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骑士 2017-02-10 14:54:00
静男啥时候上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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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就在上班啦。。只是这段时间因为别的事情没有更新。元宵之后应该会恢复更新。
真是抱歉。原计划今晚开始正常更新。不知道是不是过大年吃得太好····突发痛风了····跟领导请假都还很不好意思。。。。。。真是很惭愧。。。。。
第五十二节 霄霞
飞廉听得这言语,却是吃吃直笑,她脸面怪诞,收敛些也还好,略有失仪,瞧着便有些可怖——满口乱牙,牙尖猩红,牙床焦黄,嘴角又险得裂到耳根。着实有些不上相。她眼睛虽多,总照不见自家,翘着个兰花指,许着脸面上那一对眼睛斜睨,妖妖娆娆的上下打量赵王两眼,朝冰砚抿嘴笑道:“这玩意儿倒有趣。也罢了。你将它送我,我白许你一道门回去。”
冰砚未及作声,吕叔敖倒支楞个脖子,拍手笑道:“送了好!”赵王嘀咕两声,立起两道浓眉,恶狠狠的瞪他两眼,啐道:“跟你甚么相干,大呼小叫的。”吕叔敖探头探脑的瞟了瞟钟离魅,回头瞄了瞄冰砚,砸吧着嘴,干巴巴道:“你这小儿皮包骨头,背着怪硌人的。倒是也弄个竹椅子与我,那才便宜。”赵王听得这话,又恼怒,又忐忑,摸了摸两肋,回头偷偷瞧了瞧冰砚,见她面色恬淡,娥眉舒展,并没个嫌弃的形容,这才略略宽心。
冰砚见他这形容,却是微微一笑,只是招呼众人前行。这一径过来,早出了水潭,跟前只一片地底荒原。那荒原高则也高,抬眼瞧着总有三四十丈;隔着百来丈远,地头便或有一冒土堆,或有一蓬乱石,同那石顶泥穹相接。土堆也好,乱石也罢,总有数十丈长宽。若是乱石,其中零零星星的生有些树杈,乌青麻黑的,瞧着像花椒,枝叶间却又挂着些灯笼般的花朵;那花朵焦红,内中有些微光,星星点点,忽明忽暗,倒像藏着些流萤。若是土堆,便密密匝匝的生着山胡子,里头多有耗子,猫一般大小,也不怕人,听得人走动,反从草窠中伸出头来,吱吱喳喳叫个不休。
土堆乱石之外,便是无草无木的碎石莽荒。荒原中随处可见数丈方圆的石坑。坑中赤红一片,却是翻滚的熔岩岩浆。那岩浆面上缭着明火,绕着淡淡一层青气,将个莽原照得纤毫毕现,便是日月照临,也没这等明白清楚。
冰砚行在前头,一行走,一行朝飞廉慢条斯理道:“先生豁达,爱说笑,论理晚生也不该计较。只是仔细寻思,结伴而行,还是坦诚些好。往后先生顽笑,也还请多斟酌一二。我家赵王虽则得道晚,成真未及,然通窍开灵,如今同你我一般,并无两样。彼此敬重,才能相安无事。”飞廉听得这说辞,却是微微一怔,一众眼睛齐齐睁得溜圆,有向左右瞧的,有向上下望的,一张丑脸竟红去半边。重明噗嗤一笑,奚落道:“也奇了。没羞没臊多少年,这会子两句话倒腼腆了。”飞廉头顶一圈眼睛闭得铁紧,脸面上的眼睛双双将她瞪着,嘴角抿了又抿,却是一言不发。
重明冷哼一声,啐她一口,骂道:“你也罢了。见这丫头有两分本事,就端出别样脸色来了。实话同你讲,这丫头本事有限。这化形解体驱毒,乃是个不入流的法子。瞧着稀奇,看着厉害,实则跟刮骨去毒异曲同工,与剜肉补疮一般得不偿失。”飞廉白她一眼,身上干净也在腰身上拍打一阵,慢吞吞道:“你懂什么。道法如何尚在其次。可怜我活了这么些年,竟头一遭遇着个将我当人看的道宗。”言语下,又嘻嘻一笑,朝冰砚莺莺燕燕道:“美人儿,只是你虽乖觉,我便万分喜欢,咱们约定之事,可也没个走展哩!”
葛年听得这一通话,气个倒仰,立起两个眼睛,两手叉腰,破口骂道:“遭瘟挨雷劈的!天下之大,能人之多,我便不信就你能开这玄虚之门!我也劝你省事些,弄得姑奶奶不爽利,拆你两条毛腿作个孝顺子不求人,看你还呱噪!”
冰砚听着飞廉葛年斗口,浑不在意,只朝重明道:“听先生言语,定然精擅岐黄之术。晚生正遇着些个不解处。不知肯不肯指点一二。”重明微微一笑,抬眼瞧了瞧惊蛰,缓缓道:“你大可放心。这小丫头死不了。”冰砚点头道:“她倒罢了。曾有故人与她瞧过了,并无大碍。想来是拘禁了几日,少了日月之光,断了水土之气,耽搁了几日。下细算算,就这两日,她也该醒了。我另有一个相识的,原是个积年的半仙。炼得好内丹。不想前些个日子被人强取走了。挨了几日,这些个时日却有些不登对,眼斜嘴歪的,说话不甚利索,行动不甚方便,镇日间只是直不起腰,浑浑噩噩,昏昏魇魇,若说是醒的,半日里也不见睁眼,若说是睡着,同他言语,他又偶尔能答上两句。总不解是个甚缘故。先生见多识广,不知可晓得这是个什么古怪?”
