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节 挟持
那明光媚色的女子听得问询,却是“咯咯”一笑,轻抚脸颊,娇滴滴道:“怎么,瞧人家生得俊,要替你师兄弟说媒么?你这冰人若稳妥,姑奶奶将来少不了你好处。”凌万壑听得这话,到底是个未出阁的,闹得脸庞通红,立起两个眼睛,骂道:“也不害臊!胡说八道甚么!”
那娇艳女子吃吃一笑,却是朝袁知易眨一眨眼,又掉头朝凌万壑笑道:“我看你身旁那个就好。你替我说和,姐姐便替你救下你家老头子。”凌万壑暼得一眼袁知易,眉头一皱,还未答言,柳筱却在一旁笑将起来——“妙姬,你有多少本事,也好在我面前夸口!”言语之下,又朝凌万壑笑道:“凌仙子,你可别被这黑寡妇给骗了。这蜘蛛精心黑手辣,专吃情郎。你便有一百个兄弟,也填不满她那肚子。”
妙姬听得这话,却是瞪他一眼,柳眉轻挑,眼波流转,朝袁知易莺声燕语道:“好兄弟,这妖精信口雌黄,当不得真的。”又朝柳筱“哧”然一声,喷出一口黑气,骂道:“短命鬼,姑奶奶清白令名,都叫你这起蟊贼给坏了!我成人至今,不过吃了些成精作怪的蜘蛛,何曾吃人!”
喝骂之下,却全然不见半分恼恨神色,反倒眉间堆笑,靥上生欢;柳筱想是见惯了她这行止,不以为怪,暼了她身后那端庄女子一眼,冷笑一声,厉声道:“尧若言,柳筠怕你,我可不怕。你有甚本事,只管招呼!犯不着使这丫头装丑弄鬼。”这青城峨眉近在咫尺,尧若言之名虽不比轩辕瞳,凌万壑却也有所耳闻,听得呵斥,忍不住探头来看,多看得两眼,心下忍不住有些纳罕——这尧若言一把年纪,却还这般美貌!
听得呵斥,尧若言却也果真缓缓起身,两步走上那蜘蛛头顶,朝柳筱慢条斯理道:“你是我炼法之物,与我有这许多年的交情。犯不着撕破脸面。你若老实回来,我许你三日一歇,不必日日炼丹。若负隅顽抗,同柳筠一般不知进退。可就不要怪我不念旧情。”
听得这话,柳筱登时哈哈大笑,两只眼睛瞪得溜圆,厉声骂道:“臭婆娘!那柳筠糊涂!我可明白!你画符收妖,被人坏了阵法,必然被符文反噬。没个三五数年,不可能复原周备。如今唱的,不过是空城之计。今日你自家没眼,寻上我来,可不能怨我手下无情。”
他说话之时,声音尖利刺耳,口中时不时还伸出一条赤红的舌头,袁知易从旁瞧得分明,十分惊奇,朝凌万壑道:“哪有人一边说话,一边探舌头的,不怕咬着么?”凌万壑听得这言语,却是大为赞叹,朝他点头道:“这起当口,你还想着这妖精说话闪了舌头。倒好闲心。”袁知易脸庞一红,讷讷的不好意思再开口。
柳筱这当口却张开口来,“啐”然一声,在掌心吐出两颗牙齿。随手一晃,那牙齿“嘶嘶”两声怪响,霎时便化作一对尺许来长的短剑。这短剑一黑一红,黑的如墨,却又晶然生光,能鉴照人影;红的如玉,却又满生白气,“哧哧”作声,好似淬炼中的钢铁。
提剑在手,柳筱将头一摆,一边吞吐舌头,一边朝尧若言厉声道:“臭婆娘!便看你什么本事,能抵挡我的毒心煞剑!”尧若言嘴角一抿,左手一扬,其掌心“嗖”然一响,霎时抛出一盏宫灯来。那宫灯袅袅飞扬,停在妙姬身前。妙姬伸手一抄,那宫灯登时化作一根丈余来长的枯藤之杖。那杖身好似古藤,青褐色的杖身上尚有三五数片翠叶,杖头站得一只乌鸦,却是个活物,其口中尚且“呼呼”喷火。
见其变化,那柳筱一个呼哨,两足一点,登时拔地而起,口中厉声叱道:“接剑!”妙姬平素嘻嘻哈哈,插科打诨,没个正经,一旦斗法,却是神色肃整,双手握杖,将个长杖横在头顶,一副全力以赴的架势。
只是不曾想架势摆了个十足,那柳筱身在半空,呵斥之声兀自在耳,其人却陡然凭空一个飞旋,好似鹞子翻身,“哧溜”一声,竟朝天穹窜将上去了。凌万壑、袁知易都知他是有些本事的,且素来狂傲,哪曾想这妖精口气虽大,胆子却小,临兵斗阵,竟是一触就跑,只一眨眼,竟叫他窜出十来丈远。错愕之中,却听尧若言一声呵斥,其指尖华光一闪,那天穹之上“嘭”然一声,竟凭空掉出张雪白蛛网来。
柳筱窜得快,又身在半空,容易不得转折,竟叫这蛛网一网网个正着;那蛛网不同寻常,跟渔网似的,一沾就收,霎时将个柳筱裹个铁紧。尧若言一网得中,登时“哧”然一声冷笑,鄙薄道:“跟了我这么些年,你那点心思,我还猜不着么……”孰知言语未落,却听妙姬一声惊呼——“小心背后!”
听得呼唤,尧若言登时一个激灵,猛然回身,却见眼前一黑,一个人影已然猛扑而下,胸口一震,“噗嗤”一响,已然被一对短剑当胸刺个正着。定睛看时,眼前那人,不是柳筱,却又是谁?愕然侧头,却见那蛛网中网罩的,却是满脸戾气、羞恼莫甚的朱利贞。
柳筱一击得手,被尧若言的鲜血喷了一脸,将脸一抹,却是放声大笑,只是笑没两声,却见那胸口插剑的尧若言依旧直挺挺的立着,其脸面之上那惊诧之色虽则退散,取而代之的不是战战惊惧,却是洋洋得意。那妙姬立在侧旁,一不近前,而不远遁,立在那骷髅蜘蛛的长腿之上,衣袂飘风,云鬓乌鬟,却是满脸含笑。
柳筱心下一跳,盯着尧若言细看两眼,在她肩头轻轻一推,尧若言那身子触手轻软微弹,好似个盛满水的皮袋;因其一推,其两肩略略一晃,“噗”然一声,却是当真变作了个软塌塌的袋子。这袋子毛茸茸的,晃眼一看,好似个巨大无匹的牛肚子,插了双剑的窟窿处“咕噜”作声,正自慢慢的冒出浓稠的黑汁。
柳筱两腿一软,低头看时,身上喷满的尧若言的鲜血正自慢慢变色,从刺目的猩红一点点变作浓墨的黑色。沾染这黑汁的皮肤却开始慢慢的变白,先是白点,慢慢生作白斑,再慢慢长成白块,些许功夫,柳筱整个人都变得冰雪一般晶莹透白。原本一头墨色润泽的长发,如今银光灼灼,好似千万丝垂坠的水银。
变故生时,那妙姬将脸一抹,却是化作了尧若言的形容。其两眉一抬,朝柳筱笑道:“你猜得不错。我被人破了法阵,没个三年五载,复原不得。只是你猜得了前头,却没猜着这后头。今日教你个乖,这世上谁都可以看轻,唯独女人,不能轻看。”言语之下,细腰款款,一步一摇的走将过去,将个朱利贞连人带网提起来,轻轻一抖,那蛛网“嘭”然一响,却是化作了一只七尺来高的蜘蛛。
