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世少年修真系列之《万世神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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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五节 入梦


  这厢言语,那竹林小径之中,却突地转出两个人来。葛年等觑眼看去,这两个不是旁人,却正是适才奔逃而去的徐甲尹喜。徐甲行在前头,两只眼睛四下里望个不住,那黑瘦汉子与凝波同他近在咫尺,触手可及,他却擦肩而过,视若无睹。尹喜跟在后头,病怏怏的,匍在徐甲幻术变来的汉子肩头。那汉子如今面目模糊,身形虚幻,不过徒具人形的一团浓雾迷烟,影影绰绰,仿佛杨柳底下一阵风,也能叫它购销了账。
  凝波见了他两个,嘴角微撇,竖着两个眼睛,一声不吭。那黑瘦汉子冷然一哂,食指一晃,其指尖“哧溜”一声,冒出尺许来长一节竹枝,随手一抽,徐甲幻来的那汉子被抽个正着,但听“噗”然一声,霎时爆作一团烟丝,四面扑开,散在了竹间林下。尹喜失了背负,“哎唷”一声,摔了个狗啃泥。徐甲讶然回头,却见尹喜两手撑地,半爬起身,一脸恚怒的骂道:“王八羔子!好端端的,摔我作甚?”
  徐甲啐他一口,笑骂道:“我是王八,你能是个甚么?”尹喜缓得一缓,唾道:“混账东西,要你管!”徐甲嘿嘿一笑,左手一晃,“叮”然一声,却是放出个青光夺目的指环来。那指环荡在半空,飘飞过来,悬在尹喜头顶,滴溜溜直转,放出的青光罩子一般,将个尹喜笼将起来。尹喜莫名其妙,没好气道:“怎么?这就恼羞成怒了么?”
  徐甲瞪他一眼,右手一探,掌心“嗖”然一响,霎时冒出个葫芦。那葫芦飘在徐甲掌心,葫芦口“突突”喷薄,窜起数丈高的一团薄雾。那雾霭袅袅散开,好似一群左冲右突的燕子。尹喜瞧这光景,心下一紧,尖声道:“你这是弄甚勾当?”徐甲一声冷哼,森然道:“糊涂鬼。无端端的,我一没发昏,二没促狭鬼上身,摔你作甚?这地方阴气森森,只怕有些蹊跷。好不好,且用我的瘟癀葫芦验一验,自然分明。”
  言语中,那葫芦里冒出的雾霭突地“噼啪”作声,竟似鞭炮一般的炸响起来。响声之中,雾霭周遭的虚无空中,便见荡起镜子裂纹一般的皲纹来。皲纹斑驳,却是露出了凝波与那黑瘦汉子的身影。二者形容浮在那皲纹上头,好似窗上映着的灯影,虽无面目,身形影像却还明白。
  徐甲啐得一口,冷道:“哪里来的邪魔外道,竟敢在通天教的眼皮底下装丑弄鬼?”那黑瘦汉子见他这等手段,却是有些讶异,竹枝一挥,身周“啪”然一声,数丈内的虚无空中陡然跌下千百片破碎的流光之镜来。那镜子跌将在地,“兹兹”作声,渐渐化作或黑或白的烟丝,徐徐升腾,渐渐散开。烟丝退散,他等立身那行景却也现出了真容——哪里来的竹林,却是瓦砾遍地的一片废墟。
  这废墟之上,尘土满布,乱石嶙峋,残砖上苍苔泠泠,断垣处壁衣斑斑;也有那石桌石椅,只是石桌上放的,不过是繁华尽时的荒芜,石椅上躺的,也不过是黄粱梦醒时的萧疏。
  幻境破碎,那黑瘦汉子与凝波也都露出形容。少了幻术遮掩,那黑瘦汉子倒也罢了,不过略驼背些,脸色苍白些,精瘦短小,与适才分别不大;凝波面容却要憔悴些,两颊少些颜色,好似抹了一把茉莉香粉,又不甚均匀,颈项、两耳处露着些微黑微皱的皮肤;双眼却多了些颜色,眼珠略黄,眼白又略红,瞧着有干涩,并不如先时湛然有波。
  见彼形容,徐甲尹喜双双一怔,略一迟疑,却又都双双摇头,尹喜道:“不对,这个没有霓裳羽衣。”徐甲道:“脸面形容也罢了,神情有别,仪态迥异,断不是一个人。”那黑瘦汉子听得这言语,却也猜着了他两个心思,冷笑一声,侧头暼了凝波一眼,低声道:“还说他痴,这才多早晚,他教中就有人摸过来了。”尹喜按捺不得,两眉紧皱,朝凝波厉声叱道:“妖孽!报上名来!我倒要瞧瞧,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到我通天教圣地放肆!”
  凝波眉毛一挑,朝徐甲冷道:“扯你娘的臊!这破落地方,也好叫做圣地!荒丘古墓,平漠遗迹,也比这里多些个生气!我且问你,王方平呢?”徐甲听得喝问,愣得一愣,嘴角一撇,慢吞吞吐出两个字:“死了。”凝波鄙薄一笑,两眼斜睨,冷道:“满口胡柴。鬼才信你。”那黑瘦汉子凑将过来,低声道:“我看不是咱们露了行藏,就是王方平失手露了马脚。这两个蟊贼,定是王慎疾派遣来的探子。何须啰嗦,一刀一个,先购销了再说。”凝波眉眼不动,神色如常,慢吞吞道:“拿下就好。还有话要问他两个。”
  这黑瘦汉子言语时压低了声气,冰砚等相距虽远,却也听得分明。徐甲尹喜同他不过数步之距,听在耳中,那言辞却模模糊糊,好似隔墙喊话,瓮声瓮气,总不分明。尹喜见他行事遮掩,弯腰驼背,又贼眉鼠眼,料来说的不是好话,恐徐甲心高气傲,轻敌大意,尖声喝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徐甲闻其声气,见彼形容,却是嗤然一笑:“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有我在,慌什么!”