重明听得,却是哂然一笑,不疾不徐道:“你这丫头,却是糊涂了!”朝飞廉一努嘴,笑道:“这里现成一个积年的半仙,你不问她,怎么倒问起我来了!”飞廉“呸”得一声,嗔道:“老虔婆!满口胡柴!我是积年的半仙!敢问您是凌霄宝殿的大罗金仙么?”嚷嚷之时,其两腮皮肉破裂,时不时掉出毛茸茸的一对螯钳来——但一说话,口水便从泼皮烂肉中溅到螯钳上来。
重明瞧得眉头直皱,扯衣提衫的,生恐沾染。吕叔敖也连连推赵王,低声道:“走远些!这毛蜘蛛是个毒物!”飞廉睁开一堆眼睛,一个眼睛瞪一个,将这几个避开的都瞪了个遍,挨个啐了,这才悻然同冰砚道:“你这相识的,想来怕是个猴头。寻常妖精,那内丹再是修炼,或多或少,总有毒素。有得益处,也有受害处。哪里敢倚仗凭托。便失了丹,不过折损些道行,到底无大碍。只这猴子不同。他那起内丹,一不生毒,二不起火。算得是个先天宝贝。身家性命,自然就在上头。听你言语,你那相识的,如今恐是正在蜕形。若有丹家在,与他几粒好丹丸,好不好熬过这一阵,不失了人形,就挺过去了。若运气背晦,就这么耗着,多则月余,少则数日,只怕就要现原形。若侥幸,灵台不灭,还可重头来过,若时乖运蹇,那可就,那可就,糟糕透顶哩!”
冰砚听得这话,却是侧头瞧向葛年。葛年眉头一挑,撇嘴道:“这鬼地方,便有心,哪里去寻什么丹家!通天教倒是有烧火炼丹的路子,只是旁人躲还来不及,你要去寻么?”飞廉听得这言语,却是吃吃直笑——“原来那猴头就在这里,却是藏在哪里?且放出来,我也瞧瞧。”冰砚一声轻叹,并不答白,飞廉掩口笑道:“你峨眉山的猴子也多,哪一年没个滑脱的成精作怪,你都要管?”冰砚微微摇头,也不应声,只默然前行。
行之良久,前头竟现出一片熔火之海来。这火海之上无风,海面熔浆翻涌,喷出的青烟蒸蒸而上,那火海面上,好似笼了一挂蝉翼纱帐。放眼远眺,那火海尽头有如刀削一般齐整断开,断面处却是湛然一片虚空。火海与虚空交接处,立得半边倾颓的宫阙。
那宫阙奇异莫甚,其层楼高墙,皆是熔浆堆砌而成。那熔浆原是软滑流淌之物,如今固作块石状,方方正正的,一没个火星,二没个烟气。赵王瞧得分明,讶然道:“这房子如何住得人!一脚下去,怕不就熟了。”又笑道:“我看那石头,好像油纸裹了生鸡蛋,若是伸手一戳,怕就要流出来了。”
葛年抬眼远望,那虚空之中粼光闪烁,摇摇晃晃,仿佛月下平湖。细瞧一阵,同冰砚道:“想来这里就是徐甲尹喜所说的流光之河了。只怕那半截宫阙,便是他口中的玉华楼。”重明“嗐”然一声,没好气道:“猜什么,近在眼前,三两步过去,自然而明。”葛年听她不客气,啐得一口,同冰砚道:“亏得在你师兄身旁呆过一阵。改了好些脾性。若在往日,哪里耐烦这个!什么妖魔鬼怪,蹬鼻子上脸的。慢说病秧子,便是活蹦乱跳的,早不撕作布片子了!忍得这呱噪。”
冰砚莞尔一笑,道:“你不知我吃了多少亏,才学了这等乖。”言语中,左手捏个法诀,右手望空一弹,空响声中,其指尖乍然弹出一蓬火花。那火花霎时化作数朵烈火莲花,翛然飘在一干人等头顶,虚然而浮,人动时,它也摇晃,人静时,它也端持。葛年“咦”得一声,愕然道:“这是个什么法子?”飞廉哈哈一笑,骂道:“呆子!自然是辟火的!没见那火海火房子?”冰砚抿嘴一笑,翛然飞行在前。葛年叹道:“今日算是长了见识。向来只知以毒攻毒,不曾想还有以火辟火的哩!”
赵王没甚修为,瞧着那熔浆翻滚,有些怕下脚,又不好意思呼喊,吕叔敖见人等接二连三的下海去了,忙不迭在他头顶一通乱拍,满嘴乱嚷。赵王没奈何,牙口一咬,两腿一蹬,“嗖”然一声便跳将下来。若在往昔,一跳早跌下去了,此番一蹦,人却径直冲将出去,好似离弦之箭一般,竟没个下落的样子。诧异之中,开腿凌空行走,或上或下,或左或右,同平地竟无分别。吕叔敖见他咧嘴傻笑,上蹿下跳的,劈头盖脑一顿捶,骂道:“毛头傻子,颠些个什么!背过海去,你爷爷就只剩一把骨头了!”