这蜘蛛背上放有鞍座,有背靠,有扶手,还有一顶遮阳的圆盖。变化得来,她足下那骷髅蜘蛛便自渐渐缩小,慢慢将一干人等放于平地。那白骨蜘蛛变得如人大小之时,其身段摇摆,转瞬间隙,却便化作了妙姬。妙姬化回人形,摇肩摆胯的扭到柳筱面前,抬脚勾起柳筱下巴,啐得一口,笑道:“也不过是个银样镴枪头。一戳就倒。也就好意思同我家主母叫阵。”言语中,将那皮袋上的双剑一脚踢飞,撩开衣衫,露出肚脐,将腰一摆,那地上瘫倒的那皮袋“嗖”然一响,即便钻入她肚脐之中——原来这皮袋,却是她皮肉上的毒囊。
柳筱瞧得真切,又气又恼,又恨又怄,正没个开交,尧若言却自慢慢上前,拎着他一头白发,轻笑道:“孽障。许你三日一歇,却是自家不惜命。”言语中轻轻一扯,但听“嗖”然一声,偌大个人物,便化成三寸来长的一条白蛇,细如尾指。尧若言将这细蛇随手一绞,绕作个套子,镯子般套在腕上,便再不看它。
凌万壑见她旗开得胜,忙赔笑上前,道:“老前辈果然手段高明。这蛇妖狡黠猥亵,不可一世。到底栽个大跟头。”尧若言瞄她两眼,微微一笑,将手一摆,笑道:“你这妮子。犯不着甜言蜜语哄我。你那心思,我也省得。只是如今我门下有些变故,却得借你家老头子一用。多不过月旬,少则数日,自然放还。”
凌万壑听得这话,却是有些错愕,讶然道:“你借我师伯作甚?他病怏怏的,自家难保,难不成还有甚大用场?”尧若言嘴角一抿,眉毛斜挑,慢条斯理道:“非但这老头子有用。你两个也有用场。”凌万壑听得这话,登时唬得一跳,下意识的退得两步,结结巴巴道:“尧世伯,峨眉青城,毗邻而居,所谓远亲不如近邻。可不要无故伤了和气。”
尧若言莞尔一笑,伸出手来,便要牵她,口中兀自笑道:“伤不了。我同你家紫微洞玄,也算旧相识了。”凌万壑哪里敢叫她抓实,忙忙退开,一行退,一行推辞道:“有话好商量……”话说一半,却见尧若言那手掌“哧”然一响,却是化作了一蓬蛛网,霎时间挥洒开来,足有数丈之宽。
凌万壑心头一沉,仓皇间不及施法,只得放出剑来,挥剑急砍。然那蛛网乃是细软绵缠之物,触之黏稠,不比脆物易折,一剑砍下来,没砍断不说,反是连手带剑的陷在那网罘之中。长剑失陷,那蛛网“噗”然一声,已然网了个当面,黏糊糊软塌塌的扑了一脸。凌万壑心头一慌,下意识的一声尖叫。
惊叫声中,背心突地一热,愣怔之中,一股热浪猛然从后扑过,倏忽之间,便见一道火墙从后滚翻而至,那软缠蛛网被这烈火一烤,登时“兹兹”作声,霎时烤作焦黑的飞絮,四面飞卷。凌万壑心头一热,蓦然回首,却见袁知易跳在身后,正自张口喷火。
尧若言飞网落空,登时脸色一沉,单手捏个法诀,将手中长杖一挥,轻声咒道:“昏鸦,薄暮晚钟。”咒言声中,其杖头那乌鸦“呱”然一声,飞身而起,其两翼一展,霎时化出千百只黑鸦来。这黑鸦密匝匝的飞在半空,好似一股飞旋的黑风。“呼哧”作响,朝凌万壑、袁知易急扑而来。
那黑鸦身形虚无,好似黯影幻化而成;凌万壑因知晓尧若言来历,还未战时,便已然怯了,如今黯鸦飞近,又认不得这秘法,更见心惊肉跳;不敢等那黯鸦迫近,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早便掐个指诀,疾声咒法,放出一面烈火灼灼的火焰罩来。说时迟,那时快,这罩子堪堪生就,那黯鸦已然猛扑而至。
也是凌万壑背晦,若是旁的法术也罢了,这黯鸦乃是风影化物,专是熄火灭烛的个中好手。其来之时,身未近,风先行,不过“呼哧”一声,那数尺高的火焰之罩便被吸入群鸦羽下黑风,霎时之间,便消弭得无影无踪。慢说凌万壑,袁知易也不防她这法术说破便破,竟闹了个措手不及。
眼见群鸦扑至,术在眼前,凌万壑反是胆色一壮,两脚一跳,猛然扬起剑来,捏起法诀,厉声叱道:“刀削末铜,膏火自煎。”咒言声中,其剑上“嗖嗖”作声,却是霎时喷薄而出千百火焰镖来。这火焰镖乃是烈火缠身的铁镖。飞至群鸦之中,火焰虽灭,铁镖尤在,其准头也佳,穿风而过,无一落空,齐齐射在那黯鸦身上。
孰知那铁镖射中,却是一声不响,竟就此从那黯鸦身上一穿而过。那黯鸦闯过镖阵,竟是毫发无伤。一只掠在前头,“嘭”然一声,却是撞在凌万壑心口;凌万壑胸口一震,登时两肋生痛。那黯鸦扑在其胸口,两个爪子扣得铁紧,颈项一缩,猛然一啄,但就一口,“哧”然一声,便在凌万壑肩头连皮带血的啄走一块肉。凌万壑痛得眼泪打滚,仓皇间扬剑一勒,那黯鸦乃是风影化物,不惧法炼术物,却挡不得神兵法宝,吃这一剑,登时身首异处。眼见此状,凌万壑登时明白过来,猜出了这法术根本;只是而今醒悟,施法不及,那却迟了。
惊惧之中,正没奈何,却听袁知易一声怪叫,其肩头后背“呼喇”一声,登时扑出三对金光刺目的羽翼来。这羽翼铺张而出,一层层覆在两人头顶,好似铜墙铁壁。那黯鸦四面扑来,撞在那羽翼之上,冰雹一般,直扑得“咚咚”乱响。凌万壑藏在羽翼之下,不见半只乌鸦扑进,心下一松,颤声道:“幸得你有这膀子!这老妖精厉害,咱们不是对手,人救不得了,怕是先寻个法子逃……”
话未说完,却见袁知易一张脸越来越红,心下疑惑,顿住不言,正待相问,却见他突地“呜哇”一声,猛地喷出一口血来。骇然之下,却见袁知易陡然一声怒吼,肩头那金翅“呼”然一声飞扬四卷,那飞扑乱撞的群鸦登时被一扫而开。逼开鸦群,袁知易将凌万壑肩头一推,喝道:“快走!我与你断后!”呵斥之下,其两足一点,“嗖”然一声,登时拔地而起。
其人落在半空,两手挥时,左手擎起金蛟剪,右手提起火精剑,剑杖交击,“叮”然响时,却是仰头一声尖啸。其呼啸之声,清脆婉转,有如凤鸣。呼啸声中,已然一头扑入那群鸦阵中,左冲右突,或挥剑斩击,或扬杖横扫。他法力不强,然天生神力,两翼之风好似急浪涡流。那黯鸦飞扑而至,若遇得其羽下之风,来得再快,扑得再急,也要打个旋头。但一打旋,或剑或杖,便已然猛击而来,倏欻片时,便自夺命了账。
然则他再是骁勇,可叹一人不过双手,群鸦飞逐,却何止千百。袁知易斩落有数,背心却早被群鸦抓扯撞击不知几何。整个脊背血肉模糊,深可见骨。凌万壑落在底下,瞧得真切,直瞧得心胆俱裂。朱利贞远坐蜘蛛背上,看得一清二楚,却也忍不得滚下泪来——“走罢!快走罢!别管我了!”
