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言语,却突听船下那湖面突地“哗啦”一声,陡然冲起十来丈高的一道水柱。众人悚然回头,却见那水柱中猛然扑出个异人,“咚”然一声跌在甲板之上。这异人十分狼狈,满身血污,脊背之上尚且燃有一张纸符,那纸符上火光熊熊,烈焰中有个指头大的火人,兀自厉声骂道:“妖人,纳命来!”
幽烛乍然一见,登时急跨而前,左掌一挥,放出一柄犀牛角杖,这角杖寒光一闪,那火符登时“哧溜”一声,霎时灰飞烟灭。那异人解了焚身之虞,登时“扑通”一声扑在举直身前,磕头叫道:“宗主!兄弟无能!愧对宗主!”举直面罩寒霜,厉声道:“你两个去了几次,皆未走漏,此番怎地吃这等大亏?你兄长呢?你贪图性命,这般逃回来,可露了咱们的行藏?”
那异人脸白如纸,期期艾艾道:“咱们一贯小心,原也无事。今日却是背晦,遇得一个小妮子,却有一面宝镜。咱们却在她镜中现了形容。兄长见她年轻,本待将她捉下,孰知这小妮子人不多大,手段却有十分。不过两个照面,便将兄长收在了她的镜中,如今也不知是死是活。我见机得快,狼狈逃开。忍了这烈火烧身的苦痛,足足绕出一两百里,这才敢下水回营。她便有本事,只怕也寻不来这暗营。”
举直听他一席话,却是脸色阴沉,觑眼瞄得幽烛一眼,旋即赤眉红眼的叱道:“你这悖晦孩儿!剿灭昆仑,乃是咱们入主中土的头等大事,我寻常思量,你两兄弟皆是一等一的稳当,孰知当真上了台面,却是这么个阵仗!往昔那等架势,却是糊弄我来!如今你自家误了事,我便有心护你,奈何国法军法在此,却也怪不得我!”
言语中,其蛇尾一扬,陡然窜出丈余长,尾尖好似利刃一般,便朝他胸口急刺而下。那异人吓得觳觫发抖,哪里还敢动弹,只待一死。孰知那长尾将至,一旁却突地飞出一面圆镜来。举直长尾刺来,且听“叮”然一声,哪里得手。愕然侧头,却见羲和缓缓而前,立在那异人身前,眉毛一挑,正色道:“事已至此,杀他何用?留他活命,我且还有计较。”
举直收回长尾,悻悻然道:“赏罚不明,百事不成。心怀宽仁,只怕将士人人怕死。这昆仑门宗,那却是攻不下来。”幽烛从旁暼得羲和两眼,总不则声。羲和微微一哂,却是肃然道:“这孩儿误食,却也是听了你的差遣。若要问罪,你也脱不得干系。”
举直听得此话,登时脸色紫胀,两目瞪如铜铃,却又不敢作声。羲和蛇身摇摆,却是牵了幽烛之手,登临高台,朝一众异人高声道:“列位道真,咱们出师之时,尊上便已然定了平定收服之法。只是经此一闹,咱们那计策,只怕已经靠不得了。那昆仑门宗,号为中土道真之首,咱们断不可大意小觑。适才之事,足见其门下颇有能人。倘或内中还有一等厉害的,缘此而辨,瞧出了端倪,叫他有了戒备。就算咱们还能得胜,只怕损兵折将,那是在所难免。我忖度再三,如今咱们只能急发突袭,攻其不备,出其不意,那还多两分胜算。羲和不才,奉王命而领军,今日挥师而上,还要请列位真人不吝真法,全力以赴,以成王命!比及昆仑攻陷,云境崩塌,刀海消散,再与列位论功!”
那一干道人听得此言,登时齐声喊道:“全力以赴,以成王命!”幽烛立在羲和身侧,却是手心冒汗,踱在羲和身后,低声道:“三思而后行。”羲和面不改色,却是将手一伸,徐徐道:“且与符来,容我调遣。”幽烛摇摇而前,取出符箭,犹豫些个,低声道:“尊上之法,未必失效。如今镜子未筑,若贸然而动,若然失手,只怕你也担待不起。”
羲和微微一笑,却是一把接过符箭,摇身而前,朝甲板上的三身宗道:“你家宗主在外,且便起个人来,与我传令!”三身中奔出一人,高声道:“三身宗不戒道人,在此领命。”羲和掷下箭来,道:“你且传令,教述而依旧守在昆仑山周遭,若有上山的,只管放上山去,若有下山的,能捉拿的,且留活口。若十分顽抗的,格杀勿论。断不容一人走脱!还有一件,遑论山头境况如何,断不能擅自走离,不得援救,更不得争功。”那不戒道人诺然领命,起得令箭,径直投湖而去。
羲和回转头来,朝逃命回来那异人问道:“兀那孩儿,你且唤作何名?”那异人磕首道:“孩儿道号举善。”羲和点头道:“起来。你有罪在身,此番却许你戴罪立功。你能数次上山,全身而退,想来颇有行走遁法。如今你且上山,特特喧闹,引一路人等,从山门左侧而下。”又朝举直喝道:“举直道人,上前听令。”举直心头不快,却是哪里敢形色,诺诺而前,俯首而拜。羲和投下箭来,道:“举直道人,你领了门众,在那山侧左面埋伏。你家凤头火乌、双头人犬皆有隐形藏身之法,作这伏击,再好不过。若举善引得人来,你便悉数拿下。若引不来人,比及山头燃起火光,即便领人杀将上来。”举直接过令箭,颔首应声。
羲和便调转身来,朝不咸宗的双双道:“双双听令!”双双听得呼唤,登时大喜,急扑而前,且见羲和掷下箭来,高声道:“你调领不咸宗人,押解咱们船头两侧的俘虏,从山门右侧而上。临近云境,用你的摄心镜,迷惑一两个道人,教他上山报信救人。你且将门下子弟,变化伪装,藏在这一众俘虏之中,等他昆仑子弟前来,许败不许胜,叫他将这些个真假俘虏一齐搬回云境。等到两方交战,再行发难,一可乱他阵脚,二可动摇他心,方才使得。”
调令稳妥,又回头朝幽烛笑道:“还有一起,却要请外公纡尊降贵。”幽烛苦笑道:“你且吩咐。敢不听令。”羲和笑道:“且请外公,领了道庭护卫盖山宗,从山门而上,作个吊唁之客,赶礼之宾。与那昆仑领袖斡旋。”幽烛接令道:“这却使得。”那淑士国的怀柔道人听得这一番宣令,却是再沉不住气,俯身而前,高声唱道:“储君!我淑士宗甘为殿下臂枪走马。”羲和嘿嘿一笑,投下箭来,道:“怀柔道真!且同我从后山而上,投那昆仑刀海。比及破得他家刀海灵印,咱们即便放火烧天,四方齐动,管保马到功成。”
第二百七十节 云境
宣调停当,各宗循羲和之令,各行其是。幽烛所领,乃是日月道庭的盖山宗。这盖山宗乃是大荒皇族,属下原有七国,如今兵发昆仑,来的是一臂、牛黎与丈夫三国道人。
这一臂国人虽只生得一臂,却有三个脑袋。三个头环生在肩,一个人头,一个兽头,一个鬼头。寻常时候,那人头如常人,兽头与鬼头缩得仅有拇指大小,藏在人头耳后,若非细看,也难以发现。
那牛黎国人浑身没一根骨头,其人皆附着在鱼妇身上长成。那鱼妇乃是一种怪鱼,上身为人,下身为鱼,其上身焦枯,只得一层皮贴在骨头之上。这鱼妇藏于深潭,原只寻些虾蟹度日,若是饥馁,便藏在潭边草丛,露出鱼尾,哄骗野兽行人,比及其来,便扑而吞噬。
丈夫国人个个皆是身高七尺,轩昂威武的汉子,若看形容,与寻常异人并无两样。只他国中,并无娘子,这些个伟岸丈夫,其腰间皆生得一个肉袋,但凡成人,内中便自生肉胎,养足十月,那肉胎成形,便自家从袋中钻出。
此三国之人,皆身穿赤甲白袍,聚在一处,却也难以分辨。幽烛打量过来,选得几个道法大家,令其改换装束,吩咐一二,便领军投湖。一行人众落于湖底,排浪而出,摇摇升空,朝昆仑山顶的云境飞升而来。
这昆仑山号称万山之祖,平地而起三万六千里,巍峨煊赫,莫可一世。其山巅顶上,原有洞天,号为昆堎,因年月久远,已然崩坏。如今的昆仑门宗,却是在昆仑云天之上,以古法筑得一座恢弘之境,名之曰“云境”。
那云境广袤,纵横数百里,凡人从下界仰望,不过是悬天漂浮的一团白云,哪里知晓那云层之上,却是个神仙地界。幽烛率众登临,招摇直上,立身云境之前。他活得长久,又是道家大家,自然见多识广,然立于此地,却也忍不得暗暗赞叹。
那云境之上,却是一座高山,这高山形如偃盆,下方窄小,而上端广阔。山端分作三角,一角正北,其上另起峰峦;那险峰巍峨,遮天蔽日,其上有无数飞刀环山飞旋,刀光融融,好似浩瀚银海,正是昆仑名闻天下的刀海。
一角正西,立得有十二所玉楼,那玉楼精光如流,霞掩云遮,想来内中自然是碧玉之堂,琼华之室。这玉楼下方,广种仙家花木,这时节瞧去,那花如流霞,林若沉碧,端的是神仙家风。一角正东,耸立金台五所。那金台列如五行,五台正中,又有一座纯金古殿,殿前立得有十二金仙的金像。那金像高有数丈,无不庄严肃穆。
而今高山山门之前,却有十来个白袍麻衣的迎客。山门两端,点有百来十盏青铜地灯。山前有风,那地灯灯火被风扯起丈余来高,摇曳飘浮,好似山门两侧起的火墙。
