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者:平妖二十年——讲述你不知道的妖怪,和都市传说

  相比于苏四的叛逆,苏老大显得十分恭谨,父亲一开口,他立刻闭上了嘴巴,没有再牙尖嘴利,而是毕恭毕敬地往后退开去。

  他不说话,苏四方才有机会说:“父亲,我……”

  苏城之也没有让他说话,而是挥了挥手,说你也停住,我有事情要跟马小友交代,你们都走吧。

  他做了那么多年的宝芝林掌舵人,积威甚重,苏四虽然想要开口,但被小狗拉了一下衣角,不敢再违背,而是躬身说道:“那好,我去那边看看。”

  他为了让自己父亲对我们的态度好一些,腰躬得极低。

  苏家兄弟和小狗离开之后,苏城之平静地看着马一岙,却并没有如同自己儿子一般出口伤人。

  他只是淡淡说道:“这次叫省厅的老马过来,是我慎重考虑过后,又跟族老们妥协的结果,毕竟宝芝林开门做生意,不想太得罪人,让省厅的人过来处理,一来官面上有交代,好收尾,再有一个,我们宝芝林也不用跳到前台上面来。这一点,还请你多多谅解。”

  他说得客气,马一岙不敢怠慢,拱手说道:“这是应该有的,是我考虑不周。”

  苏城之说道:“你理解就好。”

  马一岙感激地说道:“这一次倘若是没有您来主持大局,只怕我们真的就要交代在这里了——救命之恩,时刻铭记。”

  他表现出了足够的谢意,但苏城之却十分冷淡,说这件事情,用不着这么客气,你知道的,我也不是冲你,只是不希望犬子死在江湖仇杀里面而已。

  他斟酌了一下语气,又说道:“蒙蒙这人,自小天分极高,又是年少气盛,最喜欢跟人争斗,我也很是操心,总担心他哪天,重蹈了黄祖师爷的儿子肥仔二的覆辙,所以才会这般紧张。做父亲的,总不希望白发人送黑发人,你说对吧?”

  马一岙十分明了,再次拱手,说我明白了,今日之事,十分抱歉,以后不会有了。

  他识相地做出了保证之后,对方紧绷的脸方才松懈一些。

  点到为止之后,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话锋一转,开口说道:“今日之事,我尽量低调处理,希望以后有人问起,你也别说起我宝芝林。至于后续处理,我让人跟老马沟通,关照一下,不会让你们难做的。”

  马一岙又躬身行礼,说好,多谢。

  谈完了正事,苏城之这才仿佛刚刚发现马一岙伤势一般,轻描淡写地关心了两句,没有再作停留,转身离开。

  瞧见这人离开了一段距离,我终于感觉到那几乎僵硬的气息舒缓许多,长长舒了一口气,忍不住抱怨道:“这个家伙,真能装……”

  马一岙一直在拱手相送,这个时候方才将腰直起来。
  他平静地说道:“他不是装,天刀苏城之,的确是有这样的牌面。”

  我有些惊讶,说这个人,很强?

  马一岙点头,然后没有再多聊苏城之,而是问我道:“你上次在拍卖会场捡到的那个炼妖球呢,在哪儿?”

  我从兜里掏了出来,说在这里,要干嘛?

  马一岙指着地上的王虎说道:“他应该是被黄泉引在哪儿动了手脚,迷惑了心智,所以才会六亲不认,如同傀儡一般大开杀戒;如果能够想办法让他恢复心智,洗去心灵的污垢,他还是能够回到原来的。不过如果让警方带走,就太麻烦了。”

  我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说你的意思,是把他装进这个炼妖球里面,我们带走?

  马一岙点头,说对,小虎跟我有三年时间了,我对他死去的母亲有过承诺,一定要带他走上正道,而且还要给他娶一房媳妇,传宗接代。

  他叹了一口气,脸色有些暗淡,低声说道:“答应别人的事情,不可不做。”

  我说好,你来弄。

  我递给他,但马一岙却没有收,而是教导我那炼妖球的使用方法。

  “心神沉浸其中,臆想一方世界,流通全身者,真气也,注入球中,感受机关,然后念曰——‘万灵当信礼,八苦不能随;积行持科戒,提携证玉京……’,妖入其中,手在掌心,三息过后,再缓缓收回怀里,吐息收功。”

  我照他所说,练习一遍,随后施展,那妖力灌注,毫不费力地将偌大的王虎身躯收入其中。

  瞧见这让人惊讶的场景,我摩挲着手中铜球,并没有感觉到重量提升。

  我忍不住感慨,说还真是好神奇啊,这个到底是什么原理?

  马一岙苦笑,说这个行业,太多东西都无法用我们认知的知识来解释,我之前听人跟我讲过一个说法,什么暗物质,什么几维空间之类的,总感觉欠缺一些意思,也没有穷根问底的想法。不过话说回来,此法失传久矣,而百手神匠温伯龙能够凭借着一册《墨氏春秋》,重新制作出来,着实是让人感慨,世间之人,奇智者多如繁星啊。
  感慨过后,马一岙身子又是一阵晃悠,我赶忙上前,扶住了他,说你怎么样,还好吧?

  马一岙摇头,说没事,就是有点儿累。

  我指着他的肩头,说要不然你想去包扎一下……对了,先把你身上的子弹给取下来吧?

  马一岙推开了我,说不急。

  说罢,他朝着不远处的海面望去,我知道他想要干嘛,也朝着浑浊的海面望去,没多一会儿,在浮浮沉沉的水面上,我们瞧见了一个黑点。

  我眯着眼睛打量,发现果然是海妮的尸体。

  马一岙想要动,我拦住了他,说你别动了,我去就行。

  马一岙实在是太虚弱了,没有逞强,而我则开始朝着那海面走去。

  因为飘荡了一会儿,海妮的尸体那儿挺深的,我此刻的状态也是极为差劲,心中多少也有一些担忧,害怕自己的体力难以支撑到将海妮打捞回来。

  然而当我走到了海边,脱了鞋,下了水,那海水漫过了我的脚板底时,突然间我的身体里,有一阵气息在流动。

  紧接着我感觉自己的右手上面,传来一阵凉飕飕的凉意。

  我伸出手来,低头看去,却瞧见手掌事业线和生命线的交汇处,居然浮现出了一抹绿光来。

  这种绿光就好像是用强光照射极品翡翠之时,浮现出来的那一抹浓重绿衣。

  很漂亮,也很柔和。

  这是那癸水灵珠里面的光芒,如同调皮的小精灵一般,在掌心的两根线上面不断游绕着。

  我盯着这抹浓重绿意,回想先前的种种场景,心头突然有了一缕明悟。

  癸水灵珠虽然破碎了,但并不代表癸水灵珠消失了。

  它的那一抹“灵”,在经受过某种特殊的际遇之后,转移到了我的身体里来。

  正是有着癸水灵珠里面的那一抹“灵”在,这才使得我即便是被重重暴揍,却最终还能够焕发出足够的战斗力,挣脱王虎的控制,又将马一岙从刘勇的手中救出来。

  而此刻,它是否继承了癸水灵珠的一些属性,比如说……

  避水?

  我心神浮现,紧接着神奇地感觉到一股气息包裹住了我的双脚,虽然依旧是湿漉漉的,但皮肤与水之间,却仿佛隔着一层东西,能够让我在水下行走。

  凭藉着这发现,我顺利地将海妮从漂泊的海面上带了回来。

  当我回来,刚刚走到海边的时候,马一岙就走了过来,这个时候阿水也不知道从哪儿来了,在他身边。

  他抛开阿水,快速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海妮那干瘦的身躯,紧紧盯着她那被海水泡得发白的脸庞,和紧紧闭着的双眼,忍不住跪倒在沙塘上,身子颤抖着。

  随后,他将头顶在了海妮湿漉漉的额头上。

  他的眼角,似乎……

  有泪水划过。

  **************今天的直播结束了,我们明天见*****************
  海妮是一个可怜的小女孩子。

  因为血脉太早显形的缘故,使得海妮从小就显得与众不同,而在她老家那个封建的小渔村里,海妮从小就遭受到了很凄惨的待遇。

  他不但被村子里的人各种非议,甚至连自己的弟弟都经常对她殴打。

  至于父母,对待她的感情也是十分冰冷和淡薄的,从小到大,她几乎都没有感受过什么温暖。

  一直到她遇到了马一岙,然后被接到了小院子里,与傻乎乎的王虎、热情的傻大姐肥花,和人小鬼大的小钟黄等人相处,方才感觉到活着的价值。

  这些话,是当时我跟海妮一起在灶房里做菜的时候,她跟我聊起来的。

  在小院子的那些时间,是海妮最开心的岁月——不用担心没饭吃,不用担心被人当作是怪物,更不用担心随时冲进来人殴打她……

  听到海妮的话,当时的我,心、其实是挺疼的。

  她的要求,还真的是太简单了。

  越是如此,越发惹人怜。

  只可惜……

  她终究还是死了。

  我的心情都如此悲恸,就像缺了一块,更不用说马一岙了。

  他跪倒在地,抱着海妮瘦小的身子,低声说道:“海妮,海妮,我答应过你,带你去海边玩儿的,可是最终还是没有实现诺言。我对不住你啊……”

  因为枪伤,再加上伤心过度,马一岙终于倒了下去。

  我和旁边的阿水七手八脚地将他扶起来,发现他陷入了昏迷之中。

  我有些慌,不是我不够沉稳,而是关心过度。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而这个时候,许梦月大姐赶了过来,让我们将人给放平,之后帮着检查了一下,对我说你别急,人不会有危险,不过必须得赶紧送医院了,不然时间拖长了,肯定会留下后遗症。

  我点头,说好、好。

  我当时有点儿懵,不知道该怎么做,好在许大姐是个十分有条理的人,叫人抬着担架过来,把马一岙抬离了滩涂这边。

  弄完这些,她又过来问我,说这小姑娘怎么办?要不然也送去医院,到时候再通知她的家人过来?