人众行前,至于那宫阙正门。那宫苑两扇大门早不知去向,宫门前原有一座数丈高的石碑。如今失了碑首,只有个缺脚少尾的赑屃背了半截顿在前头。碑上古文依稀可辨,从上而下,却是“肖霞竟”三个大字。葛年细瞧两眼,道:“这碑残了。怕是凌霄、仙境中取意才妥。”抬眼瞧向宫门上方,门上匾额还在,书着“金晨宫”三字。将这名字念上两遍,讪讪的有些不好意思。冰砚含笑道:“那玉华楼藏在宫中某处也未可知。只是如今楼宇坏损,未必就还在。”
言语中踱进门去,放眼打量。想来是火浣之城的缘故,那宫中殿宇虽则残破,瞧着却都干净,多瞧两眼,倒觉着它不是破败,而是新建未成。那楼宇建筑,与寻常殿宇也都有别。这宫室也好,庙堂也好,总归是正殿中殿后殿一溜排开,两侧偏廊偏殿花园小楼,便有走展,大致不差。孰知这宫阙却蹊跷,进来便像个没花没草的园子。东起一层连苑,西走一带矮廊,没走两步便起一座十来丈高的假山,山上没个亭子,没个古木,偏在两头别别扭扭的各吊下一道飞桥。
葛年觑眼四望,讶然道:“这成个什么样子。怎么跟个后花园似的。”飞廉嘀咕道:“偌大地方,若当真是个园子,怎么光起楼子了!怎不就弄个池塘?”正疑惑,那假山后头却突地传来一声鹤鸣。众人意出望外,彼此面面相觑,呆呆怔怔的,正拿主意,那假山后头却又传来一阵鹤鸣,那声响此起彼伏,一声未消,一声又起,听着怕有数十只。冰砚心下疑惑,跨上飞桥,缓缓而上,众人尾随其后,比及登顶一望,却是齐齐吃得一吓。
那假山后头,却有数百根焦木砌成的鸟巢。那焦木皆长有数丈,光溜溜的没一根枝杈。巢中伏有两只怪鸟。这怪鸟形如仙鹤,腿长丈余,其颈项上密密麻麻攒着十来个脑袋,一个脑袋叫唤,另一个便唱和,怪道听来嘈嘈杂杂,好似有群鹤交鸣。
鸟巢后头,踞得一座高屋。门前种得一株崔嵬高大的梅树,树身早化作了石头,满树都缠着烈火。大屋门扇虚掩,内中影影绰绰似乎有人,下细看时,内中烟烟雾雾,模模糊糊,却又不甚分明。那高屋后方,便是无垠虚空。别的物什,都被那虚空拦腰掩了,偏这高屋,好似那虚空中裂开的缝隙,窅然深邃,不知终了。葛年附在冰砚身侧,低声道:“那屋子有古怪,想来该是出口。”重明提着长臂耳朵,拉他走上前来,压低嗓子,没好气道:“来都来了,猜什么,上去瞧瞧,自然分明。”
听得言语,冰砚倒是果然径直而前,葛年见那怪鸟脑袋也多,一把拉住冰砚,低声道:“那么多眼睛,不藏着些走?就这么顶着满脑袋火光乱窜?”冰砚浅浅一笑,温言道:“这火光一则辟火,二则藏人,你且安心。若当真不济事,还等到现在!”言语中,便自行下桥去,从那怪鸟身侧施施然过了。那怪鸟自顾自叫个不休,果然没个知觉。葛年心下佩服,略一寻思,突地有些醒悟——“头顶偌大一朵烈火莲花,怎么一丝热气也无?”忖度中,壮着胆子探手在头顶一摸,那莲花触之无物,不过略略有些凉意,却是个虚物。飞廉从旁瞧得分明,吃吃一笑,鄙薄道:“生得丑的,果然也都生得蠢。”
葛年噗嗤一笑,一脸赞许,点头道:“这话说得是,我竟不好驳你。”言语下,一溜烟滑下桥来,三步并着两步,早追上去了。冰砚行在前头,立在那梅花树下,仰头瞧着,怔怔的有些失神,其肩头那斗篷原是雪也似的一层纱,如今变得冰蓝,无风而动,袅然好似摆风的山云晚烟。葛年心下疑惑,跟着看了一时,浑然瞧不出个所以然,低声问道:“姑娘,瞧出什么了?”冰砚“啊”得一声,恍然回神,抿嘴一笑,却是有些不好意思——“没什么,瞧着这枯树,一时恍惚,却是想起我师尊来了。哎,落梅岭上,如今却不知是个什么光景。”言语时,见葛年一头雾水,腼腆一笑,轻声道:“我师尊喜爱梅树。手植若干,早便蔚然成林。只是桃木虽寿,也有尽时。那树若枯了,师尊也还吩咐留着。也还有两句话——赏的是它的风骨,敬的是它的气节,芬芳与否,芳华在否,又有什么打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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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节 少年
葛年听得这两句言语,心头“咯噔”一下,两颊便觉得有些发烫,没来由的有些个心酸,低下头时,背后却是一声冷笑,听得重明冷道:“你看那悬崖上飞垂的积年老藤,干焦枯黄,任风欺凌,听雨逼迫,却也不肯折,不肯让,总要攀在那高处;你再看看沟渠中飘零的无根浮萍,那长堤不收,那浅滩不留,仍是不肯停,不肯歇,终不肯回头。这些个低微贱物,难不成就没个风骨?怎么就不见谁为它吟诗颂赋?”