那些个迎客原是备着各门各派前来吊唁赶礼,惯常迎接送往,都是有些机变口齿的人物,如今见得这一众异人,却是齐齐吃得一吓。那丈夫国中,有一道人,唤作尊尊,得幽烛吩咐,因循治礼,见这些个昆仑弟子茫然无措,跨而上前,迎而授礼,唱个诺,施施然道:“天枢日月道庭,听闻贵宗掌教仙逝,感先尊之德,念先尊之情,特来拜辞。”
一干昆仑弟子面面相觑,默然一时,才有一人排众而前,回礼道:“贵宗前来,不曾有书信礼札,昆堎不知就里,有失周到,还请勿怪。弟子年轻,于门宗故旧未必尽知。贵客来此,须得长老亲来迎迓。还请列位仙长稍候,容我等通传再请。”这弟子身量高秀,脸面齐整,颇有些书卷气,却是商丘世家子弟,姓宋,唤作弈客。尊尊听他言语宏亮,礼数倒也周备,含笑应他。
宋弈客一边命人端茶,一边回转头来,朝一弟子道:“青痕,你且速速回山,与孤竹长老通传则个。”那弟子乃是新郑世家弟子,郑姓,听得吩咐,应得一声,便朝山道上一溜小跑,忙不迭去了。
这厢才去,却听人众中一女弟子冷笑一声,道:“宋弈客,这等大事,怎么倒只报与孤竹长老?孤竹长老生性淡泊,少有交游,这起大事,恐要与东方长老传个信,才得稳妥。”那女子姓卫,唤作红影,乃是帝丘野王世家的子弟,惯常与东方一族交好。
宋弈客听得这酸话,却是微微一笑,抬手道:“师妹想得周全。兄长一时糊涂,思虑未周,就请师妹一行。”卫红影瞥他一眼,却是放出刀来,御刀升空,朝那金台中的金殿疾驰而去。云境飞刀而行,却是轻慢之举,一干昆仑子弟愕然对望,嘿然无语。
宋弈客却哪里理她,命人捧将茶来。他家这茶乃是木盘托来,一盘九碗。尊尊不知其仪,不敢取茶,揖手笑道:“我道庭人众,乃自大荒而来。中土礼仪,有所不知。但不知这奉茶可有些个讲究?”宋弈客回礼道:“迎客之茶,为礼敬尊长所奉。并无它意。”尊尊点头,接过茶来,与在场诸道分饮,独不奉与幽烛。
且饮之时,又问道:“我来者也多,若人人奉茶,只怕没备得这等汤水。只是怎么恰恰九碗?且多一碗,成十而双,岂不殷勤些?”宋弈客笑道:“尊客有所不知,中土凡尘,那农家养猪,用的皆是石槽。十石谐音,十碗与石碗相类。慢说奉茶,便是摆酒请客,也不能成十。”尊尊“啊”得一声,讪笑道:“倒有这起讲究。那也罢了。那何不摆作八碗?到底有个周到的意思。”
宋弈客笑道:“尊客且不知。咱们中土人家,但凡丧葬嫁娶,皆要应酬宾客。但凡此时,便有乞丐上门,也要与他饮食。那乞丐听闻红白之事,往往结伴而来。主人家与他开席,一张八仙桌,一面坐两个,人人一碗好饭菜。一桌恰好八个。俗称‘叫花子席’。因此之故,但有正经宾客往来,绝无举奉八碗的道理。”
正自言语,却听后头山道上传来步履声响,回头看时,却见东方靥素衣挽麻,已自领了数十人鱼贯而下。东方靥急急而来,越众上前,弯腰揖手道:“迎迓来迟,轻慢贵客了。”尊尊乃是丈夫国人,身量魁伟,面容威仪,颇有些气度,寻常人等,若非知情,常常将他当做头领。
他听得东方靥的寒暄,自觉跨前,回礼道:“冒昧而来,未曾知会,还要请恕唐突之罪。”东方靥瞄他一眼,又朝其身后望得一眼,却下意识的瞧向幽烛,口中且回礼道:“尊客不辞万里,为吊唁而来,足见眷眷之情,昆堎偏僻之地,蓬荜之门,今见贵宾,直是令我寒门生光。”
谦辞之下,因尽不相识,未免问询。尊尊将一干为首的道人一一引见,听闻幽烛之名,东方靥却是暗自念得数遍,客套一番,面露难色道:“贵宗来拜,我昆堎原该引客祭奠。只是昆堎庭院窄小,轩场拥挤,实在不敢请列位悉数拜祭。但请尊长,入殿吊唁;家下随从,还请山门前稍息,容我门下一一谢礼。”
尊尊听闻,却是偷偷回头,瞄得幽烛一眼,幽烛面色如常,浑如无视。尊尊眉头一皱,旋即笑道:“东方长老所言极是。只是我家下弟子,熙熙攘攘,不远万里来此,为的便是一睹昆仑天仙之境。如今到了山门,反倒要折回,岂不抱憾?远来是客,且又一番好意,长老虽言之在理,未免伤了拳拳之情。还请通融则个。”
东方靥微微一笑,跨而上前,握住尊尊两手,笑道:“先生盛情,若再推迟,端秀也心下有愧。实不相瞒,如今中土各宗各派,皆有子弟赶礼吊唁。咱们那院子实实挤不得了。然诚如先生所言,若列位子弟远来,空手而返,也着实伤了情面。我倒有个主意,莫若先生令家下分队拔列,起成几路,一行观看折回,又起一行。岂不两全其美?”
尊尊听闻此言,却是无话可说,干笑一声,道:“东方长老虑得周全。敢不从命。”这厢应声,那厢却越众而前一个异人,朝东方靥笑道:“东方长老,既然昆仑有所不便,咱们只能分拨祭拜,先进去的也罢了。下剩的在这里干等,岂不辜负了来此的心意。咱们日月道庭,乃是化外宗派,原也没有烧香磕头这些个礼数。何不许咱们个便宜,容咱们在这山门之前,立个法位,与仙逝尊老通巫行祝,可还使得?”
这人唤作亲亲,也是丈夫国道人。东方靥听其所言,却是微微一笑,点头道:“这有何不可?且请自便。”言下领得一干异人,便要回山。堪堪折身,却见宋弈客跨见上前,笑道:“祖师爷,还请留步。”东方靥哂然一笑,调转头来,道:“你有何话说?”宋弈客恭恭敬敬道:“他方远来是客,若在山门前巫祝,岂能没个长老受领?只怕有些不恭。”
东方靥眉头一皱,不好就走,且立定,朝亲亲道人道:“他虽是个孩儿,言之有理。若不领受,恐辜负了先生美意。且请行礼。”亲亲笑而应声,且就自袖笼中取出一张画来,提着那画轴一挥,但听“嗖”然一声,那画上飘然落出一方祭台。这祭台四面起梯,中间立得一张高座。
亲亲道人朝东方靥弯腰弓背的揖得一礼,肃然道:“且请训尸,以妥以侑。”东方靥眉头一皱,徐徐道:“既是训尸,须得师兄的血裔后人。”四望两眼,朝宋弈客道:“左下人等,论起亲疏。你要排第一。且去,断不得失礼。”宋弈客哪里敢推辞,应声而前,朝亲亲弯腰行礼。
亲亲道人口中念念有词,一时间手舞足蹈,便领着宋弈客跨上祭台,待宋弈客坐下,却便自袖笼中放出一面镜子,朝他头顶一抛。那镜子煌然而起,化得有丈余大小,立在宋弈客头顶,一时间光华灼灼,瑞气腾腾。
一干异人见立起镜子,却是“噗通”一阵乱响,除却几个长老,竟悉数跪将下来,“咚咚”有声的磕起头来。一干昆仑弟子何曾见过这等阵仗,齐齐吃得一吓。面面相觑,却不知何以自处。疑惑之中,却见亲亲道人步将下来,自自家捧出酒食来,跪献宋弈客。宋弈客接将在手,迟疑一阵,啄得一口烈酒,咬得一块肉脯,堪堪下喉,便听那亲亲道人陡然一声怪叫,两手凭空一抓,却在掌心烧出两道数尺高的烈火来,就此作舞,绕着宋弈客又唱又跳。
他口齿函胡,宋弈客一个字也听不分明。然想来不过是祈祝之言。东方靥瞧得片时,却不知这怪状将至于何时,正踌躇,却见尊尊道人行将上前,笑道:“这巫祝之礼,须好几个时辰。既然贵宗有子弟受领。咱们何不先行?”东方靥早等不耐烦,听得这话,忙忙点头,便领得十来个异人,朝那山道摇摇而上。
这山道两侧,隔得不远,便立得一根六丈来高的长杆,上头挂得一面九仞长的绛色白边幡,拖曳垂地。幡上题得有字,画得有日月飞龙,又垂飘带十二,因风飘摇,甚是奇特。那尊尊瞧在眼中,惑然不明,因有一问。东方靥答道:“若按出身,我家尊长理应挂七仞之幡。然他贵为教尊,乃是我昆仑一门之师,自然该悬九仞之幡。”
言语中,却见尊尊一脸茫然,莫名其妙道:“这招魂之幡,向来皆是素白之色。如何你家倒用这绛色?难道中土大荒,礼数有别,竟至于此?”东方靥讪然一笑,摇头道:“哪里是招魂幡。此是铭旌,乃是昭明逝者身份的幡旗。我家有古制,但凡掌教,皆用九仞,门下长老,家下世宗,皆用七仞。余者或五仞三仞,各各不等。”尊尊“啊”得一声,同身后一干道人道:“中土礼数,果然同咱们不一般。”东方靥笑道:“礼数不过末梢枝节之事,但凡行事,皆在一个‘敬’字罢了。”
言语之中,已然至于金台之前,堪堪临近,却见门首中投出个人来,忙忙乎乎,咋咋呼呼,险得撞在怀里。比及瞧见有人,一不迎客,二不招呼,反倒打个寒噤,连连退开丈余。东方靥脸面有些挂不住,干咳一声,朝他叱道:“静渊,你撞在这里,却是作甚?”这弟子姓魏,却是芮城世家子弟,听得喝叱,却不上前,瞧了瞧东方靥身后的一众异人,脸色微红,却是朝东方靥垂首揖手道:“长老。家下有些事端。却不好扰了贵客。还请长老移步。”
东方靥脸面一沉,啐他一口,道:“好没个礼数。怎么说起话来,这等藏头藏脑,不像个大家门风。”呵斥之下,却也朝尊尊等揖手笑道:“些许小事。容我片刻,还请稍候。”尊尊笑道:“不妨不妨。客随主便。长老若有家事,但请自便。我等也容与。”东方靥含笑执礼,扯了魏静渊,走得几步,恼然道:“什么事?怎地这般慌张?”
