?一米,亦或一点五米,对长度没有概念的我,还真不太会估算呢。不过,不管这直径是一米还是一点五米,横亘在我和小乔之间,便是那宛如银河一样的距离。
  菜很快上来了,我本就是吃了饭被雪颜硬拽过来的,此时自是不饿,何况,对面的女孩,当着所有的人不停和小乔秀恩爱,亦让我更觉得饱。但我努力不让自己脸上有什么表情,只偶尔夹点菜,低头抿口饮料。
  男生在一起当然少不了喝酒,何况是一群打球的男生,精力更是比一般人要旺盛。也不知谁带头开始敬傅筠阳,有了第一个敬的就有第二个敬的,很快就觥筹交错杯光酒影气氛热烈。雪颜那么喜欢热闹的女孩子,一下子就融入到这嗨到爆的气氛中去了。她玩性一向大,玩到兴头上的时候,哪里还记得旁边的我。于是,我理所当然就成了无人理睬的陪衬。
  其实我倒是不太在意成为陪衬,反正我早就习惯了一个人安静且孤独的坐在热闹里。但我身边那个长满青春痘的男生,大概觉得冷落佳人过于唐突,便总是找一些话题来和我说。他本是出于绅士风度,我又怎好太过淡漠,便也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奈何因为周边声音实在太大,很多话说不清楚,男生就总是挨我很近,有时几乎是贴着耳朵。我从来没有和一个陌生男生如此靠近过,他嘴里的气息甚至能吹到了我的脸上,这让我十分的不自在,简直如坐针毡。
  终于熬不下去了,虽然我知道中途退席很不礼貌,但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我附在雪颜耳边说了去意,又对傅筠阳说了声生日快乐,便向在座的微笑着告别。
  然而那个青春痘绅士风度实在学得太好,见我要走,便立马站起来表示要送我,雪颜估计也是不放心我一个人离开(这个饭店在两个大学之间,离我们学校还是有一定的距离),遂笑着说:“豆子,你只负责把子秋送到校门口,可不要动了歪心思。”
  “当然,我只护驾,让美女一个人走夜路,可不是我的风格。”被叫做豆子的青春痘嬉笑着。
  “少来,得了便宜还卖乖,好像我们在座的一个个不知道怜香惜玉似的。”豆子旁边那个壮壮男生,死命的擂了他一拳。
  席上的人哈哈笑了起来,就连一向酷酷的傅筠阳也忍不住莞尔。只是,我的眼角余光,却看到小乔脸上的笑意,竟含了几分看戏的嘲弄。
  何必呢?已经分开了这么久,如今美女相伴,又何必来看我身边的这出戏。我心里微微有点发酸,因为那个瓜子脸的女孩,正头靠着小乔的肩膀,眉目含笑,一副不胜酒力的娇羞。他们这个样子,算不算郎才女貌郎情妾意郎……
  嘿,郎什么呢?到底还是在意了,哪怕你选择放弃,但看到他和别人幸福的时候,还是在意了。或许,在这个世上,我们可以对很多东西大度,但对爱情,却是无论如何也大度不起来的。因为我们骨子里的自私,让我们希望那一个肩膀,永远只能是你一个人的依靠。
  可哪有这样的好事,你这边放手,却奢望他那边等待,哪有这样的好事!
  真是自己为难自己!
  我在心里给自己一个讥讽的笑,咽回那微微的酸,对身边的男生说:“那我们走吧。”
  走吧,选择离开,就不要回头!
  走吧,选择相守,就不要分心!
  走吧,前面的路还很长,那个一心一意对你的人,他一直在那里等待!
  这个学期似乎过得格外快,当考完最后一科的时候,又到了放假时间。
  赵锐照例是比我晚放假。
  因为我早就答应暑假里和他一起去深圳,所以像往常一样,先去上海等他,然后再回我家拿礼物(爸爸说来而不往非礼也,在我告诉他暑假要去深圳的时候,他就开始帮我准备礼物了),最后再去深圳。
  这次到上海,似乎和往常不同,我总觉得赵锐对我有种若有若无的疏离。怎么说呢,其实他还是一样的对我好,体贴、周全、温和,但总有哪里不对,具体是哪里不对,我又一时说不上来。
  直到晚上,当我们要熄灯睡觉的时候,我才蓦然找到不对的地方。我们这一次在一起,除了牵手,居然没有任何其它亲昵的动作,那个一直把我当美味糖果恨不能时时刻刻捧在手里添着的男孩,连睡前的晚安吻都省了。可笑我还一路忐忑着他这次要是有更进一步要求时,我是不是要从了他呢?
  在黑暗里,我们一人躺在一张单人床上,我知道他没睡,因为没有悠长而有节奏的呼吸,一切都非常安静,安静得让人心慌。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在电话里,他还是一如既往的诉说思念,说那些让人肉麻的甜言蜜语,何以见面了,两人之间反而像隔了一层纱。
  是什么原因?
  我其实很想问问赵锐,但是要怎么出口呢?问他为什么不亲我不吻我吗?这样是不是不太妥?平时被动惯了的我,此时竟不知道要如何主动?