若是这重明言语混赖,粗鲁无礼,葛年同她也还能饶上两句,若遇着她一时兴致起了,言不酸语不怪,字字平白,葛年反倒觉着她字字千斤,思来想去,竟无语辩驳;回头瞧她,她那样子虽丑,神色却傲,虽不曾横眉竖眼,却又不怒而威,叫人难生轻慢之心。葛年回头瞄得一阵,干笑一声,同冰砚道:“走罢。多瞧两眼,怕不又听她一通教训。”冰砚微微一笑,朝重明轻声慢语道:“世上无贵贱,人心有高下。不过各有各的愿心,各有各的眼缘罢了。”
言语中,便朝那大屋行去。这屋子轩敞,两根门柱粗有近丈,上头镌刻有字,便有些破损,却也依稀可辨——“妄作善恶缘,祸福报无绝;欲得苦海倾,当使爱河竭。”冰砚默然念得两遍,悄然一叹,仰头看那门楣,上头却也作怪,题的却有五个字——“寂然无起灭。”
行于门前,低首看时,那门槛后的地砖上尚且雕刻有两行小字——“悟言有无际,从容有无间。”葛年随之在后,嘀咕道:“这屋子旧年想来住着个读诗的道宗,是道长,又是诗翁。”又回头暼飞廉一眼,笑道:“你是个积年的半仙,什么人没吃过,不知这诗翁的肉酸是不酸?”飞廉咧嘴一笑,抬手轻抚毛茸茸的脸颊,涎水滴答道:“作死!我辟谷多年,餐风饮露,如何晓得人肉滋味!”
重明冷然一哂,瞟得葛年一眼,不疾不徐道:“你这毛脸妖精,一听便是野路子。咱们又不是茹毛饮血的野兽,便要吃人,或煎或炸,或脯或羹,总要烹调了才好入口。哪里捧着就啃了!那成个什么形容!”吕叔敖离她颇近,原也淡淡然,听得这两句言语,却是唬得一跳,在赵王头顶一拍,嘀咕道:“同她走远些。这婆娘着实有些怕人。”重明白他一眼,慢条斯理道:“真是不可理喻。便吃人,也要瞧瞧是谁。你这病痨鬼,皮干肉柴,没得磨了我一口老牙。”
葛年听得她那言语,直是寒毛直竖。冰砚跨在前头,却是恍如未闻。这屋子从外瞧来,不过十来丈进深的一间大屋高堂。孰知跨进门来,竟是一道又宽敞,又亮堂的长廊。这长廊窅然而深,一眼瞧不见尽头。隔着十来丈远,便立得一根两人合抱的柱子。两柱廊间的壁上,皆靠有书架,架上密密匝匝的堆着书卷。有竹简,也有木册;有绢帛,也有羊皮。
那书卷整整齐齐的码在架上,不知多少年无人问津。葛年有些好奇,不知是甚经典,瞧中一卷竹简,伸手要取,孰知堪堪一碰,那竹简“噗”然一声微响,霎时便塌作了一蓬碎屑,窸窸窣窣的滑了一地。葛年“啊”得一声,掩住口鼻,退开两步,悻然道:“这等地方,怎么还有尘世俗物。”冰砚莞尔一笑,正待言语,冷不防吕叔敖摇头晃脑的从旁笑道:“尘世万物,俗物也多,唯独这书卷画册,不能算俗。”
葛年“啧啧”两声,跟上冰砚,低声笑道:“这老道,你说是真疯还是假疯?怎么瞧着不糊涂哩!”冰砚嘴角一抿,还未则声,便听重明高一声低一声的笑道:“真个是个痴儿!这世道里,竟不知疯癫不易,糊涂难得。”闲言碎语中,一行走走停停,终至于这长廊尽处。长廊路尽,却未到这长廊末端。那断头处两壁破败,穹顶破损,前路坍陷,露出了廊外的行景。
这长廊外间,空灵通透,却是无垠的虚空。冰砚穿古越时,原也有些见识。然所见所闻,同此处却都两样。往昔所见,那虚空之中,多是茫然空空,不见一物,便有些光景,或是虚空破碎,或是风雷闪电,不过是些虚景幻界;而今这断廊外围的虚空之中,却是悬空浮着不计其数的破碎石像。那石像巨伟莫甚,大的巍巍有如峰峦,小的赫赫也如庙堂。那石像形容也怪,皆是人面兽身,林林总总,古古怪怪,与中土神州所见大不相同。石像之中,漂着不计其数的虚空碎片。那碎片空灵剔透,流光溢彩,好似云光乱剪,虹气分裁。
葛年极目远眺,然目力所穷,不过是一条石像、流光汇集而成的长河,杳然渺渺,不知其尽。飞廉“咦”得一声,扯着寿头的耳朵走近断廊临空处,探头瞧得两眼,咂舌道:“这不是去处。折回去罢……”话说一半,背后那长廊中却突地传来数声怪响,那声音黯哑,好似从深山远谷中传来的回音,跌跌荡荡,模模糊糊,听着相熟,却又辨不分明。正诧异,吕叔敖猛然将手一拍——“是鸟叫!是门外那怪鸟在叫!”飞廉心下一安,笑道:“想是饿了。可怜见的,这鬼地方,能有个什么吃食。”言语时,又听那廊间传来“咿咿呀呀、吱吱嚓嚓”的怪响;这声气一时低吼,一时尖鸣,众人竖起耳朵听得一回,彼此面面相觑,猜得两回,都觉得不中。