  言语时,却突地闻着一股恶臭,心下一跳,猛然回头,却见废墟外的竹林中陡然扑过一条人影;定睛看时,不是别个,正是先时被王远知背走的白姑彭质!如今王远知下落不知,且就她一个落单;瞧其形容,既可憎又可怕,显是已然尸变——一头头发根根直立,行动时好似水底摇摆的龙须草;眼珠血红,眼白如碳,双唇惨白如纸;两手手指生得有尺许来长,指尖墨黑;通身上下黑亮发光,好似抹了一身灯油;其肩头、左肋皆穿着一个带着半截颈项的鹤头,衣衫之上扑满鸟毛;瞧着颇有几分惨烈。
  彭质自竹林中脱身扑来,直是快逾惊风;徐甲觑眼瞧个实在,哪里肯同她相会,仓皇中两足一点,“嗖”然一声,即便窜出数丈,一头栽进了废墟外的竹林。那黑瘦汉子见彭质奔至,不知底细,“咦”得一声,抬手一扬,掌中那竹枝霎时化作一弯长弓,抬手一拉,但听“嗡”然一声,那弦上登时疾射而出一蓬铁额竹箭来。
  这彭质正是尸变无魂之时,空有血肉,并无知识,木箭飞来,并不知闪躲,但听“噗噗”数声,的的射个正着。只是这彭质乃是积年的尸妖,尸变时身如铜铁,木箭着身,箭断锋折,哪里有个破损。只是飞箭攒射,定然皮肉吃痛。彭质掉转身来,歪剌个嘴,口齿间涎水乱淌,叽里呱啦一阵乱嚎,便朝那黑瘦汉子猛扑过来。
  那黑瘦汉子自恃神弓了得,箭术非凡,瞧着她一个行尸走肉,想着飞箭来去,定然将她射作个筛子。孰知一击之下,全然无功,眼见她掉头扑来,心头“咕咚”一声,单手捏个法诀,将那长弓望空一点,疾声咒道:“寒潭冰月,孤鸿照影。”咒言声中,其弓身之上“乓”一声,登时爆出一团寒气。那寒气翻卷,方圆数丈之地登时结出三尺厚的一层寒冰。
  尹喜困在徐甲的青琐伏魔戒下,不得走脱,被这寒冰冷气一扑,登时打个寒噤,但觉四肢百骸,直是冰冷彻骨,张口一呼,便见白气扑面;一时手足皆僵,寻思便没有这指环禁锢,只怕也未必能够动弹。思忖之时,见彭质跨步急扑,只当她一步下来,怕不就要摔个趔趄。
  那黑瘦汉子算盘原也不错,孰知彭质那尸身吃这极阴极冷之气一扑,不过略略阻得弹指间的功夫,且就这一瞬,那身子骨“呼喇”作声,“噼啪”作响,竟摇摇摆摆的变得有数倍之巨。其两腿晃晃,好似庙堂上的柱子;两臂巍巍,好比悬崖顶上的苍松;一颗头跟山门似的,真个是眼如悬镜,口若血盆。且见她往前一步,“乓”然一响,那三尺厚的寒冰跟琉璃一般,直是一踩即碎;其大手一扫,“啪”然一声,便将个黑瘦汉子一把捏在了掌心。
  那汉子胸口一闷,两臂被箍得铁紧,哪里还能有个动弹;彭质大口一张,便望着他脑袋咬将下来。那黑汉子两腿一软,直是唬得魂飞魄丧,一时脑中空白,冷汗涔涔,竟连“救命”二字也不能出口。惶惑之中,惊骇之下,猛听那竹林中一声怪叫,倏尔之间,便见徐甲脱跳出来。
  徐甲落身近前,腰身一晃,霎时化作个三丈来高的沙影巨人。两手抡着一柄丈八长矛,“呔”然一声,便朝彭质当胸刺去。尹喜从旁瞧得莫名其妙,尖声骂道:“失心疯了么?”喝骂数声,却是哪里见徐甲有个动静。
  原来那徐甲先时避开彭质,折身投进了竹林。但一落地,眼前陡然一暗,却好比一脚踩进了深渊暗井;仰头看时,穹苍漠漠,幽然不见有光,回首望时,莽原无极,空然不见有物。徐甲心头“咯噔”一下,暗叫一声不妙,知是中了算计。正待并指捏诀,吟咒施法,两耳之中,却突地响起“嘶嘶兹兹”的怪声来。
  这声息又尖又刺,好比一把钢针在脑中攒刺,叫人头疼欲裂;往昔烂熟于心的咒语,临到口边,竟是一个字也吐不出口。正是暴躁愤懑不得宣泄,眼前那虚无暗中,陡然一亮,乍然现出凝波俏生生的形容。只是她容光照人,不过好看了片刻,倏欻间隙,却就变作了个三两丈高的活尸,张着个血盆大口,提着尹喜,正望牙缝中送。徐甲一个激灵,登时一声怒喝,霎时间两耳也静了,心头也敞了,放出瘟癀葫芦,念动法咒,化出虚危沙影,将个葫芦化作长矛,便朝那活尸扑将过去。
  彭质捉了黑汉子,那人头刚近唇齿,但听“哐啷”一声,胸口便猛然吃了徐甲一枪。徐甲这长矛乃是黑沙黯火汇集而成,力道巨伟是一说,枪尖带火却又是一说。彭质吃这一枪,登时一个踉跄,手心一松,那黑瘦汉子登时脱手;步履平时,胸口却又刺痛难忍。低头一看,那长矛虽则并未刺伤皮肉,矛尖上的黯火却贴在肉上,灼灼而燃。
  徐甲欺她脑筋不灵光,一击得手,见那火起,登时咧嘴一笑——“虚危烈火,焚心炼魂,看你能煎熬几时……”孰知话音未落,那烈火烧破彭质胸口,其胸膛中“噗”然一响,却是喷出一道黑气来。那虚危之火吃这黑气一扑,霎时间一闪而灭,星火全无。徐甲骇然望去,那彭质胸膛中有血有肉,有筋有骨,却唯独无心。那胸腔之中,不过裹着一团黑气,“突突”而跳,“噗噗”而响。