  我在这安静得过份的黑暗里心如潮涌,全然没有睡意。屋里的窗帘有一点点没拉合,惨白的月光从那缝隙里钻了进来,带着冰冷的气息,一如我此时的心。
  难道是愚人节的事,让他心里的结始终没有解开?果若如此,我要怎么办?那一晚,他不愿提起,我亦不再提起。我以为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翻过去了,却不知道它一直都在,一直都在。它冷冷的藏在角落里,一点点的在啃噬着他对我的信任,那本来就不多的信任。
  也许,感情是两个人的事,不管是误会还是裂缝,总得有个人主动出来澄清和弥补。既然这一次,他不愿再主动,那就由我来吧,虽然不习惯,但总得拂掉这层纱。
  我从床上爬起来,赤脚走在冰凉的地板上,我走到他的床边,他朝里躺着,没有回身的意思。他在装,装睡,装不知道我过来。
  我深吸一口气,轻轻躺到他的身边,脸贴着他的后背,可他依旧没动,我的勇气已经快消耗得差不多了,但心里犹在给自己做最后的鼓励:再坚持一会,再坚持一会,他就会动摇的。
  然而赵锐没有动摇,他依旧一动不动的朝里躺着。我不死心,伸出一只手,抚上他的脖子,他的脸。他终于动了一下,我以为他是要响应我的动作,心里松了口气。
  不过,我这口气,松得实在是太早了。
  因为赵锐接下来的一句话,简直是给我无声的一耳光。
  他说:“别吵,我明天还有考试。”冰冰凉凉的声音,就如由窗帘缝隙里钻进来的月光,没有一丝温度。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带着一种羞耻的不知所措。
  冰凉的月光,也在嘲笑我此时的主动。
  第二天赵锐起得很早,我听到他起床的声音,遂闭着眼睛假寐。经过昨晚的那一出,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他。
  他收拾妥当,便出了门。这和以往除了考试的那两个小时,我们都形影不离的场景相差实在太远。不过,相对昨晚那种明确的拒绝,今早他无声的离去,已经不能勾起我多少失落的情绪了。
  他走后,我亦起床,虽然起床也无所事事,但是好过在床上百无聊赖的躺着。
  我洗漱好,正打算出门去吃早晨,赵锐却去而复返,他把手里的袋子放到桌子上,温和的说:“早餐我买回来了,你趁热吃,我上午有考试,先去学校了。”他说这话时,无论声音还是态度,都和从前并无二致。只是,经过昨晚那一幕,这话听在我心里,却已完全不是从前那种舒适贴心了。
  赵锐走后,我一个人看小说打发时间,但因为心神不定,完全看不进去,后来干脆就直接发呆。
  中午时分,他回来了,给我带来午餐,留下一句“趁热吃”的叮咛,又去学校了,这次的理由是要复习,准备下一堂考试。
  到了晚餐时间,他又回来了,这次呆得久了点,说了好几句话,依旧是不痛不痒的关心和叮嘱。然后,依旧是以要复习的理由,再次回了学校。
  或许,晚上,他已经不会回来了吧。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难道不能坦诚说出来吗?
  非得把我叫到上海,来受这精神上的折磨?
  我在心里苦笑。一个人呆在这方寸之间,时间实在是走得太慢。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天,在第三天的时候,我终于没能憋住,问赵锐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是不是对我哪里不满?如果是的,不妨说出来,如果是误会就澄清了,如果做错了就改正。
  可他却只推说是自己这几天太忙。
  太忙是吗?那我不打搅了。
  我在第三天晚上买了回家的票,原计划是还要再等两天,和他一起走的。等到晚上十一点,他回来的时候,我说:“赵锐,我明天上午回家了。”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说一声:“好。”再也没有下文。
  我原来还带着点耍小性子的性质,以为只有两天了,他肯定不会同意,我们可能会争吵。但是,适当的争吵,有时对感情是有利无害的。或许我们能借这次争吵,说出心里的真心话,找出问题的症结所在,又和好如初了呢?哪知他却是这样不痛不痒云淡风轻的一声好。
  几乎让人想哭。
  或许人都是这样的贱,当他对你全心全意好的时候,你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当他对你冷淡疏离的时候,你才意识到曾经的那些是多么珍贵。我很怀念那个对我千依百顺无限宠溺的男孩,而不是眼前这个让我看不清摸不透的男孩。
  他到底在想什么?
  我甚至悲观的想,或许,这次见面,会是我们最后一次了吧。不管导致这一切的原因是什么,我们之间有了很深很深的隔阂已是不争的事实,分手,大概就是不久后的事情。
  真的是很难过很难过。
  我趁去洗手间的功夫,不停用手冲洗自己的眼睛。我的眼睛,此时也像一个水龙头,有源源不断的液体流出。
  当两人又沉默的躺到床上的时候,月光已经不像前两天那么明亮了。挂在遥远天幕上的那颗行星,在这一个月,它已经有了一次圆满。而我和赵锐的爱情,从头到尾,都还没有过圆满吧。虽然,我一直很努力的想要向圆满靠近,可终究,还是失败了。或许,有的东西,它天生就是残缺的。
  又将是一个不眠之夜,是吗?
  我睁着眼睛,痴痴的想一些过往。童年时和爹爹在一起的天真无邪,少年时和穆子谦在一起的怀春情怀,而今和赵锐在一起的温馨温暖,都是如此让人留恋。可是,留恋又有什么用呢,随着时光流逝,这些美好,也一样会流逝。我一直试图抓得牢靠一点,可是,它们还是从指缝里溜走了,而且,再也回不来了。
  眼睛又变成了水龙头,那微热的液体,再一次倾泻而出。
  黑暗里,有一个声音,带着浓浓的讥讽,飘了过来。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是吗?”阴阳怪气的语调,听起来是如此陌生。
  我知道他在说谁?爱情本就应该小心谨慎步步为营,不能行差踏错,否则,就会像此时的我,哪怕对方使的是一记闷棍,也得硬生生的受了。因为那个愚人节,我不止动了背叛的心思,还有了实际行动。虽然在最后,我被他的一条短信牵了回来,可是,那些过错,却是无法抹杀的。
  “其实你何必来上海呢?既然放不下他,又何必过来?”
  “我没有。”我小声抗议。
  “没有吗?那要怎样才算有?”
  “赵锐,我是错过,但是,已经过去了,你如果不能原谅,我们大可分手,犯不着这样彼此折磨。”
  好一会没有声音,我正待再说点什么,忽然耳边传来鬼魅一样的低语:“分手是吗?折磨是吗?和我在一起,每一分钟都很难熬是吧?”
  “啊……”我低呼一声,一坐而起。
  “穆子秋,我也很难熬,你知道吗?我只要一想起你说的那句——我和小乔在一起,心就会痛得发抖,你知道吗?你不在我眼前,我还能自欺欺人,可你在我眼前,我却能通过你看到小乔的影子,你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果然是小乔,果然是愚人节。我早就应该知道,赵锐在爱情上,有一种完美的苛求,他能因为小乔的一条短信和我分手,又怎能原谅我亲口说出“我和小乔在一起”的那句话。他只不过是因为爱得太深,所以不敢面对。也许,正因为不敢面对,他才要拖着我,和他一起在这痛苦的漩涡里沉浮。
  我摁亮床头的灯,腰坐得更直一些。
  赵锐眼睛被忽然亮起的灯光晃了一下,他微眯着眼,脸上是一种迷茫又痛苦的神色。
  “赵锐,愚人节的事,我想跟你解释一下。”我深吸一口气,既然找到了症结,就要尽最大努力把它解开。
  “怎么解释?说你们没有在一起?或者说你们在一起,但是什么也没有做?要不,干脆一点,你告诉我你们做了什么?”赵锐冷笑一下,平时温润的声音,此刻却像冰块一样寒气逼人。这还是流火一样的七月吗?