第二百七十一节 祭奠
魏静渊压低声气道:“祖师爷前脚刚走,前番从白姑娘手下逃走的那蛇尾妖道便又窜进了万度纲柄。还是白姑娘眼尖,瞧出了破绽,他便在十二楼间藏匿逃窜。那妖道虽没腿脚,却是滑溜得紧。二十来个人哩,竟是拿他不住。到底叫他逃下山去。因是闹得喧嚣,惊动了客人。慕容祖师挂不得脸面,带了十来个弟子追下山去了。”
言语中,偷眼瞄得尊尊等人一眼,又皱眉道:“孤竹祖师下细思量,恐如今这拜山的异族道人与那潜藏暗入的匪盗恐有些干系,特叫我与祖师爷叮嘱些则个。”东方靥听得这话,眉头一皱,轻声道:“你且与伯玉传个言语,遑论他等是何居心。如今这起人等,却是明光正道的拜山吊唁。断然没有拒客的道理。若传扬出去,只怕咱们要沦为玄门笑柄。且寻几个有些手段的,佯作迎客,便在灵堂周遭守候。便有不测,也有个防备。”魏静渊点头道:“使得。祖师爷且放心。”
比及静渊先回,东方靥这才回转身来,笑吟吟道:“家下琐事,倒叫列位好等,快请。”尊尊笑道:“如今是门户大事,还是须得有些阅历的老人支持才好。我左右看来,贵宗门下,竟都是些少年子弟在应酬。那老成些的,难不成倒在后头吃酒么?”
东方靥笑答道:“先生有所不知。咱们昆仑与别派不同。我门下子弟,皆出身皇族世家。各人家中,皆有一族人等。这世家门宗,礼俗也多,别的遑论,单是一年的四祭四望,行腊祈禜,哪里不要人操持。咱们门下弟子,但凡学有小成,多半便自回宗族,由族中尊者授业。是故这昆仑云境之上,来来去去的,也只得这些个少年。”
尊尊讶然道:“原来如此。只是若族中也有长老,家下传授便可,何必特特来云境走上一遭呢?”东方靥笑道:“他若不来,却哪里能求来护身的宝刀?我昆仑子弟,命中皆有一柄王者之刃。这王刃秉性高傲,若不诚心祈愿,哪里肯同你结缘同修。且有一等,那家下学艺,门中一众嬷嬷妈妈,日日娇生惯养,哪里能学得道法,便是个好苗子,也管叫宠溺坏了。”
言语中,却是近了那十二金仙足下。那金仙夹道而立,乃是纯金铸就,一个个庄严肃穆,映日生辉。金仙之后,便是一座巍然金殿。那殿前如今立得白幡,幡下有一宝鼎,鼎中燃有大火,鼎旁累累垂垂,堆满纸箔甲马。殿前跪有数十个弟子,头缠白布,身着麻衣,腰间系一条麻绳。一个个端身而坐,兀自诵念经文。
殿前立得一老一少,那老者面容清矍,正是孤竹伯玉,其身侧立得一个少女,身段孱弱,却是越曦甯。见得人来,越曦甯立时步上前来,危身半跪,含泪道:“贵客远来,有失远迎。只是孝节上的人,神思昏聩,不知轻重,还请贵客宽宏。”尊尊摇尾而前,扶她起身,劝道:“仙长驾鹤,乃举世之哀,还请节哀。”
东方靥跨上前来,便与他一番介绍,末了又指着越曦甯道:“此是我家掌教孙女,他父亲如今正在家中祭庙,以告祧迩。比及完结,才能回山谢客。”言语中,料想他等化外之人,并不知奠仪一说,便又朝越曦甯道:“且请客入堂,奉些香烛。”越曦甯虽觉诧异,倒也知不能推脱,忙忙起身,引客入内,与他些香火。
尊尊拿得一把焖香,立在灵位棺椁之前,惑然不知何为。一众人等你望我,我望你,尽皆没个主意。一干昆仑弟子见他等大眼瞪小眼,由不得窃窃私议。东方靥干咳一声,牵了尊尊上香,低声道:“逝者为大,还请先生鞠躬行礼。”尊尊脸庞发红,领了一众异人忙忙行礼。
比及礼尽,却是朝东方靥道:“长老。我等皆是大荒人氏。初来神州,并不知时下这些个礼仪。若有唐突失礼处,还请海涵。只是我等既来,皆是诚心诚意,我族中遵循古礼,若有尊长仙去,若没个享祀,断不成个体统。还请长老允准,容我等在殿前祝礼。”
东方靥闻之,侧头瞧向孤竹伯玉,孤竹点头道:“贵客要尽礼数。我等岂能阻拦。”那尊尊便行之于庭,如亲亲一般,放出祭台,请越曦甯上座。一般放出镜子来。见得镜子,一众异人纷纷躬身行礼。尊尊便也口诵祝文,身舞巫礼。
孤竹伯玉瞧得两眼,招手朝魏静渊道:“远客之礼,为古之上仪,难得观瞻。且去请各宗来客来此,彼此相见。”魏静渊心领神会,忙忙朝各金台奔走。也没一时,便请来数位别派长老。人等汇集,内中有罗浮山的田仲田君孺,皆是道法名家,孤竹伯玉悄声问道:“可瞧出些个名堂?”田仲惑然摇头,田君孺低声道:“这起巫祝之礼,不过耳闻,向来不曾亲见。哪里识得。或许海外诸国,还偶可一见。”
议论之中,却见两个少年弟子忙忙而来,一个是天齐营丘的齐承祯,一个却是晋水晋阳的赵子穆。他两个登上台阶,一个奔向东方,一个却奔向孤竹。齐承祯凑近东方,脸色败坏,低声道:“祖师爷,祸事了。”东方靥脸色一沉,压低声音,疾言厉色道:“各派贵客在此,你胡说八道什么!”