  我想起海妮家人的遭遇,有些痛苦,说不,她……没有家人了。

  许大姐瞧见我脸色苍白,也有些摇摇欲坠,赶忙叫来了欧阳青,把我给扶住,随后也安排了人,将我与马一岙一起送上了车,朝着附近的医院开去。

  阿水也受了伤,不过他不愿意跟着我们一起去医院。

  在车子启动之前,他找到我,让我转告马一岙一声,说他准备去一趟鹏城。

  我当时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下意识地问他去鹏城干嘛,阿水只是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就走了。

  等到回去的路上,我方才想反应过来。

  先前郑勇的身边有那个猛禽夜行者一般的高手照应,阿水没有办法给老歪报仇,所以才会跟着我们一起来。

  而现在一番火拼,黄泉引损失惨重,估计是顾及不了郑勇那个二五仔了,他这个时候赶到鹏城去,说不定就有机会将那家伙给拿下,祭奠老歪的在天之灵。

  阿水这人的话语不多,开口闭口却总是提及老歪,两人的交情显然是极为不错的。

  这一点从那三根极为稀罕的追风箭,就能够看得出老歪对阿水的器重。

  老歪没有儿子,说不定都将阿水当做儿子看待。
  到了医院,自有人安排给我们处理伤口,我心里想着马一岙和海妮的尸体,不肯第一时间处理身上的伤势,一定要在旁边看着。

  许梦月大姐听到之后,找到了我,说小侯,你别太绷着,先去处理伤口;这里的事情,都有大姐和其他几个兄弟姐妹帮衬呢,你放心,一切有我。

  她的笑容感染了我,也让我紧绷的心弦得到了舒缓,没有再坚持。

  在急诊室处理伤口的时候,急诊女医生和旁边的护士叫我脱下衣服之后,都给我身上的淤青和伤口吓呆了。

  好一会儿,旁边一个小圆脸的护士忍不住问道:“你这个,是几百人械斗么?”

  我摇头,不想说话。

  之前心头热血澎湃,身上的伤口完全都感觉不到疼,而此刻那种紧张感松懈之后,那种火辣辣的感觉就像虫子啃噬一般,将我吞噬。

  不过身体的痛感远远比不上心中的悲伤,我的脑海,一直不断地徘徊着海妮惨死之时的场景。

  我想起她死去之时,喊出口中的那一句话。

  还有她那绝望的眼神……

  每每想到这些,我都下意识地紧紧捏住了拳头,骨头捏得喀喀作响,旁边的医生开口说道:“干嘛呢?别用力,血都崩出来了……”

  我这时方才想起这里并不是战场,我跟前的这些人,也并不是八爪怪人、笑面虎、刘勇和白眉道人。

  上半身和头部、脖子的伤口处理了小半个小时,随后又给我处理腿部和屁股。

  当说要我脱下裤子的时候,我本能地拒绝了。
  旁边的小护士一本正经地说道:“害羞什么?好像谁没有见过似的,这里是医院,你要摆正心态,知道么?”

  我依旧不肯,因为裤子一脱,我屁股后面的那一小截尾巴,就露出来了。

  这东西对我而言,是一件十分避讳去提的事情。

  更何况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展示出来?

  我的不配合引发了医生的强烈不满,在数次交涉未果之后,医生将医用手套一脱,愤愤不平地说道:“没见过你这样的病人,一个大男人的,害什么羞?不就是那一坨毛毛虫么,有什么好看的……”

  她走到了门口,对外面说道:“谁是病人的家属?或者他单位的,过来一下!”

  她推门出去,过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回来,护士不知道情况,也跟着溜了出去,反而是欧阳青溜了进来,对我说道:“侯哥,听说你跟医生吵起来了?要不然,我让他们换男医生?”

  我躺在病床上,苦笑着说道:“算了,一会儿我自己来吧?”

  欧阳青瞧见快要被包成木乃伊的我,忍不住笑了,露出了两排雪白的贝齿,然后说道:“就你这样,估计不行吧?你知道外面那些护士怎么议论你的么?”

  “怎么说?”

  “她们说你真的是铁打的汉子,身上那么重的伤势,就跟在滚刀阵里趟过来的一样,居然都没有哼哼一声,实在是太了不起了。”

  “还有什么?”

  “她们还说你骨头真硬,要是平常人受了这样的打击,骨头早就断了不知道多少根,结果你一点没事。”
  我瞧见欧阳青赖在这儿不肯走,忍不住苦笑,说好吧,我坦白——我屁股后面,有一根小尾巴,不想让人瞧见。

  欧阳青听到,水汪汪的大眼睛眨了眨,对我说道:“那我来给你处理伤口吧——你放心,我学过的,不会弄疼你……”

  之前我不愿意让医生和护士处理,是不想在外人面前显露自己的尾巴。

  在欧阳青这种同甘共苦的同伴面前,我倒是没有太多忌讳。

  事实上,之前被擒住、然后给暴打的时候,我受伤最多的,就是双腿和臀部。

  毕竟有一种说法,叫做“打断你的狗腿”,而“踢屁股”这事儿,又解恨又不至于背锅,故而挨了无数的踹。

  在征得了我的同意之后,欧阳青开始给我处理伤口和敷药。

  为了让我不至于太尴尬,她便跟我聊起天来。

  大概聊了一下今天的状况之后,欧阳青一下子就将话题转移到了马一岙身上来。

  我多多少少也在社会上混了那么长的时间,而且还是那种察言观色、伺候客户的推销行业,自然不会是不解风情的二愣子,而且欧阳青只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还没有太多隐藏目的的心机,让我能够了解到,她对马一岙其实是非常有好感的。

  欧阳青问了我许多关于马一岙的事情,比如我是怎么跟他认识的。

  又比如我怎么就跟他混到一起了呢?

  他平日里都喜欢干些什么,有什么兴趣爱好,喜不喜欢文学,最喜欢的书是哪一本?

  他……心里面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

  我感觉头皮有些发麻。
  一开始的时候吧,欧阳青多多少少还收敛一点儿,毕竟有着女孩子的娇羞和矜持,但是当我跟她确定了马一岙之前曾经为了帮朋友忙,打拐数年的事迹,还有他的学霸经历时,欧阳青已经放下了所有矜持,两只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都已经在发光了。

  反倒是我,一想起还有另外一个年轻人对这个唇红齿白、清纯明媚的小姑娘有着好感,心里就发虚。

  都说爱情是盲目的,但我终究还是不希望马一岙跟苏四打起来。

  我的话渐渐变得少了,但欧阳青并不在意。

  她叽叽喳喳地问着,就算是我的伤势处理得差不多了,给送进了病房里去,她还是时而娇羞,时而热烈地跟我聊着。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人来到房间,打破了我这尴尬的窘境。

  来人是许大姐,她告诉我,说马一岙醒过来了。

  他说要找我。

  马一岙醒了过来,要见的第一个人就是我。

  在欧阳青的搀扶之下,我来到了旁边的独立病房,房间门口围着几个人,有林蓝平,也有卫合道,两人身上都受了伤,不过不重,包扎之后就坐在门口这儿聊天。

  卫合道是个老烟枪,时不时地伸手去摸兜里的香烟壳,而附近的小护士则像盯贼一样的盯着他。

  许大姐带着我们过来,门打开,医生正好带着好几个小护士,从里面检查出来。

  他对我们交待道:“病人的伤势很重,你们有什么事情,赶紧聊,不要拖太久,要让病人保持足够的休息和睡眠。”

  不远处有几个穿制服的警察,朝着我们这边看来,不过并无敌意。

  有一个大眼睛的年轻女警察还冲着这边笑了一下。
  我走进病房,马一岙包裹得比我还要严重,半躺在床上,瞧见我们走进来,点了点头。

  他的精神并不算很好,林蓝平、卫合道和许梦月,包括我身边的欧阳青都知道我和马一岙有点儿要事得谈,就简单地问候,聊了两句之后,许大姐说道:“你们聊吧,我们先去跟警方谈一谈,回头等你精神好一些了,我们再说。”

  马一岙表示感谢,然后问道:“李、刘二老怎么样了?”

