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一节 回转
三人且去,那城隍庙廊下的土堆簌簌作声,却是陡然窜出一条长蛇来。这长蛇滚落在地,缠在廊下石柱之上,长尾一卷,却是拖出几个人来。正是赵墨一干人等。拖曳功成,那长蛇“哧溜”一声,却是缩小一圈,短却大半,变作三尺来长的一条竹叶青,就地一滚,滑入廊下草丛,便潜藏而去。
得脱泥臼,重见天日,飞廉想起适才之状,由不得心头暗骂——“那杀千刀的泥胎,险得没将姑奶奶活埋。且容它两日,比及周全,看不将它化作飞灰。”寻思之中,却见吴懿德略略坐正,其眉目动时,那廊边墙头上的一条藤草便如蛇一般蜿蜒游来,窜入吴懿德身后的烂泥中,却是勾出风火芭蕉扇来。
这蔓草以枝蔓为手,将之托而高举。吴懿德两唇微张,轻轻一吸,且听“嗖”然一声,那一对扇子便被吴懿德吐将下肚。那蔓草即便慢慢缩回墙头,再没个动静。飞廉瞧在眼中,却是有些纳罕——自己皮肉松软,浑身好似没生骨头,慢说变化起术,便是立身也难,浑不想这丫头瞧来年轻,却还能聚气施法,弄出这些个手段来。
诧异之中,却见她突地喉头一涌,猛然扑在长廊栏杆之上,“呜哇”一声,即便呕哕起来。只是呕吐之物,并无酸臭馊气,却有一股甜香。吐尽秽物,吴懿德登时长舒一口浊气,苦笑道:“那老妖王手段狠毒,却也有些君子之风。这风火宝扇,果然能解妖毒。”
言语中,左手一摊,掌心便生出三道无头旋风来。那旋风旋而成形,渐渐聚作三粒指甲大的风丹。吴懿德分付开来,教众人吞服。但且下肚,众人皆是好一阵吐哕。飞廉身中禁锢,颇是忌惮,心思动时,笑嘻嘻道:“姑娘真是好修行。我都烂成一滩泥了。姑娘还能聚气施法,又是驱动泥像,又是御使灵蛇,好生了得!”吴懿德暼她一眼,徐徐道:“这是我族中世代相传的血脉神通,唤作七窍灵犀。但凡施展,无须聚气。”
飞廉讶然道:“竟有这等奇事,当真是闻所未闻。”舒行难亦咋舌道:“这本事好生了得,竟能化死物为活物,令其为己所用。但凭此术,便足以睥睨天下,你谨慎修持,将来自然纵横捭阖,无所不能。何必去学别的道门。”
吴懿德嘿嘿一笑,暼他一眼,淡淡道:“这神通果然也厉害,只是修行却难。稍有不慎,便会心窍破裂。我年纪尚浅,修行未成。本不该动用此法。奈何形势所逼,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适才我放出神通,令那泥胎为我而战。不曾想一个走展,乱了心神。那泥胎便得了我的五行炼化之气,生出了妖力,化作了魔物。却不知将来会祸害多少生灵。”
叹息之中,却见舒行难摇摇晃晃的站将起来,却是揖手作辞。吴懿德忖度其心,想来是念着转生的通天教主。暗叹一声,却也劝道:“我看你行事,虽有些糊涂。但到底心肠不坏。何必对他念念不忘。他已然转世重生,前世之事已然忘得一干二净,何不撩开手,教他也别了那些个五迷三道。于你于他,岂不都好?”
舒行难苦笑一声,捏起袖子,拭去面上泥污,一步一步慢慢而行,且行之中,轻声说道:“这世上之人,只瞧得见皮相,却瞧不见心肠。这世上多少事,便算你看得穿,便算你想得透,还不是一般心甘情愿的痴着,念着,便是粉身碎骨,也不肯放手。我活着这么些年,便好似赤足行在雪中,前路茫茫,身后却又有一群饿狼追猎。我踉踉跄跄的跑着,撕心裂肺的喊着,前头依旧只得那一个冰雕雪砌的世界,除了自己的回响,从来无人回应。那狼群却是越追越近,咬着我的身子,撕扯我的皮肉,我便哭着,我便挣扎着,却也只是等死。直到有一天。他就这般魔怔一般的来了。”
言语至此,舒行难已然行至庙门,他扶住门框,微微侧头,一对眸子好似暗夜中的明星——“是,我知道,他并不是为着救我。是,我也知道,他只是将我当作他的鹰犬走狗。今生如此,来生只怕还是如此。可是那又怎样?我不想孤零零的在饿狼口中哀嚎着死去。我不稀罕他的什么王图霸业,也瞧不上他的什么天地正道,可是那又怎样?这世上总有那么些个人,他便满口是谎,你也舍不得怀疑。”
言语中,他便慢慢掉转头去,一步一步朝外踯躅前行,吴懿德瞧在眼中,却是有些心凉,侧头瞧向赵墨,却是突地有些恍惚。赵墨如今心潮澎湃,两眼瞧着地面,却是呆呆怔怔没个应对。吴懿德暗叹一声,推得一推,问道:“如今却是怎生计较?”赵墨略略抬头,苦笑一声,好半晌,才瞧着飞廉轻声答道:“咱们没在天水西戎寻得回还良方。天可怜见,却是寻得了她。她不是有劳什子乾坤囊,先天袋么?凭借那法宝,她能由今去古,自然也能从古至今。”
吴懿德便推飞廉道:“你且听着,如何也不应声?”飞廉听得这话,却是一声干笑,道:“话虽如此,却哪里有这般轻巧。这乾坤先天袋,能收取虚空破碎,开凿时空之门。然收取虽易,开凿却难,如今你用神符将我捆缚,我哪里放得开手脚。”
