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世少年修真系列之《万世神兵》

  第一百二十九节 嚻怪


  范镇岳眯缝双眼,道:“这封印中藏的城池,便是亶爰山的沧浪城。那两个妖猴已然破解,师兄不必再费心力了。”孙道用道:“师弟放心!那两个猴妖虽是行在前方,却是决计找不到沧浪城的入口。定然如没头苍蝇一般四下乱扑。咱们这一厢去,定然能寻个正着。”范镇岳一听此言,登时喉头发干,道:“师兄何来此言?”孙道用一指李敦,道:“我虽则只令这咒印显形,还不曾破解。但机理如何,却是一望可知。这幻象显现的,只是藏宝之地,却并无前往的路径。那妖精便到了沧浪城跟前,也决计寻不出门来。”范镇岳迟疑道:“只是要到那沧浪城跟前,却又谈何容易?那遗世咒中,难道便没个指引不成?”孙道用笑道:“这遗世咒中,有两句咒言,唤作‘修德明达道不烦,负甲持符启玄关’。师弟难道忘了不成?”范镇岳懵懂不知,惑然道:“倒是记得,却是甚么意思?”
  孙道用道:“这法印附身之人,只要他修道有成,便自然能从灵台听得血脉中遗世传承的法音。若是相距甚远,那也罢了。倘或近了封印之地,那法音自然会有所感应,同他心领神会。便是他彼时重伤之下有些糊涂,也还有我呢。我虽不能如他一般负甲在心,却能以他为符,持之以讯。不怕寻不得门道。”又微微一笑,道:“那一干妖精到了亶爰山,定然寻不得门道。只怕会潜伏起来,守株待兔,等你我自投罗网。咱们此去,那沧浪城究竟如何尚在其次,便是罔顾置之,也不打紧。捉得那毒蝎子,拿回我峨眉世传的珍宝五曜神珠,才是大事哩。”
  范镇岳听得这话,却是动了心思,沉吟片刻,才道:“师兄揣测,不无道理。但你我坚信那万世不破的遗世咒,已然叫那妖猴破解,焉知它们不能再寻出门来?何况这沧浪城道路,乃是我峨眉先祖遗留。其内情形,你我都未获悉,焉知其中没有我峨眉的故旧隐秘?倘或叫那妖猴先行一步,弄出些许恶事丑事,坏了我峨眉清誉,将来你我,可还有甚面目回转虚陵?俗语云两害相较取其轻,如今一为失落之罪,一为未知之祸,那失落之物,只要有心,终有回还的余地,这未知之祸,却是可大可小,难以预料。依得我说,咱们还是先寻出那沧浪城底细来,再作计较,才是正理呢。”
  孙道用听得这话,登时折节弯腰,揖手行礼道:“师兄糊涂了!师弟果然不愧是世尊亲传子弟,大义凛然,师兄昏聩,鼠目寸光,竟不曾考虑周全。”范镇岳忙忙扶将起来,道:“师弟同师兄虽是初相识,但同门相亲,乃是手足兄弟。哪里来这等虚礼。剖证分明,还是赶路要紧。”又擎起乾坤图,微微一晃,便将李敦收服入内,道:“道路叵测,将他潜藏起来,未必不会少些事端。”孙道用颔首道:“师弟虑得周详。他虽是身藏血咒,若无师弟点醒,我便同他同塌而眠,同桌而食,也决计觉察不得。那妖猴却偏能知悉察觉。看来妖精之中,也果然有些门道。咱们还是谨慎些好。”
  言说之中,两人便飘然而行,望亶爰而去。李敦复回乾坤图,心中羞愤,然手足僵坏,动弹不得,不过是徒生烦恼。范镇岳收却了神通,布袋之上再无窗户。懵懂之中,也不知过得几多时候,消磨得几许晨昏,终究又听得范镇岳道:“亶爰已至,还要请师兄费心了。”这声音一动,便又身不由己,跌落而出。他脱身出来,放眼一望,却见正自立身云海之中。两足之下疾风飘摇,云雾涤荡。数百山峰在云层之下,不过或青或褐淡淡一点,迷迷蒙蒙,却也瞧不分明。抬眼向天,却见高穹之上,果然浮有一座城池,虚无缥缈,似有还无。