  惊骇之时,错愕之下,却听彭质一声咆哮,其一身皮肉陡然紧缩,陷在了骨中。偌大个活尸,转瞬间,却就化作了个附皮贴肉的干尸。这干尸通身贴着一层黑气,那黑气中“窣窣”而响,却有无数亡魂缠绕其中。那亡魂生着活人一般的脸面,云烟一般的体态,浮在黑气之中,来回飞旋,一时瞪着两眼尖叫,好似油锅中的囚徒,只是呼叫一时,两眼复又呆滞,愣愣怔怔的,好比不知自己为何而鸣,因何而号;一时又挤眉弄眼的哀啼,滚了一脸的眼泪,抹了一腮的鼻涕,呜呜然,噎噎然,只是哭着哭着,却又渐见有些迷惘,稀里糊涂的,仿佛不知自己悲从何来,愁从何起。
  徐甲见其变化,虽则惊异,却不知哪里来的胆气,全无半分退让之意,一声大喝,提起长矛挺身便刺。彭质浑浑噩噩,却也不知避让,不知闪躲,但就扬起枯槁的两臂迎敌;且听“啪”然一声,那丈二长矛,竟被她一把捏个正着。矛身烈火奔腾乱窜,直烧得她皮肉爆裂,白骨生灰,她也浑然不知苦痛。徐甲握了长矛,却也莫名不肯松手,僵持之时,彭质身上那亡魂便从黑烟中袅袅飞出,踏着长矛,踩着烈火,扑在了徐甲身周。那亡魂将个徐甲簇拥起来,一个个轮着旋到他面前,有说话的,或“嘤嘤嗡嗡”的呢嚅说辞,或“嘻嘻哈哈”的含混嘴舌;有不说话的,或含情脉脉的凝视,或凶神恶煞瞠望。也不多时,那徐甲却就恍惚起来,其一身的细沙“簌簌”作声,渐见滑落;彭质捉得的长矛“窣窣”而响,也渐渐化作飞扬的火星黑烟。
  长矛化尽,彭质一跨而前,提起徐甲,露出一口森然白牙,便要大快朵颐。尹喜瞧在眼中,直是怒不可遏,捶胸顿足的朝凝波厉声骂道:“臭婆娘!你不得好死!”那黑瘦汉子得徐甲之助,从彭质手下捡回一条性命,早便溜回凝波身后,正自惊魂未定。听得尹喜怒骂,却是“噗嗤”一笑——“慌什么。吃了他,自然就轮到你。”凝波长眉一挑,莞尔一笑,轻抚耳鬓,慢悠悠道:“可是你说的,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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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六节 幻斗


  尹喜见其形容,闻其言语,一口恶气直贯而上,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啖其肉。愤懑之中,哀切之余,瞧向徐甲;徐甲兀自被一众亡魂钩缠困囿,手足瘫软,虽则瞪着两眼,那脑袋却耷拉在胸口,全然没个清醒的样范。尹喜见彼之状,张大个嘴,满心只是想唤他,喉头“呜呜”而响,却是一个字也喊不出来。
  孰知这世上,有一等穷途末路的,却也有一等绝处逢生的。那彭质将个徐甲提近口了,却是突地眉头一皱,鼻子一抽,嗅得一嗅,竟一把将他抛掷开去。慢说尹喜,那黑瘦汉子与凝波两个也都大吃一惊,彼此面面相觑,直是莫名其妙。徐甲抛掷在地,离尹喜不过三尺来远。尹喜心头一跳,慌忙伸手,要将他拖入青琐伏魔戒界光之下。
  哪知眼看相近,那徐甲身子一晃,竟就平白失了踪影。好似那虚无之中有个无形猛兽,于须臾之间,将他一口吞了个干净。尹喜猝不及防,一拉拉了个空,险得扑个趔趄,疑惑之中,正自摸不着头脑,那虚无之中突地伸出个无形之手来,一把将他拉个正着。这无形之手力道甚大,毛扎扎的还有些刺手,尹喜下意识的往后一挣,不想一拉之下,好似蚍蜉撼大树,哪里有半分松动;错愕之中,那大手一拖,整个人便被它拖将起来。
  那黑瘦汉子瞧着徐甲凭空消亡,又惊讶,又疑惑,正没理出个由头,却见尹喜突地扑将出去,不过扑出两三尺远,便一头栽进了那空荡荡的虚无中,消失得无影无踪。悚然之中,一声惊呼,声息出口,脑门一震,已然吃了凝波一巴掌,“哎呦”一声,便听凝波叱道:“老大不小了,咋咋呼呼的,成个什么体统。”
  那黑瘦汉子未及答言,却听彭质一声怪叫,两个眼睛灼灼发光,已然朝自己这边扑将过来,慌得又是一声怪叫——“快跑!这尸妖厉害得紧!”言语出口,却又挨了凝波一巴掌,捂脸看时,却见凝波一步跨前,左手捏个指诀,右手划天,朝着虚无空荡处高声叱道:“看你路数,不是通天教的手段,到底是谁,给我报上名来!”其呵斥之下,捏诀之指“哧嗤”而响,喷薄而起一层烟丝。那烟丝袅然散作个罩子,将两人团团护住。
  罩子一起,那彭质的身子登时一顿,两个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两手却只是四下乱抓乱扑,好比失了孤拐的盲人。那黑瘦汉子见她莽莽撞撞四面乱扑,恐误打误撞落在她手里,忙不迭退到凝波身后,小心翼翼问道:“那两个蟊贼来了帮手?”凝波眉头紧皱,慢条斯理道:“瞧那路子不像。瞧这动静又仿佛。也不好说。”又冷哼一声,也不怕彭质听闻,仰起头来,朝虚无中厉声道:“道门中人,这等蝎蝎螫螫的,成个什么体统!好不好,出来打个照面,会上一会,只是这般藏头掖尾的,难不成是个鸡鸣狗盗之辈么?”