吴懿德微微一笑,鄙夷道:“你这妖精,也想瞒我。你来此之时,定有回还的准备。利索些,交出来。我承你的情,比及回还。少不得饶你几分。若只管这般腻歪,那便只能提你上昆仑,且看你后半生,还能不能下昆仑半步。”飞廉略略低头,嘴角一撇,嘀咕道:“你这丫头,哪里有半分仙家神女的风范。这起泼皮无赖,只怕寻不着婆家。”
吴懿德冷哼一声,啐她一口,道:“横竖与你不相干。”飞廉白她一眼,却朝赵墨道:“这丫头不实诚。我信不及。你且说句话。若中听,我便应承。若不中听,便是刮层皮,也枉然。”赵墨苦笑道:“依得你,要怎么着才算中听?”飞廉笑道:“起开这妖符,放我自由。我便出力。”赵墨瞧向吴懿德,吴懿德瞪他一眼,却是轻轻点了点头。
赵墨道:“使得。若你助我两个回转两百年后,咱们便放你自由。”飞廉这才笑吟吟道:“若在往常,不过举手投足的功夫。只是如今我有伤,本事不济,须得有个助力才好。”赵墨道:“惭愧。我却是个下力的好手。”飞廉嘿嘿一笑,白他一眼,道:“你便是个好脚力,我却也使不着。这城隍庙那头墙面,却是同丹穴山下的冥河相连。咱们下到冥河,便有上古遗留的鬼瞳结界。借助那鬼瞳之力。咱们便可回转。”
吴懿德“咦”得一声,走近那庙墙,用手一推,却是实实在在一堵灰墙,诧异之中,却听飞廉笑道:“这冥河之界,乃是为妖精逃命所建。若没个妖气,哪里就容易显形。”言语中,缓缓起身,至于其前,却是张口一喷,便是一口袅袅白气。那白气氤氲荡漾,四面铺开。那墙面之上,便渐渐现出丈余宽的一个窟窿来。
那窟窿之中,便见湍湍而流的冥河。三人跨将进来,便听得潺潺水声。河道之中,幽黯不明,两岸皆生有丈余高的五彩蘑菇,蘑菇之下,有些个毛鬼,“窸窸窣窣”往来其间;偶有一二,甚或探出头来,睁着一对鸡蛋大的眼睛,朝赵墨等人打量。
吴懿德两头一看,眉头一皱,道:“这却走哪一端?”飞廉没好气道:“左右皆可。便不凑巧,不过多走几步路罢了。”言语下,便信步而行。她虽是有些伤痛,又有禁锢在身,然行走之时,恰似荷动款曲,柳摆细腰,别有些个妩媚,冷哼一声,瞧向赵墨,见他脸色如冰,两眼含霜,不知作何思忖,由不得相问,赵墨苦笑一声,摇摇头,也不答言,只两眼之中,却是有些怅惘。
三人沿河道而走,也未曾施展法术,走得一时,吴懿德便觉心口渐渐生痛,好似胸口插了一枚钢针一般,但凡动时,便有些刺痛。先还能煎熬,渐渐便有些忍不得,额头冷汗涔涔而下,眼前也有些发黑,侧头瞧向赵墨,他呆呆怔怔的瞧着前方,两眼空洞无神,不知正魂游何方。
瞧在眼中,莫名便有些懊恼,赌气迈步疾行,孰知一步跨得大了,胸口陡然间好似被人刺得一刀,登时一声惨叫,“噗通”一声,即便跌扑在地。一头撞在碎石之上,撞出一脸血来。剧痛之中,却听赵墨“哎呀”一声,忙忙扶将起来,愕然问道:“怎么了?”
吴懿德脸色煞白,却是痛得说不出话来。右手按住胸口,左手哆哆嗦嗦的自袖笼中摸出一粒丸药来,一口吐将下肚。飞廉从旁瞧着,却是微微一笑,捡了一块大石,斜靠着坐下,笑道:“糟糕,破相了……”言语未落,一旁的蘑菇之下却是突地窜出个七尺来高的毛鬼,朝飞廉猛扑而来。
那毛鬼来得突然,来得又快,赵墨都唬得一跳,飞廉却是不避不让,那毛鬼一头扑中,孰知飞廉身上却是陡然窜起一片烈火来。那毛鬼一声惨叫,霎时便烧将起来。飞廉哈哈一笑,一把提着着这毛鬼的脖子,朝冥河中猛然一按,“哗啦哗啦”晃得两下,灭得那火,便又提将起来,猛然一掼,便摔在自家脚下。
那毛鬼吓得魂飞魄丧,虽是摔了个七荤八素,却也一咕嘟跳将起来,撒腿便跑,孰知堪堪跑出数丈,却陡觉颈项一紧,不知被何物套了个结实。悚然回头,却见飞廉撩开衣衫,露着肚脐,其肚脐中却正喷得有一束银丝。且见她伸手在肚脐上轻轻一捏,便将这银丝摘将下来,在手腕缠得两圈,便自轻轻一扯。
这毛鬼哪里立身得住,登时扯将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其脚下。飞廉一脚踏在它头顶,笑道:“你这捉狭鬼,倒晓得老娘身娇肉嫩,是个好吃食。也罢,瞧你有些个眼力,识得好坏,我便留你一条性命,给我作个脚力。这鬼地方满地都是石子,可怜我的几条腿,倒还得换着走。”
吴懿德吃得一粒药丸,但觉一颗心跳得平缓些,忍得刺痛,推赵墨道:“放开我。不打紧。”赵墨手心舀些河水,与她洗去血污,见其满脸皆是伤痕,摇头道:“恐怕你都站不得,如何能放手。”又诧然道:“适才也还上好。如何成这般光景了?”吴懿德见他没个避嫌的意思,却是莫名有些怅然,低下头来,轻声道:“我学艺未精,动用秘法,想来是伤了心脉。多将息几日,吃几粒药丸。也就好了。”
赵墨道:“既如此,你且好生将养。但凡事情,一概有我。无需烦恼。”语言中,便将她负在背上,且起身,催飞廉道:“走罢。”飞廉嘀咕一声,却是翻身骑在那毛鬼肩头,在它肋下踢得一脚,将那银丝一扯,笑道:“这毛头丑鬼,听见叫走,也不识趣。”