  睹见此景,李敦陡然发了愁思,身家世仇,种种感慨,竟如走马灯一般在脑中旋转无休。霎时之间,便潸然泪下。孙道用不解何故,却也宽慰道:“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范镇岳慨叹一声,在他肩头一拍,轻声道:“世事无常,世兄不必伤怀。”李敦心中愁苦,奈何生性羸弱,也不敢辩,只畏畏葸葸道:“虽是到了此地,我心中乱作一团,哪里领会得什么指引。前路如何,直是一毫不知。”孙道用道:“师兄有伤在身,又心绪烦乱,不能宁神静心,一时间糊涂,也是有的。”言说之中,已然捏出法印,在李敦手背轻轻一弹,但听“得”一声轻响,须臾间,其手背之上,便升起了一个指头大小的女仙幻像。
  这女仙立得须臾,便衣袂纷飞,朝云海一端飘逸,其翔动之际,兀自轻声念道:“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於我归处?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於我归息?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於我归说?”其声音有如晨风暮光,恰似慈母之手,引人而往。范镇岳心中忐忑,道:“这声音若是叫外人听见,岂不走漏消息?”孙道用笑道:“这是李敦的心声。我术力之内才能听闻。旁人哪里能够知觉。师弟放心。”
  议论之中,已然随了这女仙幻像,到得一处所在。临到此处,那女仙便渐渐消融,化作一丝一缕的烟气。范镇岳放眼看时,却见前方云海之中,竟是蔚然开得有数千朵巨大的雪色百合。这百合无茎无叶,无根无脉,自虚无中来,缘空灵处生,每一朵都有数丈之巨,簇簇而拥,巍巍而立,竟是说不得的肃穆庄严。这百合花瓣之上,密密匝匝,却是附着有无数细小黑点。范镇岳功力大增,远非旧日吴下阿蒙,虽是尚远,却也瞧了个分明。这黑点人头鸟身,面上只生得一只眼睛,正是嚻怪。
  那是《诗经.曹风.蜉蝣》。
  一见嚻怪,范镇岳登时心中一跳,无端忐忑起来——也不知这起嚻怪巢居在此,是知晓究竟,还是误打误撞。它们世代搜寻,不知是已然寻得了门道,不得而入,还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李敦瞧得张口结舌,道:“这百合是道术幻化而成的么?竟这般巨伟!”孙道用道:“这是白云强瞿。本就生在云端。也有红的,唤作赤霞卷丹。这里倒还不曾见。”
  说话间自认年长,也不客气,立时施展遁破之法,携了李、范,潜行上去。范镇岳见他施法,心头却也有几分佩服。峨眉山这五行遁法,以风遁为首,白日隐形,不着痕迹,修炼之道,最是艰难。孙道用能施展此术,足见修为精深,确是一时之选。一念及此,由不得替他有些遗憾——若不是师叔作祟,这峨眉掌教的尊位,直是非他莫属。
  三人悄然而至,但见一干嚻怪勾在花瓣之上,将头半埋羽翼之下,一个个如石雕木刻一般,全不见半分活气。李敦正瞧得心惊肉跳,却突见孙道用抬手一指,笑道:“找到了!便在此处!”静默之中,突然听得声响,李敦吓一大跳,不及瞧向其所指,反是四下打量,生恐惊动了那一干嚻怪。谁想他这声音虽大,那嚻怪一个个却如聋子一般,充耳不闻。李敦放心之余,却又隐隐有几分不甘,暗自瞧了孙道用两眼,忖道——瞧他这一身的血污,也是有伤之人,却还有这等本事,这峨眉弟子当真是破船还有三分铁,小看不得。寻思之中,循其所指,望了过去。