正自疑惑,葛年却突地一个激灵,低声道:“莫不是那活尸追过来了?”飞廉“啊”得一声,点头道:“是了,那活尸如今无知无识,昏聩不明,哪里还晓得什么藏踪潜行,定是它冲撞了那怪鸟。如今正在撕扯。”冰砚回头瞧了瞧,那长廊之中嘈嘈切切,嗡嗡乱响,却也并不见个人影。忖度片刻,却是抬脚一跨,凌虚就空,慢慢走向近处的一座巨像。
踏足其上,那巨像同尘世山岩并无不同,这虚空之中无风雨交晦,无日月照临,那石像一不积灰,二不生尘,光洁溜溜,便连苔藓也无。众人见她行前,也都跟上前来。飞廉含笑道:“这姑娘胆大包天,着实叫人欢喜。”走不多远,见着一尊小一些的石像,约摸有三丈来高,虽也有些残破处,难得头尾齐整,肩身周全。冰砚见着那石像,其肩头那斗篷又渐渐生出一抹蓝色。
葛年见她多瞧了两眼,足下虽未停,眼中却颇有些几分意思,笑道:“怎么,又想起谁了么?”冰砚嘴角一抿,轻声道:“那倒没有。只是你看那石像,长眉婉转,两眼含笑,一笔一刀,莫不精雕细琢,足见工者深情。这等心血,却浮在这邈然之界,寂然无人知晓。多少有些可惜。”飞廉从旁听得,却是“啊”得一声,笑道:“你这妮子,满脑子都在想什么。身后茫茫,已然退无可退;身前渺渺,不知幸或不幸;你倒还有闲心闲情,管这石像笑不笑,猜那工匠叹不叹哩。”
葛年白她一眼,啐道:“人生着七窍玲珑心,自然时时有所想,处处有所悟,谁跟你似的,光顾着长眼不长心。”吵吵嚷嚷中,越过两座峰峦一般的巨像,前头乍然现出半座宫阙来。
那宫阙悬在虚空之中,瞧那行景,应是被虚空切断的另一半金晨宫。这宫阙周遭浮满了坍塌的断石。那乱石之中,有些个散了封固的法印,边缘残破,漏出了熔火岩浆。那岩浆飘散开来,好似乱石中开出的赤红花朵,明妍灼灼,十分照眼。这半座宫阙前头,悬着十来丈长的一截断头长廊。葛年探头细瞧了两眼,笑道:“吓我一跳,还当是绕了一圈走回来了哩。”步下石像,行近长廊,那廊中同先时那长廊相仿,两边皆是书架,只是架上空无一物;且进深有限,一眼可见廊后厅房。
冰砚缓步其上,左顾右盼,越走越慢,越走越轻;飞廉押在后头,疑神疑鬼的瞧了一晌,不解其意,低声笑道:“丫头,你这花花肠子也忒多;依我说,快别东张西望的,两眼一闭,姐姐牵着你就过去了。”冰砚立定身形,眉头微颦,侧过头来,正色道:“这里布着个幻宗的迷阵。小心些,总不过逾。”飞廉听得这话,却是有些信不及。跨前两步,立在厅门前,探头一望——那厅房乃是一间偏房,数丈见方,开着一排雕花窗子,窗棂下横着一张红木矮榻,榻前蹲着两个红木脚凳,榻上正中放着张炕桌,桌上摆着两部厚书。一部装在匣中,一部散在桌上,瞧着仿佛才刚谁闲着无趣,翻了两页,依旧无趣,又抛在了这里。
矮榻左右各有一扇门户,望左去前头正厅,望右转出偏房去了院子。正厅厅门没有门扇,也没有门帘,露着半截落地白玉屏风。连院小门挂着半挂竹帘子,断了编,几根竹条斜拉着,院外有风,那竹帘子时不时便“窸窸窣窣”一阵响。飞廉探头探脑瞧上一阵,疑惑道:“这么个空房子,怕是鬼也嫌僻静,怎么就有人下迷阵了。”葛年眯缝着眼睛四下里一望,“咦”得一声,两手轻轻一拍,身上“噗”然一声微响,却是从身子里冒出个轻烟般人影。这人影同她形容相仿佛,飘然落地,却是在那门帘窗棂上四下摸索。
冰砚瞧着也疑惑,不知她弄甚玄虚,低声询问,葛年两手一拍,将那人影收回身来,讶然道:“是霍桐山的道法。施法的是个高手。只是也奇了,房屋破旧,或修葺,或打扫,弄个障眼法作甚?”言语下,伸手在众人眼前凌空一扯,那虚无空中,“噗嗤”一声微响,竟被她揭起一层如烟如雾的薄纱来。那薄纱帐子似的,将个房间笼着。从这纱下望去,这房子破旧莫甚,窗棂门户等处,封固的法术早便破败,残破处熔浆奔泻,整个房间瞧着好似蜡炬做成,到处都挂着烛泪;那榻上的桌子,榻下的凳子,全都积着厚厚的一层烟灰。桌上的两部厚书,不过是两块发红的熔岩石块。
飞廉见这景致,啧啧两声,道:“这丑婆娘还有这起本事。向往倒轻看了。”葛年白她一眼,左手掐个法印,右手捏指一弹,其指尖“簌簌”两声,却是冒出一蓬袅然轻烟,这轻烟罩子似的,将一干人等笼络其中。烟罩结成,葛年便越众行在前头,朝冰砚低声道:“这布阵之人,道法高妙,远胜于我。却不知是我门中何人结成。若稀里糊涂闯进去,碰着了他的机杼,只怕难以脱身。所幸自家道门,我识得些蹊跷。或许侥幸,能绕过他这迷阵机关。”