  许大姐说受了一些惊吓,不过现在好一些了,他们也准备过来找你的,不过给我拦住了,老人家嘛,得多休息。

  马一岙点头,说对,谢谢。

  几人离开之后,我走到窗前的板凳上坐下,马一岙瞧见我也是一身绷带,问道:“怎么样?”

  我故作夸张地活动了一下手脚,然后说道:“都是皮外伤。”

  简单问候之后,马一岙的脸色严肃起来,问我道:“那炼妖球呢,你带在身上么?”

  我赶忙从兜里取出来,说在这,给你吧?

  马一岙不接,说我现在没有保护它的能力,你拿着就行了。

  我有些不解,说王虎一直搁在这儿,会不会闷死?

  马一岙说不,没事的,时间长了不管,但十天半个月什么的,都不是什么问题。这东西你先拿着,毕竟我这几天内是没有什么行动能力的,如果黄泉引杀一个回马枪,过来医院蹲我们,东西可能就会落到他们的手里去了。
  我一听,有点儿吓到了,说不会吧,黄泉引胆敢这么嚣张?

  马一岙看着我,说这是最坏打算,不过从这段时间以来咱们跟黄泉引打过的交道,你觉得没有这个可能吗?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黄泉引带给我最大的印象,并不是别的,而是两个字。

  疯狂。

  太疯狂了,这帮人论起实力来,有厉害的,也有一般的,但他们让人刮目相看,觉得心生畏惧的最大特点,就是一旦混不吝起来,完全不顾任何的世俗约束和限制。

  他们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甚至都没有任何遵守规则的想法。

  就算是对待公权机关,也没有太多的畏惧,在那样的一个地点,动起枪来也是没有任何的犹豫。

  所以现在那帮人又纠集一帮人赶到医院来补刀,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我想了一下,说那该怎么办?

  马一岙说道:“我说的,只是一个可能而已,刚才的时候我问了一下基本情况,咱们这边紧急处理完之后,不要再停留,找个地方先猫起来,等风声过去了再说。”

  我说我这就去跟许大姐说这事儿。

  马一岙摇头,说不用,一会儿我会跟她聊的——我找你,是确定两件事情,第一,王虎这些天,先拜托你了。

  我说这个没问题,我绝对拼死保住他,不把这球搞丢去。

  马一岙又说:“海妮的事情,我是这么想的——她对家乡,虽然一直都心有芥蒂,但从内心里,还是很怀念的,毕竟那里的一切,占据了她人生大部分的时光;现在她没了,我还是想要把她送回家乡安葬,也算是我帮她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吧。不过我现在行动不方便,所以这事儿我希望你来帮我办,可以么?”

  我点头,说好,没问题,我对那边也是熟悉的。

  ***************今天的直播结束了,我们明天见******************
  交代完了这两件重要事情之后,马一岙跟我聊起了先前交战的事情来,我把我被众人重重围困,最后无奈,只能捏破癸水灵珠的事情跟他提及。

  包括我这身体拥有了避水珠功效的情况,也跟他聊起。

  能够将小命捡回来,已经是十分不错的结果了,至于癸水灵珠,从一开始马一岙都已经做好了失去的准备,所以并不可惜。

  不但如此,他还惊讶于我吸收了癸水灵珠之中的“灵”,获得了部分能力,于是问了我许多小细节。

  譬如说:若是避水的话,那你以后洗脸刷牙和洗澡,岂不是也没有办法了?

  我跟他解释,避水这事儿,是一个主动的过程。

  若是不将那“灵”的性能引导出来,我和常人也是一般模样,没有太多区别的。

  马一岙点头,说这个好,要不然以后臭烘烘一猴子,可就不好了。

  他能够开玩笑,说明情绪已经从海妮的死亡之中走了出来,又或者说他将那深沉的悲伤压到了心底里去。

  对于他调整状态的能力,说句实话,我还是挺佩服的。

  一番闲聊过后,马一岙对我说道:“行吧,有啥事,咱们以后有得唠,别把外面的兄弟姐妹给晾着——人家什么也不图,千里迢迢跑过来,冒着生死跟咱们干架,别的不说,就凭这一点,那都是一生的朋友。”

  我说还是你这“游侠联盟”的大旗厉害,要不然人家也不会跟着过来。

  马一岙摇头,说不,比起“游侠联盟”来,更多的,其实是李爷、刘爷两人这些年来在岭南积累下的名声,他们或多或少都知晓一些,所以才会赶过来,要不然就凭着我们两个,再加上一个名头,也未必能够拉来这些人。

  两人聊过,我出去找许梦月许大姐,没有瞧见人,一问才得知人在二楼的会议室。

  他们在跟警方在交流沟通,做笔录呢。

  我找过去,门口有人守着,问我什么事,我说明之后,给领了进去,发现会议室里坐着几个人,在许大姐对面的,是一个右手夹着一根烟的干瘦老头子。

  那人并没有穿着警服,脸上满是褶子,看起来好像五六十岁的样子,一脸严肃,双目炯炯有神。

  他眉头紧皱,一看就知道是干刑侦警务工作的老干部。
  那人正在跟许大姐聊着什么,表情很是严肃,瞧见我走过来,便站了起来,脸上却是带着笑容,说是小侯同志吧,你怎么来了?瞧你这一身伤的,我们还想着一会儿再去找你呢。

  我进来得有点儿尴尬,挠了挠头,说不好意思,不知道你们在聊,要不然我先走?

  那老警察笑了,说没事,正好你来了,一起坐下来聊聊。

  他走过来,跟我握手,说马能,省厅的,以后叫我老马就行。

  我本来是着急来找许大姐谈及黄泉引会杀回马枪的可能,当着警方的面,也不好说,就坐了下来,在旁边听。

  许大姐继续说,谈的是关于黄泉引的危害和嚣张,包括他们这一系列的恶事,以及随意绑架的行为。

  关于今天这场拼斗的具体之事,他说得反而不多。

  老马认真听了,沉思了一会儿,方才表态说道:“黄泉引这个组织呢,其实存在了大半个世纪了,以前呢,一直都在港澳台和东南亚一带,以及日本活动,是国际刑警组织通缉榜单上面的常客,但在内地这儿反而少有活动;一直到去年港岛回归之后,就陆陆续续有了一些迹象,一直到今年入夏,连续出现了好几起的恶性事故,厅里面都有得到汇报,并且都已经成立了专案组……”

  欧阳青插嘴说道:“马叔叔,既然如此,那这帮人为什么还敢这么嚣张?”

  老马给她说了一下,苦笑一声,说你们也知道,夜行者犯案,这是新形势下的新型问题,无论是中央,还是各地省市,应对的经验都不是很丰富,而国外对于这方面的事情也守得很严,我们很难找到突破口。

  他想了想,说当然,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我们才会如此重视,也希望你们诸位,能够在这里面,发挥出自己的作用来……