@安知鱼之苦 2016-06-14 00:11:00
这左看右看,凌万壑一直不见第三代主要弟子的姿态啊,无论是法术,还是心智,都是表现普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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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万壑在慢慢的成长和变化啊,她跟过去相比,开始多了理解和宽容,学会了体谅和尊重。至于法术和应对的能力,这些是需要血淋淋的教训才能得到锻炼的。就好比朱利贞,一路上都在当猪,但这都是他从前所未曾经历和体验过的。他也在成长。一个人只有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懂的时候,才能学会谦逊,才能开始勤勉。
德能勤绩,德的成长应该放在首位啊。。。
第二十七节 浴火
若然悲泣管用,这世上也没这许多可悲可泣的事端了。朱利贞的呼号,凌万壑的惊呼,那尧若言直是恍若未闻。满空飞旋的黑鸦越飞越急,越冲越快,袁知易在那空中渐见有些吃不消,其肩背上的羽翼左右翻扑,越翻越慢,越扑越轻,已然是强弩之末。
凌万壑得他这一冲杀,虽则开出一条遁逃之路,然心头悲愤,哪里还肯折身。忿恨中见得一脸惊恐缩作一团的六耳,一声尖啸,两足一点,“嗖”然飞身,骑在六耳背上,提起嚼子,单手抡剑,两腿一夹,厉声叱道:“起来!”
六耳“嗷”然一声嘶吼,脑袋猛然一甩,但听“乓”然一声,其头顶六只耳朵陡然生出丈余来长,变作了六柄流星飞锤。变化得来,其弓背一伏,四腿一蹬,“嗖”然一声便扑上空来。落身在空,扑在群鸦之中,凌万壑立时挥剑急斩,六耳六柄飞锤亦四面飞击,一时间群鸦尖啼,鸦羽四扑,满空里皆是飞散残破的黯影气旋。
然则凌万壑长修道术,未勤外功,体力有限,六耳肉骨凡胎,变化之力不过尔尔,两个与袁知易会在一处,依旧落在下风,眼见已然不敌。朱利贞情知告饶无用,求情无果,一时间自恨自悔,自愧自责,直瞧得泪如泉涌。尧若言从旁瞧得分明,却是莞尔一笑,“啧啧”两声,慢悠悠道:“洞玄老头儿脓包一世,收个徒弟,也是脓包……”
言语未落,却突听半空里凌万壑一声尖叫,嘶声哑语的哭喊道:“袁师弟!”含笑抬头,却见袁知易羽翼松懈,好似断线的风筝,从空栽落,因没个拦截,没个阻挡,“哐啷”一声,竟一头撞在道观废墟的乱石之中。其肩背的羽翼金光一闪,倏欻之间,那羽翼竟化作一蓬金色的细砂,“窸窸窣窣”一阵碎响,滑开来散作一地。
尧若言“咦”得一声,定睛看时,那袁知易两个眼睛一瞪,手足一蹬,且听“呼哧”一声,其肚脐处无端端窜起一蓬刺目的金色焰火来,刹那间隙,竟就此将个袁知易烧成一片火灰。那满地的金砂的光华一阵闪烁,渐渐消散,短短片时,那偌大个活人,竟就此消弭无踪,只余得了一地的黑灰黯砂。
慢说尧若言,便是朱利贞、凌万壑又何曾见过这等异事。只是事端虽奇,然袁知易活人化灰,却是眼见事实,凌万壑悲从中来,忍不住放声大哭。群鸦飞扑,啄食其肉,竟也罔顾。只有六耳满口乱叫,拼命挥动飞锤与她遮蔽。
尧若言冷哼一声,朝凌万壑厉声喝道:“死丫头,哭什么哭,有甚么可嚎的。若肯束手就伏,听我调令,何至于此。偏是不知死活,要同我作对……”话说一半,那天穹之上却是突地一声剑鸣。尧若言愕然抬眼,却见一道人影好似惊鸿过水,倏欻而至。
来者足踏神剑,肩披大氅,其人身似玉树,面如芝兰,却是个俊逸非常的少年。他从空而至,好似天神下凡。凌万壑乍然一见,登时哭喊起来——“杜师弟,袁师弟叫这恶婆娘给害死了!”——这飞坠之人,正是紫微徒孙、冰砚徒弟杜淮南。他落将下来,浮在凌万壑身前,脸色铁青,一字一顿道:“我瞧见了。”言语之下,右手一挥,足下那毫光四射的神剑霎时飞扬当空,“叮当”一声,一化二,二化四,生出满空明光炫色的宝剑来。
那宝剑团团立在周遭,好似开得一株千叶剑齿兰。但凡有黯鸦飞近,那群剑之中“嗖”然一响,便有宝剑飞窜而出,或削或刺,霎时间便购销了账。仙剑之威,令人震慑,满空的黯鸦不敢迫近,盘在高空,“呱呱”而鸣。杜淮南眉头一皱,吹个呼哨,群剑登时夭矫升空,四面飞斩。剑光霍霍,满空俱是刺目华光,恍惚看时,好似火树银花。殒命的鸦群化作奔流的黯影,“嘶嘶”作响,四面散佚。
尧若言见他神剑了得,望空招手,残余的黯鸦“呼喇”一声,团在一处,重重叠叠的聚合起来,化作一只巴掌大的黑鸦,“嗖”然一响,便落回其掌中长杖,定在杖头。杜淮南一战而胜,也不追击,收回宝剑,接过凌万壑掌中嚼子,牵着六耳落下乱石废墟,停在袁知易残剩的烈火细砂之前。见得那满地细砂,凌万壑才刚止住的泪水甫又决堤,不过此番只是流泪,却没了哭声。
淮南蹲下身来,捧起一把细砂,那砂轻软细滑,温热微暖,略略一动,便从指缝间“簌簌”滑落。那尧若言立在远处,瞧得实在,冷哼一声,朝妙姬道:“将这毛头孩儿捉了来。”妙姬“啊”得一声,怯生生道:“主母,这小子瞧着脸面嫩滑,手下却不含糊。横看竖看,他也没个怜香惜玉的念想。我这一去,怕不被他一剑砍做两三截哩。”尧若言啐得一口,笑骂道:“捉狭蹄子,他那宝剑又没分叉,一剑也就好砍成两半,哪里就成两三截的道理。”妙姬吃吃笑道:“若砍实在了。哪里还顾得个人模人样,自然就显形。真身吃一剑,我腿脚多,怕不就成好几截哩。”
正自嘀咕,突听前头“呼哧”一响,愕然看时,却见袁知易化生的细砂之中陡然窜起一蓬火来。那烈火突突,直冲起数丈高。淮南立在细砂跟前,冷不防被这烈火撩了一脸,事出突然,险得没惊个趔趄。骇然退开,却见那烈火之中“噼啪”作声,满地细砂被烈火一烤,又变作了金色。那金砂在火中翻扬飞滚,霎时间聚在一处,却是变作了个巴掌大的金蛋。
金蛋化成,那冲天的火苗便渐见熄灭,只余得丝丝缕缕的白烟缭绕回旋。凌万壑瞧得目瞪口呆,眼见那蛋壳赤金锃亮,下意识的伸手一摸,因被烈火烧过,恐有烫伤,尚有几分谨慎,孰知指尖过处,却是冰凉一片。正疑惑,淮南已自一把将这金蛋抄起,掂在掌心,摩挲片刻,就望怀里一放,轻声道:“先收着。将来再请教世尊。”
@didi1024 2016-06-15 11:50:00
记号。突然发现。。。。。我一直以为她叫凌千壑啊!今天突然定睛一看居然是万壑!要了亲命了。其实我觉得叫千壑顺耳很多啊。静男要不要考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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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壑这个名字,出自杜甫的一句诗,“群山万壑赴京门,生长明妃尚有村”。“俞群山,凌万壑”是从这首诗里脱出来的。有点睥睨山河的意思。
言语中,昂然起身,朝尧若言厉声道:“贼婆子,我师弟这帐先记着,若他还好,将来还要请个公道;若有个不好,自然有算账的时候。如今只问你,我师伯同你无怨无仇,无故扣押,却是个什么由头?”尧若言啐得一口,骂道:“王八羔子,亏得你还是个大家子出身,同长辈讲话,可还有没个分寸?”