前行时,赵墨又问道:“当真不打紧么?你这药丸是什么丹药?可还有多少?”吴懿德匍在他背上,但觉脸庞滚烫,听得问询,愣得好一时,才徐徐道:“想来不打紧。那是风火宝扇中化出来的风火之气。若要时,只管取。”赵墨愕然道:“原来竟不是药。却便吃一箩筐,有劳什子用?”吴懿德轻声道:“心属火,得风火之气,自然能有生发愈合之功。”赵墨“嗐”一声,跌足道:“别的没有。若要这风火,如何不寻我来……”
言语中,却听前方飞廉哈哈一声大笑——“你这丑鬼,倒好造化,这才多少路,便得了便宜。”赵墨抬眼看时,却见前方立得一晶莹通透的鬼瞳结界。其上荧光微微,将周遭照得莹然生辉,汩汩淌来的河水,恰似满地的碎银。吴懿德暼她一眼,冷道:“离我近些。若是远了,失却辖制,那神符即刻便要发作。你现目今只怕受不起。”飞廉冷哼一声,收却银丝,翻身而下,一脚踢在那毛鬼腿上,瞪眼道:“我飞廉言而有信,说了饶你性命,便要饶你性命。”赵墨闻弦歌而知雅意,哭笑不得道:“你且放心。犯不着作这些个筏子。我七尺儿男,既然应承,决计不会食言。”
飞廉听得这话,却是眉眼带笑,自袖笼中摸出个幌金绳扎的鹅黄袋子,抬举胸前,松开带子,却是捧出一块璀璨夺目的虚空石来。那石头五光十色,烂然晃眼,飞廉朝这石头轻轻吹一口气,那光华竟如水浪一般晃动开来。赵墨慨然而叹:“世事神奇,竟至于此。那小小一块石头,却便就此横亘两百年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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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二节 龙裔
慨叹之中,却见飞廉左手捏个法诀,右手将那虚空石望那结界一抛,口中疾声咒道:“虚空未分,清浊未判,玄虚寂寥,洪元一治。”咒言声中,那虚空石“叮”然一声微响,霎时间破裂开来,放出一道五彩霞光,落在那冥河结界之上,化作一扇丈余高的霞彩之门来。
那霞彩之中,好似有无数蚊蝇,“嘤嘤嗡嗡”之声不绝,然凝神看去,却觉好似有无数明星闪烁其间,令人眼花缭乱。门户一成,飞廉便将手横在赵墨身前,笑道:“你们这起名门大户的子弟,个个贼心鼠胆,若叫我牵你,没得讨个没趣;若撩开手,咱们各走一遭,你们断然又不放心。一时疑心起来,不晓得要弄出些个劳什子捉狭法子。罢了,我便生得如花似玉,你这木头眼里瞧来也不过是蛇虫鼠蚁。且交付与你,叫你捏着,倒省心。”
赵墨讪讪一笑,哪里同她客气,一把捏住她手腕,道声得罪,两足一蹬,便朝那霞彩之门投身而进。那门户瞧来彩光灿烂,这一落身而进,周遭却是陡然一暗,放眼看去,竟是一个滚滚黑烟交织而成的甬道。
这甬道宽不过丈余,深不见底,周遭的浓烟中满是爆裂的火星。投身进来,众人便“嗖”然作声,顺着那甬道急坠而下。坠落之时,头顶又自“噼啪”作声,抬眼看时,却有一道电光追着众人滚落而来。那电光过处,周遭的黑烟便“噗噗”四散,现出窅然无边的黯黑来。
但且一瞧,吴懿德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咋舌道:“这法子神妙,只是瞧来未免可怖……”言语中,却见那黑烟中有一点火星闪过,却是在暗中照出一张模糊的人脸来。因落得甚快,并不曾看得分明。顿时心头一惊,愕然道:“那烟霾中有人哩!”
飞廉笑道:“这起地方,慢说人,便是妖魔鬼怪,只怕也难寻……”嬉笑中,身侧突地火花一闪,却又照出一张人脸来。这人面容妖艳,一头雪也似的银发,不是别个,却正是赵墨的旧相识嬴宁。
乍然一见,赵墨登时一个激灵,下意识的伸手一抓,孰知五指一捏,却是捏中一蓬黑烟。那烟霾瞧来飘荡翻滚,恍如无物,孰知但这一抓,落在掌中,却好似一条滑腻腻黏糊糊的舌头。
赵墨手腕一动,飞廉便自一声惊叫——“碰不得!快放手……”然那黑烟胶着在手,缠得铁紧,哪里还挣扯得脱,且听“噗”然一声,竟就此将赵墨沾将起来,挂在那烟壁之上。
这一粘连,吴懿德登时下意识的抬头一望,头顶那电光“噼啪”作响,眼看便要窜扑而下;飞廉一般被吓得魂飞魄丧,满口尖叫,正自惊怖,没个抓拿,陡觉手腕一松,赵墨却是将她丢将开来,错愕之中,却见他身子一歪,肩头一滑,却是将吴懿德也抛将下来,其口中兀自喝道:“别管我!”
吴懿德心头一震,但觉血冲上头。抬头看时,却见那闪电逶迤扑下,眼见便要劈中赵墨,惊骇之下,却见赵墨扯住那黑烟,猛然一扑,竟一头栽进了那烟霾之中,霎时便落在烟霾深处,再不见个踪迹。那闪电轰然滚落,赵墨落身那烟壁转瞬之间,便也散了个一干二净。
飞廉惊愕之中,却也由不得扼腕叹息——“这后生,也忒蠢……”言语未落,却见吴懿德猛地伸出手来,一把抓住身侧的黑烟,猛然一扯,“噗”然一声,竟就此扑入那黑烟之中,倏忽光景,便再不见个影踪。错愕些许,陡然回过神来,破口骂道:“这毛丫头,你要作死,如何也不解了老娘的禁锢!好没信义!”