  我在旁边听了好一会儿,大体听明白了一些东西,也知道总体上而言,老马他所代表的官方意见,是对黄泉引这种毒瘤,基本上是持坚决打击的态度。

  也就是说,黄泉引但凡是冒头,那就会见一个打击一个。

  除此之外,他还希望许梦月能够帮忙联系和发掘一下民间的力量,看看能不能成立一个松散的组织出来,如果有必要的话,用来协助警方打击罪犯。

  他甚至向在座的所有人都抛出来橄榄枝,说我们如果有兴趣的话,希望我们能够进入省厅。

  他还向我们保证,只要是来,绝对都会有编制的。
  编制。

  跟多年之后不一样,98年的时候,一个编制,而且还是涉及到公安部门的干部编制,即便是在当时经济水平领先全国的南方,都是十分具有诱惑性的条件。

  事实上,即便是在二十年后的今天,“编制”两个字,依旧是让许多人都打破了头,才能够抢得到的东西。

  而现在,只要我们点头,就能够唾手可得,这条件,实在是太优越了。

  这位马能马警官,可真的是下了血本呢。

  这话儿说出来的时候,当时就有人意动了——事实上,如果是在几个月前的我,估计都不会犹豫半秒钟,就把这件事情给应承下来,还生怕对方反悔。

  不过,我终究还是没有开口说话。

  因为比起编制和国家干部的身份,我眼前还有一个更加迫切需要去解决的问题。

  那就是生存。

  即便是从霸下秘境之中得到了弱水,并且在马一岙的帮助下,冲破了第一个关口,但是对于我来说,这只不过是给我续了一波命而已。

  它也就是把我从悬崖边儿上拉了一把,但并没有改变我此刻的危险。

  死神的降临,或许在两年之后,或许在一年之后。

  这些,都是无可避免的事情。

  我必须不断前进,跟随着马一岙,去找寻除了弱水之外的另外四种东西。

  乌金、叵木、烛阴和息壤。

  除非是我找到了这些东西,并且顺利地突破了另外四个关口,成为了真正的夜行者,避免了血脉冲突而引起的基因崩溃,在没有再有性命之危后,我才会去考虑别的事情。

  比如人生价值的自我实现,比如买房买车。

  比如说……

  找一个能够让我心动、又愿意为她付出所有的女人,相伴一生。

  所以面对着省厅老马伸出来的橄榄枝,我保持了沉默。

  有人沉默,也有人最终选择了接受。

  一个是鹤山云宿的林蓝平,另外一个是茂名的卫合道。

  这两人的性格呢,一向都是嫉恶如仇,正因为如此,所以才会愿意在所有人都拒绝我们的情况下,答应前来助拳。
  编制。

  跟多年之后不一样,98年的时候,一个编制,而且还是涉及到公安部门的干部编制,即便是在当时经济水平领先全国的南方,都是十分具有诱惑性的条件。

  事实上,即便是在二十年后的今天,“编制”两个字,依旧是让许多人都打破了头,才能够抢得到的东西。

  而现在,只要我们点头,就能够唾手可得,这条件,实在是太优越了。

  这位马能马警官,可真的是下了血本呢。

  这话儿说出来的时候,当时就有人意动了——事实上,如果是在几个月前的我,估计都不会犹豫半秒钟,就把这件事情给应承下来,还生怕对方反悔。

  不过,我终究还是没有开口说话。

  因为比起编制和国家干部的身份,我眼前还有一个更加迫切需要去解决的问题。

  那就是生存。

  即便是从霸下秘境之中得到了弱水,并且在马一岙的帮助下,冲破了第一个关口,但是对于我来说,这只不过是给我续了一波命而已。

  它也就是把我从悬崖边儿上拉了一把,但并没有改变我此刻的危险。

  死神的降临,或许在两年之后,或许在一年之后。

  这些,都是无可避免的事情。

  我必须不断前进,跟随着马一岙,去找寻除了弱水之外的另外四种东西。

  乌金、叵木、烛阴和息壤。

  除非是我找到了这些东西,并且顺利地突破了另外四个关口,成为了真正的夜行者,避免了血脉冲突而引起的基因崩溃,在没有再有性命之危后,我才会去考虑别的事情。

  比如人生价值的自我实现,比如买房买车。

  比如说……

  找一个能够让我心动、又愿意为她付出所有的女人,相伴一生。

  所以面对着省厅老马伸出来的橄榄枝,我保持了沉默。

  有人沉默,也有人最终选择了接受。

  一个是鹤山云宿的林蓝平,另外一个是茂名的卫合道。

  这两人的性格呢,一向都是嫉恶如仇,正因为如此,所以才会愿意在所有人都拒绝我们的情况下,答应前来助拳。
  现如今正式加入省厅,专门打击为非作歹的夜行者,这个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一种自我价值的实现。

  至于许梦月许大姐和欧阳青,则出于各方面的考虑,婉言拒绝了。

  不过许梦月还是答应,会帮忙去询问一下那些相熟的江湖朋友,如果有人怀有这样的理想,或者兴趣,都会帮忙推荐的。

  另外老马口中那种松散的组织形式,也可以考虑筹办一下。

  毕竟敌潮来袭,不抱团取暖,就有可能被各个击破。

  守望互助,这个还是需要的。

  老马这个人在省厅的位置看着是挺高的,位高权重,故而时间也是十分宝贵。

  今日出了这样的事情,有许多的事情需要收尾解决,特别是还拘捕了不少的黑西服,这些人的审问工作,都需要他去盯着,所以没有再聊太多,简单又聊了几句之后,便离开了。

  后面还需要继续做一些笔录,不过都是下面的工作人员。

  当会议室只剩下我们的时候,我跟许梦月提及了马一岙的担心。

  认真听我说完之后,许大姐想了一下,说道:“从道理上来说,黄泉引不会这么疯狂,不过这话儿也说不准,从防患于未然的角度上来说,尽早转移也是应该的。”

  许大姐是一个说干就干的性子,没多久,她就给我们安排了转院。

  对接医院,是个挺出名的军区医院,而且远离市区,走的什么路子我们不知道,不过从安全角度上来说,的确是比之前那一家要强上许多,而且待遇方面也很是不错。

  每个人都有单间,而我则挨着马一岙,随时都能够窜房。

  我在那医院待了三天,然后与陪同坐着轮椅的马一岙一起,去了附近殡仪馆办理海妮的火化。

  一同出行的,还有许大姐、欧阳青、林蓝平、卫合道和钱氏兄弟,另外李老和刘老也来了,这两个平日里向来淡然、昏昏沉沉的老头儿,在瞧见海妮被推进火化炉的那一刻,顿时间就老泪纵横起来。

  苏四和小狗本来也是准备过来的,但两人被宝芝林禁足了,没办法,只有求了一个师兄,过来送了个花圈,表达哀意。

  海妮火化过后,我的伤势也好得七七八八了,拆了绷带之后,我抱着海妮的骨灰盒,离开了医院。

  我要前往的,是海妮的老家,一个靠海的小渔村。

  因为担心,欧阳青执意跟着我一起去。

  我没有底气拒绝,事实上,自从进医院之后,我和马一岙的兜里就是空空如也,这几天的操持都是许大姐在做的。

  如果不是她们在,我们连医药费都交不起,更不用说海妮的丧葬费了。

  我就连前往珠市的车票,都是纠结许久,跟即将要去省厅上班的林蓝平身上借来的。

  送海妮的骨灰回乡很简单,但要给她修坟的话,又涉及到钱的事儿来。

  我没钱,但欧阳青却是个富二代。
  与美女同行,本来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但是因为沉重的主题,使得整个气氛都变得有些沉闷。

  欧阳青感受到了我情绪里面的东西,并没有如之前在医院时那么呱噪,反而是乖巧地坐在我的身旁,然后看着骨灰盒上面海妮那清秀的脸庞,以及她那双无辜的双眼出神。

  一路上,我都在抱着海妮的骨灰盒,一直都没有撒手。

  欧阳青几次想要帮忙,我都没有让。

  一直到抵达了珠市的长途汽车站,下了车,闷了一路的欧阳青方才问道:“这个女孩,对你很重要么?”

  我摇头,说不,我认识她并没有多久,也谈不上太深的感情,我心里面有着的,只有内疚和自责;相对于我,她对马兄,可能会更加重要吧?

  欧阳青轻轻叹了一声,说对呀,她是个挺可爱的女孩,可惜……

  我没有听清楚她后面的话,而是伸手去拦出租车了。

  抵达了小渔村之后,我们赶到了海妮的家,就是曾经出现过凶杀现场的那户人家,我赶到的时候,门紧锁着。

  我敲了门,没有人应声。

  我找到了旁边的邻居询问,才得知海妮父母死亡的当天,海妮的弟弟罗东伟的确是有回来过,不过他很快又离开了,根本不露面,就连丧事的操办,都是海妮的小叔和姑姑弄的,而为了弄这些事情,在村长的见证下,还将这个房子给卖了。

  一直到现在,海妮的那个弟弟罗东伟,都没有再露过面,也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当然,也有可能是海妮的小叔和姑姑知道,但不肯跟外人说。

  也就是说,这儿的房子都已经不再是海妮他们家了。

  只不过因为这里出了人命官司,所以买家即使是买了房子,也不会搬过来住,而是将它晾在这儿,要等一些时间再处理,所以才会变成这样。

  谢过了邻居之后,我问起海妮父母的坟给埋在了哪儿。
  邻居给我指,说在靠海边的那个小坡。

  小坡是一个能够望海的土坡,不高,但是因为靠近海边的缘故,显得十分陡峭。

  这儿是一片小坟山,这个小渔村的好多人都埋在这儿,因为没有规划,所以显得特别乱,我们没有找人引,只有从下往上找,终于找到了两座新坟,修得并不是很好,大概是出于省钱的缘故,显得十分局促。

  我望着墓碑上面的两张黑白照片,沉默了许久。

  那天我和欧阳青在小山坡上待了许久,我在看大海,看那浪起浪翻,思考着人生的意义。

  这么讲,或许太过于文艺,又或者故作伤感,但我当时真的就是一看看了许久。

  而欧阳青,因为家学渊源,看过风水,则帮着选址看坟。

  两天后,一座新坟砌出,排场不大,但很精致,跟海妮这个人一般,离她父母并不算远,又能够看到不远处的海。

  有海风吹来,将纸钱吹上了半天,晃晃悠悠,飘向了远方去。

  我看着墓碑上的照片,那个面目清秀的女孩儿在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来。

  她的眉眼儿,真好看。

  如果,我是说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夜行者,没有那么多的妖魔鬼怪,她会不会拥有一个幸福的童年,然后和她所有的同龄人一样,读书上大学,谈一场注定不会结婚的恋爱,最后过往她平平淡淡的一生呢?