  却见这百合花丛之中,有一处空旷。那空旷处开有两朵并蒂赤霞卷丹。其花色果然赤红如霞,与周遭不同。那花蕊之中,各各盘卧一头嚻怪。左首这个面容威严,一头黄发,虽似乎酣睡,手中却依旧紧握一柄短杖,这杖身金光熠熠,却是五条蟠绕的颀长蜈蚣。右首这个面貌清雅,一头赤发,却是个女像。其掌中亦握有一柄短杖。这法杖奇特至极,杖柄不过数寸,杖身却是一蓬飞舞盘旋的烈火蜈蜂。这蜈蜂中间,又生得一粒碗大的红珠,时时散出一片蔚然霞光。
  范镇岳瞧得莫名其妙,惑然道:“这入口在哪里?如何我只瞧见这两个怪物?”孙道用微微一笑,再指得一指,道:“便在这两个嚻怪的头顶。若不是那封印的法音在此缭绕回响,我也看不出来。”范镇岳定睛瞧去,却见那嚻怪头顶,却是漂浮有一缕淡淡轻烟,时聚时散,飘摇不定。倘或不是孙道用刻意指点,便是同它擦身而过,也决计瞧不出有半点异样。
  孙道用瞧得直是点头,道:“想不到这沧浪城的入口,却是个飘忽的虚空破碎。怪道世人苦寻多年,终是无人有个结果。”又叹道:“想不到名闻遐迩的金光锉、乱心尘,会在它两个手中。”范镇岳道:“这是什么厉害法器?如何倒不曾听说。”孙道用道:“那蜈蚣杖便是金光锉。乃是太阳帝君的护身法宝。那大红蜈蜂珠唤作乱心尘,正是太阴元君的伏魔法器。据闻乃是通天教的圣器,不知何故,竟落在这嚻怪手中。”
  范镇岳凑过头来,道:“咱们这隐形之法再是厉害,穿越虚空破碎,也定会走漏行藏。这嚻怪盘踞在此,断然不会任由咱们肆意来往。依我看,这嚻怪横竖也不是善类,莫若咱们暗中下手,将它们杀个干净。也算得造福一方。”孙道用却摇头道:“这如何使得!上天有好生之德。这嚻怪虽是精怪一流,然也是活生生的性命。一般是天生地养、感沐日月之德长成,咱们若是将其杀戮殆尽,这血腥戾气,怕不将你我变作妖邪呢!”范镇岳故作受教之态,又敦敦道:“依得师兄,却是该当如何?”
  孙道用指了两怪,道:“俗语云,擒贼先擒王。这嚻怪同旁物不同,其一巢之内,只得一个女妖。除却其夫君,旁的妖物,概是其子嗣后裔。咱们而今只消拿下这两个,押为人质,但凡事情,定然有个商量。”又笑道:“瞧这光景,那妖猴等人果然还不曾寻到此地。咱们先进去瞧个明白,说不得,倒还能转明为暗,先行布成罘罟,叫它们自投罗网!”范镇岳虽是不愿,却也只得点头。孙道用将李敦推将过来,道:“你且先行施法藏好踪迹,待我事成之后,才能现身。”范镇岳微微一笑,告罪一声,道:“师兄有伤在身,师弟不才,还幸得康健,擒拿之事,还是师弟服劳罢。”
  说辞之中,已然施法,其身影飘然而起,如烟如霭,翛然至于二怪头顶。孙道用见他身形飘忽,竟无端生出鬼魅之感,疑惑之中,却见他已然捏起法印,运动法诀。那李敦乃是门外汉,自然是走马观花,哪里理会他施展何等法术。孙道用却是知根知底,其咒印手法,外有十二消息卦卦象灵光,内有坎水莹泽之气,正是峨眉玄溟术。但见他咒印一成,立时一声呵斥:“寒冰玉!”咒语发时,那两头嚻怪登时一声怪叫,倾俄之间,便被冻作两块寒冰。
  变故一生,周遭的嚻怪立时放声尖啸,齐齐飞起。范镇岳现身出来,执剑在手,厉声喝道:“敢有前者,便叫你家大王血溅三尺!”呵斥之中,一干嚻怪咆哮呼喊,却果然不敢近前。孙道用见其功成,现身过来,笑道:“兵不刃血,一般克敌制胜,才是……”孰料话音未落,身侧那嚻怪手中的金光锉陡然金光大作,瞬息之间,竟如烈日降临,那坚若磐石的两块寒冰,只一须臾,便化作一蓬热气,升腾而去。孙道用、李敦二人相距颇近,其光一闪,顿觉眼前一花,那李敦胆小之人,登时一声惊叫。