齐承祯暼得尊尊等异人一眼,低声道:“祖师爷不知。适才有两个王屋山小有清虚天的道人从大活井奔将上来。说在云境外围,窝得一伙蛇尾妖道。不知何故,专捉上山吊唁的道人。他那贼窝之中,恐已拿得将近百人。他两个侥幸走脱,恐失陷的道人罹难,忙天慌地来此,却是搬救兵哩。”东方靥闷声道:“这走脱的两个道人是谁?可有时畏秋老先生?”齐承祯摇头道:“不是时老先生。却是他门下的两个少年弟子,一个唤作江浸月,一个唤作竹浮烟。若论年纪,恐比我还小些。”
听得这话,东方靥登时脸色铁青,孤竹伯玉从旁听赵子穆讲得明白,见东方靥那脸色,自然猜了个八九分,缓步过来,同他并肩而立,轻声细语道:“你怎么说?”东方靥冷哼一声,森然道:“这伙妖道,果然心怀叵测。先时放来尖细,引走慕容师弟,如今又特特放回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道人,只怕目的却是在引咱们出山。”
孤竹伯玉点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只是咱们还能如何?各门各派,皆为吊唁而来,咱们岂能放手不管?若传将出去,咱们昆仑一门,将来何以立足?”东方靥嘴角一抿,徐徐道:“也不是不管。且要先瞧瞧。他们这一起人,却到底意在何处。”孤竹伯玉道:“若一味等他,恐有不妥。咱们不比峨眉,门人皆在一处。咱们这门中好手,大半皆在个人世宗,并未在山。如今可喜有旁门高手在此,且请贵客助我等一臂之力。你与赤城山、玉溜山等相熟,且吩咐几个弟子,请他家道长藏在大活井。若有贼道擅闯云境,且就拿下。再作计较。”
东方靥微微颔首,又低声道:“慕容师弟从承渊谷下山。至今未回。只怕也有些蹊跷。你与罗浮委羽山颇有交情,且教魏沧海父子请他两家,去承渊谷外伏着。见机行事,自许便宜。”当下议定,各遣门人行事。比及事定,东方靥且便殿前走动,暗下吩咐。孤竹伯玉立在檐下,思量片刻,但觉心头不安,与东方靥交待两句,唤过郑青痕相随,便望殿后而行。
郑青痕心头诧异,见左右无人,便问道:“祖师爷,那蛇尾巴穿甲带刀,从积石圃来,立在山门,只怕不是甚好来路。咱们不防着他,如何倒望北户山去了?”孤竹伯玉轻捋长须,举目而眺,却并未答言,郑青痕少年心性,嘀咕道:“如今那伙蛇尾巴在殿前作怪,知道咱们的,说是小心。不知道的,只怕当咱们藏了。若那蛇尾巴发难。那功劳便白许他了哩。”
孤竹听得这话,却是哂然一笑,瞪他一眼,道:“你这孩儿,才多大,知晓多少事,便也学会嚼舌根了。门户大事,自然有长老商议。哪里轮到你这孩儿嘴舌。”他生性随和,便板着脸说道,也没个肃然厉色,郑青痕吐得舌头,耷拉脑袋,却也再不好则声。
这北户山山势陡峭,为云境第一高峰,山道崎岖,原也难走。行至于偏僻处,孤竹却突地牵了郑青痕,燃起火符,隐没身形;藏身稳妥,便自放出凌烟诀来,翛然飞行。云境飞行,有违祖训,郑青痕心头纳罕,却也不好作声。孤竹凌空而上,渐近刀海,那刀海在北户山山顶。
这北户山山头孤高,只得十来丈见方,其上筑得有一方白玉祭台。祭台四面皆有阶梯;台中立得一块无字玉碑。祭台外间,便是苍茫云海。那云浪之中,便有无数雪刃飞旋其中。那刀刃翔动,变化莫测,映着日头,烂然生光,端的是光芒万丈,灼灼莫可逼视。
那祭台之上,如今却有两个女郎,非是旁人,正是化作白晴川形容的涓弱与祝希夷。她两个当初遇得东方靥、慕容轩,首肯同行,陪他家子弟搜寻蚩尤旗的下落。然寻了些时日,全然没个着落。门下几个弟子,且还失了踪迹。东方、慕容等虽不情愿,也没别的法子,着几个弟子寻人,自家也只得悻悻然回山。偌大个阵仗,最终竟不了了之。
涓弱立在那无字碑前,眺望刀海,却是突地叹道:“这神兵纵横,可惜竟与我无缘。”祝希夷朝那刀海啐得一口,撇嘴道:“不过一截废铁,稀罕它的。”又皱眉道:“慕容长老带人追着那长尾巴去了。咱们不跟了去瞧个闹热,如何摸到刀海上来?如今并无新丁拜山取刀,又不到祭刀时节,冷冷清清,也没个人影,却是作甚?”
涓弱微微一笑,却是放出法宝辟疟镜来。那镜子光华一闪,却是落出个异人来。这异人“扑通”落地,摔得个仰八叉,又羞又恼,厉声骂道:“毛虫野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管这等折辱,算甚名门大宗?你莫得意,且等我家兄弟寻来,管保将你剥皮抽筋。”他中了涓弱的镜光,百病缠身,通身委顿无力,虽是声色俱厉,却是半分肃杀之气也无。
涓弱却是混未动怒,慢吞吞道:“你这伢子,我且有话问你,你若实诚,便可免了羞辱。若是犟嘴犟舌,惹恼了我不打紧,我这丫头,可是有些泼辣。”祝希夷吃吃笑道:“姑娘这话说得。我贤良淑德,乃是第一等的温柔,哪里来的泼辣可言。”
言语中微微弯腰,扯开那异人胸襟,伸出指甲,勾破胸口,蘸得一点血腥,略舔得一舔,笑吟吟道:“饶是个长尾巴,通身没生毛,这血肉却同活人没两样。且还香甜。好姑娘,自从随了你,我修身养性,总未开荤。你可瞧瞧,我都瘦得好几圈哩。这等浑人,能晓得劳什子好事,有何可问。便算万一,你问他十句,总没一句真话,问也白问。莫若与我,也算个吃食哩。”
涓弱啐她一口,笑道:“你倒是说笑。看把他吓傻了。说起话来颠三倒四,岂不可惜。”言语中,抬脚在他肩头点得一点,轻笑道:“伢子,你唤作何名?且是个甚么来历?”那异人白她一眼,冷道:“本真人道号,岂是你这起毛虫可闻……”言语未落,却突觉通身关节处,竟猛地剧痛起来。不过些许时候,那关节处尽皆肿胀起来,乌红一片,好似有无数细针锥刺一般,痛不可言。
苦痛之中,又自闻得身下一股恶臭,悚然低头,却见蛇尾尖上,不知何故,短瞬间隙,竟腐烂开来。一条甲光粼粼的长尾,陡然间鳞脱甲落,露出白皮红肉。那皮肉自蛇尾尾尖开始,渐渐糜烂,腥臭扑鼻,令人作呕。那皮肉腐烂之时,好似有无数蚁虫撕咬,疼痛难忍。那异人原是一宗翘楚,惯常受人爱戴,家下无不礼敬,何曾受过半点皮肉之苦,乍经此变,直是痛得满口乱叫,满地打滚。
涓弱见他忍不得,直是哈哈大笑,祝希夷嘀咕两声,却是一脸嫌弃道:“好端端的皮肉,弄得这般腥臭腌臜,我便饿死鬼投胎,也张不得口哩。”那异人吃痛不过,颤声喊道:“我道号仁序,乃是日月道庭寿麻国的护法。”涓弱莞尔一笑,半蹲下身,暂停宝镜之法,用那镜子在这异人头顶敲得两下,悠然道:“早便劝你,只是不听。非要吃这皮肉苦头,才晓得卖乖。”仁序脸色惨白,战战兢兢的摸将起来,斜坐在地,瞧了瞧皮开肉绽、恶臭扑鼻的长尾,期期艾艾道:“别,别再弄这妖法,但且有话,只管问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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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二节 交战
涓弱微微一笑,道:“我且问你,你两兄弟三番五次暗上昆仑,究竟意欲何为?”仁序脸色煞白,期期艾艾道:“我兄弟二人,久炼真法,多年难有进境,听闻昆仑为中土道家魁首。内藏神兵法宝,古卷奇书。心生贪念,仰仗自家有几分潜行藏踪的本领,意图盗取。不想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到底露了行迹。”
祝希夷吃吃笑道:“这长虫当真是痴心妄想。昆仑这起古法传家的宗派,传了这么些年,从来未曾听闻失窃,你且细想,这中土的妖魔鬼怪,可还少了不成?然觊觎者多如牛毛,可有一个趁手?你能有几分本事,也好自尊自大,自顾自来仙山盗宝。”
涓弱瞪她一眼,却是冷哼一声,脸色阴冷,森然道:“你这下作东西,给你脸面,你却偏不珍贵。在我眼前,也好满口胡羼,竟没一句真话。我再问你一回,你上昆仑,却是所为何事?倘或再有一句谎话,我便当你也是一无所知。”仁序心头一跳,却是下意识的问道:“我一无所知,你又当如何?”