  谁也不知道。

  给海妮办完了丧事之后,我们又回到了羊城,苏四和小狗居然溜了出来,大家聚在一起,又喝了一场。

  马一岙和钱国伟因为身上有枪伤,倒也没有太过放纵。

  又过了十来天,林蓝平、卫合道和钱国豪走马上任,加入了省厅马能马领导的麾下,成为专案组成员,而钱国伟则回了老家,许梦月和欧阳青也随之离开。

  我和马一岙,则离开了羊城,赶往了莽山。

  我在莽山待了一段时间,到了十月份的时候,因为家里出了一间小事情,不得不赶回老家。

  一九九八年。

  这是我进入夜行者和修行者世界的第一年。

  也是多年之后的起点。

  那个时候的我,还不知道,未来有那么多的不可能,在等着我……

  **************今天的直播结束了,我们明天见***************
  在莽山待着的几个月里,发生了几件事情,我觉得有必要交代一下。

  第一,林蓝平在入职之后给我们来了几次电话,大概就是讲了一下他们这些日子以来对于黄泉引的打击工作,不但端到了对方好几个联络点和窝点,而且还抓捕到了两名东兴十八罗汉之中的重要人物,收获颇丰。

  只不过随着线索的展开,事情涉及到了一家日企,所以产生了停滞。

  这家公司的产值非常大,在当地也是有名有数的招商项目,办案人员跟当地政府有一些意见分歧,正在协调,

  当我和马一岙听说了那个以生产相机出名的公司时,都感觉到不可思议。

  黄泉引怎么会跟这样的日资大企业,攀上关系的呢?

  第二,半个月之后,发财张打来了电话,告诉我们,他这边已经纠集了老歪之前的大部分旧部,重新开展了业务。

  他熟知老歪和马一岙的关系,所以才会特地打电话过来的。

  从他口中,我们才得知在当日黄泉引事败之后,郑勇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逃走了,销声匿迹,没有再出现在任何人的视线之内。

  他离开了,几个跟着他的小角色就苦了,伤的伤、逃的逃,不成气候。

  正是在这样的前提之下,发财张才得以接收老歪的大部分班底,另开炉灶,所以他对我们还是挺感激的,而马一岙立刻提起了一件事情,就是关于我们存放在老歪户头上的那四十五万美金。

  这一笔钱,对于我们来说,还是挺重要的。
  如果有着这资金,我也用不着陪马一岙下山,四处“招摇撞骗”了。

  发财张告诉我们,相比郑勇在黄泉引的帮助下平稳过度,他这边就显得更艰难一些。

  郑勇那个二五仔在逃走的时候,将他们这儿的大部分资料和账户都给带走了,其中就包括我们的这一笔款项,现在他也在到处找那家伙呢。

  不过他让马一岙放心,既然他想要接手老歪的产业,以前的所有事情,他自然都会全盘继承。

  他让马一岙提供港岛那家商行的具体情况,他一定会尽快把这事儿给办了。

  发财张说得很积极,但同样的说辞,我们在郑勇那里也听说过。

  老歪是一个有想法、有节操的人物,但并不代表他的手下和助手也是如此,对于发财张的承诺,马一岙并没有特别期待,简单交流几句之后,他问起了阿水这人来。

  当初阿水跟我们并肩而战,共甘共苦,算是冲在了第一线。

  倘若没有他那三支追风箭,事情最后会发展成什么样,我们都不敢去想象。

  而当初事件结束之后,身上满是伤的阿水也没有跟着我们一起,而是直接前往鹏城。

  现如今郑勇销声匿迹,那阿水呢?

  发财张告诉我们,阿水挺好,没事,只不过当日他赶过来的时候,郑勇就已经早一步溜了,他只来得及找到围在郑勇身边的那几个人。

  不过那帮人既然已经被郑勇给抛弃,自然是没有得到太多的信息,给阿水教训一顿之后,也没有更多价值。
  阿水还在四处找寻郑勇,发财张告诉我们,有人在潮州看过看过阿水。

  在潮州,不知道是给老歪上坟呢,还是去找郑勇。

  第三件事情,是我们后来把李、刘两个老头儿接到了莽山来,毕竟他们跟自己的子女分别多时,没有办法重新融入那里面去。

  经过马一岙与他们的沟通之后,两人最终搬到了莽山来,跟王朝安老先生为伴,也算是有个聊天说话的人。

  而随着李爷的到来,我终于有机会跟他学到那一手出神入化的“推筋入脉手”。

  这玩意我一开始还以为很简单呢,到了后来,才知道里面有着很大的学问,别的不说,光人体穴道和经脉的相关知识,我就学了三天时间,头晕脑胀。

  随后就是实操阶段,也是小心翼翼,因为经脉穴道这种东西是十分敏感的,有的地方出点差错,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不过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我终究还是将这一整套手法给学会了。

  最主要的,可能是认真吧。

  李老都忍不住夸我,说在这个东西上面,你还是挺有天分的——学会了这个,以后就算是混得再惨,盲人按摩那里还是可以混口饭吃的。

  另外王虎被放了出来,但一直被捆住。

  我们暂时没有找到能够让他恢复心智的办法,只能日夜念经讲道,消磨戾气。

  最后是一件小事,那就是在这期间里,我去山下的乡中学图书室里,借了一套《西游记》,从头到尾把它看完了。

  我看得很仔细,试图从里面,发现一些东西。

  然而没有。

  以上诸事,汇报完毕。

  事实上,我在那个位于莽山的小山村待得还算是挺愉快的,除了平日里的修行之外,每天都会跟着学习各种东西。

  湘南奇侠王朝安是一个很有水平的人,虽然坐着轮椅,无法上手,但偶尔一言两语,却能够直指问题的核心所在,让我能够有一种顿悟的感觉。

  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一直过这样的日子,感受着力量一点一点地增长。

  我也更加适应了现在夜行者的身份。

  然而我在一次跟家里的电话中得知,我堂姐侯丽家里出了事——她老公外出的时候出了车祸,给卡车撞死了,而肇事司机逃逸,没有抓到人。
  家里面现在在筹办丧事,我母亲让我如果能请得到假的话,尽量回来一趟。

  她还以为我现在还在祥辉那儿卖药水呢,知道我特别忙,所以才这么说的,也是想要跟我商量一下。

  侯丽是我大伯的女儿,比我大七八岁,我小的时候,总是喜欢围在她旁边转悠,关系特别好。

  听到这个消息,我是挺惊讶的。

  她嫁人特别早,我读书的时候她就已经嫁人了,那个时候我没有赶得及回去,后来的时候才听说对方的家庭条件并不是很好。

  为了这事儿,堂姐侯丽跟我大伯家闹得挺僵的,关系一直都不好,一直到后来她儿子兜兜出生,情况才变得好一些,我听说她老公现在承包了一个养殖场,投资不少,眼看着就要奔着好日子过了,没曾想又出现了这么一个事情。

  经过慎重的考虑,我跟马一岙说起了此事,然后准备回家。

  下山的时候,马一岙递给了我一个信封,里面有两万块钱,这让我有些惊讶,也棘手。

  我不想接,说你们也需要,我用不着。
  马一岙说钱呢,是我师父给的,就是上次我们去港岛回来那些剩下的,他说你这段日子来,一直跟着我们这儿晃悠,也没有赚什么钱,这次家里有事,兜里面要是没有点钱,不管怎么样都不方便。我的意思呢,钱是男人胆,这玩意揣兜里面呢,做什么都有底气,对吧?

  他是个洒脱之人,我再托词,就显得有些矫情了,于是接过了钱,说谢谢。

  马一岙故意冷起脸来,说咱们两个,还说这些?

  我下了山,转了两回汽车,赶到火车站,然后南上湘北建宁。

  因为相隔不远,故而费不了太多时间,我赶到家里的时候,发现父母都不在,我放下随身的行李,出门找邻居问了一下,才知道都去我堂姐那边帮忙去了。

  我赶到村东头的堂姐家,发现灵堂已经搭了起来,吹鼓手、唢呐手,还有敲锣的、敲鼓的,十分热闹。

  我赶到的时候,家里好多的亲戚都在,瞧见我回来了,跟我招呼,又去后院喊我母亲。

  母亲双手湿漉漉地赶过来,瞧见我,很高兴,问我怎么这么快?

  我简单讲了两句,母亲说我父亲去跟着先生选坟地了,她现在带我去见我堂姐侯丽。

  在屋子里,我见到了堂姐,发现她整个人形同枯槁一样,以泪洗面,难过得不行。
  我过去,跟她打招呼,说了两句话,她就大声哭嚎起来,说:“大漠啊,我就不该喊他去买肉啊——都怪我,兜兜馋了,想吃红烧肉,怎么说都不肯,就是闹,他没办法,就骑着摩托车去镇上买肉,没想到就出了这事……”

  她哭得都快要昏厥过去,我母亲和旁边的几个女性亲戚都过来哄。

  我站在房间里,有些尴尬,说了两句,就走了出来。

  有人领我去隔壁屋见侯丽老公的遗体,因为还没有入殓,所以是躺在木板上的,上面盖着一层白布。

  白布没有掀开,因为是车祸,撞得特别吓人,我也没有看,上了三炷香。

  旁边跪着一个小孩儿,六七岁,穿着一身孝服。

  这是侯丽的儿子兜兜。

  我瞧见小孩儿有点撑不住了,跟旁边的人说了一下,角落里传来了一个老太的声音:“让他跪着,要不是他想吃红烧肉,他爸怎么会死?”