淮南嗤笑一声,冷道:“自家不尊重,没个长辈的样子,怨不得别人轻贱。也倒好,还有脸同我分证。也罢,青城峨眉,毗邻而居,门下往来,原也该有个礼数。便是要动手,也该说个分明。敢问你这青城长辈,我门下弟子,犯了何等滔天之罪,闯了何等弥天之祸,轮到你来扣押伤人?”
尧若言听得这话,却是为之语塞,掉头瞧了朱利贞两眼,嘀咕道:“你家向来只有呆子,却是哪里弄出这么个伶俐鬼来。尖牙利齿,这等咄咄逼人。”朱利贞脸涨得猪肝一般,哪里肯同她答言。尧若言嘟哝两句,细看了淮南两眼,干笑一声,笑道:“师侄,这也奇了。你这师伯,被个妖精拿下,眼见是活不成了。你那师姐师弟,眼睁睁的瞧着,半点法子也没有。亏得我出手,救了他一条性命。你们不感恩戴德,反倒左一句扣押,右一句伤人,却是个什么道理?”
淮南听得这话,暼了凌万壑一眼,凌万壑脸庞一红,忿然道:“胡说八道,你哪里是救人,分明是落井下石。白捡着个便宜。”尧若言笑道:“可没见你也捡个便宜。这会子有三寸不烂之舌同我斗口,适才怎么就没个本事在妖精手下救人呢?”凌万壑听得这奚落,登时闹个大红脸,“你你你”三声,却再挣不出一个字来。淮南眉头一皱,沉声道:“若你当真心存善念救人,既然救着了,便该送人回还,扣押不放,却又怎么说?”尧若言嘴角微抿,嫣然一笑,徐徐道:“常言道,得人滴水之恩,理当涌泉相报。我救了朱利贞一条小命,请他作个举手之劳的人情,难道他也好推辞么?”
淮南抬眼瞧了瞧朱利贞,迟疑片刻,轻叹一声,朝尧若言闷声道:“你这人情,却又是个什么事端?”尧若言嘿嘿一笑,慢条斯理道:“师侄,若人人都同你一般能说会道,知书达理,通惯人情,今日也不至于动手。也罢,咱们也算不得外人。既然见问。我便实话同你说个分明。我青城门宗的掌教轩辕瞳,没生眼睛,给自家弟子害了性命。如今门下几宗人等,议论新选掌教。这门宗之内,论资历,论修为,原无人能与我比肩。谁知他几宗人物,彼此勾结,偏是要选曹独庐那糟老头子。我据理力争,孰知那老杂毛欺我有伤在身,竟强行逐我出山,不容我参与旗盟盛会。我流落在外,想着追回法炼的毒虫,或许还能同他一战。孰知天可怜见,追妖过来,倒遇得了你这没用的师伯。”
言语至此,却是抿嘴一笑——“你家师伯虽则无用,却是峨眉山洞玄长老的首座弟子。若是上山拜会,那曹独庐再是倨傲,也要给紫微老头儿两分薄面。断然没有拒客的道理。只要我能参与旗萌盛会,凭藉我的鵕鸃旄,那掌教之位,还能落在别人手中么?”凌万壑听得这话,却是一声长叹:“为着这么个不相干的事端,却叫我师弟落得个烈火焚身。”尧若言皱眉道:“我那黑鸦,不过就啄走两口烂肉,伤经断骨是实,杀人伤命却未必。你那师弟,只怕是自家有些蹊跷,可不能就坐实在我头上。”
言语下,见凌万壑一脸愤然,嘿嘿一笑,又道:“你家长老病怏怏的,活死人一般,只怕曹独庐轻慢他。你姐弟两个,活蹦乱跳的,正好作个言语行动的筏子。原也不过是些客套走动的事宜,偏是你又要拿着,又要端着,总不同我好言语,多劝一句,你便弄出个剑来,要砍要杀的。没奈何,这才动起手来。如今他自家起火,把自己烧成块干巴巴的石头,怎地就全怪在我身上了。论起来,我有三分糊涂,你可也有七分不是哩。”
凌万壑听得这一番歪理,愣得片刻,竟不知如何驳她,啐她一口,却是一跺脚,骂道:“贼婆子,咱们险得送命,倒叫你三言两语轻轻巧巧的撇个干净。编排个来去,倒成了咱们的不是了!”淮南默然片刻,沉声道:“你门宗之事,咱们都是外人,不该插足。但凡事情,横竖有个理字。你从妖精手下救了我师伯,若放他回还,咱们便承情;若不放,便怨不得咱们动手。我那师弟,遑论如何,焚身而化,终究因你而起,你便舌如巧簧,到底也脱不得干系。你若还明白,将我师伯放了。若不明白,可就不要怪我手下无情。”言语时,神剑惊鲵便渐渐发出白色明光,那明光之中,有无数轻盈的晶莹亮片,悬浮其中,熠熠生辉,别是璀璨夺目。
妙姬听得这一席话,见得这一番举动,却是立起两个眼睛,两手叉腰,朝淮南啐得一口,骂道:“多大个毛孩子。也不掂量掂量。便好这般逞强。只怕你家世尊在此,也要让个三分,你倒这般龇牙咧嘴的嚷哩。”呵斥之下,又朝尧若言笑道:“主母。这孩儿实在可恼。你将他拿下,赏了我打牙祭。”孰知尧若言听得这话,却是一声冷笑,猛一探手,提着妙姬头发一抖,妙姬“哎呀”一声,却是霎时化作个巴掌大的蜘蛛。
变化得来,尧若言随手一抛,“啪”然一声,便将妙姬掷在朱利贞脸面之上。事出突然,朱利贞全无防备,下意识的一声惊呼。叫唤声中,那妙姬“嗖”然一响,即便窜入口中。须臾间隙,便窜下喉去。朱利贞那干瘪的肚子霎时便鼓将起来,胀鼓鼓的,恰似个怀胎十月的娘子。撮弄得手,尧若言便朝淮南莞尔一笑——“好师侄,才说道是敦亲睦邻,如何就要动手了呢?”淮南面无神色,冷冰冰道:“我却劝你一句,若伤了我师伯,便是同咱们虚陵结下了死仇。更何况你师门见弃,乃是个无依无靠之人。双拳难敌四手,孤军难守空城。你也是个老成人物。可不要作些没头脑的事。”
尧若言听得这话,却是微微一哂,颇有些惆怅道:“是啊。你们都有师门撑腰。可怜我风烛残年,却落得个孤苦伶仃,孓然一身。”言语中,却是慢慢骑上那七尺蜘蛛的脖子,跷脚驾马靠在那蜘蛛头上,轻轻摩挲那蜘蛛的黑眼珠子,慢吞吞道:“只是也好叫你晓得。我这赤脚的,不怕你穿鞋的。横竖我一条命也不值当。若能挣揣些,我便挣揣些,若不能,横竖有个垫背的。我要你几个做的,一不是杀人越货,二不是鸡鸣狗盗,不过是去那青城山走上一遭,言语两句。你应承了,咱们这就欢欢喜喜上路,只要我参与盛会,立马就放人。若不应承,我一个病怏怏的老婆子,实在也不是你这豪强恶徒的对手,脖子就伸着,你若高兴,一剑砍了便是。”
凌万壑听得这话,登时破口大骂——“亏得还想做个掌教!威胁要挟,哪里有半点名门大宗的风范!你愧也不愧,羞也不羞!”杜淮南见她脸色紫胀、恼恨莫甚,眉头一皱,轻声劝道:“师姐,骂她何用。”凌万壑见他虽则面色镇定,端然自持,却是无端心头发酸,那眼泪莫名便涌将出来,滚落一脸。淮南轻叹一声,缓缓道:“骂她无用,哭一场怕是也没用。”凌万壑听得这话,却再也忍禁不得,竟是放声大哭起来,一行哭,一行用手臂擦拭;又自呜呜咽咽道:“去他娘的道义,都是骗老实人的鬼话!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我只道妖精是坏的,原来人比妖精还坏!”