飞廉瞄她两眼,嘀咕道:“你们这起玄门正宗,礼法古怪,委实叫人猜不着。门下子弟,碰着了一不亲热,二不欢喜,藏着避着,却是个什么做派?”重明嗤笑一声,冷道:“糊涂。亏心事做多了,自然不好见人。”葛年哂然一笑,却也懒怠搭理,领着众人从小门穿出厅来。那厅外小小一进院落,院外一带半人高的女墙,墙头窜着一簇碧绿的竹子。女墙根下,堆满了枯焦的竹叶。女墙正中,弯着一拱圆门。穿门过来,便见茂然一片竹林。
那竹子种在熔浆之中,下半截烧得焦了,上半截却依然青翠葱茏。竹林之中,铺着蛛网一般的碎石小道。那小道侧旁,隔不多远,便安得一张石桌,墩得三两石凳。那桌上都摆着个巴掌大的香龛,里头一无香火,二无灯草,龛孔中却徐徐袅袅的冒着烟丝。
竹林中走不多远,依稀听见有人言语。那声气先还模糊,不甚分明,比及走得近些,渐至清晰,一个低沉沙哑,温柔缠绵,像是个弱冠之年的书生;一个清脆婉转,软糯娇媚,像是个碧玉年华的闺秀。走将来时,正听那女儿说道:“怕什么,我这巧法子,原是上古神术,慢说潜踪藏形,将来大成了,便是遮天蔽日,只怕都不在话下。你爹爹本领再大,也断然瞧不出端倪。”
那男子有些迟疑道:“自从血蛊坏了事。那偓佺仙草便成了我爹唯一的指望,哪一日不看上两遭。那仙草养护不易,每日介神仙一般的供着;白玉碾土与它培着,琼浆灌壶与它浇着;算着时辰与它光照,阳时几分,阴时几刻;就这么着,几百年了,就结了这么一个果子。若教人摘了,只怕上天入地也要叫他搜出来。我爹脾性大,那可万万招惹不得。”
听这声音,冰砚却是陡然一个激灵,两足踯躅,却是挪不动步子。那女儿听得男子这一席话,却是冷哼一声,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半嗔半笑道:“你还是个儿男,如何这般畏手畏脚。东西再贵重,难道还比自家儿子宝贝?那果子慢说养了几百年,便养上一万年,自家儿子吃了,难道还舍不得?再说了,有我家五色烟作药引子,吃了那龙虎金砂,咱们便不能飞升成仙,难道还不能脱胎换骨?彼时你我联手,天下之大,可还有谁能同咱们一较高下?”
第五十四节 仙方
那儿男听得这话,干咳一声,讪讪的有些不好意思,只得起身道:“凝波,你放心。方平定然不负所托。”那女儿嘻嘻一笑,点头道:“我守着炉子,你快去快回。”那儿男应得一声,便就起身,沿着竹间小径去了。众人藏在竹林中,不敢走近,因他两个坐在竹枝叶下,但知有人,却瞧不见脸面,如今起身一行,影影绰绰的,虽没看个十分,倒也看了个大致——这儿男脸面干净,唇红齿白,原也俊俏,只两眉浓黑,斜飞入鬓,虽则年青,两颊却生满络腮,瞧着像个江湖刀客。
飞廉但就望得两眼,见冰砚肩头那大氅五色纷纭,一时红了,好似薄暮时分的残霞;一时黄了,仿佛春消时节的残蕊;一时青了,好比空山新雨后的天色;一时蓝了,仿如白露横江时的水色;末了又白了,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茫茫一片真干净。飞廉瞧着就瞧着,只知这衣衫五彩斑斓委实好看,浑不知冰砚心头五味杂陈,百感交集——这俊俏儿男,不是别人,正是同冰砚许为知己的王方平。
那厢去了,那唤作凝波的女儿也款款起身,朝小径另一头摇摇而行。因背对于斯,瞧着是两肩如削,纤腰一把,裹着件月白广绫袍子,挂着一领翠色吴纱披肩,袅袅婷婷的,好似谪仙一般的体态。走没两步,突地一停,却是缓缓回转头来。这一回头,却是将众人齐齐唬得一跳。这凝波眉如翠羽,肤如白雪,乃是个倾国的绝色;美貌也罢了,那五官样貌,却同冰砚生得有八分相似。
她回转头来,两眉微蹙,朝一处竹窠中冷道:“你这孩儿,说了多少回了。那王方平天性狡黠,生性多疑,万不可轻易靠近。你总不听。倘或叫他撞见你,往昔心血,岂不付诸流水?”斥责声中,那窠子中“哎呀”一声,却是平白现出个黑瘦汉子来。这汉子穿着件皂色直裰,蹬着双皂色高缦布鞋,满脸堆笑,嘻嘻哈哈道:“那王方平不过会些奇门遁甲,懂点金砂铅汞,怕他作甚?”
