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世少年修真系列之《万世神兵》

  时习含笑道:“储君既如此说。敢不从命。依老道愚见,与其困之在侧,成不时之患。不如另寻所在,叫他两宗征伐。若他两宗一战成功,那功劳也有限,不能与扫平昆仑峨嵋相提并论。若不成功,于咱们却也并无关碍。”羲和听闻,皱眉道:“却是叫他两宗去哪里?”时习笑道:“中土之中,虽个昆仑峨嵋号为仙剑之宗,然在中土,却也未成领袖。那昆仑地处偏僻,且门下皆是皇族贵胄,与旁宗别门往来实则不多。那江湖之事,其实沾染不多。峨嵋囿在川中,自天狐盗宝之后便渐见消沉,自扫门前雪,已然少问俗事。且从弥罗事后,更是与各门各宗广生嫌隙。如今振臂高呼,只怕也无人响应。
  要说那风骚正当,领袖群真的,非霍桐与青城不可。那霍桐山号称三十六洞天之首,门下道真纷纷,能人辈出,正是风头无两。青城山人丁兴旺,轩辕一族,姬家姒家,广出高手;且他家素来与赤城交好,两宗子弟,互为依靠。如今两宗同气连枝,声势之盛,天下闻名。若储君游说天尊,令他两宗各出人马,一上霍桐,一去青城,岂不两全?”
  羲和听闻,却是嘿然一笑,点头道:“你这老道,果然小看不得。一时顽笑,像是个宠溺儿孙的老好人,一时老成,又像个满腹机谋的老滑头。公主得你辅佐,真个是她的福气。”时习听得这话,却是连连摆手,笑道:“这话不敢当。前有国丈幽烛,后有中雍夷逸,老道算得什么!不值一提!”羲和微微一笑,道:“也罢了。时辰也不早了。我且家去,与外祖商量些事宜,明日才好同天尊进言。”
  时习听闻其语,也不挽留,便就恭敬送客。至于廊下,羲和却朝时习略略弯腰,揖手道:“此番过来,真是受益匪浅。禅主日后还要多走动才好。”时习弯腰还礼,笑道:“我倒肯来。只是国丈大人不受用。”羲和笑道:“外祖少年时吃过淑士宗的亏,心有成见,禅主不必放在心上。”言语相及,便就辞行。时习送至院门,外间早有不咸宗的道人迎上前来,接驾回转。
  时习送客回还,那附远道人竟是长揖到腰,慨然道:“师兄愧长年岁,实在不及你万一。”时习见他这样子,却是噗嗤一笑,道:“罢,罢,罢,这主意原是叔叔定的。我不过过趟嘴罢了。哪里值得这么着。”附远笑道:“叔叔这法子,全仗一张嘴。我虽也知晓这法子,却未必有你这巧嘴。”时习笑道:“你和师叔都是老实人,说这种话,莫说诳人,自己先就心虚。自然不如我这种常年哄人的来得利索。且今日之事,也靠几分运气。寻常时候,也未必见效。”
  言语下,却是坐下来,给自己斟茶,一口气连灌两杯。附远见他喝得甚急,皱眉道:“怎么,是觉得不舒服么?”时习皱眉道:“这也罢了。就是觉着磨得疼。多喝两盏,觉着轻减些。”附远颇有些担心道:“不可多饮。好歹是药。只怕伤身。”时习微微一笑,抿嘴道:“这会子还管什么伤身不伤身。活命才最要紧。”言语下,却又是一声叹息,缓缓道:“霍桐山也罢了。却不知青城山能不能扛过这一劫。”
  附远闷声道:“放心。叔叔既然敢这么定下来,自然有他的道理。”时习微微一笑,将个杯子放下来,默然片刻,又端起杯子,迟疑片刻,缓缓道:“论理,我不该疑心。只是,你也知道,三师兄的事情,我怕叔叔还心有芥蒂。若他一时糊涂……”话还未完,附远便就摇头打断道:“叔叔光风霁月真君子,心胸坦荡,宽柔仁慈,断不至此。此话快别提了。”
  时习微微一笑,低下头去,想得一想,又笑道:“我也不过白想一想,也不打紧。只是明日公主请缨,要去黑水。咱们可去不去?”附远点头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能深入黑水妖巢,自然要去。只是黑水要去,这边却也不能放任不管。只是这时习道人,不比附远寡淡。那附远不与人交际。一时变了,众人虽诧异,也还只当他藏拙。这时习却常在人跟前走动说话,他那深浅,那城府,众人也都尽知。你若留在这里,一则说不上话,二则若太露锋芒,旁人都疑惑。明日议事,我同公主推荐,你陪她去罢。”
  时习听得这话,却是微微一笑——“罢了。你那肚皮里的算盘,我还不知么?附远也好,时习也罢,不过就是捏一张皮的功夫。哪里值得你这般煞费苦心的一场编排。若那天尊真个发兵,月母中容真个出山。这里自然就空了。你和叔叔想什么,难道我还猜不着么?不过一个调虎离山的法子,哪里就瞒得过我……”
  话说一半,附远却是唬得一跳,蹭得一下直起腰来,盯住时习,骇然道:“你都知道了么?”时习瞄他一眼,慢吞吞道:“我又不是呆子。你们口水都说干了。我难道还听不出个一二三么?也太小瞧我了。”附远干咳一声,下意识的朝窗外暼了一眼,讪讪道:“若谋算可行。这里自然免不了一场恶斗。那明明真君虽个魂魄残损,已有败坏之像,但破船还有三分铁。小觑不得。你若留下来,以我之力,只怕难以保全……”
  听到此处,时习却是冷然一笑,啐他一口,颇有几分恼色,悻然道:“谁要你保全!咱们向往斗法,你何时胜过我了!”附远“哎呦”一声,赔笑道:“是,是,是我错了。彼时大战,刀剑无眼。只怕到时候你有心护我,也难以护得周全。不如将这份操心,留给叔叔罢。那公主到底是个姑娘,心事难猜。你去到底妥当些。”
  时习微微一笑,缓缓道:“你也不必装这些个形容哄我。你便不劝。我也不必倔犟。黑水之行,也未必就周全。那天狐行径诡诞,行事诡谲,难以捉摸。便是有公主同行,也难有十分把握。且大荒道人是一处,那黑水妖狐也是一处,都是咱们中土道宗的心腹大患。哪里都不撇脱。但这一去,也不是游山玩水的。该如何行事,我心头也有个算计。何况向往我也打听过了,那孩儿的法术,同黑水墨鱼脱不得干系。如今能去黑水,我岂有不去的道理。”