发出来都好晚了。实在有点抱歉。主要是我们最近真心太忙了。写的时候也比较赶。好些时候写完了我都没修改。自己都没看第二遍就发了。请多理解和包涵。
凌万壑哭喊之下,那尧若言却是笑将起来——“果然是娇生惯养的女儿家。芝麻绿豆大的事端,也惹得一场哭。”鄙薄之中,又朝淮南道:“成不成,应不应,好歹也吱一声。”淮南瞪她一眼,在凌万壑肩头轻轻拍得两拍,这才回头,朝尧若言冷道:“事已至此,也没个推脱。只是要与你约法三章。”尧若言笑道:“先说断,后不乱。你这伢子,生成是个生意人。说罢,我倒要听听看,你有个什么知会。”
淮南冷哼一声,肃然道:“但凡行事,若有违背我峨眉门规令制,违拗我师尊教诲嘱托,不从;但凡往来,若违背人伦礼制,干系仁义道德,不从;但凡交际,牵涉我峨眉声誉令名,关乎我虚陵生死存亡,不从。就此三件,还请你斟酌处事。”尧若言听得这三不从,却是“噗嗤”一笑,在那蜘蛛头顶轻轻一拍,笑道:“那就走罢。三件都依你。”
听得尧若言吩咐,那蜘蛛立时八足拨动,朝青城山方向爬行而去。淮南放出仙剑,化作云舟,载了凌万壑同行,见尧若言行动缓慢,专走幽林暗道,忍不住催道:“你这等慢吞吞的,走到何时才了。若是术法艰难。我载你便是。”尧若言白他一眼,慢悠悠道:“慌什么。离那旗盟盛会还有些时候,去得早了,各门各宗的高人只怕还没到哩。”
凌万壑没好气道:“你去争你的掌教。同别人什么相干。”尧若言笑道:“你懂什么。人一多,自然讲理的机会就多些。没个外人在,那老杂毛说翻脸就翻脸。我这伤还没好哩。认真斗法,难不成你替我挡么?”凌万壑嘀咕两声,叹道:“你这老婆子,只知道关着门自家内讧,浑不知天下大事。如今外族侵扰,要断我中土道宗命脉,这掌教之位,便争在手中,那也是朝不保夕。有这功夫尔虞我诈,莫若协同一心,共抵外侮。”
尧若言听得这话有些款曲,“哦”得一声,下细问得一遍,听凌万壑说个分明,却是嗤然一笑,冷道:“天下人死活,同我有什么相干。我含屈受辱的活了这么些年,只要出得这一口恶气,也就罢了。便是天塌了地陷了,也要先争了这一回再说。”
言语下,抬头看得天色,却便停驻不前,选了个偏僻之地,就要歇息。淮南知催她无用,也只得随遇而安。这嘉州之地,少高山而多丘陵,众人落脚之地乃是低山中的一株空心老槐树。这树恐有数百年光景,高数丈,粗有数人之围,树干中空,枝叶披拂,撑开来好似一座翠绿庙堂。一行皆在枝头,各寻方便所在。那尧若言盘腿坐了,两手掐作法诀,朝淮南道:“细伢子,我要坐法疗伤。替我护法。”
凌万壑眉头一皱,啐道:“没趁你坐法一剑取了你的狗头,还使唤起人来了。”尧若言嘿嘿一笑,哪里搭理她,两眼一闭,却当真开始坐法修行起来。凌万壑嘀咕两声,朝淮南道:“这贼婆子,吃准了你是老实人。哼,吃一堑长一智,你去把师伯背走,我去吓她一吓,看她还能不能这般得意忘形。”淮南“嗯”得一声,却是坐着没动。凌万壑倒也没催,靠他坐着,瞧了瞧朱利贞,见他两眼微闭,胸口微微起伏,倒像是睡过去了,轻叹一声,又朝淮南道:“师伯倒是心胸豁达。”
淮南面无神色,不过又“嗯”得一声。凌万壑同他坐近些,却也搜不出什么话了,闷坐一晌,略靠后些,靠着树枝斜坐,从后瞧他,他头发束在后脑,鬓发有些散乱,从后只瞧见半边脸庞,其脸面白净,好似一块白璧。凌万壑瞧得两眼,莫名有些脸红,忙忙调转开头,些许又回转头来,四顾两眼,见无人理会自己,这才松一口气。
正自胡思乱想,却突见淮南眉头一皱,低下头去,却将那金蛋摸将出来。那金蛋落在其掌心,却是自家摇晃起来。凌万壑“咦”得一声,凑将过来,却见那金蛋蛋壳微微有些发红,心下疑惑,在那蛋壳上轻轻一磕,一声脆响之后,那蛋壳里头却也“得”然一声轻响,好似也有人在蛋中轻磕。凌万壑心下一愣,抬眼瞧向淮南,见他不置可否,伸手又是一下轻磕。
孰知但这一敲,那蛋壳“咔”然一声微响,竟就此破裂开来。破碎的蛋壳霎时间分崩离析,化作一蓬丝丝袅袅的烟气,烟霾之中,却见有个拇指大小的袁知易趴在淮南掌心。其肩头金羽披盖,只露出两条比豆芽还细的腿来。凌万壑乍然一见,却是又惊又喜,忙不迭的唤他。
袁知易听得呼唤,手脚攒动,头身摇摆,跟飘落水塘的枯叶一般晃荡起来。些许片时,便见手脚变长,腰身变粗,肩头的翅膀扑楞扇动,却是生长起来。淮南看得真切,恐有些尴尬,左手捏个法诀,右手随手扯起一把槐树树叶,望空一抛,轻声咒道:“阴遁天目,至静之道。”咒声一动,那槐叶霎时化作一蓬绿色轻纱,翛然飘落,将袁知易、杜淮南笼罩其中。轻纱贴身,凌万壑但一眨眼,眼前便没了二人行踪,伸手摸时,空空落落,却又触手无物。
凌万壑“啊”得一声,适逢尧若言睁开眼来,同她瞧个登对,登时没好气道:“你放心。没跑。守着你哩。”言语中,却莫名有些失落,瞧着眼前一蓬绿色槐树叶,闷闷不乐的随手一扯,孰知那枝叶间有刺,一把下来扎个正着,“哎唷”一声,低头看时,手心早被扯出一把划痕,浅浅的满是血印。尧若言从旁瞧得分明,却是嘿嘿一笑。
淮南施法结印,化出个隐形藏踪的限界,将袁知易摄将进来。这限界乃是悬在无垠虚空中的一截树干,四周皆是晶莹湛蓝的虚无。那虚无之中,时不时无端荡起涟漪,层叠的波纹在似乎浑圆的无尽中荡漾开去,渐渐又化入空无。袁知易匍在树干之上,身形如蛇虫一般蠕动,些许功夫,便渐见化成了焚身之前的形容。其背后的金色羽翼贴在后背,慢慢的融入皮肉之中,渐次消失。只是变化成人,袁知易却依旧立不起身,挣扎再三,依旧软塌塌匐着,跟个死蛇烂鳝一般。
淮南蹲下身来,将掌心拽着的树叶化作衣衫,与他穿戴整齐。触手所及,袁知易手足奇软,好似没生骨头一般。淮南心下疑惑,将他横抱起来,同他四目相对,眉头一皱,思量半晌,却不过只轻声唤出一声“袁师弟”。袁知易听得呼唤,嘴角微张,两唇微翕,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淮南见他这等形容,虽则心酸,却也松得一口气——神智还在,心智如旧。
慨叹之下,与他把脉,那经脉之中气息紊乱,好似千军万马横冲直撞,全然没个归纳。忖度一时,不容商量,便朝袁知易道:“我以外力为你导引。听我口诀,调理内息。”交代毕,便当真一边授法,一边施法,与他作个内息牵引。经行一时,调理一阵,耳畔却突然响起尧若言的声气——“走罢!昨日是你催我,今日倒成我催你了!”