且说吴懿德一头扑入那黑烟,却觉身子一沉,竟一脚踏中了实地。因没个防备,脚下踉跄,却是摔了个倒栽葱。愕然翻身,放眼一看,却是吃了一吓。眼前所见,却是一朵巨大无匹的黑色水晶莲花。这莲花没有花蕊,中间一个莲蓬,四面有不计其数的花瓣。那莲蓬宽约数十丈,那莲瓣层层叠叠,每一瓣皆高有百来十丈。
莲花之外,只得无穷无尽的黑暗。莲蓬正中,却立得有微微一道白光,恍恍惚惚,约摸似个人形。吴懿德放眼四看,却不见赵墨的踪影。惶惑之中,却是下意识的放声呼唤,然唤得一时,却哪里有个回响。惶惑中放出神刀,支撑着起身,缓缓走近莲蓬中心。
每走一步,那白光幻化的人形便清晰几分,比及相距丈余,竟变作了赵墨的形容。吴懿德一颗心“咚咚”乱跳,但觉唇齿干涉,喉头发紧,平白无故的,竟莫名害怕起来。那白光化作的赵墨好似活人一般,竟也看得见,辨得明,朝吴懿德微微一笑,竟提步走近,开口讲起话来——“天欲化物,无方可变。混元一治,万劫乃成。”
吴懿德听之在耳,却是莫名其妙,浑然不解其意,欲待相问,又不知从何问起,踌躇之中,却又听那白光赵墨笑道:“斗纲运关,九天并转。”这话无头无脑,吴懿德更是一头雾水,全然无从捉摸,思忖片时,迟疑问道:“你是谁?”那白光赵墨退开两步,却是微微一笑——“你说我是谁?”
吴懿德暼它一眼,却是突然有些泄气,忖道——“这分明是个幻影,我竟害了失心疯,同它也好剖白。”思量中,那白光赵墨却又是一笑,缓缓道:“我不是幻影。我是一面镜子。”
吴懿德冷哼一声,道:“也好唬我。若是镜子,自然照见的是我自己。如何倒是旁人?”那白光赵墨轻笑道:“我虽则是镜子。照的却不是形容。乃是你的心意。你想瞧见谁,我便是谁。”
吴懿德牵挂赵墨,耐着性子问道:“这是甚地头?如何四面空空落落,竟没个休止处?这莲花从何而生,又缘何而长?你便算是面镜子,却不知出自何处,如今又为何在此?”
那镜子抿嘴一笑,却开始慢慢朝莲蓬边缘走去,一行走,一行说道:“我只是一面镜子,哪里知道这些个事情。若我能知‘道’,则道不为道了。”周遭空无一物,吴懿德恐它有个走失,忙不迭的跟上,急道:“那也罢了。只是我且问你,先时有个道人,生得同你现在的形容一般,也闯将进来,如今却在哪里?”
那镜子走到莲蓬边上,却便停下脚来,指着下方的莲瓣说道:“在我这里,没有先后之别。你要寻的人,都在这里。”言语之中,牵过吴懿德手来,轻声道:“只是蓂荚无情,若要得见所愿,须得血祭。”
说话时,其指甲在她掌心轻轻一划,勾出一道血痕,挑得一点鲜血,信手一弹,且听“噗”然一声轻响,那血滴陡然破裂开来,霎时化作百十来道血色微光,“嗖”然一声,即便散入周遭的莲瓣之中。那一干黑色的水晶莲瓣上,便都乍然现出一幅景致来。
那景致皆是幽深的冥河地界,地界中皆站得一个赵墨。每一个赵墨都抬着头,眼睁睁的瞧着吴懿德。那镜子左手牵着吴懿德,右手朝下方一指,轻笑道:“那下头每一个都是真的。若看真切,只管寻去。却不知这些许人,你中意哪一个?”吴懿德骇然下望,同一个赵墨四目相望,但且一眼,却见他目光灼灼,好似在同她招手——“你别怕,凡事有我。”心头一跳,下意识的别开头来,又同另一个赵墨瞧了个正着,他两目热切,好似在款款低语——“你端庄大方,和她们自然不同。”
吴懿德脸庞一红,但觉耳根烫得厉害,忍不住多瞧了他两眼,却又莫名不安,便这般换着瞧来,不知瞧得几许,却又瞧得一个。他同吴懿德四目一对,却是咧嘴一笑,既不见殷勤,却又不见冷落,吴懿德定睛瞧他,他却也没半分羞赧,反是眼睛瞪得溜圆,笑嘻嘻的瞧将回来。吴懿德心头一冷,却也再移不开眼。
定眼瞧时,那一叶莲瓣便渐渐从一众莲瓣中缓缓移将上来,那赵墨立在水晶之中,同吴懿德四目相望。瞧得片时,他却从水晶中慢慢伸出手来,握住吴懿德手腕,突地一扯,吴懿德一个踉跄,登时扑将进去。“扑通”一声,两人却是撞了个正着。
吴懿德猝不及防,“啊”得一声,直是心如鹿撞。赵墨却也唬得一跳,“咦”得一声,诧然道:“怎么是你?你不是出去了么?”吴懿德也不答话,抬眼四看,却见立身之地,却是冥河地段。这冥河宽不过数丈,长也不过十来丈,河道两端皆是无尽的黑暗。河水正中,立得一面丈余高的水晶镜子。定睛看时,那镜子能照见人影,只是镜中却只得赵墨一人。
吴懿德诧然道:“这是甚地头?”赵墨苦笑道:“我也不知。适才迫于无奈,一头撞进来,便是这般形容。那两头空空落落,无边无垠,只怕是个去不得的去处。”答言之中,却也问道:“只是你又从哪里来?”吴懿德皱眉道:“不是你拉我过来的么?怎么倒还问我?”