  孙道用却是应变迅捷,眼前金光灼灼,视物不明,他混未慌张,左手拉住李敦,右手掐出法印,疾声喝道:“光明火焰阵!”咒声一动,但听“呼哧”一响,其指印之中,瞬时放出一环火焰罩来。这火罩迎风便长,瞬息之间,便将三人环罩于内。孙道用护法一成,却也由不得暗叹一声——只道这嚻怪乃是天生成的精怪,一无道宗可循,二无仙书授受,不过是些仰仗天赋异禀的妖物,何曾想竟还有这等神通。感慨之中,眼力稍复,却见范镇岳两目赤红,流泪不止,登时吃得一吓,忙道:“眼睛受伤了么?”范镇岳咬牙道:“不曾防备,叫这妖光闪了个正着,而今两眼之中全是金星,却是甚么也瞧不清楚。”

  第一百三十节 鬼身


  那手执金光锉的嚻怪立在火罩之前,嘿嘿笑道:“我这宝贝乃是鬼魅克星。灵光闪现,自然要戳瞎你那鬼眼。”孙道用忖度情形,恶战而已,胜负尚未可言,倒也未惧,将李敦、范镇岳二人拦在身后,祭起剑来,朗声道:“在下孙道用,乃是峨眉弟子。此番前来,只是借道一行。并无恶意。若是肯行个方便,咱们也无须兵刃相见。”那嚻怪嗤笑道:“胡说八道!我这朱雀天一不是急流独木桥,二不是险峰羊肠道。你大路不走,鬼鬼祟祟摸将进来,却是借什么道?哼,假道伐虢,恶意善心,也还难说得很。”
  一旁那女妖亦冷道:“便真是心存良善,倘或借道,也该通传知会。这等偷袭暗算,却不知是哪里来的礼仪?何况既知借道乃是不情之请,便该自顾脸面,知难而退。如今强人所难,还要文过饰非,难道便不知半点羞耻么?我看你峨眉名满天下,这弟子一个个鬼鬼祟祟,恐怕都是些梁上君子!何况世人皆知先礼后兵,你这老杂毛倒不害臊,竟是力敌不能,才来怀柔。也不怕人笑话!”
  孙道用给她一顿抢白,臊得两耳通红,竟是无言可对。先那首领“桀桀”数声怪笑,道:“天尊好耐烦,倒同他这般啰嗦。依我之见,啰嗦作甚,管是峨眉也好,昆仑也罢,作我这杖下亡魂,才是这伙贼子的营生归宿。”范镇岳虽是盲不见物,却是听得明白,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师兄,同这妖精有甚道理可讲!难道你登门拜帖,贺礼打醮,它便会让咱们通行沧浪城么?”
  那手执金光锉的嚻怪听得这话,哈哈一笑,道:“就凭你们这起跳梁小丑,也妄想一窥沧浪城的真容!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范镇岳听闻这话,却是一声冷笑,鄙夷道:“你们倒是华夏贵胄,但不知守在门外几千年,却是甚么缘故?难道是沧浪城城池破败,配不上你们这等天外飞仙么?”那持金光锉者给戳中痛处,登时脸色紫胀,羞恼之下,立时支起法杖,便要发作。
  持乱心尘的女妖却是跨步而前,拦将下来,悠然道:“近在咫尺的通天教,也不知这沧浪城入口便在此处。你们年纪轻轻,如何倒知晓这等机密?”范镇岳心头一跳,登时百思不得其解,忖道——这妖精倒是果然知情!只是它等既然知晓沧浪城所在,如何不肯迁徙,反是守在外间,将它藏匿在内呢?一念及此,由不得又想起《上清经》下落,一颗心登时悬了起来。孙道用却没这烦恼,虽也觉得奇怪,倒也懒得多想,颇爽利道:“你便是知晓,也无用处。只是盘踞道路,封闭门户,对你们全无裨益,这又何苦?”