  我一时竟语塞了,是啊,我要怎么解释?那个夜晚,在那片小树林里,我是如此的疯狂,一种极致的快乐。我完全忘记了所谓的道德责任,我只想和小乔就那样拥吻在一起,再也不要分开。或许,这种不顾一切的感情,才是真正的爱情。就像当初我和穆子谦,哪怕知道他是我哥哥,我也一样无法抑制那种对他身体的渴望。可是,在面对赵锐时,我是那么的冷静,那么的理智,甚至,是那么的淡漠。我们的亲热,我都是抱着一种回报的心态,抱着一种配合的心态。因为舍不得放弃赵锐对我的好,所以,我努力把自己的一切回报给他,但是,不包括那不由我心控制的情感。它在那个夜晚,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完全跑偏了方向。
  “没话说了吧?还是,不好意思说?穆子秋,我一直不想提,我一直在努力忘记,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咄咄逼人,为什么要逼我又一次提起。你为什么不能安静的呆在我身边?为什么不能安静的等着我放假?为什么不能安静的陪我一起回家?你曾经跟我说过,要我给你时间。这一次,你就不能给我一点时间?我对你有多在乎,我就有多难忘记那个该死的节日!你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一点时间?你为什么就这么急着走,这么急着回去见他!”
  “我没有要回去见他。”我几乎是哭喊着,“我只是受不了你对我的冷淡。”
  “哼,我对你冷淡了吗?穆子秋,这几天,我对你冷淡了吗?我哪一点没照顾好你?你背着我跟小乔搞到一起,我连大声说你一句都舍不得?我一样每天给你打电话、视频,我一样把你捧在心口上,我心里的妒恨和痛苦,我一个人在黑夜里咀嚼,我连提都不敢跟你提?我把你看得这么重,我哪里还会对冷淡?”
  我闭了眼睛,把头撇向一边,是的,或许不是冷淡,而是比冷淡更让人无法忍受的疏离。他说他看到我,会情不自禁的想起小乔,所以,他选择了避开。这种他几乎不能自控的疏离,比冷淡有着更强的杀伤力。
  “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赵锐,趁这个暑假,我们好好冷静一下。如果你能原谅我那天的行为,我们再继续在一起,如果不能,我们就分开。”我的声音很无力,在一起短短的两三年,我们已经闹过三四次分手,真是好累。
  赵锐又是冷笑一声,他生起气来,眼睛里会有一种危险的光芒,神情也十分的冷峻。此时,他就用那种危险的光芒逼视着我,让我觉得无形的压迫。
  “穆子秋,分开后,你要去干嘛?是冷静,还是,去找他!我差点忘了,你们离得那么近,不管是在家还是在学校,你们都离得那么近。哪怕是半夜,你们想在一起,也能立刻在一起。只是这样的话,穆子秋,你还有时间冷静吗?”
  话是越说越难听了,就因为错了一次,就该这样的被侮辱吗?这个世上,难道所有的恋情,都是坚定不移的吗?就算是的,也得有坚实的根基,可是,赵锐,我们的根基,一开始就是一边高一边低的,它何曾坚实过?
  我冷了脸,不再争不再吵,只问:“那你现在要我怎么做?”
  “是啊,我要你怎么做?”赵锐低低的叹息一声,“穆子秋,在我们的爱情世界里,你从来没想着要主动怎么做,你只是一味的乖巧听话,一味的迁就忍让,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满足。可是,我怎么可能会满足?我是这样不顾一切的爱着你,我也希望你能不顾一切的爱着我。而不是用你那该死的理智,来驾驽这份感情。”
  “赵锐……”我的目光再转了回去,试图申辩几句,是啊,即便我没有他想要的那样爱他,但是也没有他说的那样不爱他。可是,当我的视线转到他的脸上时,我怔住了,赵锐眼里泪花,给了我太大的震动。
  我伸出手,想要去擦他眼里的泪水,想要去抚平他心上的悲痛。
  赵锐避开了我的手,把脸转向一边,声音也不像刚才那样冷峻,而是带了一种认命的疲累:“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明天我去送你。”
  说完,他站起身子,打算回他自己的床上。
  我没给他这个机会,身子半扑过去,抱住他的手臂。以前穆子谦生气时,我只要摆出主动和好的姿态,他一般就会心软。这一次,我希望赵锐也心软,他并不是真的想要和我分开,他只是气我爱得不够多不够深不够专一。
  赵锐用另一只手推了一下我,用了比较大的力,可我没松手,而是低低的哎呦了一声。他以为我被弄痛了,本想硬起心肠不管,可我紧皱着眉,他还是没忍住,问:“怎么了?”
  “痛。”我说。
  “哪里?”
  “这里。”我的手抓起他另一只手,把它放到我的胸口上,说:“这里很痛,痛得这几个晚上都睡不着。”
  赵锐把手抽了回去。若在以往,我肯定是没有勇气再继续说点什么的,但这一次,我已经下定决心主动,所以,我继续厚着脸皮,半跪在床上,从后面抱着他的腰,脸贴着他温暖的背,可怜兮兮的问:“赵锐,不要再生我气好吗?”
  我感觉赵锐的身子动了一下,或许心也动了一下吧。
  “赵锐……”我又叫了一声,这一声,叫得温柔缠绵。
  他终于慢慢转过身子,用手抚摸着我的头发,叹息般的说:“子秋,不要回去,在这陪我。”
  我嗯了一声,把头深深埋到他怀里。
  两人默默的抱了很久。我终于再次开口:“赵锐,我爱你,我不想和你分开。”这一句话,是此时的我的真心话。在这个世上,把我当成他的整个世界的爹爹已经死了,把我当作掌心里的宝的穆子谦已经远走他乡,那个自称在我上小学时就喜欢我的小乔也已经有了女朋友。现在的我,又哪里还敢失去赵锐对我的爱!
  赵锐更用力的抱紧了我。
  这一夜,我们两个躺在一起,说了很多很多的话,我把自己内心很多真实的想法都说给了赵锐听,包括我的犹疑、我的自私、我的怯懦、我的忧心,甚至,我对小乔的动心。但是,我没有告诉赵锐我和穆子谦的事,那份深沉而绝望的感情,我大概只能永远把它埋到心底!