  她哪里知晓,这下手救人的,却正是冰砚葛年两个。先时葛年瞧见凝波与那黑瘦汉子,也有些讶异,那黑瘦汉子是她同门,唤作苗璧泉,外间皆唤作弱溪真人;那凝波却有些眼生,只是听苗璧泉言语,再看她列印施法,想来应是霍桐山的长老;奈何瞧了半日,总无一人同她相仿佛,却是辨不出来。冰砚悄然问时,虽觉尴尬,却也只好答道——“按说我门中不该有女子。只是我自家便是个现成的,也不好定论。”
  那徐甲同彭质往来,中了凝波算计,葛年哪里肯同他两个出头,只催冰砚道:“这凝波手段厉害,我便身子康健,也必不是她敌手。趁着她同那两兄弟纠缠,咱们快走。”重明向往少有言语,这会子也劝道:“这尸妖如今有两个哩,一个已然这般难缠。若那一个再寻了来,只怕不是顽的。这凝波幻术虽则厉害,只怕未必抵挡得住。我看还是早走为妙。”飞廉听得这言语,却是嘀咕两声,瘪声瘪气道:“我看这尸妖虽则厉害,却没甚脑子,也还好糊弄。不见那丫头弄甚大阵仗,便将它弄得团团转。便再来一个,不过多个转陀螺的,有甚可怕?这丫头在炼丹哩!听她言语,乃是仙家一等一的神品。既然她瞧不破咱们的行藏,何不就偷偷候着,等她炼成了,咱们顺手牵羊,白捡个天大便宜哩!”重明从旁听得,却是“啧啧”两声,朝飞廉笑道:“果然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葛年听得她两个言语,一声嗤笑,左手捏个印诀,右手放出一块水晶般的镜子,望彭质一照,掉转头来,朝她两个冷道:“真是不知死活。且瞧瞧,这梦境之法能迷惑它几时!”众人透过葛年那镜子探头一瞧,望了一阵,却都瞧不出个所以然。冰砚与他等有别,从小修行幻术,倒是瞧出些个门道——那彭质周遭的虚无之中,浮有千百蛛丝一般的虚空裂纹;因其通身缠着黑烟迷雾,若无十分细致,着实也难以察觉。那裂纹浮在彭质身周,因其行动而皲裂,将个虚无之空裂得如碎镜一般。
  葛年观诸形色,心下了然,将个镜子与凝波一照,又朝冰砚道:“你再细瞧。”冰砚抬眼一望,那凝波立在远处,瞧着是渊渟岳峙,超然远览——那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度,那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架势,直是端了个十成十。只是神色如此,其背后却有一把雪白的烟丝飘出。那烟丝末端,系着一只玉色小蝉,不过针尖大小。这玉蝉拖了烟丝,来来往往,钩钩缠缠,正自急急缝纫,匆匆编织,将那彭质刺破的虚无裂纹缝补修复。
  冰砚瞧得真切,却没个就走的意思,沉吟片刻,朝葛年道:“别人也罢了。这徐甲尹喜,我却不能不管。只是这尸妖也好,凝波也罢,都有些棘手。总不能因我一人之故,教大家以身试险。你且领着,带人先行。我瞧个破绽,将人救下,随后便来。”又环顾众人,叮嘱道:“也不必十分等我。但凡行事,我也还知量力而行。或许迟些,早晚赶上,不会将自己也赔了。都请放心。”
  葛年与她同行至此,哪里还不知她那脾性;但凡拿定主意,旁人苦劝也是无用。当下一声苦笑,却也并不动身,收起梦境之镜,同冰砚道:“罢,罢,罢。你也莫撵我,咱们这一路来,同进同退,岂有个先走的道理。这凝波虽则厉害,到底她在明,咱们在暗。那彭质撞在她这睡梦秘境,自然先同她发难。咱们浑水摸鱼,未必不能全身而退。”飞廉吃吃一笑,满口牙齿磨得“兹兹”作声,嬉笑道:“横竖同这娘们动手,若侥幸胜了,你救人,我去取丹。”
  冰砚见葛年行色,知是说不动她,也不勉强。两个计议定了,等着时机,却是当真将个徐甲尹喜救将下来。徐甲也罢了,被彭质那尸身亡魂迷障,摇头晃脑的,又呆又傻,也不知清醒与否。尹喜被葛年的毛手拖进结界,乍然见得是冰砚,却是惊疑不定。正疑虑,但见葛年袖笼一抖,却是放出两个闭着眼的汉子来。
  这两人一个高壮敦实,一个苗秀挺拔,皆身着黑衫,头戴葛巾;正是霍桐山的董霜桥与蔺雪亭。他俩被葛年的异术“故人天”辖制,虽则两眼紧闭,手脚却都利索,同明眼人一般无二;二者一人一个,将徐甲、尹喜负在背上。尹喜伏在董霜桥肩头,听得他喉头咕噜,鼻间呼哧,下细看时,这人却似乎是在酣睡之中。环顾周遭,将一众人等俱瞧得一阵,总猜不着她等救人的缘故,心下忐忑,迟疑一阵,本待开口,又恐言语在外,叫彭质凝波一流知觉,闷闷之中,却见葛年提起徐甲手来,望那青琐伏魔戒轻轻一招,那指环“噗”然一响,青光顿灭,霎时便闪回了徐甲灵台。
  那指环界光灭时,却陡听凝波“噗嗤”一笑——“好家伙!到底露了马脚!”声犹在耳,众人身前那虚无之中陡然“噼啪”一响,霎时便裂开一道三尺宽、七尺高的裂纹来。那裂纹周遭有水波一般的虚空涟漪,飘在空中四面涤荡;裂纹之中蓬着一层黑烟,烟霭中影影绰绰的现着个凝波的形容,正自朝那裂纹出口猛扑而来。
  葛年“哎呦”一声,左手猛地捏个指诀,右手望空一弹,但听“倏”然一声,其指尖霎时射出一柄阴风剑来。这阴风剑无柄无把,只得薄薄一片阴风聚化而成的锋刃,急射来时,真个好似刮面的疾风。那凝波不意她等手脚伶俐至此,堪堪开得一扇梦境中的方便之门,不过才打个照面,脸面还未瞧得真切,迎面便劈来一柄怪剑。这怪剑锋锐未至,寒意先袭,才刚穿过那裂纹,四下里便陡然结出一层青霜。
  那凝波倒也识得厉害,两足一顿,单手一扬,其掌心“嗖”然一响,霎时放出一枝飞箭来。那飞箭长不过尺许,通体晶莹,好似一截白冰雕琢而成。箭头之上,悬空绕着一圈星芒一般的光点。长箭动时,那星芒便发出夺目的虹气,五彩缤纷,光华熠熠,甚是照眼。
  那飞箭一出,葛年登时惊出一身冷汗。说时迟,那时快,便只须臾,那阴风剑便与星芒长箭射了个正着。且听“乓”然一响,那阴风剑但一交击,霎时便被射得风流云散。那星芒长箭余势不消,疾风快马一般穿过方便之门,瞄着葛年疾射而来。苗璧泉立在后头,瞧得真切,嘿嘿一笑,脱口唤道:“小娘养的,还不送命!”