  这是侯丽老公的母亲。

  我并不认为车祸这事儿应该怪在一个小孩子的身上,但也不想在人家这么伤心的时候争执。

  出来之后,我问有什么能干的。

  农村操办红白喜事,都是有威望的长辈张罗,我过来之后,因为会开车,给安排帮忙采购,跟着一个本家三叔一起跑。

  因为第二天要办酒,还有许多相关事宜得张罗,许多东西都要买。

  三叔开着一个皮卡,带着我去城里买东西。

  东西很多,我跑前跑后,按着主事人列出来的单子一项一项的买,当时也是忙得头晕脑胀。

  随后又去菜市场,三叔跟卖猪肉的摊主侃价,我有些无聊地在旁边待着,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个女人在身后喊道:“侯、侯漠?你怎么在这里?”

  ****************今天的直播结束了,我们明天见*****************
  听到有人叫我,我有些诧异,回过头来,发现了一个瓜子脸、明眸皓齿的黄裙子女人。

  她年纪不大,穿着精致剪裁的修身长裙,圆领露出漂亮的锁骨,皱褶裙摆下面,露出白皙修长的大腿,一双红色布鞋简约大方。左手手腕上是一连串的细小红圈圈手镯,头发蓬松盘起,雪白的耳垂挂着两个银白环状耳环,非常时髦,而且还化了淡妆,嘴唇上涂了淡粉唇彩,卷翘的眼睫毛忽闪忽闪,明亮的眼眸里散发着青春的气息。

  我打量着这个人,脑子有点儿乱,疑惑地问道:“你是?”

  对方有些错愕,不过很快就笑了起来,对我说道:“侯漠,你不记得了我,我啊,夏梦,水泥厂的那个……”

  夏梦?

  对方一说名字,我立刻就想了起来。

  事实上,这个女孩,我前文里是有提过的,就是那个被保卫科长欺负的车间小姑娘。

  当时我瞧不过眼,挺身而出,将人救了下来,结果到了后来,我却反而被倒打一耙,遭到排挤,更可气的是这个小姑娘在厂里面调查的时候,没有站出来作证。

  我当时一气之下就辞了职,去了南方漂泊。

  她现在的打扮,跟之前在水泥厂穿着工衣的朴素模样截然不同,我没有认出来也是正常的。

  之前的时候,我是挺生气的,不过后来在外面见识过太多的人情冷暖,反而想清楚了。
  说起来,一个小姑娘,无依无靠的,好不容易有一个正式工作,而且还是国企,如果当时真的站出来说出了真相,会面临什么后果呢?

  她难道能够学我一样,辞职南下,四处漂泊么?

  所以我对她早就没有了恨意,此刻瞧见,也只是当做普通熟人一般,微笑点头,然后说道:“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好长时间没见了,还好吧?”

  我也就是随口一说,缓解尴尬的气氛,没想到夏梦却说道:“我没在水泥厂了。”

  啊?

  我先是愣了一下,随后问道:“姓熊的那畜生后来又找你麻烦了?”

  提及当年那尴尬的往事,夏梦有些脸红,不过还是摇了摇头,说没有,我爸有一个老战友,他把我调到了市里面的招商局,一开始做合同工,后期可能会变成事业编制……

  我听到,说那挺好的啊,难怪认不出你来了,现在的变化挺大的。

  夏梦看着我,说是么?

  我点头,说对呀,变漂亮了,我刚才都不敢认。

  两人聊了几句,夏梦瞧见我并没有表现出反感的样子,不冷不热地应付着,咬了一下嘴唇,然后说道:“侯漠,对不起,之前的事情是我的不错,我……”

  她没有说完,我拦住了她,说别,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现在大家都挺好的,谈那些干嘛。

  夏梦激动地表达道:“不,你知道么,我心里面一直都很愧疚,觉得亏欠了你,一直想找你道歉来着,没想到你那天走得那么突然。”
  我摆了摆手,说别说了,这件事情,我并没有放在心上,而且没有那件事情,我也未必能够走到今天。都过去了,别多想。

  夏梦瞧见我是真不介意,没有再继续道歉,而是莞尔一笑,说对,你说得对,都过去了——对了,你现在干嘛呢?

  我没有跟她说起自己的情况,指着不远处跟肉贩子讨价还价的三叔说道:“家里面有位亲戚过世了,在忙白事呢,我过来帮忙搞点采购,跑跑腿。”

  夏梦问:“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问你现在在哪儿工作呢?”

  我说我在特区鹏城,在那儿——一家台资企业里面工作,负责化学药水的供应,到处跑,哈哈……

  我含糊地说过,夏梦打量了一下我,说嗯,你比以前都精神了,这是好事。

  我说你也变得挺漂亮了。

  夏梦说我这是因为工作需要,哎,对了,你回家几天,有时间的话,我请你吃个饭呗,也算是为当年的事情,给你正式道个歉。

  我说用不着,别这么客气。

  夏梦正色说道:“不,不,这是应该的,另外我们好久没见了,聊一聊也挺好的啊……”

  两人说着话,不远处的三叔冲着我喊,说大漠,走了。

  我听到,赶忙对夏梦说道:“那行,看情况吧,我这边有事,先去忙。”

  夏梦抓住我,说你家电话多少呢?到时候我找你。
  我给夏梦柔软的手指抓着胳膊,没办法,只有将家里的电话报给她,夏梦掏出了一个小笔记本来记下,然后笑着对我说道:“别失约,一定要来哦……”

  我有些狼狈地离开,跟着三叔将装肉的筐子搬上皮卡车上去。

  弄完这些,三叔笑嘻嘻地对我说道:“大漠,刚才那姑娘,怪漂亮的,是你女朋友?”

  我摇头,说您说笑呢,不是。

  三叔擦了擦手,然后说道:“不是女朋友,就是女同学。总之小姑娘看着,对你好像挺有意思的,你得主动一些啊,发展发展,不就成女朋友了?看那姑娘,人才挺好的,在哪儿工作呢?”

  他八卦心泛滥,我只有苦笑着说道:“三叔,人家是市招商局的,正经工作的人,哪里能看得上我呢?”

  三叔吹了一下胡子,说那又咋地?我听你娘说,你在特区,一个月能拿四千呢?

  听到他这话儿,我更是苦笑不已。

  我这母亲啥都好,就是有点儿小虚荣,爱在别人面前吹吹牛——一个月四千,是我业绩很不错的时候,那时也是跟她顺嘴一提,没想到她还满世界跟人说去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好在三叔说是这么说,但也觉得我跟人家在市招商局里的女孩儿有些差距,也没有再多说。

  两人买完了肉,又去丧葬品店买各种东西,来来倒腾了好几趟。

  三叔年纪大了,累得腰直疼,好在我成为了夜行者之后,这体力向来强悍,搬上搬下的事情我都主动来做。
  瞧见我这劲儿,三叔感慨,说还好翊哥叫你跟着我来搞这些,要是换了个其他的年轻人,油嘴滑舌,好吃懒做的,我可就惨了。

  我笑了,说您也不能一棍子打倒一大片。

  三叔说嗬,你是不知道,现在这帮年轻人,天天没事儿就打牌抽烟,四处闲晃,跟在家里别娘老子的钱,自己啥事也不做,要是个个都像你一样在外面赚大钱,我们这些当老人的,也不用这么操劳咯——说到底,还是你爸你妈好福气……

  听着他羡慕的话语,我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说起。

  或许之前的我,能够成为他口中的情况,也是别人家的孩子,而现如今的我……

  唉。

  世间事,有得必有失,岂能事事如意?

  我跟着三叔一直忙到了半夜才回家,母亲回来了,而父亲还在灵堂那边守灵。

  所谓守灵,就是摆几桌麻将,在那儿打,又借了一台录像机,搬台彩电在灵堂旁边,给小孩子、年轻人看。

  那个时候这玩意挺稀奇的,旁边好多人都来围观,我路过的时候,瞧见放的是周星驰的电影,叫做《百变星君》,其中有一个场景,是坐直升机的时候,冰淇淋掉进泳装女孩子的“欧派”里面去,惹得大人们纷纷将小孩子的眼睛给遮住。
  周星驰的电影,我在鹏城的时候都看过,又不爱打麻将,跟我父亲聊了两句,就回来了。

  在家里,母亲拉着我问东问西,说了一大堆的事情,我勉强应付着,撒了一堆善意的谎言,后来扛不住了,就问随多少的份子。

  母亲说别人都随五十八十,我们随一百就行。

  我想了一下,回房间,从包里的信封里抽出了五千块钱来,出来之后,递给母亲,说钱你拿着,抽出一千来,帮我随礼,其余的钱你留着。

  母亲接过钱,有些不舍,说干嘛送这么多啊?你挣钱也不容易。

  我说丽姐也不容易,孤儿寡母的,感觉那个婆婆也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日子艰难;我小的时候,她对我不错,就当是尽份人情吧。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母亲没有再反对,不过还是有些不舍,念念叨叨,说我现在花钱,大手大脚了。

  我听了,心中苦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夜无话,后面几天,我都在跟着三叔一起忙前忙后。

  因为在外厮混多年,我为人处世的态度和做事情的能力都还算不错,三叔很是满意,经常在村子里的几个主事人面前夸我,大家也都说侯老三家的大小子出息了,以后说不定是个人才呢。

  让我有些意外的,是居然还有人想要给我介绍对象,姑娘都领到我家来了。

  我不敢耽误人家,赶忙推辞。

  上山那天,请了一整个戏班子,搭台办事,吹喇叭、吹唢呐,好不热闹。

  主持白事的那个先生是我们这儿的一个名人,我跟过马一岙,与这人聊了几句,感觉人挺有水平的,忍不住跟他多说几句,两人都觉得对方不错,而就在这个时候,我母亲跑过来,对我说道:“大漠,不好了,快出去,外面吵起来了。”
  我一愣,说谁吵起来了?