  赵锐也和我说了很多,他说刚开始以为我是个心硬如铁的女生,后来发现我其实是故作坚强;他说他知道我的冷漠,只是一种保护色,因为内心太过脆弱;他说他也知道我更多的是把他当朋友,但是就是不由自主深陷进去;他说我的眼睛是个黑色的漩涡,只要认真看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把对方的魂灵吸走;他说他爱得小气而霸道,无法容忍我和别的男生有任何接触;他说他就喜欢我这样的性格,冰冷的高高在上的拒人于千里……
  “雪颜说我太漂亮,说只要是男的就会对我一见倾心,你也是这样吗?”我问赵锐,或许,太过美丽的女孩,对自己其实是没有自信的,总以为在爱情里唱主角的,不过是那张脸。
  赵锐伸手摸摸我的眉我的眼,宠溺的笑着,说:“我也不知道。我们刚认识时,我好像对漂亮不漂亮还没有什么概念,就是觉得你的眼里好像有冰,情不自禁就想用我的热去融化你的冰。我还记得你第一次对我笑的时候,那种感觉,就好像春天来了,冰雪融化、草木萌发,花儿灿烂。子秋,你知不知道,你的笑,有着一般人无法抗拒的魔力,所以,我才会这样的患得患失。”
  “我没你说得那么好。”我带了点娇羞,心里甜蜜得很。
  “傻瓜,在我心中,你就是天底下的最好。”赵锐感叹似的低语。
  这一夜,我们像两个调皮的孩子,细细碎碎说到天朦朦亮。敞开了心扉,放下一些疑虑、猜忌、嫉恨、我们两个的心,似乎更紧的贴在了一起。对于赵锐,我的内心里,有了更深的依赖与感动。我想,若在今后的日子,不出什么变故,我们是能安宁幸福的携手而行的。这一次,我对我们未来的信心,不是源自我理智的感恩,而是源自一个女孩对她喜欢的男孩的那种依恋
  红颜祸水
  一夕长谈,我和赵锐的关系,又回到从前那种卿卿我我的状态,不,应该说是更胜从前。
  他不再以复习为借口离开,而是坐在我旁边看书。有时我无聊,会跑过去捣乱,朝他脖子上吹气,或者用我的发带,给他扎个小辫子。此时,他会无奈的笑着,说:“别闹,这门课难着呢。”若我还不听话,他干脆合了书,抱着我一顿乱啃,啃得我连声求饶。他则哈哈笑着,说:“看你还调皮。”
  他学习非常用功,而且自制力极好。在那样一个学校,全国各地的佼佼者聚集在一起,他依然能在那个群体里脱颖而出,光靠聪明才智是不够的,还得靠努力勤奋。他最推崇的一句话是成功=1%的天分+99%的汗水,所以,即便和我在一起,他也抓紧时间学习。我想,大概和我谈恋爱,是他最奢侈的一种“浪费”吧。
  好在这个学习狂人的最后一门功课终于考完了,我们按照原定计划先回了我家,爸妈还有王妈看到赵锐自是十分高兴,家里呈现出久违的其乐融融生机勃勃,喝茶、聊天、下棋,一直到很晚,这样一种平和的幸福才散场。
  在我家住了一个星期后,我带着爸爸精心准备的礼物,跟随赵锐南下,去深圳,一个据说年轻而包容的城市。
  我们到赵锐家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的时分,饭菜早已端上了桌,看得出来都是精心准备的。
  当然是先吃饭,一桌粤式风味的菜,我吃得不是太习惯,而他妈妈又不停往我碗里夹菜,以至于我怎么吃都吃不完,赵锐见了,就像平时我们一起吃饭一样,把我碗里的剩菜都夹了过去。他倒是做得自然,可看在他爸妈眼里,却多少有点突兀了。哎,与其让他吃我的剩菜,不如我剩一堆菜在碗里,反正左右是不妥当。
  吃完了饭,大家坐一起喝功夫茶。他妈妈不知是喜欢我还是有意要表现一种慈爱亲热,一直拉着我的手家长里短说个不停,我本就不善言辞,加上几乎没和其它女人有过这样的肢体接触,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何况又是初次见他妈妈,更显拘谨,所以这样的聊天,实在有一种上刑的感觉,若不是赵锐时不时在旁边插两句,简直就无法继续下去。
  不过,即便有赵锐在,聊到后来,还是聊不下去了,我基本上就是嗯啊几声,脸上神色也越来越冷——我又不由自主戴上了那层保护色。而且,即便我情商不高,没有七窍玲珑心,也感觉到他妈妈的态度渐渐起了变化,问话也有了为难的意思。比如她会问我:“子秋,你平时在家里,帮妈妈干活的吗?”
  我摇摇头,家里有王妈,我基本上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她又问:“你和小锐在一起,是你照顾他还是他照顾你啊?”
  我老老实实回答,说:“他照顾我。”
  赵锐和我在一起时,方方面面全都想得周全,我只要安静的跟着他,乖乖听他话就行了,其它完全都不用操心。
  她还问:“我看现在的女孩子都开放得很,你在这方面是怎么想的?”