赵墨挠挠后脑,一脸糊涂——“我落在此地,便见得一团黑烟。那黑烟撩拨,里头却有个人影。只管同我盯着,一声不言语。虽瞧不见面容,那眼神倒像是个故旧。我瞧得久了,壮着胆子,便试着扯了一把,不曾想倒把你扯将出来了!你若问我,我还只得一本糊涂账哩!”
言语中,却见吴懿德指着那镜子,轻声问道:“你从这镜子中,可曾瞧见过谁?”赵墨探头一望,道:“这黑漆痳乌的石头也好叫做镜子。便连自己都瞧不见,哪里还能瞧见旁人哩。”
吴懿德闻言一怔,提起他的手来,放出神刀,在他掌心轻轻一点,挑出一点鲜血,朝那镜面一抛。那鲜血摔在水晶镜面之上,登时“兹”然一声,霎时化出一幅景致来。
赵墨探头一瞧,那镜面之中,却也是冥河地界。只是河道之中,站的却是嬴宁。她身着白袍,腰束玉带,一张脸白璧一般,莹然生光。其足下如今跪得有两个汉子,一个是她族中的祭祀嬴殊,一个却是赑屃敖弃智。
嬴宁两手掌心中皆生有一根软筋,缠在两人颈项之上,已经箍出血痕。敖弃智脸色发青,口吐白沫,已然神志不清。嬴殊跪在当地,口中兀自喝骂不休——“你这贱婢,弑亲弃父,直是逆天之罪。当年祖辈徇私饶你,你便该感恩待德,如今竟敢对我胡作非为,当真……”喝骂之时,却听嬴宁咯咯笑道:“你这小子,中了旁人算计,祖奶奶施法救你,你倒好,没有三跪九叩的谢恩也罢了。倒好意思骂我。”
嬴殊抠住脖子,破口大骂:“我便与人作个鹰犬,也不与你当这孙子。”嬴宁啐他一口,笑道:“好个混账东西,自家嫡亲的姑奶奶也不要了。”说笑之中,那软筋缩紧,嬴殊喉头“咕嘟”一响,登时两眼翻白,手足一挺,即便昏死过去。嬴宁莞尔一笑,收却软筋,摸出个葫芦,朝嬴殊微微一晃,且听“嗖”然一声,便将他收将进去。
收纳入内,随手一晃,便听内中“哐哐”作响。嬴宁嘻嘻一笑,提起葫芦,堪堪照向敖弃智,孰知他猛然一个翻身,却是一跃而起,“噔噔”连退数步。只是却也作怪,他退开两步,却是突地“咦”得一声,整个人陡然间凭空消失,竟就此去得无影无踪。
嬴宁失了行止,跌足骂道:“这老乌龟,果然奸猾了得。”只是喝骂之下,却也未免奇怪——这敖弃智天赋非凡,神通了得,然论起玄虚道法,却也不过尔尔,这等凭空虚化的本事,却是有些蹊跷。忖度之下,单手捏个法诀,提起葫芦护身,朝他所行之处缓缓而去,果然走不过几步,竟也便就此凭空而去。赵墨从旁看得分明,却是心头一凛——那虚幻失踪之地,却是冥河破漏处,其所通向,正是丹穴山的寒月疏星洞。
第二百六十三节 妖毒
正自瞧得出神,却听吴懿德干咳一声,慢吞吞问道:“你,都瞧见了谁?”赵墨道:“却是个旧相识。”吴懿德略略一怔,便觉胸口又隐隐有些作痛,喉咙一时也有些发干,但有满肚子话,临到口中,却变作了——“这镜子便是往来的门户。你既能瞧见,便可相见。投身其中,便可来去。这地方诡诞荒谲,不是长留之地。还是早些离开为是。”
赵墨见其行止,便执意背负,吴懿德心中苦涩,暗叹一口气,却也并不推辞。赵墨道声得罪,便自一步跨入那镜中,那镜面瞧来是坚硬莫甚的水晶,但且一碰,却如塘中静水,四下荡开涟漪。
那镜面不过薄薄一层,触面微觉清凉,便已然穿身而过。比及落足而定,环顾周遭,却正是嬴宁曾立身处。抬眼相望,这冥河两端绵延无尽,两岸毛鬼出没,已然回归神州之地。赵墨探头探脑的望得片时,嘀咕道:“便是回转来,却不知到底是何岁月……”
话音未落,那冥河水中“哗啦”一声,却突地窜起一只毛茸茸的蜘蛛来。这蜘蛛大如巴掌,八足如钩,“啪”然一声,即便扑在赵墨肚腹之上,螯钳一夹,“咔”然一声,即便咬在赵墨肚脐之上。
赵墨一声怪叫,一拳锤下,且听“乓”然一声,便将这蜘蛛掼得稀烂。这蜘蛛殒命,长脚却勾在赵墨肉中,抠得铁紧,并不曾脱落。赵墨扯开衣衫,却见肚脐上咬得两个紫红色的牙印,周遭的皮肉已自变得黝黑如墨。更有一等,那牙印处蔓出一道阴冷之气,便这片时,已然缠在五脏六腑之中,当真是凉彻心扉。
变故突然,赵墨登时一个趔趄,“扑通”一声扑在水中。吴懿德大惊失色,忙不迭爬将起来,左手扶住赵墨,右手放出神刀,厉声喝道:“甚么人?这等下作无耻!还不滚将出来!”
喝骂之中,却听河堤边上的蘑菇之后传来个娇滴滴的声音——“天可怜见。我落在这臭水沟里二十来天,才刚以神通解去你的禁锢,你便送将上门来。真是老天有眼,报应不爽。”吴懿德心头一沉,侧头一望,却见那蘑菇后头慢悠悠的摸出个冶艳女郎来,不是飞廉,却又是谁?