凝波白他一眼,啐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这通天教的道法,源于轩辕。乃是道宗中的翘楚。你也好轻看了。那王方平天资聪颖,如今不过欺他年幼,再等上几年,要哄他,只怕就难了。”那黑瘦汉子撇嘴道:“哪里就这等费事。依得我,将这小子拿了,刀架在脖子上,不怕他老爹不就范。还弄这么些过场,跟他花前月下的,瞧得我都脸红!”
凝波冷哼一声,“呸”道一声,骂道:“你这泼皮!我面前也好放肆!你知道什么。这通天教主王慎疾寡情绝义,乃是个六亲不认之人,慢说是儿子,便是他亲娘,只怕他也未必就放在心上。”那黑瘦汉子嘀咕一声,一脸晦气,道:“那也罢了。只是他家这龙虎金砂当真就这等厉害?且想想,那方子在他教中多年,怎么就没见出一个冠盖天下人物来?还等到现在!一家子早就纵横四海了。偏你就信了。咱们活了多少年岁了,上千年的修行,就堵在这里陪他卿卿我我,风风月月,愧不愧?羞不羞?恼不恼?”
凝波噗嗤一笑,瞪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这混赖魔王。叫你闲暇时多看些古籍,不过随口应付。总不肯用功。王家那方子,乃是轩辕氏求来的仙方。古圣相授,便是瞧一眼,也是要有仙缘的。”那汉子哂然一笑,砸吧着嘴道:“就这么稀奇?”凝波点头道:“那轩辕乃是有熊国国君次子,虽则生而神异,说起来,到底也是肉身凡胎。为求长生,轩辕向太一元君求道。元君碍于王母情面,与他了一卷丹家仙书。这书有个名目,唤作《如意神方》。只是时光长远,人事多变,再好的宝贝,也难保周全。那《如意神方》于红尘传世,前日被某某盗走两签,昨日又被谁谁偷走两简,累至今日,早便残缺不全。流传至今,便只剩王家那一篇《龙虎金砂》还算齐全。只是仙方难得,仙药却更是难求。王家有仙方,却未必有仙药。好比那东海龙宫,藏着根定海神针多少年,你可见他家出来个齐天大圣?”
那黑瘦汉子笑道:“罢了。我说不过你。只是如今咱们哄住了王方平,凑齐了药单。煎熬了这么些个时日,只等开炉了。又何必去招惹那通天教主。万一他寻果子搜过来,破了咱们这梦境,岂不功亏一篑?”凝波嗤然一笑,冷道:“你这糊涂虫。晓得什么。我且问你,当年轩辕黄帝烧炉炼丹,你可知道在什么地方?”那黑瘦汉子“嗐”然一声,笑道:“我便不读书,三山五岳,还没走个遍?自然是在缙云山。”凝波点头道:“说得不错。只是我且问你,那缙云山的名字,却是从何而来的?”那汉子愣得一愣,挠挠胸口,拍手道:“鬼晓得哩!不过谁一时兴起唤出个头,旁人跟着就叫上了。谁还能说出个幺二三么?”
凝波啐他一口,骂道:“口没遮拦。连我都敢编排上了!还不自己撕嘴!你个小兔崽子懂得什么。当年轩辕炼丹的山头,古名巴山。因轩辕开炉烧丹,整个山头都是丹炉中升腾出来的霞光。那霞光烂然,或紫或红,与云烟相蔚,磅礴郁积,古人称‘赤多白少为缙’,便与它个名目,唤作缙云。这巴山因此也更名唤作了缙云山。”听得此处,那汉子却有些糊涂,惑然道:“这,这缙云山同王方平怎么就扯到一处了?”凝波嗤笑道:“说你糊涂,你只不服。我且问你,那轩辕炼丹,祥云缭绕,彩霞蒸腾,能将山头都掩了。咱们炼了这许久,你可见有半点云光霞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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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黑瘦汉子“啊”得一声,嘀咕道:“难不成咱们上了王方平的当了?这灰孙子就这么机灵?”凝波摇头道:“那倒不是。这王方平乃是个蠢蠹,迷恋我这皮相,烧火炼丹,已然尽了全力。如今烧来炼去,药石费了不少,依旧只是一炉散沙,黄芽不生,白雪不飞,只怕是致物轻了,压不住龙虎,点不了丹。”
那黑瘦汉子皱眉道:“点丹的东西也多,有用云母的,有用戎盐的,还有用活人的,多不胜数。你又不曾翻过他家的丹书。就晓得该用那偓佺仙草?依我看,那小子贼得很,统共一炉子,骗了咱们多少好东西赔进去了。别的不说,单那车马芝、帝休果填了多少?那车马芝生在云端雾里,见日而隐,逢月便藏,五百年成畜生,一千年生人形,三千年化车马,跑得风驰电掣的,若不是咱们拿筑梦之术哄骗,他通天教能搜罗了来?那帝休果生在深山老林,见人是人,遇鬼是鬼,没有咱们的五行封疆之术,他王方平便再博古通今,只怕也是相见不相识,相遇两不知哩!”