  我再不玲珑,也知道这样的话,绝不是初次见面就能问出来的,所以一时竟不知怎么回答。
  赵锐本来是一边和他爸爸下棋,一边听着我们这边闲聊的,此时听妈妈这么说,面色不悦的喊了一声:“妈。”
  他妈妈听赵锐喊她,知道他不高兴了,便笑道:“不说了不说了,阿姨是个爱唠嗑的人,一开了个头啊,就不管有的没的,能说的不能说的,全都说出来了,子秋你别怪阿姨唠叨啊。不过呢,现在一些女孩子的作风啊,我们这老一辈还真是越来越看不过眼了,阿姨还是喜欢传统一点的女孩子。”
  “妈!”赵锐的声音更大了点,“时间不早了,我和子秋坐了半天车,也有点累了,有什么明天再聊吧,今天早点休息。”
  赵锐爸爸听儿子这样说,也笑着打圆场:“子秋,你早点休息吧,我今晚还有点工作,也要去忙了。明天让小锐带你到处逛逛,深圳还是有很多好玩的景点的。”
  “好的。”我尽量微笑着应道,虽然心里发堵。
  “妈,客房收拾好了没,我带子秋去休息了。”赵锐站了起来,牵了我的手就要带我回房间。他家里是一层近200平的大房子,有四个房间,主卧、次卧、书房、客房。
  “呦,我晚上光忙着做饭,把这个事忘记了。今天林姐请了半天假,也没功夫收那房间。”赵锐妈妈一副忽然记起的模样。她口中的林姐,是请的阿姨,不住家的那种。
  “那我自己去弄吧,换个床单被套就好了。”赵锐面上淡淡的,声音也淡淡的。
  “哪能这么将就呢,要好好打扫才行。要不小锐,你今晚先带子秋出去开个房间,等明天我收好了,再搬回来。”
  “妈……”赵锐的声音很低,低气压的那种低。
  我也听明白了这逐客之令,遂对赵锐说:“那我还是出去住吧。”
  赵锐握我的手更紧了的,面色已是十分冷峻。
  赵锐爸爸本来已经走开好一段距离了,此时又停住身子,回过头来,说:“房间已经收好了的,林姐走的时候我跟她说了,她把房间收拾干净了才离开的。我忘记告诉你了。”后面这一句,却是帮赵锐妈妈圆场的。
  “哦,那就好那就好,那小锐你快点带子秋去休息吧。”家里的男主人发话了,女主人即使不情愿,也只好顺水推舟了。
  我和赵锐回到房间,赵锐安慰我:“子秋,你别介意,我妈就是那样,性子比较直,有什么说什么。”
  “我没介意。”我闷闷的应着。
  房间收拾得纤尘不染,床单被套看起来都是新的,白色的底上印着一枝枝薰衣草,素雅而美好,房间里还有个奶黄的梳妆台,看起来也是新的,上面摆了梳子和发夹,还有几个小玩偶,窗台上有几盆我叫不上名的绿色植物,生意盎然的样子。看得出来,这个房间,绝不是临时打扫出来的,而是早就精心准备好了。可能,为了我这个即将到来的客人,他们费了不少心思。
  那又是什么原因,让赵锐妈妈选择撒谎呢?大概是我的表现吧。或许,没见面之前,光听赵锐说起,她是喜欢我的,所以不管是住的房间还是饭菜,都精心准备。但是,见了面后,我的拘谨、冷漠、不善言辞,没能讨得她的欢心,所以,她失望了,不愿我住进来,估计也不愿赵锐再和我继续交往下去了吧。
  可是,我却还是住进来了,是不是显得太没眼色?
  我惴惴的站在屋子中间,有种手脚无处安放的感觉。这个富丽堂皇的房子,这个时尚新潮的家,让我觉得心慌和害怕。
  赵锐在房里陪我说了几句话,就被他妈妈叫出去了,直到很久以后,他才走进来和我道了一声晚安。尽管他极力掩饰着,我也看得出他心情十分不好,想必他妈妈和他说的话,不乐观得很。
  赵锐走后,我在床上躺了很久,一直睡不着,越是睡不着就越事儿多,从不在夜里内急的我,居然总觉得内急得慌,只好起床去上厕所。
  公用的洗手间就在我住的房子和书房之间,因为客厅照明灯的开关我不知道在哪里,只能就着房子里的一些光线走出去。
  从书房里也透出一些光线,大概赵锐爸爸还在工作。不,应该他妈妈也在,因为我听到隐约的说话声。即便关着门,但是在夜的寂静里,只要稍微留点意,还是能把声音听个清楚的。
  是不是有点听壁角的嫌疑?我觉得不好意思,匆匆方便完毕,想赶快回到房间。然而在我往回走的时候,那声音却更大了一点,而且还夹着我的名字,即便我不是有意的,也还是把那话全听了去。
  是赵锐妈妈在说:“我就是不喜欢那个女孩子,要不是小锐天天子秋子秋的在我面前说个不停,我才不会同意他把她带回来呢?没一点家教的样子,把自己吃剩的菜给小锐吃……”
  “那是小锐自己要吃的。”赵锐爸爸的声音。
  “若不是平时他们在一起时,她把剩菜给小锐吃惯了,小锐会做得那么自然?”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样,你管那么多干嘛?”
  “现在的年轻人?我们小锐可不是一般的年轻人,从小到大,哪里让我们操过半份心。可自从认识那个什么穆子秋后,就全变了。高三的时候死活要回她那里读书,还好没耽误学习,考上了理想的大学。可后来,哎,寒暑假就想着往她那里跑,眼里都没我这个亲娘了。”
  “谈恋爱不就是如此嘛,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们又不是没年轻过。”
  “说是这么说,但还是有点失落。而且,现在见了那个女孩子后,我更是怎么也喜欢不起来了,除了长得漂亮点,简直没一个出彩的地方,性格木呐,也不勤快,学校也不好。”
  “小锐喜欢不就行了?”
  “小锐喜欢?小锐现在被那张脸迷得神魂颠倒肯定喜欢。但是我跟你说,你别不引起重视,太漂亮也不行,红颜祸水。所以我们能想办法让他们分开。”
  “你……你别乱来,都什么年代了,现在恋爱自由,哪还有大人去插手孩子的事的。”赵锐爸爸的声音里略略有点警告的味道。
  我不想再听下去了,想不到自己竟是这样无能,不过一面,竟给他妈妈留下如此恶劣的印象。
  我快步向房里走去,但因为光线不好加上对环境不熟,一脚踢到靠墙的一个什么东西,发出不小的声响。
  心里暗叫不好,但已经来不及了,书房的门打开,紧接着客厅里一室灿烂的光华,赵锐妈妈走了出来,她看着惊慌失措的我,先是惊讶,然后换上一脸的厌弃。

  听壁角的女孩子,是该比什么红颜祸水、木呐懒惰更遭人厌弃吧?
  我本想叫一声阿姨,但她眼里的光,让我觉得实在没必要去自讨没趣。所以,我选择一声不吭往房里走。
  这算是一场无声的战争吗?只不过我是惨败的一方。
  第二天一早,林姐就过来了,大家一起吃早餐。饭桌上赵锐妈妈依旧像个慈爱的家长,微笑着招呼我,还叮嘱赵锐等会带我去多玩几个景点,又让林姐中午做些我爱吃的菜。她的话语那么亲切,她的笑容那么自然,让我疑心昨晚我的耳朵和眼睛是不是出了问题?
  吃完了饭,他爸妈就上班去了。赵锐说要带我去海边,他已有驾照,我们便开了车去。
  在一个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我不经意的往车窗外看去,却看到旁边一辆车的驾驶位上,赫然坐着一个我魂牵梦绕的身影。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用力擦一下,再看,啊,不是幻觉,那线条分明的侧脸轮廓,不是穆子谦又是谁?
  我用力敲着车窗,试图引起他的注意。然而他专心致志的盯着前面的红绿灯,压根没往这边看的打算。怎么可能呢?我们两个一直是有心灵感应的啊,离得这么近,他怎么可能没注意到我?
  赵锐看我不停的敲着窗子,问:“怎么了?子秋。”
  “我哥哥,我看到我哥哥了。”
  “你哥哥在深圳?”