  孰知飞箭射来,那门后的地面砂石无风而卷,蓬然聚作个巍巍神像来。这神像身穿紫金铠甲,头戴紫金宝冠,身披落地绛色斗篷,单手提着一柄宣花板斧,正是凌霄神将巨灵神。那巨灵神一声儿不言语,提着磨盘似的巨斧,朝那飞箭猛然一劈,但听“哐”然一声巨响,那巨灵神连人带斧崩作一堆散沙,淅淅飒飒撒将一地。那飞箭吃一斧头,却也“嗡”然弹飞。
  巨灵消散,那满地的断砖碎石却又“哐当”作响,一砖一瓦的飞将起来,累累垂垂的砌作个数丈高的玉枢火府灵官。这灵官身着黄金甲,头戴黄金冠,肩头披着丈二红绫,左手举着个风火轮,右手提着根七尺来长的赤金长鞭,眉心比常人多出一只眼睛,正是隆恩真君王灵官。
  这王灵官为五百灵官之首,为雷部神将,自然有些神通。一得变化,那眉心中的眼睛“噼啪”一声,却是陡然炸出一道雷光来。这雷光夭矫而起,轰然一响,登时将那虚空中撕开的裂纹炸了个支离破碎。残破的裂纹好似飞石落水激起的涟漪,望周遭猛然一荡,便就沉散消亡,再不见个行迹。
  这裂纹一碎,虚空裂纹后的冰砚等人便似朝露散于晨曦,那苗璧泉见着这行止,却是惊出一身冷汗。正自惊疑不定,衣领一紧,却被凝波一把提将起来,愕然抬头,却见凝波两眉紧皱,单手捏出个法印,朝自己胸口一点,一脸恼色道:“快藏起来!王方平回来了!”其言语一落,登时身子一紧,陡然之间,好似被强行塞进了个又小又矮的箱子,四下里贴得铁紧,慢说手脚不得伸展,便是抬头挺胸也难。
  苗璧泉困顿其中,登时又惊又怒,又气又怕。惶惑中,果然见王方平急急奔来。王方平脸色煞白,两手兀自抖个不住,好似晋侯白日见厉,叶公牗堂逢龙。比及奔近上前,见着彭质,却又是吃得一吓,一把握住凝波,颤声道:“白姑尸变,非同小可,还不快走!”凝波观其颜色,听其言语,也不就走,反手将他拉住,左手捏个法诀,望空一指,弹出一株青草来。那青草形似蒲草,只枝叶更长,叶片更宽,枝枝叶叶蔓开一片,好似垂丝挂幔的一顶圆篷,团团将两人罩着。
  变化得成,凝波便含笑道:“慌什么。我已经用五行封疆之法布了个限界。慢说行尸走肉,就是魑魅魍魉来了,也不怕。我且问你,那偓佺仙草可得手了么?”王方平跌足道:“你有所不知。这白姑乃是积年的尸毒妖身,一旦诈尸,道法神通都在其次,那尸气却是剧毒无比。但凡沾染一星半点,寻常人等,断然没个活路。这尸气乃是亡魂的怨怼之情、仇雠之意纠缠而成,触物无声,最是难防!还不快走!”
  他两个那言语,便隔着远些,冰砚葛年等原也听得分明。这青草一起,其声音便好似空山跌跌荡荡的回响,远水渺渺荡荡的水声,虽不嘈杂,然则模模糊糊,却叫人听不分明。冰砚意在救人,如今徐甲尹喜全身而退,再无耽搁,便催葛年动身。孰知葛年楞头呆脑的,只管似醉如痴的瞧着那青草,愣愣怔怔,直是一动不动。冰砚心下疑惑,比及相问,却听葛年幽然一叹——“走?望哪里走?你可知那蔚然成盖的青草是甚么东西?那是浮黎梦草!这个凝波,早先弄出那落星神箭来时我还有些疑惑,如今见着这浮黎梦草,却是再没个分号了!你当那妮子是谁?那是霍桐山的长老,霍林洞天的名宿,荀烟竹!”
  第五十七节 仙草

  只这一干人,倒有一半从未听闻荀烟竹的名头,赵王不消说,那重明瞧来,这长老也好,名宿也罢,不过一副嚼不动的老骨头,冷然一哂,全没半分波澜。冰砚虽觉惊异,一脸凝重,倒没为着荀烟竹的名号,两眉微颦,只问道:“那浮黎梦草是个甚么物什,怎么就能把咱们都困住了?”
  葛年轻叹一声,缓缓道:“这浮黎梦草,真个来历非凡。那开天辟地时,自虚无中曾生化一截灵根,唤作黄中李。这黄中李与天地同生,神异非凡。既能不叶而花,也能不花而果。它生叶之时,有两重影;开花之时,有三重影;结果之时,有九重影。它这影子,并非日月灯烛照临之影,乃是他方世界、玄虚天地的投影;一重影便是一重门,经影过门,便能去得那杳杳之境、幻幻之方。
  这黄中李初芽之时,便为王母所得,植于龙月城。因是鸿蒙灵根,本也不合入世。奈何人间旧年有个帝王,因夫人李氏亡故,日夜思念,求情于蓬莱仙人安期生。那安期生怜其情深,甘冒不韪,与他盗了这黄中李的一重虚影,完了他那夙愿。这一重影,便是今日这浮黎梦草。
  那浮黎梦草若在寻常道宗手里,不过是许个美梦的玩物。但在霍林洞天,却是筑梦结境的神器。依仗此物,能在梦中生梦,可于境中化境,虚中生有,有中化无。一旦陷于此草术中,便有火眼金睛,也瞧不破这虚叠之象。咱们便上天入地,也总在荀烟竹这梦境之中,不得走脱。”
  重明听得这言语,先是一怔,旋即嗤笑道:“这话我不信。若当真这等厉害,还等到现在!但凡对敌,只管放出这仙草,岂不干脆撇脱!”葛年白她一眼,啐道:“你懂甚么!这浮黎梦草虽则厉害,到底是重玄幻之影。若开梦境,承重久了,便会渐渐磨灭。一旦叶片凋零殆尽,没个三五百年不得复原。是以家下日常,哪里舍得用它。”又叹道:“这仙草乃是门宗重器,向来不肯轻易示人。那荀烟竹道行精绝,修为精深,那仙草由他掌管,已然有千年之久。不想暌违多年,却在此时此地同它相逢。”
  吕叔敖听到此处,却是“嘿嘿”一笑,道:“听这言下之意,那浮黎梦草的叶子是会磨灭坏损的。既然叶片败坏,那劳什子梦境自然不攻自破。却还怕它作甚?莫若盘脚坐了打个盹。比及一觉醒来,又松泛,又便宜,正好赶路哩!”葛年听得这话,瞪他一眼,没好气道:“霍林梦中,你还敢困觉!就不怕你那眼睛闭得上睁不开么?”