吴懿德气个倒仰,咬牙骂道:“妖孽,冤有头债有主,既是我撮弄了你,你寻我便是。他又不曾同你发难,你伤他作甚?”飞廉啐她一口,笑道:“你同我一般, 如今都是病秧子,若是动起手来。我底子好些,只怕占两成胜算。这小子皮粗肉厚,却是有些手段。他同你两个勾勾搭搭,眉来眼去,非止一日。我若动手,他瞧在相好的情面上,怎么好袖手旁观?自然是先收拾了,那才妥当。”
吴懿德气得脸庞通红,厉声道:“胡说八道。快起解药来。”飞廉吃吃笑道:“那是我胎里带来的妖气,并不是毒物,哪里来的解药?若十分舍不得,你一刀抹了脖子,我便替你好生治他。”又瞄两眼赵墨,笑嘻嘻道:“你且放心。我虽是个风流人物,但这小子痴痴呆呆的,生相牛蠢,解不得半点风情。只怕连红香软玉四个字也识不得。横竖我是瞧不上的。”
吴懿德脸色铁青,狠狠啐她一口,扬起刀来,厉声骂道:“妖孽,好不要脸。”飞廉腰肢一摆,肩头却便冒出一股黑气,那黑气氤氲蒸腾,渐渐聚化,变作一柄丈二长刀。飞廉提刀在手,咧嘴笑道:“我不要脸,却肯要命。毛丫头,便看你还能嘴犟到几时。”
言语之中,其腰腹之下便渐渐扭曲,化作了蜘蛛形容。变化一成,一围细腰袅袅而扭,八条长腿齐齐拨划,河堤上砂石滚落,河水“哗哗”作声。吴懿德脸色煞白,强忍心口剧痛,挥起神刀,足下步罡,厉声叱道:“龙腾!”呵斥声中,其身前数尺的河水“呼突”一下,陡然窜起一股丈余高的水浪。那水浪奔突在空,霎时化作一条夭矫长龙。
这水龙长尾一摆,即便朝飞廉飞扑而来,龙口大张,倒像要将飞廉一口吞将下肚。飞廉嘴角一歪,冷哼一声,单手提起大刀,一声呵斥,大刀猛然一挥,且听“噗”然一声,便将那水龙劈得四下奔流。
水花溅时,吴懿德已然将赵墨望远处一抛,口中喝道:“快跑。”自家却弯腰一伏,猛然窜向飞廉腹下,挥刀急搠。孰知神刀挑中,却听“哐啷”一声撞击,那飞廉的硬甲上火星四溅,便连划痕也无,哪里伤得分毫。
因在腹下,挥刀不便,飞廉单单提起一条腿来,猛然一拨,“嘭”然一声,便将吴懿德挑飞开去。吴懿德心口剧痛,聚气艰难,因这一拨,脱身飞在半空,两足乱蹬,竟稳不住身形,“啪”然一声,即便撞在河堤边的山壁上。那山壁巉岩突兀,棱角如刀,吴懿德撞个实在,却是撞得满脸血痕。滚落在地,颤颤巍巍的摸起身来,两眼之中金星乱冒,左手颤个不住,却是法印也捏不起来,神刀在手,平时轻如鸿毛,而今却重如泰山,提着刀柄,竟拖不起来。
飞廉见她狼狈,却是痛快莫名,横刀在胸,露出满口乱刺一般的牙齿,“桀桀”一阵怪笑——“毛丫头,这种挣扎不得的滋味,可还好受?你们这起下作妖孽,生来便觉着高人一等。事事都要欺在上头。什么好东西都该你们。我们这些个所谓的妖邪,便该着活在阴霾晦暗之中,见不得天日。众生平等,凭什么我就得拿自家性命与你们作个消遣?今日世情颠倒,也好教你个乖。”
清明节前一天痛风发作,直到今天才能下地行走...人都睡肿了....
36了,这小说从27写到了36岁……想想都是醉了……
这一次不知道怎么的,都这么多天了,还是没好起来。以前一般三五天就能恢复。现在脚痛得厉害,不能久站。一直没法写作。真是不好意思。当身体恢复过来,会继续更新的。
这个月真是伤不起。头两周痛风发作痛脚,这几天又痛膝盖和手指,得了这毛病真的好痛苦。。。年纪轻轻的就得了老年病。。伤不起。。。。
吴懿德听着这奚落,眼睛却下意识的瞟着赵墨,他蜷扑在地,脸白如纸,并未脱逃。只这一眼,吴懿德便觉心头发紧,哆哆嗦嗦扶住山岩,越发使力,一双腿却便越是颤得厉害;眼前一切都有些摇晃,好似乘船夜行,又遇得激流险滩;那冥河清浅,水流潺潺,听在耳中,却似千军万马奔腾一般,叫人一颗心好似急鼓频响。
这当口脑子又自嗡嗡乱响,几个声音都在耳旁回荡;一个声音沙哑,说得咬牙切齿——“别慌,别慌,赶快列印作法。好歹与她拼个鱼死网破。”一个声音尖利,喊得声嘶力竭——“斗不过的,你斗不过她的,不如引刀自尽,也好免了羞辱。”一个声音低沉,说得凄凄惨惨——“你死了不打紧,他可怎么办?可怜他丧命在此,竟无人知晓。”
正自乱作一锅粥,那飞廉八足拨动,已然摇摇而前,一柄长刀寒光四射,照得河面水光粼粼,好似月行长渠。飞廉见她神色,忖度其思其想,未免有些得意,正自痛快,却突听一处水响,“哗啦”声中,竟自水底奔出几个人来。内中一少年的,尚且欢呼道:“是了!一男一女,定是这两个!”