涓弱睁着两只眼睛,同他瞪个登对,却是一言不发,仁序被她瞧得毛骨悚然,心下忍着道是不说,一条舌头却好似没生在自家嘴里,且就叨叨起来——“我兄弟二人,乃是大荒寿麻国护法。寿麻为天枢日月道庭属下,此来神州,意在收服中土道家,光复我族天下。这昆仑为中土道家之首,我家尊上,特命我等兵发昆仑,旨在一举而定。”
听闻此言,祝希夷却是“噗嗤”一笑——“且凭你这等虾兵蟹将,也好口出狂言。”涓弱微微一怔,皱眉道:“你这浑人,便是知情,话也掰作几截。痛快些,你家究竟怎么个一举而定,且老实说来。”仁序颤声道:“我等原是先锋。但在昆仑山下,建筑暗营,比及诸事稳妥,便在暗营中筑起天枢镜。等到神镜立起,我家尊上便可借镜子来去,领兵攻陷昆仑……”
祝希夷听到此处,却是一脸诧异,道:“你家尊上便没脚,想来也有一条尾巴,游也游来了,且起镜子作甚?”仁序战战兢兢道:“我家尊上,活得久远,须得日日进食神药,才能保得元神不散。那神药炼制不易,又不能长存,因是之故,他便不肯离丹炉远了……”
言语未落,却突听山下一阵喧嚣,因隔得也远,但听得嘈嘈杂杂一阵乱嚷,却也辨不得个分明,放眼下望,烟飞雾绕,又哪里瞧得明白。涓弱眉头一皱,且听祝希夷讶然道:“难不成那劳什子长尾巴尊上来了么?”涓弱未及答言,却听祭台北面山巅之下,却传来一人嗤然冷笑,愕然回首,却见数十个异人道士脚踏灰石蝙蝠,穿云透雾,飘然而上。
这异人为首的,正是羲和、怀柔。羲和脸色铁青,朝仁序厉声道:“老贼,竟是个贪生怕死之辈!尊上王法,竟置之罔闻!”仁序乍见羲和,登时唬得脸色惨白,唇齿战战,竟不敢则声。
祝希夷但见他人多,心下一跳,拦在涓弱身前,轻声道:“我来断后,姑娘先走。”涓弱立在当地,却没半分惧色,瞄得羲和两眼,提起镜子,在仁序道人头顶一罩,且听“嗖”然一声,便将他收入镜中。羲和见她颇有胆色,倒也意出望外,缓缓道:“束手就擒,我便饶你性命。”
他言语之下,一众淑士宗的道人已然驾驭蝙蝠,渐渐围聚,将这山头四面八方圈将起来。祝希夷暗叫不妙,腰身一扭,“咔咔”两声,登时化得有丈余来高,其通身上下,霎时便生出厚厚一堆疣子,一张俏脸片刻间便生满粗粝莫甚的皱皮;颈项上生得一把鬃毛,两手再不见手指,又圆又厚,好似一对磨盘。——却是变作了个烦恼魔。
见其变化,怀柔朝座下一指,一个淑士便踏足蝙蝠,飞扑而来。这淑士身段袅娜,面容娇美,瞧来好似弱柳扶风,但且将近,却是突地变作了一蓬钦原。这钦原形如野蜂,大如鸳鸯,尾针长有尺许,寒光凛然。“嗡”然一声,却是四下散开,朝烦恼魔四面扑来。其座下的蝙蝠羽翼收敛,猛扑而下,张开大口,露出一嘴尖牙,“兹兹”乱叫。
那烦恼魔浑然未惧,两脚一蹬,陡然窜起数丈,两只磨盘轰然一拍,且听“哐当”一声巨响,那蝙蝠被拍个正着,登时一命呜呼,化作一堆灰石,滚落一地,且是“咵啦”一阵乱响。
这厢一拍而中,那一众钦原却也齐齐围聚拢来,长针猛蜇。祝希夷这烦恼魔十分了得,皮粗肉厚,寻常水火,不伤其身,凡间利刃,不破其皮,那钦原饶是大得稀奇,然小小一截长针,能有几多力量?祝希夷何曾放在眼里。鄙薄之中,那尾针已自蛰来,且听“叮叮”一阵乱响,果然不能贯穿,伤不得筋骨。不过将那粗皮上的疣子刺出些淡淡红点罢了。
羲和瞧在眼中,却是有些吃惊——这女子瞧来一脸邪气,只道是个家下豢养的妖兽,料来不过有些力气,孰知竟是个道家高手;这昆仑门宗,果然不能小觑。思量之中,却听怀柔“呼喇”一声,却是空口吹个急哨,响动之时,其身侧陡然又扑出个人来,“嗖”然一声,却是化作了一蓬文文。这文文同钦原相类,瞧来也与野蜂无差,只是比钦原还要大些,且尾下无针,只得一对燕子似的剪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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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文文嗡嗡作响,四面窜来,长尾“咔咔”剪响,响动之时,其尾尖便渐渐冒起烈火黑烟。野火燎来,饶是烧得“兹兹”作响,哪里伤得了那烦恼魔半分。眼见其法,祝希夷心头鄙薄,颈项一抬,却是“吱”然怪叫,啸叫之中,近身的那一蓬钦原文文好似泥沙沉江,“簌簌”作声,跌落在地,渐渐融在一处,化出那两个异人本相。可怜两个尽皆脸色煞白,浑身颤栗,蜷缩在地,竟直不起腰。
祝希夷看得真切,两臂陡然伸出数丈,两个磨盘巨掌轰然拍下,那两个娇花弱柳一般的淑士,竟被碾作了肉泥。糊得一手血腥,祝希夷登时放声大笑,她化身烦恼魔,这笑声尖利刺耳,好比空山笛响,震耳发聩。
一众淑士国异人却全无惊骇之色,同族血溅三尺,竟无一人面有哀色。涓弱立在台墀正中,四顾两眼,鄙薄一笑,冷道:“便凭你们这起下三滥的本事,也想在昆仑山放肆,当真是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言语落时,却听怀柔道人“啧啧”两声,哂然一笑,轻声细语道:“你这妖法,旁人兴许还忌惮几分。偏是遇得了咱们,只好怪你等空有修为,不曾积德。”
言语之下,却见他门下一众异人纷纷解出一面镜子来,镜光映日生辉,好似开得满地银花。群镜辉映,怀柔游而上前,抿嘴一笑,悠然道:“我家却有法阵,一专收拾这起无名恶法。”言说之下,一众异人四人成群,环肩而围,右手高举镜子,左手捏得法诀,齐齐咒颂起来——“四宫雌一,内神玉诀……”
咒言声中,一干镜光夭矫升腾,倏忽间隙,便融在一处,开出一扇九尺来高的光耀之门来。那门中华光刺目,呼喇喇飞出一位身量极小的女真来。这真人身高三寸三分,身着七宝锦罗,头戴三宝玉冠,簪得一根九玄玉精云髻簪,却是太上君后之像。
这太上君后,姓迁名含孩,虽是身形细微,然宝相庄严,却令人肃然谨慎。她甫一现身,便自摘下头顶玉簪,随手一晃,那簪子霎时间化作一股黑气。这黑气缠绵如蛇,其尾定在君后掌心,其身段“呼呼”作响,呼突突升起丈余高,却是变作个丈余高的金甲黑气神人。
这神人躯干类人,身穿金甲,金甲之下却并无肉身,只得缭绕扑簌的一团黑气。这黑气右手提得一柄金柄玉刃长剑,左手却握得一卷锦帛之书。变化堪成,那黑气怪便浊声哑气的斥道——“邪魔外道,何敢交阵。”它这声音呕哑干涩,然听在耳中,却自有一股肃杀凝重之感。
祝希夷化身烦恼之魔,听得这呵斥,却是“桀桀”一声怪笑,脸腮鼓动,疣子长毛“沙沙”作响——“你这三寸小人,有何能耐,却敢看轻我来?哼,你这黑风化物,不也是邪魔祟物?难不成还是大罗金仙?哪里就好奚落我来!”
鄙薄之余,却却见那金甲神人摊开锦帛,却是诵念起来——“阿啰跛者娜。汝今善听,谛思惟之:阿者是无生义,啰者清净无染,离尘垢义;跛者亦无第一义谛,诸法平等;者者诸法无有诸行;娜者诸法无有性相,言说文字皆不可得。以娜字无性相故,者字无有诸行。者字无有诸行故,跛字无第一义谛。跛字无第一义谛故,啰字无有尘垢,啰字无有尘垢故,阿字法本不生;阿字法本不生故,娜字无有性相。汝知此要,当观是心,本来清净,无可染著,离我、我所、分别之相……”
这金甲神人咒念起来,不疾不徐,一字一顿,烦恼魔听在耳中,但觉一言一字,无不如响鼓震耳,竟听得一颗心“咚咚”乱跳,且无端端有些脸红——便这霎时有些糊涂,好似作了世俗男子,为虚荣故,坟头取食,却叫妻妾瞧了个正着。
涓弱见它听得咒颂,便有些萎靡,心头疑惑,啐得一口,喝道:“糊涂娘子,你也老实,凭它咒你!抡起巴掌,许它试试!”祝希夷脸色酡红,好似醉酒一般,两脚一跳,腾空跃起,挥起两个巴掌,朝那金甲神人合拍而来,堪堪将至,却见那神人提起玉剑,不过随手一挥,但听“嗖”然一声,祝希夷那一对磨盘般大的巴掌,竟被从中剖开,深可见骨。
祝希夷一声怪叫,其身段陡然一缩,霎时化回人形,两手鲜血淋漓,直是痛得两脚乱跳。只是变作人身,那神人的咒念之法便不灵光,听在耳中,再无震慑之力,祝希夷两手颤栗,惊怖交加,满口只是乱骂——“以多欺少,好不要脸!一群腌臜汉子,竟欺我一个弱质女流!”
咒骂声中,身后展开彩翼,放出秘法,却是变作一个五蕴魔来。这五蕴魔身如毒蛇,尾长十余丈,生得五个丈余高的半截人身。涓弱在它尾尖轻轻一拍,跨足而上,径直走到中间一身的头顶,冷道:“便看你那呱噪邪法,能不能喝退我这神术。”
怀柔嘴角一抿,慢吞吞道:“可怜你技法盖世,却偏生时乖命蹇,落在我等手头。直是自寻死路。”鄙夷之下,一众淑士国异人便又吟诵起来。咒声之中,却见那光耀门中,又自飞出一位女真来。那女真身高七尺七分,身着五色凤袍,头戴无极进贤冠,插得一根七宝玉簪。却是太极帝妃之像。
这帝妃姓玄,名虚生,法相肃穆,甫一现身,也不啰嗦,摘下簪子,望空一抛,那簪子登时“咔嚓”一下,化作一尊金甲黄土神人。这神人裹得金甲,甲下乃是黄土神像。这神像左手提得一根法杖,右手握得一粒宝珠,呼喇喇立在阵前,将那宝珠望空一抛,那珠子登时放出辉然宝光,将整个山顶都笼将起来。
涓弱见其行止怪诞,心下颇是忌惮,忖道:“这妖道若论本事,未必强过希夷,然不知何故,但凡神通,在它手下皆施展不得。如今断不能容它再作怪了。”忖度中,在祝希夷头顶一拍,祝希夷最左边那颗头陡然一仰,“呼突”一声,却是喷出一股毒雾来。那毒雾好似无数翻滚的巨浪,顷刻间四面翻涌,朝一众异人喷薄而来。
然一众异人睹见,却是全然不为所动;那黄土神人见这毒雾扑来,却是突地抿嘴一笑,口中言道:“未来世中,若天若人,随业报应,落在恶趣。”咒言完毕,却是张开大口,猛然一吸。那漫天飞扬的碧绿毒雾,不过“嗖”然一声,便被吸入它腹中。
这神人乃是黄泥之像,哪里怕这毒雾,纳入腹中,全无半分动静。涓弱乍见此状,心中嫌恶,正待出言讥诮,却突听祝希夷最左那人身突地一声惨叫,两手捂住肚子,额头冷汗涔涔而下,一张脸涨成猪肝色,眼角口鼻皆有黑血流滑——“姑娘,我中毒了!这妖精好大的本领!我斗不过它!”