  “是。这门怎么开,我下去找他。”我放弃了敲车窗,着急的解开安全带,就去拉那车门。
  车门落了安全锁,我打不开,再次求赵锐:“这门怎么开?”
  “子秋,你在这里下车很危险的,马上就绿灯了,你给哥哥打个电话,我们到前边等他。”赵锐完全不知道穆子谦对我的重要性,依旧在那有条不紊的分析安全性。
  “我没电话,这车门怎么开?”我一边回答一边在那几个按钮上乱按,居然摇下了车窗,我探出头去,喊了好几声穆子谦。
  我的声音虽然大,可是,飘在诺大的马路上,周围都是各种各样的声音,穆子谦又关了窗,哪里能够听到。
  好在这时我又按开了安全锁,稍一用力,车门就打开了。
  “穆子秋,你干什么?”赵锐声音很利。因为正在这时,绿灯亮了,凝固了的车流开始缓缓流动。
  我没理他,一步跨了出去,耳边响起一阵尖利的汽笛声,可我顾不了这许多,朝穆子谦那边跑去。穆子谦的车已经滑出去了七八米,可是,又硬生生的停了下来,差点被后面的车给亲吻了。
  他终于看到我了,或许是,他感应到我的存在了!
  我不顾一切的疯跑过去。
  几乎是震耳欲聋的一长串汽笛声。
  你能想象那样一个场景吗?三四条车道上,排满了等红绿灯的长龙,好不容易绿灯亮了,可偏偏这时,有一个女孩子疯了一样跑出来,一条车道上的车停了下来,另一条车道上的车压根就没开。在深圳这样一个分秒必争的城市,这简直要了人的老命。
  可我管不了这许多,我在这汽笛声里,快乐的跑向一个相思入骨的人。
  几乎是在我跑到穆子谦车旁的瞬间,他打开了车门,一把紧紧的将我抱住。
  周围的一切声音,一切事物,全都隐去了,天地间一片寂静,只有我和穆子谦,只有两颗喜悦的砰砰跳动的心。
  “子秋,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直到周围的车流再一次凝固,穆子谦才松开了我。
  “我怕你又不见了。”我的声音就像潮水滤过一样,湿漉漉的。
  “傻瓜。”穆子谦再一次抱住了我。
  这时赵锐走了过来,他刚才为了不阻挡后面车流,把车开到红绿灯对面去了。
  “哥,你好。”他和穆子谦打招呼。
  穆子谦抱着我的手微微紧了紧,又松开了,他微笑着说:“哦,赵锐,你好。”
  “哥,我们去前面找个地方吧,这里太危险了。”赵锐建议。
  “好。”穆子谦点点头。
  “过来,子秋,我们上车,去前头等哥哥。”赵锐朝我伸出了手。
  我犹豫了一下,看下穆子谦,他嘴角的弧度好看的勾起,狭长的眼睛里盛满宠溺的爱意,就像一个哥哥对妹妹的那份宠溺。可我们刚刚拥抱在一起的时候,那种心悸的感觉,完全不是这样的啊。
  “去吧,子秋,你和赵锐在前面,我在后面跟着。”穆子谦的笑容,好看又让人沉迷。
  我点点头,跟着赵锐走远,期间还回过好几次头,生怕他忽然又不见了。
  我们在最近的地方找了家咖啡店,就着浓郁的咖啡香,穆子谦像个家长一样开始对我的盘问。
  “子秋,你怎么到深圳来了?”
  “赵锐家在这边,我过来玩。”
  “爸妈知道吗?”
  “知道。”
  “哦,来了几天了?”
  “昨晚到的。”
  “打算去哪里玩?”
  这次我没有乖乖的回答,而是问他:“哥,你一直呆在深圳吗?”
  “是的。”
  “你什么时候回家?”
  穆子谦看我一眼,低头去搅咖啡上的浮沫,声音似乎也氤氲着咖啡杯上那袅袅升腾的热气:“国庆节回去,国庆节我回去结婚。”
  我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
  结婚?他跟我说过的,去年除夕的晚上,他没有像往年那样为我燃放漫天的烟火,他在为另一个女孩子燃放,那个女孩,即将成为他的新娘。我还记得他那幽幽的语调:“子秋,我打算明年结婚,就在刚刚,我跟她求婚了,她答应了。”
  那时,那个声音离我太远,飘渺的带着一种不真切感,远不像现在这样面对面的有冲击力。这样一种强烈的冲击力,让我几乎坐不稳自己的身子。
  “恭喜你,哥。”倒是一旁的赵锐,第一时间送去祝福。
  我回过神来。是啊,穆子谦要结婚了,在这个世上,总有一个属于他的女孩,会成为他的新娘,作为他的妹妹,我为什么不给他送去祝福呢。
  “恭喜哥哥。”我微笑着,趁低头喝咖啡的时候,把到了眼眶的泪又憋了回去。
  原本苦涩的咖啡因为加了糖,竟有一种浓郁的甜。就像我此时的心,因为哥哥找到了属于他的幸福,所以,也应该甜起来,不是吗?
  穆子谦,你可知道,你的幸福,是我最大的心愿!
  三个人又拉拉扯扯的聊了很多,穆子谦因为还有事,所以要先走。临分别时,我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魔,居然对他说:“哥,我想搬到你那去住?”
  穆子谦一时愣住了,赵锐更是愣住了。
  “为什么?”他们异口同声的问。
  “我们好久没见面了,我有很多话要和你说。”我快速找着理由。与其晚上回去面对赵锐妈妈那张带着面具的脸,不如对着穆子谦,尽管面对他的时候,我心里未必平静。其实在早上的时候,我就想着要搬出去走,只是这样一来,赵锐肯定知道我是生他妈妈气了,会让他难做。而今有了穆子谦,我搬到哥哥那里去住,他应该没话说了吧。
  “子秋……”赵锐想出言阻止。
  “哥!”我看着穆子谦,眼里有微微祈求的神色。
  穆子谦最怕我这样的目光,他说像只无家可归的小狗,会让人无原则的心疼和心软。这一次也不例外,他把手上的车钥匙掂了个圈,说:“好,等我办完事来接你。”
  说完,又转向赵锐:“你家住哪?”
  赵锐面色不大好看,但还是报出了地址。
  穆子谦走后,赵锐立马就发飙了。
  “穆子秋,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才到我家一天就要搬走?”