淮南眉头一皱,收却限界,却见尧若言立在树下,站在蜘蛛头顶,身后的朱利贞两眼微闭,口角流有涎水,好似沉睡未醒。凌万壑见袁知易形貌如旧,登时又惊又喜,唤他两声,不听回答,伸手在他额头一戳,其脑袋摇晃两下,不过瞟她两眼,依旧闷不做声;登时心下一凉,朝淮南低声道:“怎么,傻了么?”淮南瞪她一眼,放出仙剑,化作云舟,将袁知易横抱起来,放在船舱躺着,自家坐在船头;凌万壑不等招呼,跳将下来,靠着袁知易坐着,见他两个眼睛鼓得溜圆,脸庞红红白白,又软又嫩,好似个三岁孩儿一般,忍不住伸手一掐。堪堪捏个实在,手背“啪”然一声,已然挨了淮南一巴掌,“嗳哟”一声,恼然抬头时,那杜淮南背对自己,却是头也未回。
第二十八节 病弱
凌万壑嘀咕两声,悻然端坐,两个眼睛滴溜溜直转,四下里打量,只是荒山野岭,不过茂松高柏,黄土翠岩,却也没个看处。尧若言行进迟缓,那云舟悠然浮空,当真如同浅溪泛水,轻慢微摇,只没个摇橹的老翁。正觉烦闷,那天穹之上却突地传来数声鹤鸣,凌万壑仰头看时,却见云天之上,有数只白翅红顶的仙鹤排作个“一”字,从天宇之上一划而过。
那仙鹤背上,影影绰绰,似乎坐骑有人。因来得快,去得也快,凌万壑未曾瞧得分明,正待问询,却听尧若言轻轻一叹——“是赤城山的潘老道。”言语之下,颇有几分苦涩。凌万壑不知就里,探头探脑道:“瞧他等去的方向,恐也是参与你家那劳什子的旗盟之会。”尧若言冷笑道:“那潘老头儿是姬家的姻亲。自然要来插一脚。”
凌万壑笑道:“我若没记错,你也是姬家的弟子,怎么这话听来,却是酸得厉害。”尧若言冷哼一声,啐得一口,骂道:“这老不死的,也没个血性。这姬家人生性凉薄,平素眼高于顶,自命不凡,但凡有个危急困顿,立时便没了膝盖手脚,只会跪着与他烧香。偏还不醒悟,只当自家是个了不得的高人。一封书简,便鞍前马后的与他家做牛做马。真真有眼无珠。”
斥骂之下,却又有些疑惑,低下头来,自言自语道:“姬家如今没落,便有两个家传子弟,哪里能同刘孤山比肩。这潘老头子千里迢迢跑过来,岂不是自寻没趣么?”思量之下,突地“咦”得一声,一把拉住身下蜘蛛,翻身跳将下来,却自草窠中捡起一块铜钱大的圆片来。
这圆片晶莹雪白,好似琢磨成薄片的玉珏,映了日头,微微有些粼光闪烁。凌万壑探头望得一眼,笑道:“你倒好眼力。平白捡个宝贝……”尧若言白她一眼,啐道:“浑说什么。这是蛇鳞。瞧这形容,乃是我青城弟子法炼过的灵妖。这灵妖一旦炼法,若非蜕皮脱胎,断不会掉落鳞甲。瞧这光景,只怕是我家弟子遇得了强敌,那灵妖受了重伤。”
言语之下,放出鵕鸃旄来,随手一卷,便将偌大个蜘蛛卷入旗中,收拾停当,也不摄取,将那长旗望背后一插,就此斜背,却是朝密林深处摸将过去。凌万壑见她说去就去,全然没个招呼,嘀咕一声,朝淮南皱眉道:“别过去。就这么候着。”淮南回头暼得她一眼,将头一点,轻声道:“使得。你就在这里守着师弟。我去瞧瞧便回。”
话音一落,折身便跟将过去。只是他去也罢了,身后那云舟“咯”然一声微响,霎时便化回本相,且听“嗖”然一声,便追着去了。可怜凌万壑猝不及防,直跌了个仰八叉。袁知易那身子却跟漂水的棉絮一般,轻悠悠的悬在半空,晃晃荡荡的,却不见跌落。凌万壑翻身跳起来,跌足骂道:“这小子,真真是蹬鼻子上脸了。”
恼恨之中,却见袁知易嘴角微抿,似笑非笑,登时气不打一处来,立起眼睛,竖起眉毛,哪里同他客气,伸出手来,在他脸盘子上狠狠掐上两爪子,这才稍觉解气。只是气出了,心头却有些忐忑,略作思量,将个袁知易望肩头一扛,便朝淮南追将过去。
淮南见她追过来,没问她摔着与否,反是一脸正色道——“师姐,他好歹是个活人,怎么就跟个麻袋似的搭过来了。看磕坏了。”凌万壑哼得一声,将袁知易朝他一抛,道:“你也知道是个活人。还就这么丢下跑了。”淮南一把接着,背在背上,四顾两眼,扯来一片草叶,随手化作根草绳子,好生系着,也不言语,只跟着尧若言前行。
行进一时,却见那柏树林子中现出一汪水潭。水潭之中,浮有一朵蛇鳞堆砌成的白莲。白莲之上,斜坐得有一个红衫女郎,脸面惨白,身形孱弱,病怏怏的,十成性命,只怕已经去了九成。这女郎身侧,立着个半蛇半人的妖物。这妖物上身为人,手中提着一根丈余来长的枪头旗;下身为蛇,粗如水桶,直挺挺的甩在那水潭之中;一条长尾鳞甲剥落,鲜血淋漓,半潭水都被染成了赤色。水潭外围,站着个黑脸汉子,单手提着根长旗,旗帜裹在旗杆,旗尖变作了尺许来长的短剑,兀自发出粼粼的寒光。
凌万壑等也罢了,尧若言瞧着却是吃了一吓。原来这些个人等,皆是她青城子弟。那外围的黑脸汉子,乃是姬家的外姓弟子张行云,水潭中的,却是轩辕瞳的弟子殷毓黧。殷毓黧身旁的妖物,正是她的灵妖丁宁。丁宁提着长旗,口中“哧哧”作声,却是不住的喷出一股猩红的烟气。那烟气袅袅飘忽,将那水潭团团护住。张行云捂住口鼻,渐渐退开,一行退,一行说道:“你这蜃气,能有几多?便苦撑,还有几时?她横竖是要死了,你守着她作甚?”
丁宁立着两个眼睛,直是破口乱骂——“知道她要死了,还要来搜刮!你那良心被狗吃了么?亏你还是个师叔!侄女还有一口气哩,便好意思动手动脚的翻检。若传出去,你还要脸不要!”张行云退得远些,却是嘿嘿一笑,脸不红心不跳道:“你拿给我,我便不翻检。”丁宁一张脸气得通红,浑身颤栗,咬牙切齿道:“你休想!我便一把火烧了,也不能给你!”