  母亲说外面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帮要饭的,跟你堂姐吵起来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宋城这边就活跃着一帮要饭的。

  这些人有本地人,也有外地人,打着碗、拄着棒,红白喜事的时候会来闹一闹,说点讨喜话,又或者帮着痛哭一场。

  主人家抹不开面子的,就会发点儿赏钱,另外还会管饭。

  当然,管饭的意思,是打发点有油水、有荤腥的大菜和米饭,出去吃,马路边,田坎上,总之不能上桌子来。

  毕竟这些乞丐穿得脏脏破破,身上臭烘烘的,真不方便挤进来一起吃饭。

  我听到了,并不在意,说这些人,给点钱打发走得了呗?

  母亲说谁说不是,不过吵起来了,总要有人管的吧?而且那帮叫花子、要饭的讨厌得很,还调戏你堂姐,说什么“女要俏,一身孝”,唱了半首破曲子,不但要钱,而且还要你堂姐亲自送饭,差不离就要大摇大摆坐上桌子来了。

  我听到,没有再犹豫,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这可不就行了,真当我们九龙湾没有人了?”
  我撸着袖子往外走,却没有想到都不用我动手,外面那帮乞丐就已经怂了。

  我走到灵堂跟前的时候,一个瞎了左眼的老叫花子恶狠狠地唱道:“瓦蓝蓝的天,黑黝黝的地,叫花子走南又闯北,讨饭没得吃,饿得了肚,消不下气,吝啬鬼的主人家不敞亮,饿死鬼的魂魄不投胎,土地庙偷鸡,臭水沟钓鱼,夹壳佬的主人家哦,你们莫后悔,莫后悔哟……”

  这语调古怪,听着不像是我们这边的话语,还带着小曲儿的。

  明明是骂人的话语,却偏偏唱得那叫一个欢畅。

  我们这边办的是白事,马上就要上山了,却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总共三个叫花子在这儿拦路,说着风凉话,听得人恼。

  其实这帮人倘若是稍微客气一点,也就没有这种屁事儿了。

  对方这么一来,总有几个脾气不太好的年轻人,其中一个,是堂姐侯丽的小老弟。

  他因为脸长,又姓侯,在乡间野地里的混混,别人叫他“大马猴”,十七八岁的年纪,火气重,当下就不乐意了,冲上前去,怒声吼道:“给我滚,知道不?不行打死你。”

  ****************今天的直播结束了,我们明天见****************
  旁边几个年轻人也都怒目上前,那三个乞丐不敢惹了众怒,冷冷地笑着,又唱起了讨饭歌:

  说凤阳

  道凤阳

  凤阳本是好地方

  自从出了朱皇帝

  十年到有九年荒

  咚咚隆咚锵

  咚咚隆咚锵

  咚咚隆咚锵咚锵咚锵锵锵

  大户人家卖骡马

  小户人家卖儿郎

  俺们没得儿郎卖

  身背花鼓走四方

  咚咚隆咚锵

  ……

  他们走得倒是快,大马猴怕跟这帮人打起来,一来是脏了自己,二来又误了时辰,于是就没有继续追,只是在那儿笑,说穷叫花子,就知道图个嘴爽快,也不敢真的来——告诉你们,再敢来,我打断你的狗腿。

  他解决了这边的争吵,旁边好几个年轻人对着大马猴一阵夸赞,倒是旁边有沉稳的老年人摇头叹气,说这娃子,太暴躁,以后会吃大亏的。

  我望着那一帮子的人,心里面莫名其妙,就想到了另外一个人。

  一个不洗脸、不洗澡、不刷牙的家伙,原本我一直觉得他是我们的同伴,然而到了后来,方才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那个人,据马一岙说是丐门的人。

  而丐门,算是江湖里的一个分支。

  这帮人做的是乞讨之事,而马一岙告诉过我,别看这帮人可怜,但其实很多在外面残废讨钱的人,其实都是被人操控,恶意弄成残废的。

  这里面的事情,特别残酷,令人发指。

  如果那几个叫花子是丐门的人,事情恐怕未必会得到善了呢……

  我这般想着,随即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大概是我太敏感了吧,什么江湖啊、行当啊,这些东西,离我们平日里的生活实在是太远了。
  事实上,倘若没有碰到秦梨落、马一岙这些人,我这辈子都未必能够跟这所谓的“江湖”挨边儿,老家这儿的几个叫花子,也未必会跟丐门扯上关系。

  就是几个不事生产的流氓无赖而已。

  这事儿过了也就过了,堂姐哭过一场之后,越发难过心伤,旁边好多亲戚在劝。

  我在村里面是小辈,说不上话,就在旁边站着。

  接下来就是上山,需要有人抬棺,有人哭棺,有人拦棺,另外放铁炮、放鞭炮,一整套流程,足足累死人。

  好在这些事情,都有请的人来做,用不着我去抬棺修坟,只用一路陪着上山就好。

  上山之后,一整套仪式下来,我这里就不详细讲述了,总之就是各种麻烦,早上上山,一直忙碌到了中午的时候。

  下棺之后,有专门的修坟匠带着学徒修坟,大马猴在这儿盯着,我这边的关系不远不近,也就没有必要继续蹲守,于是就跟随着抬棺上坟的大部队下了山,去吃白席。

  九八年的那个时候,我们那儿说穷不穷,说富不富,但大体上人们肚子里面的油水都还是不多的。

  油水不多,就馋肉,不像现在,很多人听到红白喜事,都有些腻味了。

  白事呢,上山之后的回来的那一顿饭,在我们家叫做正酒,基本上随了份子的人都来了,再加上前来帮忙的人员,以及请的戏班子,和各种各样的人,都会在中午这一顿开饭。

  白席上的酒菜不算丰富,但大鱼大肉都得有,席面一开,场院里就热闹起来。
  有人拖家带口过来,那孩子吃了肉、喝了汽水,到处晃悠,闹得很。

  我本来想要帮忙给端盘子上菜的,给三叔拦住了。

  他说这些都是那帮后生仔的事情,你这几天陪着我跑上跑下,辛苦得很,没必要再累了,坐下来,陪我们几个老家伙喝点酒。

  我推辞不过,只有坐下,陪着长辈们吃酒。

  我胃口不是很好,又忙碌了好几天,头天晚上还守了夜,所以简单吃过之后,推辞不太舒服,就离了席,找到我父母,说了一声,然后跑回家里去睡觉。

  我这还没有睡多一会儿呢,就听到电话铃声一直在响。

  我一开始脑子有点儿迷糊,到了后来,突然想起来,我父母这儿的还好,跟我没啥关系,但我家的电话是跟马一岙说过的。

  马一岙那里如果有点儿什么事情,我还真得赶紧处理。

  所以我一骨碌就爬了起来,搓了一把脸,让自己精神一些,然后走到了堂屋来,接了电话。

  我以为是马一岙,或者找我父母的呢,没想到接了电话一听,听筒那边传来一个女孩儿的声音:“喂,侯漠吗?”

  我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说啊,夏梦?

  电话那头的夏梦娇嗔一声,说你还记得我呢?我等了你好几天,结果你也不打我电话,打给你呢,一直没有人接……

  我说不好意思,我没有你的电话号码,而我这边都在帮忙办白事,都不在家呢。

  夏梦说那你现在怎么在家了?

  我说今天出殡上山,都弄完了,我这不是刚刚吃了饭,然后困得不行,就回来眯一会儿么?
  夏梦说那你眯吧,晚上的时候应该没事,出来吃个饭吧?

  我有些不太想去,就推脱,说我好几天都没怎么休息了,不知道这一觉睡过去的话,到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呢,要不然咱们改天?

  夏梦立刻说道:“不行。”

  说完这话儿,她大概是觉得自己的语气有点太过于僵硬,于是赶忙解释道:“我明天可能就要陪领导去羊城那儿参加一个招商会,而你过两天又要回特区了,咱们两个又要错过了。我答应过的事情,不做到,心里面空落落的,很难受的。你来吧,好不好?”