  我没理会他的愤怒,而是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赵锐,其实你妈说得对,女孩子还是矜持一点好。”
  “我妈没这么说过。”
  “你妈是没这么说过,她的原话是她喜欢传统一点的女孩子。”
  “那又怎样?你是跟我在一起,还是跟我妈在一起?”我觉得赵锐在面对我的时候,简直是个神经质的多面人。敏感、多疑、易怒、压抑,几乎是把他性格里不好的一面,全都展现出来了。哪像他面对其它人时那样文质彬彬风采翩然自信满满学识渊博。难道,我的爱情,竟给他这样一种重压,让他如此之多变?
  “赵锐,你妈对我的态度,你也看出来了,她并不欢迎我住你家里。我又是不会说话的人,若一直住下去,我担心会闹得不好看。而现在我哥恰好在这,有个现成的理由,为什么不搬出来呢?”我耐着性子和赵锐说。
  “可你迟早得和我妈呆在一起的啊。”
  “那是以后的事,现在我们还是学生,可能你妈觉得学生时代就贸贸然住到男朋友家里去,是不妥的吧。”
  “我不是也住你家了吗?”
  “可你长袖善舞,深得我爸妈欢心。”我心里有点酸涩。在我家时,我爸妈对赵锐那么热情,可是呢,我到了他家,他妈却像防贼一样防着我们,连赵锐到房里和我多说句话都要被叫走。
  “子秋,你是不是觉得受委屈了?”赵锐也意识到我状态不对。
  “没有。”我勉强一笑,心里的难过像水漫金山一样,一下子把整个心胸都胀满了。我想不到我和赵锐的感情路,会是这样的不顺畅,我们自身的问题都还没有完全解决,现在又插进了他妈妈。以他妈妈对我的厌弃,想要被她全盘接纳,怕不是件容易的事!
  穆子谦是在下午五点来接的我,其时赵锐妈妈已经回来了,爸爸则还有应酬。  赵锐妈妈对穆子谦非常热情,又当着他的面不停夸我,说我乖巧安静又漂亮,她第一眼就投缘,想留着在家多住几天。她说得那么情真意切,我却直觉好笑,在一个不仅不会演戏,甚至连看戏的兴趣都没有的人面前,演那么逼真的戏有什么用呢?如果她不是赵锐妈妈,我大概这辈子都不希望能看到她吧。  穆子谦也是八面玲珑的人,自是把赵锐妈妈敷衍得滴水不漏。甲乙双方和睦友好的交谈了半个钟,穆子谦要带我走,赵锐妈妈要留我们吃饭。于是穆子谦说:“因为子秋过来了,我约了好几个朋友,要不阿姨还有赵锐一起过去吧,人多热闹。”  “改天吧。”赵锐妈妈笑着,“改天我们再在一起吃饭,今晚我想带小锐去他舅舅家。”  “妈,我明天再去,今天我先送子秋去哥哥那里。”赵锐见我终是要走,情绪比较低落。  “小锐,你舅舅从小那么疼你,你回来就应该第一时间去看他。”赵锐妈妈依旧和颜悦色。  穆子谦知道赵锐妈妈是不愿赵锐去送我们,那个看舅舅不过是个幌子,便对赵锐说:“做小辈的,当然要第一时间去看长辈。反正我住的地方离你这里不远,你随时都可以过来的。”  赵锐只好认命,不过,在我要走时,他热切的看着我,说:“子秋,我明天来找你。”  我笑着向他点点头,挥手告别。  下得楼来,穆子谦问:“子秋,你是第一次来赵锐家么?”  “是的。”我说。  “她妈妈对你好不好?”语气有点担忧。  “还行吧。”我笑,不想穆子谦担心。  “可我看她妈妈……唉,你这性格,怕是很难讨得她的欢心。”  “没关系,只要赵锐对我好就行了。”  “赵锐对你很好吗?”穆子谦停住脚步,侧头看我。  很好吗?很好的吧。在来深圳前,我相信,赵锐为了我,什么都愿意做的。可是,此刻,我似乎没那么有信心。如果他妈妈反对,难道他会与他妈妈为敌吗?  “爸妈知道你过来吗?”穆子谦再问。  “知道,赵锐去过我们家,爸妈很喜欢他。”  “哦?”穆子谦好看的眉毛皱了起来。  “哥,你不喜欢他吗?”  “我?子秋,你真的喜欢赵锐吗?为什么哥哥总觉得他配不上你呢?”穆子谦恍惚一笑,说,“我见过赵锐几次,总觉得他不是一个果敢大度的人。唉,从今天她妈妈的态度来看,似乎对你不太满意,赵锐应该也意识到了,可他却不敢出面维护你。这往好里说是对父母的尊重,往坏里说,却是没有担当啊。”  我想起昨晚,赵锐妈妈问了好几个有点过份的话题,赵锐也只是偶尔插句话帮我解下围,并没有明确让她妈妈不要再问下去。而且,他妈妈不同意我住家里,他也揣着明白装糊涂,并不曾就此事安慰过我。难道这些,会是没有担当的表现吗?  “子秋,你太单纯。谈恋爱呢,不能光看两个人在一起的感觉。还要看面对其它人和物的时候,他对你的态度。你们两人单独相处,他对你再好,也只是说明他喜欢你。但是,并不能说明他面对其它利益取舍时,会无条件站在你这边维护你。明白了吗?”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穆子谦这番话,似乎只是字面上的意思,又似乎不仅仅是字面上的意思,或许我应该仔细去想想。但我对赵锐的感情,本就不是足够浓烈,又何苦去奢求太多呢?今后,纵使我们遇到所谓的利益取舍,只要是对他有利的,我愿意做出让步。当我的付出比对方少的时候,总得在其它方面做出弥补,不是吗?
  穆子谦看我思绪良多的样子,无奈的笑笑,伸出手,想像往常一样习惯性的抚摸我的长发,手到半空时,又停住了,只说:“子秋,虽然我是你哥哥,可终究不能护你一辈子,你现在也长大了,应该多结交些朋友,多长些心眼,不能再像以前一样,生活在一个人的世界里。”
  一个人的世界?我有点心酸,那十多年的时光,穆子谦就是我的整个世界,是我的阳光,是我的清风,是我的雨露,甚至,是我的沙暴和霜雪。我的所有喜怒哀乐,似乎只为他一个人生,一个人灭。那时他自信是能护我一辈子的吧,所以,他从来没让我交朋友,没教我长心眼,也不在意我是不是能面对这个世界的丑陋险恶,因为他自信,他是能护我一辈子的,他就是我的整个天!
  可终究还是不能。
  这个世界,没有哥哥和妹妹,是可以在一起一辈子的!