张行云听得这话,嘿嘿一笑,将手中那长旗望空一抛,捏个法诀,疾声咒道:“八面驶风。”咒言动时,那旗帜霎时间一化为二,二化四,化足八面旗帜,团团立在这水潭周遭。他这旗帜,也有个来历,唤作绝灵幡。乃是天师张道陵的传世之珍,降魔伏怪,十分了得。这旗帜分化开来,各立一方,悬在半空,虽无人执掌,却是自家挥舞起来。旗帜翻舞,登时八面来风。那狂风吹来,丁宁那蜃气便有些支持不得,渐渐刮散,朝四面飞逸扑开。
她这蜃气,乃是先天之毒,周遭那古松老柏哪里禁得起,但凡沾染一星半点,立时枯槁干缩,翠绿的针叶霎时化作焦黑生硬的细针,“簌簌”作声,跌落在地,积如沙堆。丁宁眼见蜃气将溃,心头发急,腰身一拧,其上身霎时化成巨蟒本相,巍然立起数丈,口中赤舌“嘶嘶”吞吐,瞪着一对又干又黄的大眼珠,便朝张行云猛扑过来。
张行云见得她这形貌,却是微微一哂,其两手微微一晃,却听“叮”然一声,其两手中便化出一对雌雄宝剑来。他这宝剑,一非凡铁,二非仙剑,乃是太上道君当年传授张天师的驱邪法剑,左剑长三尺,右剑长五尺,握在手中,一白一红,光华灼灼,好似握了日月在手。
丁宁猛窜扑来,堪堪近身,却被那宝剑华光射眼,眼前生白,但觉满眼都是闪闪灼灼的白影,再不见个行迹,登时心头一慌,硬生生顿住身形,将头一甩,两眼死命眨得两下,稍觉亮堂些,眯缝两眼看时,却见张行云已然抛起双剑。双剑一左一右,凌空飞起,好似脱弓之矢,朝自家首尾斩来。
丁宁心头惧畏,然利刃加身,已然无路可退。一声嘶叫,头顶“噗”然一声,生出尺许长一根独角,迎着那雄剑猛然一挑,且听“哐啷”一声,雄剑斜飞,丁宁那独角却是一触即断,断口处鲜血汩汩,霎时糊了一脸。这厢避过,雌剑又至,丁宁无可抵挡,腰身一沉,长尾猛然倒卷过来,尾尖朝那剑身一裹,且听“噗嗤”一声,那蛇尾虽是裹个正着,奈何剑身锋锐,却是一裹即断。蛇尾断折,雌剑余势不消,“嗖”然一响,正中丁宁腰身。这长剑穿身而过,深入土石,生生将其钉在地面。丁宁痛不可支,登时放声惨叫,叫唤声中,却便化作人形——那长剑刺在肚脐正中,将个娇俏娘子钉在地面,头顶连皮带肉被削去一块,深可见骨。
丁宁化得人形,两手扶住那惨白雌剑剑柄,猛然一扯,却是哪里拔得动分毫。张行云哂然一笑,慢悠悠道:“你有几多力量,还能拔起这伏魔降妖的法剑。”丁宁浑身发颤,按住剑柄,一声怪叫,却是朝前猛然一扑,生生自那长剑上硬扯出来。其肚腹贯穿,肠肠肚肚登时没个收捡,“咕咕”作声,朝外慢吞吞的滑将出来。丁宁脸色惨白,摇摇晃晃的立着,两手一前一后按住腰身上的窟窿,一步一步的朝张行云走来。
走没两步,那满空飞旋的八面旗帜便飞落下来,旗尖朝内,将她团团围住。丁宁两眼瞪如铜铃,直直朝前,锃亮的旗尖视若无睹。张行云被她瞪得没来由的心头发慌,下意识的退得两步,厉声叱道:“站住!再走一步,我就当真取你性命了!”呵斥之下,丁宁却似听而不闻,依旧朝前,那长旗哪里还同她客气,登时在她身上一阵乱搠,“噗噗”之声此起彼伏。
丁宁吃痛不过,“咚”然跪倒,那八根长旗好似毒蛇一般,缠在她周遭,避开要害,只在那肉多处钻刺。丁宁两牙紧咬,口中战战,总不作声。张行云立在侧旁,却是嘿嘿一阵干笑——“怎么,不走了么?你不是挺倔的么?吃得两枪,便服软了么?”正自奚落,那厢水潭之中,却突地传来了殷毓黧的声气——“放她走!我就给你这轩辕残篇。”猛然抬头,却见殷毓黧扶着那晶亮的蛇鳞之花颤颤巍巍的斜坐起来。
想来是病得久了,两条臂膀好似火柴棍一般,眼窝深陷,脸颊干瘪,曾经的翦水秋瞳如今干褐发黄,往昔的乌发云鬓而今干焦枯槁,真真是形销骨立,病魂弱身。她扶着那蛇鳞莲花,两肩没来由的颤个不住。丁宁见她这等挣扎,却是滚下泪来,抽抽噎噎的哭道:“师父,弟子没用。”殷毓黧微微抬头,暼她一眼,却是轻叹一声,嘶声哑气道:“活着就罢了,死了就真没用了。”
言语中,抖抖索索的从袖笼中摸出半幅书卷来,朝张行云轻轻一晃,轻声道:“轩辕残篇在此。你放她一条生路。这旷世奇书,便是你的。”张行云心下一跳,跨上两步,厉声道:“扔过来!我看是真是假!若是真的,放她不难。若是有假,你两个都是死路一条。”
殷毓黧白他一眼,耻笑一声,有气无力道:“亏得你还是个长老,原来是个笑谈。”鄙薄之中,举起手来,便要将书卷抛掷,孰知堪堪抬手,却是突地一阵咳嗽。想是病入膏肓,这一通咳嗽十分厉害,直咳得脸面发青,喉头吐血,因是吐嚅不及,一口鲜血便喷在了那书卷之上。张行云瞧得发急,脱口骂道:“捉狭蹄子,抛来便是,若那书卷脏了,辨认不得,那可如何是好?”
殷毓黧按住心口,勉强止住咳嗽,白他一眼,一边喘气,一边将那书卷在水潭中撩拨两下,比及略略洗去血迹,便朝张行云抛将过来,又道:“慌什么。金丝刻幅,银线勾字,你还怕认不得么?”只是她身子孱弱,手下无力,那经卷抛掷过来,却是“啪”然一声,跌在了潭水之中。
张行云瞧得真切,忙不迭跳将过来,一把将那书卷捞起。捧之在手,一颗心“咚咚”乱跳。这当口哪里还管得其他,稳住心神,长吁一口气,将个经书展开,定睛看时,那书卷之上除却沾染的血迹,空空如也,却是字图俱无。但瞧一眼,登时怒火万丈,猛然一扯,那书卷“噗嗤”一声,登时裂作两半——却是变作了透亮的蛇鳞。
张行云将那蛇鳞一抛,暴怒之下,却是仰头哈哈一阵大笑——“好侄女,你可真是得了轩辕瞳那老贱人的真传!便是见了棺材,也不掉泪。”怒斥之中,将手一招,那雌雄双剑“嗖”然作声,便又化在其手中,双剑法光映照水潭之上,闪烁逶迤,好似水底藏了熔金碎银。殷毓黧匍在蛇鳞莲花花瓣之上,单手拨水,微微抬眼,脸面恬然,全无半分惧色——“我名不见经传,乃是个籍籍无名的女流,今日登天,有你这堂堂的长老作陪,何幸之有!”