凝波笑道:“啰嗦半日,原来是心痛你的仙草。你这算什么。我连压箱底的方回草都备着了,哪里就跟你一样了。”那黑瘦汉子两眉紧皱,诧道:“这方回草又是个什么东西?”凝波笑道:“今日这功课不能白教。我若同你讲了,往后便老实些,离那王方平远远的。横竖别招惹他。”那黑瘦汉子撇嘴道:“你老人家令出如山。但凡吩咐了,我敢不听?”凝波听得这话,劈手就是一栗子,笑骂道:“那你怎么就敢在我眼跟前站着?”那黑瘦汉子笑道:“不来得不着你老人家的教诲。”
凝波抬手就是一爪子,骂道:“小蟊贼。心坏嘴甜,跟你老娘一个德行。”喝骂时,又忍俊不禁,笑道:“兔崽子,看把你惯得!罢了,今日教你个乖。这方回草嘛,说金贵不金贵,说不稀罕却又稀罕。提起方回,便不能不说偓佺。这两样东西,都是王母瑶池中的仙品。那方回草唤作《金珰》,偓佺草唤作《玉珮》。一个为柔顺之本,一个为极阴之元。此二物相辅相成,乃是王母炼制不死之药的致物。但凡炼丹,用此二物,便没个不成的道理。”
听得这话,那黑瘦汉子却是撇嘴道:“这话我不信。那瑶池仙品,就这么轻易得了?”凝波笑道:“若没个仙缘,能有你的!这仙草流落凡间,原也有个故事。那偓佺与方回,都是瑶池仙品。时日久了,自然得道,有了变化之灵。那偓佺心性不坚,好食松子,为口腹故,常化作长毛白猿,于人间觅食。也是它背晦,采果时为网罘所罗,不能走脱。幸得彼时帝尧出行,怜其悲苦,与猎者重金,还它自由,保全了性命。这偓佺心生感激,拔了一根长毛与帝尧,请他受用。帝尧盛情难却,却哪里肯吞服这白猿长毛。见彼去后,便将这长毛转赠他人。长毛转手,失了仙家迷障,却是变作了一粒松子。那松子入土,不知几年生根,亦不知几年发芽,时至今日,到了王家手里,这才结头一回果哩!
那方回仙草,与偓佺不同,其生性刚毅,胸有大节,常怀济世之志。于闲暇时,常化作隐士道真,于五柞山中,炼云母为良药,救人活命。夏启之时,声动朝野。时人皆称其为活神仙。那夏启原是个好道的,听得传言,巴巴的赶了来,将个方回劫了,关在密室,同他要个登仙的方子。孰知这方回却是个刚烈性子,既走不脱,又不肯就范,竟一把火将自己烧作了一团灰。夏启讨个没趣,心下其实也愧悔。便叫人收拾安排,将那团火灰埋在了五柞山。那火灰埋沉荒山,经若干年,化而为石,再经若干年,由石化玉,比及至今,却是化作了这等形容。”
凝波言语之时,手腕轻抬,其掌心之中,华光明灭,却是化出一朵玉屑之花来。那花朵浮于半空,虽是玉屑聚合而成,然花色明媚,枝叶披拂,颤颤巍巍,瞧来却与鲜花无异。那黑瘦汉子瞧得一晌,嘀咕两声,悻然道:“有这等仙草,还炼什么龙虎金砂!煎水也好,生吃也好,怕不就成仙了!还起什么炉子!那王方平瞧着一脸窝囊,未必就有什么真本事,就不怕他糟蹋了咱们家的仙草么?”
凝波听得这一席话,却是噗嗤一笑,抡起那方回仙草,朝身侧一张石桌轻轻一敲,但听“哐啷”一声,那瞧来风一吹便要四分五裂的方回草分毫不损,一张石桌却是应声裂作两半。那黑瘦汉子猝不及防,却是吃得一吓,蝎蝎螫螫道:“我的老祖宗,这等宝贝,怎么就这么不爱惜!”凝波啐得一口,笑道:“慢说石头,你便拿神兵利器来,也是无用。这仙草坚逾金铁,水火不伤。若啃得动,还轮到你我。早不知进了谁的五脏庙了!”
那黑瘦汉子咋舌道:“这么着,你就晓得那王方平的炉子管用?若进了炉子,还是这么个顽石,那又如何?”凝波微微一笑,缓缓道:“你这兔崽子,真个是有眼不识金镶玉。王方平那炉子,乃是九兽三足鼎。”那黑瘦汉子冷哼一声,道:“罢罢罢,我也说不过你。从此往后,我远远的瞧着便是。再不敢近你们一步。将来坏了事,可不兴赖在我身上。”凝波听得这言语,却是“呸”得一声,唾道:“小兔崽子,还没起事呢,就急赤白脸的咒着我了。”
那黑瘦汉子嘿嘿一笑,道:“总不要叫我说中。我劝你也警醒些。那王方平素昔是个不好色的。咱们换了多少皮囊,换了多少脸面,哪一个不是人间绝色,哪一个不能倾国倾城?你可曾见他多看过谁两眼?偏就这张脸面叫他入迷了么?”言语下,又自觉有些别样,讪笑一声,干巴巴道:“便算这脸面身段与众不同,天仙化人,那王方平清心寡欲过来惯的,古井无波多少年,也未必便瞧在眼中。你谨慎些,莫要反被他哄了才好。”凝波听得这言语,却是抿嘴一笑,缓缓道:“你花师兄石头一般的人物,见了这面容都要脸红,何况王方平那小子。”
那黑瘦汉子听得这话,却是“啊”得一声,讶然道:“葛师兄也罢了,平素里就疯疯癫癫的不正经。若说花师兄,我却不信。”凝波嘿嘿一笑,扬眉道:“你当这张脸我是哪里来的?那是在你师兄梦里见过一回。区区一个梦中残影,却叫你师兄魂萦梦牵。便连我进了他的梦境都懵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