  女妖听得这话,却是退了半步,道:“你们寻到了此地,那自然也知晓了两分内情。既然如此,我也不必隐瞒。这虚空路径,确乎通向沧浪城。只可惜这城池所在之地,却是南溟。别的地方也罢了,这南溟也是我们族类去得的地方么?既然我们不能逃去沧浪,作那桃源之客。这沧浪城的踪迹,我们又怎敢让世人知悉?因这未解的隐秘,我们才得到通天教的庇佑,不但学得了道法,还得到了神器。倘或一切大白于天下,我们嚻灵一族,却该如何安身立命?我号为明火,本来恬然隐居,不愿无故伤生。但你们潜进此处,却是将我嚻灵一族逼上了绝路。那便怪不得我们!”一语言毕,便朝持金光锉者道:“金光使!杀了他们!从今往后,但凡在我嚻灵之前说出借道二字的,格杀勿论!”
  恶战将至,范镇岳虽依然盲不见物,却是浑未慌张。他听得明火天尊这一番话,却如吃了秤砣一般,反是安下心来;握剑在手,朝孙道用道:“南溟有何诡诞?如何这嚻怪一族却是不能踏足?”孙道用放出仙剑,闷声道:“我也不知。”说话之时,那金光使已然一声沉喝,其独目之中陡然毫光万丈,放出一枚金光灼灼的火焰锥来。
  这火焰锥甫一生就,立时呼啸升空,俯冲而来。孙道用虽是未知深浅,却给这火焰锥晃得睁不开眼,倒是动了好胜之心,凛然道:“都是使火的行道,便看而今谁是王者!”发狠之中,眯缝双眼,左手捏印,右手长剑一抛,厉声咒道:“祝融铎!”咒法一动,其仙剑浪人倾俄之间,便化作了一口火焰缭绕的巨钟。那火焰锥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正栽在这钟口之内,但听轰然一声巨响,内中烟火乱扑,却是再没了下文。孙道用提起钟柄,钟口斜对金光使,冷道:“口气赁大,却也不过如此!”奚落之中,那巨钟之中“呼”一声响,却是急喷而出一蓬烈火。
  金光使自恃乃是朱雀后裔,不怕火焰,哪里将这烈火放在眼中,故作漠然,任那烈焰倾轧而下,嗤笑道:“你这野火,也不外如是……”孰料一言未完,那烈火之中却突地化出数百尖嘴火鸦来。这火鸦羽翼如电,才刚现身,呱噪之声才起,便如苍鹰搏兔一般,齐齐啄在了金光使身上。那金光使十分托大,猝不及防,刹那之间,一身羽翼便给啄得七零八落,浑身再无半寸好皮。他剧痛之下,倒也不曾乱了分寸,羽翼一展,一声怪叫,刹那间竟化作了纯火之身。
  那火鸦在它周遭肆意啄食抓扯,然焰光破碎,须臾便又完好,却是再伤不得分毫。孙道用眉头一皱,捏起法诀,冷声咒道:“受符接引,乘云驾浮。”咒声一动,那满空的火鸦登时齐齐呼号,瞬息间汇而聚集,化作一股蓬头旋风。那金光使火焰之躯,给这旋风一绕,登时身形破碎,不成个形容。那明火天尊见势不妙,法杖一挥,那金光使足下“乓”一声响,立时升起一盏巨大的青铜烛台。烛台一成,立时毫光四射,那旋风本是无形之物,给这毫光一照,却是“哧哧”作响,须臾之间,便散得一干二净。金光使立在烛芯之上,虽是安身立命,却已然是惊弓之鸟,再不敢妄动术法;只咬牙切齿,骂道:“这小杂毛,倒好本事!”