飞廉愕然侧头,定睛看时,却是旧识。那一众人等,皆是丹穴山的凤裔。内中为首的,白眉雪髯,华袍黼秀,正是幽昌公费隐。她一瞧得分明,便暗叫不妙——若在向往,这老头虽有本事,她也未必瞧在眼中;然如今元气未复,免不得让他三分。
当下收敛嘴脸,化回人形,俏生生笑道:“原来是幽昌长老,适才失态,露出些个形容,未免失礼,还请长老莫怪。”费隐素来自许高人一等,惯常了左右逢迎,眼睛斜睨,马脸驴嘴道:“原来是你这老妖。那天不长眼,容你活了这些许年哩。”飞廉心头恼怒,暗骂两声,依旧笑吟吟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自然肯给活路走。”又指着赵墨懿德道:“这两个贼男女惹恼了我,一路追猎,不期来此。虽是在丹穴山脚下,倒也并没有同贵宗为难的意思。长老宽宏,且容我捉了这贼汉贼婆,出了这口恶气。再来赔礼。”
费隐听得这话,却是冷笑一声,森然道:“这狗男女潜入宗室,盗走我族中至宝朱紫袍、金玉杖,堪堪出逃,便遇得了你。只怕其中有些蹊跷。”飞廉听得这话,瞄得赵墨、吴懿德一眼,却是有些信不及,嘀咕一声,笑道:“长老恐是错认了。这两个小杂毛虽则奸猾下流,然我一路追猎而来,并不曾远离。哪里能去贵地行窃。怕还有旁人。”
费隐冷哼一声,漠然道:“这狗男女,年纪轻轻,能有多少见识本领,想来背后,有你指使。这才盗走了我族中宝贝。少啰唣,将宝贝完璧奉还,我便放你一条生路。如若不然,剥皮抽筋,便在当下。”
飞廉句句隐忍,不曾想这幽昌公却是个刀子嘴刀子心,饶是恼怒万分,然自忖无必胜之算,计较片时,忍得一番,干笑道:“我虽有恶气未出,然既然长老对他两个存疑,我若再计较,倒伤了咱们素昔的情分。我与重明尊上相识相交,非止一日。如今便让她三分,也是该的。且带走。我也还有俗务缠身,比及事了,再来拜会。”
言语中,微微躬身,便想辞行。孰知费隐听得这话,却是仰头一声大笑,声色俱厉,喝道:“好个妖妇,想得倒美!宝贝不曾归还,便想脚底抹油。”鄙薄之中,其手下一众人等即便散开,几个守住冥河两端,几个解来吴懿德、赵墨,搜刮一番,哪里见得劳什子袍子拐子。
赵墨也罢了,原是个粗浑汉子,那吴懿德女儿家,羞愤莫甚,忍不得厉声喝骂。一个少年听在耳中,却是信手两个耳刮子,啐她一脸口水,冷道:“再呱噪,便将你先行剥光,送与厨子剖刮,做成肉羹,看是吵还不吵。”吴懿德听得这话,却是忍不住打个寒噤,登时作声不得。
搜寻未得,费隐登时脸色一沉,跨而上前,厉声道:“妖妇,交出来。”飞廉见是不能善了,再不耐烦,腰身一扭,化回蛛形,提起刀来,破口骂道:“老野鸡,念着旧情,我处处容忍,你但我怕你不成?来,来,来,且让姑娘瞧瞧,你到底有何本事,这般寻死。”
费隐听得这话,一声冷哼,其肩头“噗”一声,登时放出一对墨黑的羽翼来。那羽翼之上满布黑色妖火,烧得“兹兹”作响。羽翼展开,也不见他列印,也不见他步罡,却就轻轻一扇,但听“呼突”一下,那羽翼的黑焰之中,即便扑出两只鹍鸡来。
那鹍鸡一黄一白,形容如鹤,黄者羽翼略长,腿如铁爪,扑落而出,即便飞扑而起,朝飞廉当头抓来。白者翼小腿短,独生得如刃长喙,堪堪落地,便自急扑而前,窜至飞廉腹下,朝她肚脐一口啄来。
飞廉一声怪叫,一足横折,护住肚脐,一足高抬,如钩勾向腹下。手中兀自未歇,长刀高举,猛然朝那黄鸡挥斩。且听“乓”然一声,长刀斩个正着,那黄鸡登时一劈而断。飞廉一刀得手,大是意外,正诧异,那断裂的黄鸡突地“呼喇”一下,化作两团黑火,登时将飞廉两臂烧个正着。
腹下白鸡扑至,一般被飞廉一足勾中。飞廉足上毛刺如刀,但且一勾,那白鸡登时身首异处,只是一举得手,那白鸡却霎时爆裂开来,化作一团焦油。这焦油黏稠莫甚,粘连不堪,这一四扑开来,登时将飞廉几条腿都粘作一团,其腿脚越是扑腾,便越是粘黏紧裹,短短片时,其腹下几条腿脚,便如缠卖的螃蟹一般,捆得铁紧,再没挣扎余地。其两臂之上的黑火却是越烧越旺,只是火势虽大,却不伤皮肉,那烈火之中,好似有无数灼热的细针,一根根全插在行经走脉的要穴之上,飞廉便有秘法,却也施展不得。
费隐一击得手,却全无半分得色。一少年急急而前,亦是一番搜寻。飞廉不料这费隐法术奸诈,输得大是不甘,然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也没个挣扎处;她向来便知求生不易,为性命故,哪里肯轻慢,忙忙哀声求告:“幽昌公,可瞧瞧,我也着实没甚宝贝。实实的冤枉。我与重明尊上,原也有些相知的情分。我一时糊涂,言语上有些得罪,你宽宏些则个,莫与我妇道人家见识。好歹饶我一回才好。”
费隐微微一笑,冷道:“不是老野鸡么,怎么如今又成幽昌公了。你这泼妇,也莫藏奸。我晓得你有两样宝贝,唤作乾坤囊与先天袋。此二物皆有灵性,自然在你灵台之中。这两样宝贝,最能藏物。你且放出来,容我搜上一搜,那才可见分晓。”
第二百六十四节 祸心