  言语时,却见凝波同王方平折身行路;先时站着,瞧得也还分明,这一抬脚,两个人的身形陡然碎作千百个巴掌大的黑影;那影子或浮在半空,或散于林间,重重叠叠,迷迷糊糊,总教人看不分明。
  葛年祭出镜子,四面照得一照,朝冰砚皱眉道:“有了这浮黎梦草。荀烟竹这梦境界中生界,其真身所在我却瞧不见了。我这梦中藏影的法子支持不住,只怕再是个一时三刻,行迹便要显现,彼时明暗之势相易,只怕咱们要吃亏。”
  飞廉听得这言语,四望两眼,嘀咕道:“既这么着,索性别藏了。重明乃是个真凤凰,满肚皮的先天真火,叫它喷上一阵,将这梦境烧个窟窿,咱们硬闯罢。”见葛年冰砚神色肃然,恍若未闻,又砸吧嘴道:“那丫头顾着什么仙草,念着什么点丹,未必肯同咱们较真。”
  葛年听得这话,却是“嗐”然一声,直是懒怠同她言语。尹喜见她满脸沮丧,料着她是黔驴技穷,讪笑一声,干咳两下,慢声细语道:“我这兄长也还有些个本领。将他唤醒,未必没有办法。”想是将这话听入耳了,蔺雪亭回手在徐甲脸上狠狠捏了两把,脸颊肿起二指高,却也没见他抬抬眼皮。
  正是一筹莫展,却见冰砚回转身来,抿嘴微微一笑,朝葛年轻声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有你在,咱们对那荀烟竹可谓知根知底,这荀烟竹嘛,对咱们却是一无所知。便是他占了先机,咱们可也就未必一败涂地了。”言语之下,微微抬手,朝身后那废墟之中轻轻一招,那残砖断瓦之中“呼突”一声,却是陡然窜出数百道青黑相杂的烟霾来。
  那烟霾之中,皆立着个七尺上下的物什,有脸面,有手足,形容与人相类,只两目窅然,岑寂呆滞,瞧着不像个活物。葛年抬头一望,吃得一吓,愕然道:“这是些什么怪物?”冰砚莞尔一笑,捏个法诀,朝着一干怪物轻轻吹一口气。那一干怪物齐齐一个激灵,登时从烟霾中脱跳落地,不等招呼,或二三结伴,或三五成群,四面八方的奔窜开去。
  重明飞廉也是积年之物,却从未见过这等形容之物,飞廉诧然道:“你一个名门子弟,难道寻常也还养鬼?只是养鬼也罢了,养上一个两个也还使得,你这成百上千的,就不怕损阴德,招天谴?”冰砚听得这话,却是抿嘴一笑,道:“哪里来的鬼!那是草木之精,瓦石之怪。”重明听得这话,却是“啊”得一声,皱眉道:“胡说八道!这草木便能成精,山石便可成怪,岂有都盘踞在这一处的!天底下统共能有多少!你这一招手,难不成就还都来了么?”
  冰砚低头一笑,轻声道:“这时候辩这个作甚?有这功夫同我磨牙,不若听听那荀烟竹这会子的动静。”言语下,捏出个法印,却是望空一点,其身前数丈处的一株翠竹陡然一晃,其枝叶虽则还是枝叶,一没生出五官,二没变出手脚,却无端端叫人觉着它是个活生生的人。

  那翠竹得了灵通,竹尖摇摇晃晃的垂将下来,冰砚缓步上前,既不见她列印,又不见她吟咒,不过望那竹尖上轻轻一点,那竹尖上霎时刮下一阵风来,一干人等登时腰身一紧——两足虽则还立在原地,那腰身却似糖膏一般,被这一阵风扯作数十丈长。且这一见长,一众人等的上半身便烟化风聚似的,竹林也好,墙垣也罢,皆是一穿而过,就此径直追在了王方平与凝波背后,堪堪相距,不过数丈。
  他两个走一步,这腰身便就长一尺,不紧不慢,不近不远,行止可见,声息可闻。只是人则近了,那凝波方平却都一毫不知。且见王方平正惴惴不安道:“……仙果失窃,我爹震怒非常,已经令合教上下,立即搜寻。这地方只怕不能待了。我且先将炉子收了,你同我一道,只说追寻仙果下落,先逃远些再说。”凝波皱眉道:“那炉中丹砂,金精完备,水基充允;只差个致物,略一点化,便能成丹。这起当口,正是十停路走了九停处,怎么就好收炉子!咱们藏身这地方,一则偏僻,二则艰险,寻常人想不到;便想到了,也来不到;便来到了,有我这浮黎梦草遮护,那也见不到。你怕他怎地!那尸妖再厉害,一时半会也寻不过来。你好好的守着炉子。我自有打算。”
  王方平听得这话,“嗐”然一声,跌足道:“我爹向来不近人情,咱们若耽搁久了,被他知觉,我倒罢了,只怕你,只怕你……”言语至此,却又期期艾艾,接不下口。凝波听得这话,却是嫣然一笑,长眉斜飞,眼横秋波,半嗔半笑道:“只怕我怎样?”王方平侧过头来,呆呆瞧她两眼,又侧过头去,耳根红了一片,低声道:“罢了,一发都听你的便是。若果然寻来了,再说寻了来的话。”凝波噗嗤一笑,凑将过来,在王方平脸颊轻轻一戳,软语温言道:“呆子。若不为着咱们将来有个盼头,我何苦炼这金砂。什么门户之见,什么正邪之别,等到金砂得成,咱们有了大神通,可还有谁敢说三道四?彼时你爹也好,我师父也罢,凭着是谁,又怎能管着拦着?”