张行云听得这话,却是阴鸷一笑——“死到临头,却是失心疯了。”嗤笑之中,却见殷毓黧嘴角一抿,微微仰头,却是“嘘”然一声轻吹。呼哨声下,张行云登时手心一麻,骇然低头,却见指掌上那沾染的血迹竟是透皮而下。这血痕好似毒虫长蛇,在那皮肉之中如入无物之境,倏忽来去,快如闪电。且其过处,皮肉酥麻,是痛是痒竟都分辨不得。
惊骇之中,一声怒吼,厉声骂道:“贱婢!竟敢暗算下毒!”斥骂之下,提起剑来,便要上前,孰知堪堪抬腿,四肢百骸便如着火一般,灼灼生痛。手心手背,心口后背,无不蝎蝎螫螫,刺痛难忍。那雌雄宝剑提在手上,便好似一把钢针般扎刺,哪里还提得住它,张行云一声哀嚎,两手一松,法剑脱手,“噗通”一声,即便跌扑在水潭之中。所幸水潭水浅,跌将下来,堪堪淹到咽喉,若再深一分,可怜一世英雄,便要落个溺水身亡。
我们这停电啊!要停4天。说好晚上来电又没来....就来了个短信....尊敬的客户您好,因变电站检修,周礼供电所辖区内的周礼镇,龙桥乡,南熏镇,宝华乡共205台公变,70台专变今晚可能无法恢复送电,影响用户二万三千余户,我们将加紧检修工作,尽快恢复供电,请广大电力客户合理安排好您的工作、生活,由此给您带来的不便,敬请谅解。
@tiana1234512345 2016-07-01 00:04:00
静男起的名字都很好听。。。帮我宝宝取个名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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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的事啊。好多人都说我取名字拗口。帮几个朋友的孩子取过名字,毫无例外的被嫌弃了。。。不是推脱啊。认真的。每个父母对孩子的期望都不一样,希望在名字中体现的情感也都不一样。真心觉得给孩子取名字,是只属于父母的权利。别人取的,始终不够好。
实在是抱歉。上周我们这片区的电路检修还是什么的,停电一个礼拜。没写成。这周我们片区因为大部分的财务离职,新任财务需要到我们这里培训,工作抽不开。没办法写作更新,请谅解。如无意外,下周将会恢复更新。
第二十九节 老友
殷毓黧见其法子奏效,登时一声冷笑,扶着蛇鳞之莲,啐得一口,慢悠悠道:“老不死的,今日你死期到了。”张行云身段倾颓,术法立消,丁宁脱得困厄,两手按住腰间窟窿,慢吞吞的挪过来,靠近抬腿勾起张行云下巴,化出蛇头,露出一口白牙,一条红舌“哧哧”作声,喉间瓮声瓮气的吐出话来——“师父,这副老骨头,赏我作个牙祭。”
张行云毛骨悚然,立起两个眼睛,尖声骂道:“死丫头,你敢!我可是你的师叔!害了我的性命,天下都没你立足处!”殷毓黧微微一哂,眉毛一挑,却是低头拨弄莲花侧旁的塘水,荡起一层层的涟漪——“你看我这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还有几日可活?立足与否,可还有什么打紧?”
言语之下,见张行云一张脸涨成猪肝色,哆哆嗦嗦的再骂不出口,忍不得莞尔一笑,慢条斯理道:“我且劝你,趁着这会子我一口恶气没长到十分,趁着眼目下我这徒弟也还没饿到十二分,若是有情可陈,那就谆谆而述,若是无情可诉,也还可以声泪俱下,苦苦哀求。若只管这般吆三喝四,满口胡羼,等到她大口一张,那可就迟了。”
她这厢言语,丁宁那一颗亮锃锃的大头却是当真低下来三分,一口涎水顺着舌头“滴滴答答”跌在塘面,腥气扑鼻。张行云泡在水中,闻得这恶浊气息,胸口发堵,眼前发黑,身子泡在水中,被波荡的塘水晃得左摇右摆,想是摇得昏了,一颗心好似被人死命捏着,只觉一口气有些上不来——“好侄女,好侄女儿,你师叔一时糊涂,你心胸敞亮,不要同我计较。放我一条生路,今日之事,咱们一笔勾销。”
听得这话,殷毓黧登时放声大笑,只是笑没两声,却又咳嗽起来,扶着那莲花,两肩颤颤,却是咳出一滩污血来。那血污落在水塘面上,荡漾开来,却似一朵殷红的水莲,娇娆艳色。殷毓黧按住胸口,喘得两声,朝丁宁抿嘴笑道:“放他去罢。”丁宁脖子一晃,变回人面,两腿一并,化作一条蛇尾,尾尖“哧溜”一声,便将个张行云裹得铁紧,箍在身下,立起两个眼睛,朝殷毓黧嘟嘴道:“怎地说放就放!若咱们落在他手中,慢说说情,你就是哭出一海缸眼泪,他也未必肯放你!”
殷毓黧苦笑道:“我知道。何消你来说道。”丁宁没好气道:“既是知道。你还放他回去?谁知他几时又回来?”殷毓黧眉毛一挑,轻声道:“等他回来。我哪里还有命在。一堆枯骨,又能怎样?”丁宁听得这话,却是无可辩驳,轻叹一声,长尾一摆,冷然叱道:“滚!”呵斥声中,张行云已自被抛将起来,甩向侧旁的密林。张行云身在半空,尚未落地,正自惊魂未定,后颈却突地一紧,已然被一人一把提在了手中。
这人捉得张行云,翛然凌风,飘飘然落在水塘之上,将个张行云提在手头,任他半截身子泡在塘水之中。张行云骇然侧目,比及看个分明,却是心头一跳,脱口唤道:“师兄!”殷毓黧愕然抬眼,那水面之人魁伟高壮,一脸长髯,正是同门师叔关陵溪。
关陵溪立在水波之间,足下沾水而罗袜不湿;殷毓黧见他神色木然,瞧不出个形色,迟疑一回,倒也挣扎着斜坐起来,朝他微微弯腰,轻声细语道:“关师叔,侄女儿有伤,行礼不便,失敬之处,还请师叔见谅。”关陵溪听得这话,却是一声冷哼——“你身上有伤,下毒倒还利索。若是十分好了,怕不把咱们青城长老全给药死了。”
殷毓黧苦笑一声,轻声道:“师叔这话不公道,凡事论断,总要问个因果,证个是非曲直。如何这一来就先给侄女儿定了罪名。”关陵溪冷冰冰道:“这还有个什么是非曲直捋不明白的。无非就是你师叔同你借本密藏,你敝帚自珍,舍不得借阅,又恐他宣扬,一时起了恶念,将他毒倒。三言两语便见分晓。你私藏秘本,暗练邪门歪道的妖术魔功,此是罪一;不敬师长,下毒暗算,此是罪二;收妖为徒,外传我青城秘法,此是罪三。你可认罪?”
那殷毓黧素来沉稳,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丁宁却没这本事,听得关陵溪这一番话,平白便矮了半截,畏葸退后,贴在殷毓黧身侧,低声道:“师父,这老头儿牙尖嘴利,一条也不能驳他。这口舌争辩,咱们只怕掰不过他。若是动手,我看他铁塔似的,只怕力气也大,咱们恐怕不是敌手。三十六计走为上,我去拖住他,你赶紧就跑。”
殷毓黧瞪她一眼,却是朝关陵溪微微一笑,轻声道:“罢了。关师叔。这些个冠冕堂皇的酸话,同我一个将死之人啰嗦,也没意思。你有话直说,不必弄这些个撮弄人的把戏。爽利些,你我都痛快。”关陵溪听得这话,却是抿嘴一笑,将个张行云提起来,悬在半空,悠然道:“拿出解药,交出残篇。我便不与你两个为难。”丁宁听得这话,却是啐他一口,朝殷毓黧道:“师父别上当。这等下流泼皮,岂能守信。拿了好处,定要反悔。只怕彼时,咱们都活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