  这个蓬头是指莲蓬头形状……是我建了个碉堡么……
  孙道用眉头一皱,情知若不现些手段收服,斗口也是惘然;单手一摆,提钟在手,冷道:“才刚照面,好戏尚在后头!”说话间巨钟一晃,厉声叱道:“火灵箭!”咒声一发,那巨钟之中登时“嗡”一声响,急喷而出一道火焰之箭来。这飞箭箭头却是一尊半身神将,其头戴金甲,手执巨杵,携了烈火呼啸而出,却是舍了金光使,直扑那看似柔弱的明火天尊。
  这明火于嚻怪之中,号为天尊,练法修道、心胸城府,自然有她过人之处。她冷眼旁观,虽未分明十分,却也看了个九成九。这孙道用瞧来虽是一身伤病,然动起手来,却依旧不是易于之辈,果然斗法,只怕也未必能讨得了好。思忖之中,那火灵箭已自呼啸而出,排空而来,金光使虽是受挫,却也还有余勇,眼见她沉吟未决,登时吃得一吓,哪里还有犹豫,一声怒喝,立时挺身而出,挥击金光锉,撞向那火灵巨杵。然身形才动,明火天尊却是劈手一抓,一把提住他翅膀,拖将回还,冷道:“以卵击石,有何用来?”她说话之时,乱心尘上已然红光蒸腾,倏欻之间,便升起一幔红锦云帐来。
  李敦藏在孙道用身后,虽是不能动弹,那眼睛倒是看得实在,见这云帐,却是忍不住有些好笑——这妖女不中用,那火灵这等凶猛,区区一片绣布,竟妄想遮护。不是胆大无知,便是倨傲愚蠢。思忖之中,那火灵已自劈头撞在了云帐之上,这区区一匹布幔,却也果然阻拦不得,一撞之下,顿时将那锦绣扯个稀烂。李敦瞧得全神贯注,见这行景,情不自禁,立时喝得一声“中”来。谁想话犹在耳,那火灵箭堪堪飞至明火身前,却是陡然一个回旋,竟朝孙道用扑了过来。李敦“啊”得一声,失声唤道:“这是什么妖法?”
  孙道用一般吃得一吓,眉头一皱,扬起巨钟,厉声喝道:“伏法!”呵斥声中,那火灵一声怪叫,却也果然“嘭”一声炸响,应声而碎,化作了一蓬破碎烈火,须臾间收入钟内,再不见些消息。明火天尊一声冷笑,羽翼一展,半升在空,放出乱心尘,列印咒道:“阴阳顺逆妙难穷,天地都来一掌中!”其咒声一动,身形立消,四周翔动的一干嚻怪,瞬息之间,也消弭无踪。
  李敦瞧得莫名其妙,忖道:这独眼龙打不过,是要弃家出走么?思量之时,四周那散乱开放的强瞿、卷丹,却都突地端立起来。李敦更见愕然,疑惑更甚,私心猜测——便是连这巢穴,也要连根拔去带走不成?疑惑之中,那花朵之内,却是齐齐“嗡”一声响,放出铺天盖地的烈火来。这火焰之中,巍然立得十尊身高数丈的天神幻象。这幻象头戴紫冠,手执长戟,其身后无一例外,均飘有一领随风摇摆的银色大氅。李敦也是世家子弟,如何辨识不得,登时毛骨悚然,倒吸一口冷气,实在按捺不得,惊道:“十方无极飞天神王!这独眼龙修道已臻化境了么?区区一人之力,竟能唤得十王齐头并进!”
  孙道用冷哼一声,咬牙道:“她哪里有这本事!这是阵法!她那强瞿卷丹,乃是按阴阳妙理布成的阵势!此阵势一非迷踪,二非障碍,却是个拘神召唤的法阵!这阵势这等神妙,断然不是她一个妖精所能布成。”李敦结结巴巴道:“只怕便是那通天教的手段。”孙道用暗叫晦气,却也不敢气馁,捏动法诀,厉声喝道:“火焰镜!”咒声一动,瞬时化作有数丈之巨的火神阏伯。其立身之地,一般生出火焰之树。这火树枝桠仳离,一众火灵童跃然其上,一个个喧嚣吵嚷,全不客气,只管张弓开弦,望那神王乱射。
  孙道用无敢犹豫,仗剑在手,立时迎敌,一时间剑光霍霍,同那十个神王便战在了一处。俗语云双拳难敌四手,孙道用虽也英勇,却哪里能够以一当十,那一众火灵童飞矢掠阵,不过拖延得些许时候,其力竭之时,便是落败之期。范镇岳盲不见物,不知究竟,但听得金铁交鸣,震响无休。思忖片刻,摸索过来,在李敦头顶猛然一拍。李敦一声怪叫,霎时化作一尊趵突飞腾的清水神像。其身虽是清水幻成,然形容样貌,却是栩栩如生——其脸面同人一般无二,只身段却是黑鱼之躯,且腹下缠有一对长蛇,蛇头左右虚晃,“窣窣”声中,蛇信吞吐不定,竟是说不得的狰狞。他变化成就,心中暴躁恚怒,难以自持,然思量再三,却是不敢发作,只忿然道:“你这是作甚?”