第二百七十三节 双琴
祝希夷满口哀号,涓弱脸色一沉,却是放出辟疟镜来,望祝希夷头顶一罩,“嗖”然一声,便将她纳入镜中。她这镜子神异非常,能令人百病丛生,也能令人百毒不侵,祝希夷落在镜中,暗叫两声侥幸,只管受用,哪里还想外间如何。
怀柔道人见得祝希夷的本领,倒也有几分怜才,略略向前,朝涓弱轻声笑道:“兀那妮子,虽败在我门宗神通之下,倒也算得好修为。若肯投诚,为我教宗效力,定许你个好前程。我尝闻神州俗语,树倒猢狲散,如今昆仑倾颓之门,你何苦为它鏖战出力。”
涓弱抿嘴一笑,左手捏个法诀,也不着急施法,笑吟吟道:“且不知是个何等前程?看你们这架势,若不赶尽杀绝,只怕不肯罢休。我便委身门下,却也只怕没个出力处。如今却是设彀哄我哩。”怀柔不知其心,见其面色和缓,只当有些松动,笑道:“如今攻陷昆仑,便有你出力处。若你念着故旧脸面,下不得手,只管受个束缚,容我清剿昆仑,验明你的诚心,将来扫荡神州,自然有你使唤处。”
涓弱听闻这话,却是哈哈一笑,右手一晃,升起观日玉来,冷笑道:“小小一个化外野宗,也敢口出狂言。”鄙薄之余,那观日玉中“呼”然一响,陡然射出一道七彩炫光,那炫光夭矫升腾,霎时化出四个身着紫金道袍、长须高冠的神人来。这神人一个手横冰剑,一个手抡火刀,一个手舞风斧,一个手挥石钺,呼喇喇立在半空,四神齐齐咆哮,好比群虎下山,呼啸山林。
此四神肃杀威严,正是四值功曹幻象。那提剑在手的,乃是值年神李丙,其咆哮之下,一马当先,风驰电掣纵身扑来,掌中冰剑寒光四射,有如天坠寒星,却是朝含孩仙像急刺而来。
李丙出剑,值月神黄承乙提起火刀,却也朝虚生仙像飞扑而来。他长刀挥动,刀身未至,烈火先行,那火焰呼呼作声,铺天盖地席卷而下,好似天倾星河,巨浪拍岸。
怀柔看得真切,却是暗暗得意——这小妮子道法了得,眼力却差,若要破法,理当法攻执镜的群真,如今放出神术,却同镜中虚像斗起法来,南辕北辙,何啻于缘木求鱼,哪里能够成事。
一众淑士国道人一旁瞧在眼中,一般但觉好笑,催动法力,只管迎敌。那含孩身前的黑风神人得了道力,提起手中长剑,舞得滴水不漏,满空皆是“嗖嗖”剑声风响,那李丙饶是剑快如电,也断然刺不进来。虚生身前的黄土神人见那火刀斩落,提起法杖,就地猛然一杵,且听“啪”然一声,那神人身前的山岩陡然裂开,轰然一声,升起一道数丈高的黑岩之墙来。
这怀柔见门下术法精奇,由不得暗自交好,说时迟,那时快,那李丙长剑刺来,且听“叮”然一声脆响,已自同黑风神人的宝剑斩了个正着。双剑交击,蜂鸣刺耳,那李丙瞧来身形崔嵬,下剑好似有开山裂石之力,但这一击,却是被黄风神人一剑撞开数丈,“啪”然一声跌在当地,却是化作了一滩水渍。
黄承乙一刀砍落,剁在那黑岩之墙上,只听“乓”然一声脆响,那黑岩之墙火星四溅,没裂开分毫,黄承乙却如风下秋叶一般,“嗖”然荡开,“扑通”一下跌倒在地,怪叫一声,却是就地一滚,化作一蓬野火,呼喇喇烧得两下,便熄作一摊黑灰。
一众淑士国道人瞧在眼里,却是有些意出望外,略略一怔,旋即齐齐哈哈大笑——“这婆姨,瞧来好声势,却是个纸糊的,一戳就破……”奚落声未歇,却突听那黄风神人与含孩仙像齐齐一声惊呼,“咔嚓”一声,竟齐齐凝作了冰块,诸道面面相觑,骇然而惊,尚未回转神来,那立在半空的黑岩之墙“砰”然一下,陡然爆裂开来,化作无数烈火缠绕的火石,轰然作声,四面飞撞。那凝结作冰的黑风神人与含孩仙像无从避让,霎时被撞作满地碎冰。错愕莫名的黄土神人与虚生仙像被措手不及,被迎面射来的火石“哐哐”击中,跌落在地,化作一堆黄泥。
火石四下飞射,一众淑士道人不敢犹豫,齐齐收回宝镜护身,正自手忙脚乱,却见值日神周登提起风斧,值时神刘洪擎起石钺,一左一右,朝怀柔飞扑而来。那周登手中的斧头乃是一阵旋风缭绕围聚成形,但凡动作,便自“呜呜”乱响,好似在耳畔吹将法螺,只是好则好看,然则一斧砍来,只怕便是刮擦也难;刘洪掌中的长钺瞧来好似黑土捏成,大则也大,瞧来却不甚重,若当真一击而中,只怕自家倒先碎作了碎泥,哪里有甚夸耀处。
然前车之鉴,后事之师,怀柔道人哪里敢小觑了她,见两神将飞近,捏个法诀,“呼喇”一声,却是自口中喷出一股青气来。那青气“哧溜”作声,喷薄而起,却是变作了一蓬碧绿的野蜂。这野蜂也怪,若没尾后长针,瞧来倒像蚂蚱。它等飞扑在空,团集一处,却是聚作了个四臂双面的绿色怪人。这怪人立在怀柔身前,四条臂膀两两高举,分别抓向近身的风斧石钺——别看这野蜂形容细小,不若文文钦原来得可怖,却有个名目,唤作大蜂;这大蜂乃是阴鬼之国的异种,却也算得稀罕物。
其实,那就是佛经……“阿啰跛者娜”,是文殊菩萨的五字真言……“未来世中,若天若人,随业报应,落在恶趣”这几个字,其实是出自《地藏菩萨本愿经》。因为所谓的烦恼魔和五蕴魔,其实就是佛家的“烦恼”与“五蕴”。
祝希夷其实就是一种指代,她是涓弱内心的延伸。万世里有不少的角色是这种尴尬的身份。。。。。
那风斧石钺双双砍来,且听“嘭”然一声巨响,那大蜂凝聚的怪人,竟牢牢将其一把捏住。堪堪抓紧,谁成想刘洪同那石钺“啪”然一声,竟陡然化作一蓬黄沙,“簌簌”而散,自那大蜂掌中流滑散开,霎时间漫过大蜂,“哧溜”一下在怀柔道人身前凝聚成形,复又挥起石钺,朝怀柔道人当头斩来。
那厢周登的风斧被大蜂怪人死死捏住,一不挣脱,二不放手,反是朝前急跨一步,陡然仰起头来,那颈项“嗖”然一声,生出丈余来长,眨眼功夫,一颗头便大如高屋轩房,大口一张,“呜哇”一声,竟将那大蜂怪人一口吞下腹去。
石钺斩落,怀柔道人却是全无惧色,左手托起一面镜子,微微一晃,那镜中便浮起一杯浊酒,右手提起酒杯,不过随手一洒,那杯中黄酒迎风一飘,且听“嘭”然一声巨响,霎时化作一股滔天巨浪。刘洪石钺斩落,劈在浪头,“咕咚”一声,霎时便被冲作一团黄泥。急浪湍急,奔扑而过,刘洪躲避不开,被那浪头一冲,登时一个倒栽葱,“嘭”然跌在浪间。比及水浪涌过,浪头消沉,只余得满地污水烂泥,哪里还见刘洪影踪——却是早被冲刷殆尽。
周登一口吞得大蜂,肚腹累累垂垂,吃重不堪,索性趴将下来,两手撑地,好似蛤蟆一般。眼见刘洪失利,周登一声厉啸,一条脖子“咔咔”乱响,倏忽间伸长数丈,一颗头摇摇高举,干嚎一声,旋即俯冲而下,张开大口,朝怀柔猛然咬来。眼看将近,其肚腹突地“嘭”然一声巨响,竟陡然爆裂开来,乌麻麻的扑出一蓬碧绿的大蜂。那大头乍失身躯,没了承载,登时白眼一翻,“咚”然一声,就此摔落,掉在怀柔面前。短短片时,便化作丝丝黑气,缭绕散开。周登残躯之下,一干大蜂复又“嗡嗡”作声,渐渐聚合,倏欻间隙,便又化作四臂双面怪人,巍然而立。