  王方平听得这言语,但觉两眼微微有些温热,调转头来,握住她雪白玉红的一双柔荑,瞧着她明如晨星、澄如月湖的双眸,轻声慢语道:“这一生,定不负你。”凝波莞尔一笑,抽回手来,撇嘴道:“这话我可不信。你活了这么一两百年,不过都在这荒山野岭里头,所见有限,所闻不多,见着个青春脂粉,自然就动心。将来得了大道,天下纵横,见着那倾国倾城真绝色了,自然也就变心了。”王方平听得这话,却是脖子都涨得通红,结结巴巴道:“那我与你起个誓。”
  凝波啐他一口,笑道:“谁稀罕。将来事端,自然将来再说。你变心也好,薄情也好,如今却哪里管得顾得。”见王方平急赤白脸的,噗嗤一笑,又低下头去,柔声细语道:“远的就不说了,如今负不负我,却都在那炉子上头。你可仔细些,别把咱们的将来都断送了。”王方平抓了抓两腮的络腮胡子,讪笑道:“你放心。”
  言语中,却见凝波调转身去,望着那虚无空中连连甩得两个巴掌,那虚无之中,“噼啪”两声,直是又响又脆,错愕之中,却见凝波侧身回来,含笑道:“那鸣蝉针乱了经纬,不扇两巴掌,那玉蝉不长记性。”那王方平情令智昏,不疑有他,哪里晓得吃这两巴掌的,却是拖在凝波身后的苗璧泉。
  这苗璧泉囿于桎梏,不得动弹,被凝波麻袋似的拖行,本有些不忿,听得凝波王方平言语,一时忘形,忍不住笑出声来。凝波这梦中结梦,境中生境,原不怕声息外传,奈何听得笑声,却心头有些异样,也不知是羞恼还是忿恨,一时兴起,回头先许他两巴掌再说下文。
  冰砚等尾随在后,却是看了个实在。葛年见苗璧泉脸庞红肿,满脸羞忿,却是险得笑岔气。飞廉见她笑得放肆,心下忐忑,毛手在她肩头一推,压低声气,嘶声哑气道:“收敛些!别叫那丫头知觉!”冰砚从旁听得分明,却是微微一笑,轻声道:“不妨事。他们既瞧不见,自然也听不见的。”飞廉听闻,同重明面面相觑,却是当真有些佩服,比及相问,冰砚却也实在,并不相瞒,老实道:“这是我师尊独门神术离魂大法。先时那一众草木之精,瓦石之怪,也全凭此法摄魂而起。”
  言语中,那王方平、凝波却也到了丹室。这丹室隐在竹林深处,不过小小一间四角亭子。那亭子数丈见方,四根朱红柱子,悬着个牌匾,书着《金匮》两个大字。亭子周遭的空地中,横七竖八的立着十来根石柱。亭子正中,便立着王方平那丹炉。这炉子底下有个火盆,里头放着半截不断喷火的虚空晶石。丹炉之中“咕嘟”有声,炉口紫红之气萦绕不散,时不时见有一道金光于内闪烁。
  飞廉探头一望,讶然道:“这等圣物,竟没个人把守?凭着这丹炉自己煎熬?”重明冷然一哂,朝那空地中的石柱一努嘴,慢悠悠道:“白生这么多眼睛。那炉子虽无人值守,却有奇门遁甲护着。寻常人等,只怕走近一步也难。”飞廉“啧啧”两声,指着那喷火的晶石笑道:“我也活得久了,这是甚么石头,如何就识不得?”重明打个哈哈,啐道:“混账东西,真个有眼无珠。那哪里是石头,那是烧丹道人的五行八卦界印。教你个乖,你将那火盆翻过来,好生瞧瞧,看看那上头可有五行符八卦印。”飞廉听得这言语,却是有些信不及,讶然道:“你是个养尊处优的,怎么就晓得这么些个行当?”重明叹道:“你个糊涂虫,那金庭山的李汉陵便在我楼里起炉子,我又不瞎,瞧不见么?”
  议论时,却见王方平拉了凝波,在那石柱中兜兜转转几圈,已然走进那角亭。靠近丹炉,王方平起出偓佺仙果,接过凝波的方回仙草,也不投入炉中,只管围着炉子转圈;一行走动,一行捏着指诀,在那炉身上指指点点。凝波心下耐烦,瞧了一阵,忍不住问道:“怎么就不投药?”王方平皱眉道:“火候未至。还要等上一晌。”言语下,见凝波有些焦灼,好言宽慰道:“别急。我用咒言催着些,自然见好。”凝波微微一笑,轻声道:“不急。慢慢来。”言语中,却是往后退得一步,左手捏个法印,右手劈空一弹,但听“噗”然一声,其身前那一片虚空,连着炉子王方平,霎时化作一张白绢,翛然飘落在地。
  那白绢落在地上,内中的王方平却浑然不曾知觉。其身侧左近,却也赫然有着一个凝波。只是这一个凝波扶着亭栏在长椅上坐着,端然不动,默然无声,瞧着好似个木偶泥塑。白绢落地,荀烟竹回头朝虚空中随手一扯,且听“嘭”然一响,便把个苗璧泉自辖制中拖曳出来。
  苗璧泉两足沾地,登时两脚乱跺,捂着脸嚷道:“好端端的,打我作甚?”荀烟竹瞪他一眼,却是朝亭外一努嘴,冷道:“别吵。有人闯进咱们的梦境中来了。”苗璧泉“啊”得一声,探头朝外一望,苍然一片竹林,却不见有人,惑然相问,但听荀烟竹一声冷笑,森然道:“恐是王慎疾的人搜来了。零零散散的,怕有百来十个,如今还都在梦境边缘,不曾走近。炼丹投药,正是紧要时候,我可得留神瞧着。外间那些个人等,便交给你了。”
  苗璧泉听得这话,却是有些迟疑,讪笑一声,干巴巴道:“若三五几个,也就罢了,百來十个,怎么就好得手。”荀烟竹哂然一笑,却是随手自身侧的虚无中捏出一块晶莹光华的石头来,轻轻抛与苗璧泉,缓缓道:“借个梦与你,悄悄过去,利索些,干净些。”苗璧泉眉头一皱,迟疑道:“都杀光?”荀烟竹冷然一笑,慢悠悠道:“怎么,你还要留一个陪你喝酒?”苗璧泉讪笑一声,将手中那晶莹光华的石头轻轻一捏,但听“噗”然一声微响,那石头登时裂作一团光华,光华氤氲,其人沉浸其中,不过一晃眼的功夫,光华散尽,人便也散佚无踪。


  今天晚上有事更不成。。。。。。
  噩耗连连。。。。我被抽调参加一个活动。。。。本来以为一天搞定,没想到今天都还没结束。。。暂时没办法写作。。。情况乐观的话明天能更新,不乐观的话要后天了。。。。
  作者:hillron530 时间:2014-10-15 20:20:00
  等今天的更新!!亲爱的楼主,5年3个月了……这本书才更新了大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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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静男 2014-10-15 22:24:00