  范镇岳握住他手掌,淡然道:“我瞧不见东西,自然要借你这视野一用。”说话间冷哼一声,道:“孙师兄忒也老实。何必非要同那阵灵斗个你死我活呢!这破阵之法,途径也多,偏是要择难而上。”说话之际,却自乾坤图中,摸出郭苌宏来。郭苌宏被妖火烧中头颅,除却口鼻安好,眉眼之上尽是烂皮水泡,便是恶鬼也没她丑恶。郭苌宏陡然被提将出来,登时毛骨悚然,不知这范镇岳意欲何为,然私心忖度,哪里会又好事,一见天日,便胡乱叫嚷起来。
  范镇岳却是哪里理会得来,冷哼一声,抽出剑来,“噗嗤”一声,穿胸而过,却是将她刺了个通透。郭苌宏一声惨叫,猛然抓住仙剑,颤声道:“你应承过我的!你应承过我的!”范镇岳微微一笑,附身下来,在她耳畔轻声道:“是啊,我应承过你的。我骗了你,那又如何?你便是做鬼,也不能放过我么?”一语言毕,却是飞起一脚,猛然踢在郭苌宏胸口之上。郭苌宏“扑通”一声滚将开去,其滚动之际通身骨骼“咔咔”乱响,眨眼功夫,竟变作了一个身高丈余的肉酱地狱的役使来。正是峨眉的秘法阴司鬼卒之术。郭苌宏变化一成,回头便朝范镇岳一声咆哮,其两眼之中虽是恨意满满,却也身不由己,徒唤奈何罢了。李敦瞧得心头发毛,全无大仇得报的痛快,颤声道:“你杀了她?”范镇岳哈哈一笑,道:“她若不死,拖着两条断腿,又有何用?莫若作个寄命彀鬼,还算是物尽其用。”
  加班加到凌晨一点……哎……这世道生存难啊
  谢谢buliekang 和 书生k 的鼓励,万世还长,希望以后有更多的交流。
  第一百三十一节 南溟


  那役使虽有身形,却只是一团黑气,其头大肩宽,腰腹之下却无腿脚,只得淡淡一缕黑烟,立在当地,便如一个巨大的黑风风筝一般。李敦见她这形容飘摇虚浮,心中登时生出一股恶念——倘或此刻起得一阵大风,将她刮得风流云散,那才是好!孰料思量之中,那郭苌宏却真如遇得了狂风一般,其通身上下烟丝飘飞,四下游离,只一眨眼,竟真真消弭化开,散了影踪。李敦莫名其妙,忖道:难道这世上竟真有天从人愿这一说不成?正觉惑然,却突听范镇岳冷笑道:“你这妖精,却是藏在这里施法作怪!哼,萤火之光,也敢妄同明月争辉,当真是不知死活。”其话音一落,却果然听得那烈火之内某处,传来那明火天尊凄厉刺耳的惨叫之声。这叫声一起,孙道用身周的那十位神王登时身形一顿,但听轰一声响,烈火爆裂,十王之像顷刻间烟消云散。那强瞿卷丹,也立时还原,潜藏的一众嚻怪,也登时现出行迹来。
  孙道用又惊又喜,全然不解何故,懵懂之中,却见那阴司役使单手提得明火天尊,飘然而回。那金光使脸色如土,却是飞将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孙道用面前,磕头道:“上仙慈悲!还请上仙容情,放还我家天尊!”范镇岳听得这话,登时哈哈大笑。孙道用苦笑道:“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那金光使头如捣蒜,急道:“小妖一时糊涂,自不量力,恳请上仙手下留情。”范镇岳嘿嘿冷笑,抬脚勾起那女妖下颌,耻笑道:“适才你嚣张跋扈,口口声声格杀勿论,转瞬之间,便从女皇南冠而囚,但不知这个中滋味,是苦是酸呢?”