两相斗法,孰高孰低,一试便知,怀柔占得上风,正待言语,却见涓弱哂然一笑,却自掌心放出两面古琴来。那古琴虚浮在空,华光一闪,却是变作了两只玉镯,涓弱双手各穿一环,捏个法诀,却听“呱哇”一声,竟陡然化作一只丈余高的土黄蟾蜍。
这蟾蜍目如米斗,口如磨盘,通身皆是暗褐色的疙瘩,瞧来未免令人毛骨悚然。怀柔心头嫌恶,下意识的退开数尺,那大蜂怪人两足一点,却是一跃而起,纵身在空,朝这蟾蜍当头撞来。其身在半空,四条臂膀挥得“呼呼”直响,些许大蜂折转身子,将尾针聚在一处,其四条臂膀便如四柄长剑尖刀。
其声势赫赫,好似天降神兵,煊然不可阻挡。孰知堪堪将近,那巨身蟾蜍下颌一抬,大口一张,且听“嗖”然一声,却是猛地甩出一条猩红长舌来。那舌头就此一卷,将那大蜂怪人登时缠个实在,趁便一勾,且听“呼哧”一响,转瞬间,便将那四臂怪人拖将下喉。
怀柔瞧得真切,却是咧嘴一笑——“兀那丫头,胆子却大。却不怕撑破了肚皮……”言语未落,却听那蟾蜍喉头“咕咕”一声怪响,“呜哇”一下,却是猛地呕哕起来。其所呕吐,却是一片乌黑胶泥,那胶泥中黑影隐约,火星微微,尚有“嗡嗡”之声响于其内。
吐沥干净,那蟾蜍捧住肚腹,一对眼睛瞪得溜圆,短项一仰,喉头“咕噜咕噜”一阵响动,“呼”然一下,却是陡然窜出数十条猩红的长舌来。这舌头夭矫飞窜,好似群蛇乱窜,陡然朝怀柔道人席卷而来。
这舌头腥臭刺鼻,怀柔乃是个极好洁净之人,啐得一口,左手托起镜子,略略一晃,那镜中便升起一盏油灯来。提灯在手,凑在面前,不过信口一吹,且听“呼哧”一声,那灯草之上陡然喷薄而出一道火浪。那火浪立在怀柔身前,翻卷滚扑,好似万马奔腾。
那一众舌头果然不敢逼近,“嗖”然一声,便自缩将回喉。灼灼火浪紧随其后,朝那巨身蟾蜍猛扑而来,其势煊赫,眼看便要烧将上身,孰知那蟾蜍却是伶俐,两足一蹬,竟霎时跳在半空。它身在半空,未及落地,却是摇身一扭,霎时化作一只巨鹰。
这巨鹰两翼张开,足有三丈来宽,自空俯冲而下,其身未至,却已然先掀起一场旋头疾风。那旋风呼啸,翻滚得意的火浪登时四面卷扑,夭矫翻腾的火舌被压在地面,好似柴灶锅底的余火,不过闪得零星火光,便渐渐熄灭。
这风势厉害,变化又快,怀柔道人猝不及防,一条长尾盘得不稳,险得给吹翻在地。羞恼之下,托起宝镜,一声呵斥,那镜中华光一闪,陡然扑出一道急浪,这浪头冲起丈余来高,水花骨突,却是自中猛地跳出个青面獠牙的夜叉来。
这夜叉身高近丈,通身发青,头顶冒有数尺高的碧色焰火,手中提得丈余来长的一条钢叉。那叉头碧火莹莹,鬼气森森,显见不是甚好来头。它立在浪尖,见那飞鹰扑来,提起叉耙,便自猛然搠去。涓弱虽是出身名门,又自学得神术,然见识有限,这阴司夜叉,却是未曾见过,哪里晓得其底细。
自恃巨鹰雄健了得,却不曾将这青面獠牙的野鬼放在眼中,急扑而下,左翼一挥,便朝那叉耙猛扫过来。谁成想长翼击来,疾风翻涌,那夜叉竟是纹丝未动;一条叉耙如惊蛇入草,“嘭”一声,竟就此猛然筑在巨鹰肋下。那巨鹰受这一叉,登时一声尖啸,“砰”然作声,滚翻落地,霎时化回涓弱本相——其腰肋之下,已自被那钢叉刺出三个深可见骨的窟窿。
那夜叉一击得手,全无半分容情,怪叫一声,足下黑浪好似猛虎下山,驮得夜叉,陡然急扑而来。涓弱肋下剧痛,脸白如纸,眼见夜叉扑来,又气又恼,仓皇中顾不得管不得,就地一个驴打滚,却是滚出数丈。堪堪避开,却听四面笑声一片,数个淑士国道人提得兵刃,却是包抄过来。
羞愤恼怒之下,银牙咬碎,强忍剧痛挣扎起身,正待施法,却是突听头顶一声呵斥,轰然一声巨响,却是辟下一道云雷来。雷光凛凛,电舌吞吐,那抢在前头的夜叉恶鬼躲避不得,被那云雷一击而中,登时“噼啪”一声,炸作齑粉。奔涌的黑浪霎时烧作黑烟;烟气如丝,袅绕而散。几个眼看追近的淑士国道人登时唬个半死,哪里敢再近身,忙不迭闪避开去。
涓弱死里逃生,却是有些惊魂未定,悚然抬头,却见云端飘然而下两个人来,为首一个仙翁,霜眉雪髯,正是昆仑长老孤竹伯玉。乍然一见,涓弱登时心头一缓,忙忙唤道:“长老!妖孽上山,意在不轨,且先下手,万万不可容情!”孤竹身旁所立,正是随行的郑青痕。他见涓弱伤得厉害,忙忙而前,扶她立身。涓弱眉头一皱,却是避开些许,放出辟疟镜,封住伤口,忍痛推辞:“谢过师兄。我且还可支持。”郑青痕讪讪收手,脸庞却有些微红。
第二百七十四节 飞符
孤竹立在两人前方,瞧着怀柔、羲和,口中却道:“白姑娘伤得不轻,你且送她下山。请东方师祖替她瞧瞧。”郑青痕环顾周遭,却是放出刀来,闷头闷脑道:“白姑娘饶是伤得厉害,想来尚可支持。这一伙妖道人多势众,我如何能丢下祖师爷自家去了……”
言语未落,孤竹却自信手一抛,放出一张纸符来,冷道:“祖师有令,不得违拗。”言语之下,那纸符“兹兹”作声,却是化作一蓬蓝色焰火,从头盖下,撒在郑青痕、涓弱头顶。
火光一闪,郑青痕顿觉眼前一花,脚下已自一个踉跄,却是一头撞在了一张神案案头。抬眼一看,已然落身在了甲寅楼前的文章殿。这十二玉楼以六丁六甲为序,甲寅楼为六甲楼中的最后一楼,立在最外围。这文章殿供奉的是甲寅神明文章,其神像之前,立得有一半人高的古铜鼎,鼎中烘有半炉子火灰,内中星火点点,若明若暗。鼎口上方悬有数尺高的一张朱砂金符,符身如今烈火飞腾,夭夭腾起丈余高。
郑青痕摁住额头,龇牙咧嘴的跳将起身,却见涓弱靠着一根朱色门柱,脸色煞白,忙忙过来,迟疑道:“白姑娘,且不知伤势如何?”涓弱挤出个笑脸,道:“不妨事。虽是伤得厉害,想来尚可支持。”郑青痕脸庞微红,干笑一声,道:“若如此,白姑娘还请暂歇,我且请两位师姐过来看护……”
言语未落,却见涓弱摇头道:“孤竹长老孤身在上,他便本领高强,到底势单力薄,你且莫顾我,快去与东方长老知会一声。”郑青痕愣得一愣,却是摇头道:“东方长老只怕脱不开身,须得另请几位长老方可。”言语时,便朝涓弱揖手道:“我且先去。白姑娘还请稍安。”言罢放出刀来,即便脱空飞去。
见其远去,涓弱便自镜中放出祝希夷来,皱眉道:“那毒是你自家起出来的。便中了反噬,伤得也有限。且扶我起来。咱们好生寻个地头先藏上一藏。”祝希夷听得这话,却是吃得一吓,愕然道:“这如何说?难道这昆仑倒抵不住这伙异域妖道不成?”