  我不想让穆子谦担心,所以,像往常一样乖巧的笑着,说:“我有朋友的,有一个叫皇甫雪颜的女孩子,是我很好的朋友,还有一个叫……”是要说小乔吗?唔,他现在还能算我的朋友吗?大概不算了吧,所以,我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就一个朋友?”穆子谦好笑的看着我,眼角微微上挑着,眼里的流光,堪比夜里的月华。
  我有点窘,不是因为他笑我只有一个朋友,而是他眼里的流光,让我情不自禁想要靠近。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默默的前行,默默的上车,默默的下车,默默的上楼,默默的回到他的住处。在这个过程里,我的听觉神经超乎寻常的奇异,似乎只能听到我想听的声音。比如穆子谦的脚步声,比如穆子谦的呼吸声,甚至穆子谦的心跳声……我喜欢这些声音,它们让我觉得安宁,只要有穆子谦在我身边,我的整个世界就是安宁的。
  进得屋里,穆子谦笑问:“子秋,你还没尝过哥哥的手艺吧,哥哥今晚做饭给你吃。”
  “你会做饭了?”我有点惊讶,穆子谦以前可不去厨房。
  “会点简单的,一个人在外面久了,就变得十八般武艺全都会了。”
  “那我们一起做吧,我会洗菜。”
  “呃,过了一两年,你还是只会洗菜?”穆子谦的笑容里满是戏谑。
  “不,我还会洗碗。”我补充。
  “不用你洗碗,洗洁剂会伤到手,哥哥来洗就行。”他现在似乎特别喜欢自称哥哥,大概是在时刻提醒自己要把位置摆正吧,是这样吗?
  我们一起去厨房,穆子谦淘米做饭,我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菜,只得安静的站在一边,等他淘完米,从冰箱里把菜拿出来,我要去洗。
  他笑道:“我来,你在旁边看着就行。”
  于是我就在旁边看着。看着白花花的水花,如琼珠碎玉一样在他修长的手上溅开,看他灵巧的手指,抚过翠绿的青菜洁白的蘑菇和红艳艳的西红柿,看他长而翘的睫毛,时而轻微的颤动……这简直是场视觉的盛宴,我几乎移不开我的眼睛。
  洗好了菜,他又开始一点点切。他做事一向专心,那专注的神情,有种认真的美。哪怕是在这方寸之间的厨房,也带着一种贵气和雅致,或许,还有一种高不可攀的傲然。
  是的,穆子谦是高不可攀的,只有在心爱的女孩面前,他才会放下身段,俯得很低,很低,哪怕是低到尘埃里去,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我想起小时候看西游记时,很喜欢唐僧跨下的小白龙,遂对穆子谦说:“我也想要小白龙。”
  穆子谦当时只是笑,可过后没多久,他就买了一匹白色的陶瓷马,献宝的告诉我说那就是小白龙。我接过来左瞧右看不满意(那段时间我正处于一种别扭期,就是明明想跟穆子谦在一起,可在一起时,又总觉得他对我的那种好不是我想要的那种好,于是便诸多挑剔),便把小白马往旁边一扔,说:“我要会动的。”
  只是我没想到扔得太用力,以至于马尾巴竟因为撞击断裂了,我看到断了的马尾巴,一下子心疼得不得了。我一向当穆子谦送我的东西如珠如宝,哪里会舍得这样糟蹋,彼时只不过是故意在穆子谦面前耍小性子罢了,结果却真的让小白马受损,于是,我的泪,马上就浮上了眼眶。
  穆子谦被我要哭不哭的样子吓着了,他犹豫一下,忽然手脚撑地,边爬边说:“哦,小白龙来啰,会动的小白龙来啰。”他那滑稽的样子,让本来要哭不哭的我,眼泪忽然像断线了的珠子。
  穆子谦吓坏了,他爬到我脚边,一叠声问我怎么了。我抽噎着,说:“穆子谦,我要你做我一辈子的小白龙。”
  那时我几岁?九岁?十岁?或者更大一点?那时我是有多贪心,竟痴心妄想要穆子谦做我一辈子的小白龙?那时的我,到底知不知道一辈子有多长?那时的我,有没有想到,我的小白龙,终有一天,会离我而去,成为别人的白马王子?
  思绪似乎飘散得太远,直到锅里传来热油的滋滋声,我才回过神来。
  穆子谦正在做第一个菜:西红柿炒蛋。
  厨房里没有空调,又是蒸笼一样的七月,站在炉火旁的他,额上有晶晶的汗珠。
  “子秋,你去客厅,厨房太热了。”还是像往常一样,不管遇到什么情况,他最先想到的,都是我。
  我听话的走出去,过了一会,却又走了进来,只是,手里多了一张纸巾。我站在穆子谦旁边,举起手,为他擦拭额上的汗。
  穆子谦掌勺的手停了一下,又继续翻炒。他没有看我,但是,他的嘴巴,却弯得像天上的月牙。
  菜很快炒好了,白的是蘑菇汤,绿的是青菜叶,红黄相间的是西红柿炒蛋,鲜翠欲滴的颜色,很容易就勾起了我的食欲。
  我拿起筷子尝一尝,呃,客观的讲,说不上好吃,但也不难吃,很一般的手艺,和王妈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
  我故意苦了脸。
  “怎么,不好吃?”穆子谦有点点紧张。
  “好难吃。”我说。
  穆子谦夹了一片蘑菇到嘴里,细细咀嚼,然后微微扬着眉,笑:“不难吃啊,这差不多是我最好的水平。”
  “你水平就这样,居然还敢在我面前秀。”我嘟着嘴,很认真的嫌弃着。
  “真不好吃吗?那要不我们出去吃。”穆子谦的自信似乎被打击了不止一点点。
  我却忽的笑了,说:“哄你的呢,我很喜欢。”说完,夹了一大筷子青菜放到嘴里,夸张的咀嚼着。
  穆子谦稍愣了一下,也笑了,不过笑容,却似乎有点失落,他说:“子秋,想不到你现在也会开玩笑了。我不在你身边的日子,你还是变了好多。”
  “当然,我说过,我也是有朋友的嘛,虽然,只有一个朋友。”我朝穆子谦竖起一根手指头。
  “她肯定是个活宝。”
  “为什么?”
  “因为她把你都快带成活宝了。”
  “是吗?那你说我哪里像活宝?这里吗?这里吗?还是这里?”我指一下眼睛,又指一下鼻子,再指一下嘴巴,一本正经的问对面的人儿。
  穆子谦莞尔一笑,说:“快吃饭吧,活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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