听得这话,飞廉却是脸色一暗,低头垂眉,一言不发。费隐也不逼迫,却是抿嘴微笑——“你犟也无用。”调转头来,朝一众族人道:“这两个倮虫肉也肥美,只是皆有修行,若就这般啄食果腹,未免可惜。捉回去,一并烧在丹里罢。”
众人听闻,却也欢喜,簇拥着费隐,便踏足冥河漏落处,径回寒月疏星洞。一个少年勾着吴懿德的腰带,提篮一般的拎着,凭她手足乱蹬,浑不理会。一个少年将赵墨夹在腋下,一行走,一行捏赵墨的脸盘子,口中兀自嘀咕道:“这倮虫皮肉养得好,洗剥干净,码盐风吹,那是何等滋味,可惜倒是要煎药丸子……”
赵墨也罢了,吴懿德从旁听得这话,却是下意识的打个寒噤。这一众人等,腿脚利索,也没一刻,便出了寒月疏星洞,到得旧时重明的殿堂。那殿堂恢弘如旧,只是如今再不比往昔萧索。大殿两侧,却是密密麻麻的站得有人,这一干人等,或着黑袍,或穿青衫,外头皆套得一件金丝软甲,头顶亦绾得金丝缠头。
大殿正中,立得丈余高的一方黄铜火炉。这炉子底下,垒有一堆枯骨,如今烧着一把邪火,那枯骨烧得“兹兹”作响。铜炉前方左侧,跪有数十个赤膊汉子,一个个枷着铜枷,锁着铁链,垂头丧气,尽皆脸如土色。铜炉右侧,歪七倒八有二十来个男女,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狼狈莫甚。
飞廉饶是南冠而囚,到底眼力还在,但且瞧来,便看了个分明。那一众赤膊汉子,正是黄龙囚牛;原与焦明作了奴仆,只在这地下修筑宫室。那一干赤袍男女,却正是重明的焦明族人,内中两个,一老一少,却也正是重明的老母峻德与幼妹慥慥。
乍然一见,飞廉未免有些吃惊。挣扎抬头,瞧向王座,那上头如今坐的,却依旧焦明重明。只是她脸面干净,形容俏丽,瞧来竟如十七八好女。她身侧如今站得一个长身玉立的富贵公子,身穿碧色宽袍,肩披翠色大氅,头顶斜插一枝翡翠簪子,长眉微髯,别是一番风流。这公子飞廉却是旧识,是凤族发明氏的长老安信。往昔见他,原是个白眉老儿,想来这等形容,乃是他已然浴火重生。
这行景虽则怪诞,然见着重明,飞廉哪里还管得顾得,立时急切呼唤——“好娘子,快救我则个!你这家下人等,竟是不顾旧情哩!”重明听得呼声,却是微微咧嘴,慢吞吞道:“痴儿,你多少岁数了,还这等痴愚,且睁眼细瞧,再哭不迟。”飞廉愕然打量,却见安信抿嘴一笑,慢悠悠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青城五毒飞廉先生。多年不见,你倒还是俏得紧哩。”
飞廉略略一怔,旋即满脸堆笑——“我老了,一张皮不比当年光鲜。倒是安信长老,风雅明秀,却是个盖世的风流儿郎。”安信哈哈一笑,尚未开口,一旁的费隐便冷言冷语道:“这妖精不过变化的皮相,本尊丑陋得紧,一身黑毛,满嘴铁钎,她那鬼话,你也好信得。”
言语中,又朝重明冷道:“你且瞧瞧,那盗宝的男女,可是这两个?”重明略略抬眼,瞄得一眼赵墨懿德,淡然道:“我也不曾瞧得分明。”费隐听得这话,却是冷哼一声,其右手一扬,“嗖”然一声,一条膀子霎时伸出数丈来长,“啪”然一声,却是给了重明脆生生的一个耳刮子。直打得她脸颊通红,便这片刻,便肿将起来。
赵墨从旁看得,登时一张脸紫胀起来。脱口骂道:“老匹夫,欺凌弱小女流,好不下作。”吴懿德听得这话,却是吃得一吓,惶惑时,费隐却是缓缓走将过来,一把抠住赵墨脑门,信手自赵墨身旁的那少年头顶拔下一根头发来,随手一挥,那头发便自化作一根黑色长羽,“噗嗤”一声,便自赵墨脸颊对穿而过。赵墨吃痛,下意识的手足挣踹,费隐瞪他一眼,冷道:“横竖是一死。何必临死自寻苦吃。”
吴懿德瞧得分明,气得耳根通红,厉声骂道:“妖孽,你便变作人样,一般生的是狼心狗肺,好不歹毒。”听得这话,费隐嘿嘿一笑,却自那少年头顶拔下一把黑羽来,利箭一般,只在赵墨身上四下乱刺,一行戳,一行笑道:“不妨,你若怨恨,只管咒骂。
吴懿德心如刀绞,两眼热泪滚落,却哪里再敢吭声。费隐见状,嗤笑道:“这些个倮虫,最是虚情假意。口口声声卫道殉道,但凡吃些个皮肉之苦,便弃道义而不顾。”鄙薄之中,朝安信道:“重明狡黠,十句话信不及一句。从她口中,只怕寻不出个由头。我看这男女没个定性,不像个成事的。只怕那宝贝,如今当真便被那蜘蛛收着。这妖精原也有些来历,也有一两件像样的法器。只怕咱们的宝贝,如今被她收伏,在她灵台之中。若一刀将她宰杀,灵台消灭,那法器便要遁走。咱们这族中至宝,便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出世。你且想个法子才是。”
安信听得这话,缓步而前,扶得飞廉,坐在重明身侧,笑吟吟道:“飞廉先生。咱们向往虽算不得亲厚,倒也不至于生疏。何必为些个身外之物,生出嫌隙。那朱紫袍,金玉杖,乃是我族中古物,不过是个传世的信物,并非什么了不得的法器利器。你便得了,实在也无用。且归还,我替你说项,管保你毫发无伤,坦荡荡的走出丹穴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