涓弱眉头一皱,四下里打量——这文章殿巍然立此,已然不知几千年,然高梁玉柱,辉煌如昔,光鲜如旧,并无半分败落之象。殿前立得有一株十来丈高的大椿树,枝叶如覆,将这文章殿遮去大半个院子,树上挂满翅果,因有风来,那翅果晃得沙沙作响。这甲寅楼因在十二玉楼最后,向往也少有人来,不过些值守清扫,惯常冷落,如今想来周遭有变,这楼前殿后,竟是鸦雀无声,浑没半分声息。
涓弱瞧得两眼,却是有些恍惚,略略低头,摇头道:“我倒也说不上来。但遑论如何,且先寻个地方藏身,总没坏处……”言语未落,却听得外间传来呼喊之声。祝希夷嘀咕一声,将涓弱负在背上,放出法术,潜藏身影,悄悄摸出文章殿,转出云影道,到得承渊谷前的梯云门。
却见山门之外,有一伙蛇尾道人,将些个昆仑道人围堵在内。两人定睛细看,那内中道人,却是无咎真人慕容轩同魏沧海、魏静渊父子等。慕容轩修法勤谨,道法高强,原不是易于之辈,不知何故,如今半条膀子软塌塌的耷拉斜靠,动弹不得,显是伤得不轻。内中几个少年道人脸色煞白,瑟瑟发抖,哪里还有还手之力,全仗魏沧海父子勉强支撑。那一伙道人聚众而击,渐渐占得上风。祝希夷瞧得真切,低声道:“这慕容长老待咱们不薄,我且去暗中助他脱身。”
涓弱听得这话,却是一声冷笑——“你身上有毒,十成道法,能有一成施展,便可谢天谢地。这起当口,自顾不暇,倒还想着他哩。他虽对咱们礼敬,那也是瞧着我这脸面,同你有什么关碍?你倒充好人哩。此路不通,还有别路,咱们另寻坦途便是。”
祝希夷干笑一声,道:“姑娘说得是。我也忒不自量。”涓弱暼她一眼,闷声道:“我看这伙妖道,显是有备而来。便是昆仑守得住,只怕伤亡惨重。咱们没得白填限了。如今云境山门断然走不得,那积石圃恐怕早便成了刀山火海。且从大活井走。”
祝希夷应得一声,腾身潜行,经行至金台后园,但听前方殿台之中喧哗震天,却是哪里敢一探究竟,忙不迭朝大活井而去。大活井在昆仑山东面,居于五所金台外围,原是奇花异草之园。那园子奇大,古木参天,林荫蔽日,内中各色楼台馆阁,如今却也没个人影。只有大活井井中的泉水化作人形,挑了冰桶,提着冰瓢,在那园中浇灌。
祝希夷径直穿过园子,临近外墙,那园门之外,却传来喝叱打骂之声,愕然抬眼,却见那园外山地之上,却有一众道人同一伙异人两相斗法,正自大呼小叫。那园门外乃是一道斜坡,蜿蜒而下;山坡两边皆是陡峭山岩,乃是一条夹道。这夹道不过十来丈宽,内中只得一条丈余宽的石阶,石阶两侧皆是嶙峋怪石,并无一草一木,慢说行走,便是落脚也难。这昆仑云境高在云霄,天冷风重,那怪石上皆盖得有尺许厚的一层白雪。如今四下里飞洒有血,殷红点点,倒像雪中开得红梅。
见此行景,涓弱眉头紧锁,细瞧得两眼,朝祝希夷道:“索性别走山道,咱们从山岩上飞将下去也罢。”祝希夷迟疑道:“我道法不济,没有白日隐身的神术。平地潜藏,也不过凑合将就。若飞将起来,青天白日,少了遮护,恐为人知觉。反是不美。他等斗法正紧要,只怕心无旁骛,咱们偷偷的从周边溜过去,恐还稳妥些。”
涓弱没奈何,只得点头。祝希夷背了她,躬身弯腰,顺着山道侧旁的山岩一路猫将过去,堪堪近前,见一众道人斗得面红耳赤,那窄小山道之上一时刀光映雪,一时又风扑火燎。别人也罢了,内中有两个赤城山的道人,涓弱昔日倒也相识,却是祁端己与滕飞卿。那滕飞卿一身白袍,手中提着一对流星飞锤,在人众中左冲右突;祁端己身穿鹅黄道袍,抬臂架得一副寒冰连弩,在山岩之中兔起鹘落,觑得冷子,便是一阵乱箭。
众道之中,另有一人,唤作宋行尘,乃是玉溜山的道长。立在山道正中,变作一只数丈高的巨象,通身燃起烈火,四足乱踩,若有不长眼的逼近身侧,其鼻子一扬,登时便喷出一通黑烟。那黑烟瞧来轻忽不顶事,然则一喷,好似刀刮一般,直将个活人刮作个血淋淋的骷髅。
此三人道法厉害,一伙异人倒也识趣,不敢逼近;余下些个手下疲惫的,早被打翻在地,被捆作一团。祝希夷不敢留足,贴着山岩顺道而下,孰知眼看绕过,那异人之中,立得一个少年,缩在阵营之后,却是突地盯将过来。祝希夷心头一跳,登时矮下身来,不敢动弹。
孰知平息静气,依旧露了行藏。那少年不是别人,正是不咸宗的道人双双。这双双血统有异,与常人不同。其肩头左右,皆生得有一颗鬼头。那鬼头诡谲,非肉眼可见。那祝希夷畏葸而前,避开了寻常耳目,却哪里能在这鬼眼之下藏匿。双双一眼觑了个实在,一声冷哼,却是自腰间解下一副金弓来,信手一拉,却听“嗖”然一声,即便射出一蓬银弹来。
祝希夷暗骂一声,再顾不得,现出身形,两足一点,脱空飞起,便朝山下急窜。一众银弹“砰砰”作声,却是齐齐弹在了山壁之上。祝希夷避开银弹,口中兀自骂道:“小骚疙瘩,眼睛似贼!手底下倒稀松平常……”言语未落,却听身后“呜呜”怪响,悚然回头,却见那一众银弹弹在山壁之上,却是炸作了一蓬蓬的银色粉末。
那粉末飞扬开来,却是聚作了数只溪边兽。这溪边兽尖牙长尾,形状类狗,通体白毛,能飞擅跳。甫一变化,登时齐齐乱叫,蹬足飞扑。祝希夷逃得也快,奈何这溪边直是快逾流星,哪里躲闪得开,且听“呜哇”一阵狂吠,两人已自被这溪边兽扑个正着。
“扑通”一下,即便被拥按在地。那溪边兽口下无情,管你生得是沉鱼落雁还是羞花闭月,但且咬中,再不松口。两人肩头手脚,无不被这恶犬咬中,一个个痛得龇牙咧嘴,尖声惨叫。祝希夷心头惧怕,生怕这溪边将自家撕作碎片,正唬得魂飞魄丧,却见那双双身边游将个人来,放出一条绳子,将两人捆作粽子,便抛在了一干被擒的昆仑弟子之中。
一干昆仑弟子神色委顿,面色如纸,眼瞧着个个奄奄一息,命不久矣;祝希夷心头骇怕,一颗心跳得如擂鼓一般,只盼着玉溜山、赤城山的道长大发神威,一举而胜,正惊怖莫名,忐忑难安,却听山道下突地一阵喧哗。愕然抬眼,但见那山道之下,却是涌上来数十个披头散发的道人。
冲在最前面的,乃是一对男女,那男子眼见前方行景,却是一声厉啸,回转头去,朝身后喝道:“这伙蟊贼悖晦!遇得了玉溜山与赤城山的高手,还不曾走脱!咱们大仇可报!”那女郎两手一晃,却是化出一对青光凛然的铁鞭来,朝那男子道:“你带些个还有手段的,助他们一臂之力。我且杀开一条路来,且将些个伤残乏战的领将上去,再来接应。”
若论别人,宋行尘等也未必识得,这男女却是旧相识。那男子清矍高瘦,却是清屿山的冷居闲。其身旁的女子,却是他师妹涵澹夜歌。他等原也没甚交情,素昔照面,便热切些,也不过点头寒暄,少有往来,如今情势非常,那宋行尘见了他等,却是喜出望外。
那冷居闲领得十来个道人,自后而上,一干异人腹背受敌,登时乱了阵脚;冷居闲道法了得,放出一条长鞭在阵仗中左奔右突,冲至滕飞卿身旁,高声道:“我来助你!”涵澹夜歌带得一众道人便从乱阵中突将上去。宋行尘见她脚步踉跄,面色慌张,一声嗥叫,鼻子一甩,却是变回人形,一把将她扶住,道:“别慌……”孰知言语未落,涵澹夜歌左手铁鞭猛然一抽,“嘭”然一声,却是擂在了他额头。宋行尘脑门一震,两耳之中“嗡”然一声,登时眼前一黑,身子一软,“咚”然一声跌倒在地。
这厢变故突然,那厢冷居闲却也提起长鞭,“嗖”然一声抽向滕飞卿后背。滕飞卿斗法正酣,何曾想这冷居闲竟背后偷袭,猝不及防,登时被他一鞭抽个正着。他这鞭子不比凡间器物,便只一鞭,金铁可断。滕飞卿血肉之躯,哪里禁受得住,一个踉跄,登时扑倒在地,挣扎一番,却是哪里立得起身。
冷居闲长鞭一扬,那鞭子毒蛇一般蜿蜒游来,将他缠个铁紧。冷居闲提之在手,却是朝祁端己冷笑道:“昆仑式微,已然是强弩之末,何必只是苦撑。莫若归顺,作个廊下之客;如若不然,只怕便要作个孤魂野鬼。”
祁端己乍见变故,直气得脸色铁青,“嗖”然一声跃开数丈,立在一块雪岩之上,厉声骂道:“痴心妄想!你当我同你一般没脊梁……”言语未消,却见那涵澹夜歌一声尖啸,其两足一点,登时拔地飞起。其身在半空,却是“嗖嗖”两声,化作三个若有若无的藏青色暗影。这暗影形容似人,然全身通透,好似一蓬烟霾聚合而成。
那暗影飞身在空,却是如履平地,自三面飞扑而来,左右两个皆手提一根三尺来长的铁鞭,独中间那个挥得一根丈余长的软索。祁端己心中恼恨,手下便不留情,抬手便是一阵乱箭。他这飞箭乃是寒冰凝成,霜气针砭,箭一发出,登时寒气四卷。若是血肉之躯,便没被长箭射作刺猬,也被这寒气冻作了冷冰。
然那暗影乃是虚无之躯,寒气袭来,竟没半分迟缓;长箭“哧溜”射来,势可开山裂石,那暗影却视若无睹,迎箭而上,只听“噗噗”一阵乱响,那飞箭射在暗影身上,不过荡起巴掌大的一块黑影,便自穿身而过,沉在了山地的深雪之中。却是哪里伤得了它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