  我听到她这般软语相求,心就有点儿软了,说那……行吧,我定个闹钟。

  夏梦笑了,说好啊,这样子,我记得你以前挺爱吃烧鸡公的,城北刚刚开了一家金老汉烧鸡公,听说是连锁的,我去吃过一回,环境啊条件啊菜品,都很不错的,要不然咱们就约在晚上八点钟,在那里吃饭?

  我说好,没问题。

  夏梦在电话那头对我甜甜地说道:“那好,侯漠,今天晚上八点,不见不散哦。”

  挂了电话之后,我站在放电话机的柜子前,愣了好一会儿。

  不知道是不是好久没有跟女孩子接触的缘故,刚才跟夏梦的通话过程,让我感觉到心情很愉快,有一种心脏小鹿乱撞的感觉。

  而这种感觉,莫非就是……

  春天来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我就有点儿紧张,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想起夏梦的脸来,还有她黄裙子下面露出来的小腿……

  那叫一个白。

  我想着想着,有点儿恍惚,而这个时候,我听到外面有人在喊。

  一开始我没听清楚,竖起了耳朵之后,才听到有人在叫“兜兜、兜兜”。

  起初只是一两个人,到了后来,整个村子,都能够听到此起彼伏的叫音。

  我赶忙走出了屋子,走到门口的马路上,瞧见我父亲匆匆走过,赶忙叫住,问怎么回事,父亲一脸焦急地告诉我,说你堂姐的儿子兜兜,不见了。

  第四章 顺藤摸瓜

  兜兜不见了?

  我的脑海里在一瞬间,就想起了那个全身穿着孝服、跪在那儿瑟瑟发抖的小孩儿的模样来。

  我忍不住拦住我父亲,说别慌,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我父亲焦急地说道:“就是不见了啊。刚才忙上山的事情,又办酒,到处都乱得很,等忙活完了,喝酒的人都散场的时候,阿丽找兜兜吃饭,却没想到哪儿都找不到,问了所有的人,都没有见过他,最后一次是春山家的小子,说兜兜抱完灵牌回来,说去上茅厕。再后面,就没人见过他了。现在到处都在找,阿丽和她婆婆都快要急疯了……”

  我听父亲这么一说,并不紧张,说他估计也是累了,那么小一孩子,折腾这几天,说不定找地方睡觉去了?

  我想起堂姐侯丽她那婆婆,脾气是真的不小,大概是有点儿怪兜兜,所以一直没有好脸色看。

  这几天,兜兜除了跪在灵堂前,和抬棺时捧着灵牌,其它时间,也没有什么存在感。

  父亲说谁知道啊?这不是到处找着么?

  我想起以前自己小时候爱躲的地方,说去各家谷仓啊,稻谷堆啊,还有祠堂那边,多找找,再就是山上,这些地方都看一下。小孩子,受不了委屈的,找到了多哄哄。
  父亲说别说了,你也帮忙找人吧。

  我没有拒绝,跟着他一起走,走到村西头,村里的大喇叭就响起来了。

  我们村会计扯着那那尖锐的嗓子喊道:“兜兜,兜兜你跑哪儿去了?快点回家,找你妈妈和奶奶……”

  播了几遍之后,又开始号召全体村民,只要有空,都帮忙四处找一下人。

  我们从下午一直找到了晚上七点多,太阳都快下山了,天色灰蒙蒙的,我和我父亲找遍了犄角旮旯。

  父亲累得呼呼出气,我说先停下吧,去丽姐家看看,说不定人找到了。

  两人往回赶,还没有到地界儿呢,远远地就听到丽姐的婆婆在哭喊,我走近了一些,才听到她在扯着嗓子骂堂姐侯丽。

  她是个农村老太婆,没有什么见识,但泼辣无比,大概是先死了儿子,又丢了孙子,整个人的精神都陷入了悲痛的情绪里,扯着嗓子大声哭嚎着,哇啦啦地喊。

  她骂丽姐是个败家子、扫把星,说她克死了自己的老公,又克丢了自己的儿子。

  还说她干嘛不去死呢,留在这世间,也是个笑话,丢人现眼……

  她甚至骂得更加难听,各种粗俗不堪的话语连续抛出来,别说当事人,我听着都有些扎耳。

  她在骂,旁边也有劝的,七七八八,乱得很。

  我跟父亲走进了院子里,找到了母亲,瞧见房间里也是乱哄哄的,便问怎么回事?

  母亲一说,我们才知道堂姐侯丽也去找了几回,最远地都跑到了隔壁村子,结果一样是没有找到人。

  她因为太过于劳累,又伤心过度,此刻已经昏了过去。

  里面有村卫生所的医生在呢,身体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就是太过于疲惫了,我问了一下,才知道还是没有找到人,有点儿头疼,说到底怎么回事啊?

  母亲说谁知道呢,各种说法,乱七八糟的,不过已经报了警,派出所一开始不愿意来出警,说没有过二十四小时,后来给闹得没有办法,就几个村都通知到了,也在找呢,应该能够找得到的——你说这个兜兜,也真的是不懂事,之前闹过一回,要吃肉,把自己爸爸给害死了,现在又来这一套……
  我听着母亲这意思,也在怪兜兜,忍不住说道:“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暂时没有定论,等有结果再说吧。”

  母亲说我再去里面看看,这家里都已经够乱了,别再出什么事情。

  我走出院子来,三叔不知道从哪里走了出来,递给我一根烟,说抽一根?

  我摇头,说不,不用。

  三叔说唉,伟龙家这事情啊,还真的是乱,事情一桩接着一桩,撞死伟龙的那货车到现在都还没有找到呢,现在又出了这么一个事情来——真的是流年不利,不过图老三说得也对,这事儿也怪阿丽,没事儿早上去跟那帮叫花子吵架,冲了晦气,现在傻眼了吧……

  啊?

  我听到他这般念叨,脑子一下子就转了过来,说:“哎?三叔?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是那几个叫花子泄愤,把兜兜给拐走了?”

  三叔愣了一下,然后摇头,说不至于吧?吵两句嘴而已,至于拐孩子么?再说了,兜兜都快六七岁了,懂事了,他们把孩子拐了去,还能卖了不成?

  我说要万一他们不是卖孩子,而是打断了腿,然后拿去行乞么?

  三叔给我的说法吓了一跳,有些慌神,说不会吧?

  他这般说着,声音越发低了。

  因为仔细想一想,若兜兜只是生闷气,自个儿躲了起来,现在说不定就已经回来了,毕竟小孩子的毅力也不强。

  除非是真的碰到外人了,限制了他的人身自由。

  而所谓的外人,最有可能的,就是那帮叫花子。

  三叔越想越有可能,赶忙拉着我,说走,我们去乡派出所那边说一下情况,把这个事情跟田警察说一下。

  他去开他的皮卡车,而我这边则跟父母交代一声,然后跟着去。

  出门的时候,我看了一眼墙上的钟,看到时间快要接近八点,心里突然咯噔一下,想起了之前与夏梦的约定来。

  本来说她请客,两人去吃烧鸡公的,没想到又出了这么一个事情。

  兜兜的失踪,让所有的事情都变得乱了套,我忙碌了一下午,心神紧张,牵肠挂肚,却是把那约定给忘了。

  现在想起来,多少有一点儿不好意思。
  明明说好的事情,结果现在却把人家放了鸽子,真让人愧疚。

  不过我这个时候,又不可能抛下兜兜的事情,跑去跟一漂亮女孩儿约会。

  我有心想告知一下夏梦,又想起来自己根本没有问女孩的电话号码,纠结了一会儿,三叔叫了我一声,我不再考虑,跟了出去。

  半个小时之后,我们赶到了乡派出所,跟负责这件事情的田警察说起了这个情况。

  田警官听到,十分重视,详细地问了我们几个细节之后,拿起了桌子上的座机,开始给几个大的派出所打电话,问他们那儿的片警,有没有认得这么几个乞丐。

  我们在那儿等了半个多小时,城关镇传来了消息,说的确有这么几个人。

  他们盘桓在火车站附近,经常行乞,附近的片警有点印象。

  不过那帮人行乞是行乞,但不偷不抢,也没有太多过分的行为,所以片警虽然知道,但也不关注,并不知道他们住在哪儿。

  田警察告诉我们,说现在还不确定兜兜到底是不是走丢了,没办法下结论,而且这事儿也没有办法麻烦人家,得再等等两天,上报到区里面去,等上面的通知下来再说。

  三叔有点儿不乐意了,说等到了那个时候,黄花菜都凉了,现在不能去查么?

  他这语气有点重,田警察不乐意了,说你以为我们都闲着呢对吧?这一天天的,一大堆的破事,你看到我们这里哪个闲着了?警力只有这么多,经费只有这么多,你说调查,好啊,你自己去啊?

  他吼过之后,感觉不太好,又补充了一句,说凡事都是有程序的,你们也别冲我发火。

  我和三叔走了出来,三叔抽着烟,几次激动得火都没有点着。

  我看了他一眼,又想起堂姐侯丽那儿的惨状,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三叔,要不……咱们自己去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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