  那女妖想来受了役使重伤,本来脸白如纸,而今受这侮辱,登时脸色紫胀,然牙关紧咬,却是不发一言。孙道用心软之人,见不得这等行景,劝道:“师弟何苦折辱她来。她一介女流,咱们便是胜了,也胜之不武。咱们正事要紧。何必同她作难。”范镇岳心头鄙夷,脸上却堆起笑来,道:“师兄说得是。只是咱们这一进去,事成之后,还要回转。倘或他们潜伏在外,动了甚么坏心,暗算偷袭,咱们岂不呆了?”
  孙道用眉头一皱,想得一想,道:“也罢。便将这明火典为人质,同咱们一起到那南溟一行。有她在手,彼时出来,自然不怕他们使诈。”那金光使听得这话,却忙忙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上仙,那南溟下有烈火之海,上有云雷之池。我们这一进去,哪里还有命在!”范镇岳听得这话,登时哂然一笑,道:“怪道如此。”孙道用略一寻思,轻步而前,捏个法印,却是在明火额头轻轻一点。
  那明火经此一点,其两眼瞳孔,登时变作白色;其两耳耳廓倒转,贴服两鬓,竟将个耳洞封得严丝合缝。那金光使瞧得胆颤心惊,浑然不解其为,悚然之中,却见孙道用回转身来,肃然道:“此是我峨眉的封印神术贯耳、障目二咒。此咒之下,耳不能听,目不能视,若不开解,便是三五百年,也难以复原。我们此来,虽是有些贸然失礼,然真真不曾有妨害之心。若是此间事了,孙某定然回还,替你家天尊解这封印密咒。”
  金光使听得这话,知是捡回一条性命,登时大为欣喜,立时趋步过来,扶起明火,低声道:“小妖在此恭候上仙功成身退。”范镇岳冷笑一声,信手一挥,便收回了郭苌宏的神通变化。郭苌宏散了秘法,此刻落回真身,却是个浑身血污的彀鬼。她为范镇岳术力所控,虽不甘愿,却也只得踯躅而来,匍在范镇岳足下。孙道用先时于恶战之中,不曾看得明白,如今郭苌宏化出本相,因是血肉破烂的一团,竟不曾辨认出来,讶然问道:“师弟,这是何人?如何其尸身竟被用来幻化鬼魅?”范镇岳微微一笑,将她收回乾坤图中,笑道:“这是同那妖猴一伙的妖道。她为人恶贯满盈,同鬼魅也无甚分别。我看她横竖已是一死,莫若给个变化,叫她再积点功德。来世也好再做人哩。”孙道用听得这话,却是沉默了好一时,良久,才轻声道:“师弟。此举虽是情非得已,但所行有悖天和,还是少用为好。”
  范镇岳听得这话,心中不耐烦,唯唯应得两声,道:“今日形势紧急,师弟一时乱了方寸。日后定会三思而行。还请师兄放心。”孙道用颔首道:“师兄有些啰嗦。你可不要见怪。”又叹道:“只是师兄今日也长了眼界。我于九幽之法虽是涉猎不深,但也曾见旁的师兄弟修为练法。这役使活尸穿透幽冥鬼界施法伤人,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师弟年纪轻轻,有这等本事,端的是不世奇才!想来当日师弟也是有心让贤。倘或真是同玄天师弟一较长短,只怕胜负还真是难言。师兄忝长痴岁,坐井观天,却还自爱脸面,当日比试败北,心胸狭窄,居然还一气出走。而今自省,真是羞也要羞死了!”
  范镇岳嘿嘿一笑,道:“师兄是人参肉桂,却是错了方子。师弟虽是桔梗甘草,不过胜在对症罢了。”又朝那金光使厉声道:“你这丑鬼也是不醒事。既然落败,还不替我解了这目盲症候。”那金光使被他一呵,立时匍匐在地,磕头道:“我这个破落法子往昔并不曾令人目盲,不过叫人眼花缭乱难以视物,一时片刻,自然便好的。”范镇岳心头发恼,却也发作不得,冷哼一声,握住李敦手腕,阴阳怪气道:“那便还得委屈李师兄,给我作个眼睛。”李敦哪里敢说个“不”字,低下头来,却是默然不敢做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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