  别怕,最多再有3年。。。。应该就完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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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骷髅花 2017-03-28 17:49:00
  三年,是今年完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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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呀,脸都打肿了。。。别怕。。再有个三年,我想,应该就完结了。。。。。
  本周真的没法更新。。。临近假期必然发病。。。简直成诅咒了。。。因为痛风引起膝关节发炎,膝关节周围肿得非常厉害,既不能弯腿,又不能久站。。。没办法写了。。。
  上一张写作的桌子~~~~

  

  
  第五十八节 寄身


  人且去,荀烟竹抬脚望地上那白绢轻轻一点,那白绢“兹兹”而响,一幅长绢丝脱线,线脱经纬,丝丝蔓蔓的散将开来,或似琉璃上斑驳的光影,或似茶盏上升腾的烟气,一道道,一缕缕,就此将个王方平同炉子放将出来。
  荀烟竹捏碎梦中梦,那境中的泡影自然消散。王方平围着炉子走了几遭,浑然未觉个中变化,两眼皆在那炉子上,时不时捏个法诀,咒言两声。荀烟竹个门外汉,听他言语,甚么“知雄守雌可无老,知白见黑急坐守”,甚么“千周灿彬彬,万遍将可睹”,直是莫名其妙。
  只是他列印咒言,那炉中焰火便有些别样,或灼然夭矫,焰头上再生一层焰头,或赤红焰中再生一苗紫蓝火光,总有些异样处;炉中锻炼,一时或滚作金光烂然的汤水,扑出一炉子的霞光云影;一时或跌作个丁零当啷乱滚的铁丸,迸出一蓬一闪即灭的火星。
  荀烟竹细看他那行止,全无聚宝成丹的半分迹象;知是催也无用,强忍不耐,按捺心性,靠着栏杆廊椅斜坐,想着外间的苗璧泉,本待起个眼睛瞧瞧,冷不防王方平突地一个踉跄,“嘭”然一声,却是一头撞在了那炉子上头。那炉子瞧着沉重,便是牛也未必拖动了,吃王方平这一扑,“哐啷”一声,竟就打翻在地。
  炉子一倒,那喷火之石“啪”然一响,霎时裂作一地焦黑碎石,喷薄的烈火倏欻间化作一蓬火灰,絮絮扬扬的扑了一地。丹炉跌落,幸得鼎盖严实,不曾脱合,内中锻炼并未溢出。
  王方平“哎唷”一声,额头早见鼓起一坨,青青红红的,也顾不得疼,忙不迭扶起炉子,蝎蝎螫螫的猫着腰,下细瞧了一阵,五指一捏,将那炉子变得陀螺大,提在掌中,转身瞧着荀烟竹,满脸通红,总不则声。荀烟竹愣了一晌,僵着个脖子,忍了一时,好容易挤出个笑脸,还未开腔,却听王方平“啊”得一声惊呼,其眉梢处火光一闪,霎时扑出一团黑气。
  这黑气袅然落地,倏忽间,便就化作了个七尺大汉。这汉子身形魁伟,器宇轩昂,同王方平面貌相仿,只年岁长些。王方平乍然一见,却是唬得一跳,脱口唤道:“爹!”那大汉一步跨前,“啪”然一声,劈手一个巴掌,瞪眼叱道:“我没有你这种混账儿子!”呵斥之下,其肩头“呼”然一响,霎时窜出一根长矛,这大汉一把握住,扬将起来,“嘭嘭”两声,将个王方平两腿生生打断。王方平吃痛倒地,两牙咬得铁紧,却是一声不吭。
  那大汉见他这等形容,却是越发动气,冷笑两声,拎起长矛,望着他背上直是“噼里啪啦”一顿好抽。荀烟竹晓得他心实,平素便有些呆性,只是不防棍棒当前,他也一般蠢蠹;见他满背鲜血,皮开肉绽,瞧着不像耍处,“嗐”然一声;左手一探,“嗖”然一响,掌心登时放出一枝带索长箭来,倏欻间,便将个王方平裹得粽子一般;不过一拎一拖,便将个王方平甩将起来,“乓”然一响,便掷在廊椅上。
  收回神箭,荀烟竹驻足其前,上下细看两眼,其脊背上捡不出一块干净肉来,在他肩头一捶,不知是恼是怒,闷声闷气道:“疯了么?便不还手,怎么也不就躲?不知道痛么?”王方平抬眼同荀烟竹对望,脸颊紫胀,却是闷声不语。
  荀烟竹见他这形容,又气又恼,啐他一口,骂道:“糊涂鬼。你细看看,你爹没来。这东西是个幻影!”王方平吞得一口口水,悻悻然道:“我知道。这是我爹的阴寄身。”荀烟竹听得这话,微微一怔,跌足道:“知道你还不躲?”王方平低下头去,干笑一声,慢吞吞道:“偷了东西,吃两板子抵账。怎么好意思开躲。”
  又抬头瞧了瞧那阴寄身,朝荀烟竹道:“想来是做贼心虚,不知怎地就露了马脚,叫我爹起了疑心。稀里糊涂的,就叫他弄了个寄身藏到我眉毛中了。你快跑罢。横竖我跪在这里等着认罪。”见荀烟竹没个动身的意思,又低声道:“你别瞧不上,这阴寄身虽是个寄身化物,但一时三刻,法力未消时,同他真身并没多少分别。你便道法高妙,到底年轻,哪里是他敌手。趁着我爹还未寻来,快先去罢。”
  荀烟竹听得这话,却也心头一凛,这通天教主王慎疾道法高妙,其中阴阳寄身与五行寄生二法,诡谲神异,向来为人称道;不想如今竟撞个正着。思量时,却见王慎疾那寄身啐得一声,朝王方平破口骂道:“不长进的东西!没望你敝帚自珍,不曾想却成了个数典忘祖的不肖子!”喝骂一时,又掉头瞧向荀烟竹,瞄看两眼,冷笑道:“我道是个什么谪仙,叫你这等背祖忘宗,闹了半日,原来是个梦中虚影。”
  王方平讪笑一声,干巴巴道:“东西是我偷的。左右同她不相干。梦中虚影也好,山中妖怪也罢,何必同她理论。”阴寄身冷然一哂,慢条斯理道:“糊涂虫,你可知道这梦中虚影是个什么东西?”王方平低下头去,慢吞吞道:“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阴寄身啐得一口,慢悠悠道:“原来你不糊涂。早便知晓实情。只是这却叫我糊涂。既然你明知她那一身皮相是个假的,为何却还肯为她盗取仙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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