  今天晚上更不成了。孩子明天要半期考试。。。
  第九十一节 关门


  附远听得这话,却也嘿然无语,侧头瞧见郭飞炎,默然片刻,便同他道:“原说留君暂歇。不意事竟至此。此地长留,未必见安。依我看,还请郭先生与时 同行。此去黑水,非止一日,先生若觉着好些,可趁便自去。不必同去黑水涉险。”郭飞炎忙忙应声,连连点头。附远两人安顿他歇下,便就转出偏房,望后头里间去了。
  这厢人去了,一时也静谧,那院落无风,一般有花开花落,因是极孤寂,那飞花逐叶之声絮然可闻。郭飞炎靠墙而坐,心事却如风雨扁舟,飘摇无定。一时伤感,想起李汉陵来,与他相近不相邻,一个暂且苟安,一个却身陷囹圄,同在这异人之境,却似坐在生死之境的两端。一时恍惚,又想起一路逃亡的行景,惊惶恐惧,落魄难堪,时时如履薄冰。一时糊涂,又想起宗门中的人物,许是谁又在炼丹,许是谁又在驯蛇;那往昔有嫌隙的,如今见着人没回去,是不是得意洋洋,欲替而代之,正在门下嬉笑讥诮;那素来亲厚恩爱的,苦盼至今,未见人归,是不是正个伤心失意,或酒醉而叹,或相对而泣,也不知是断肠还是断魂。
  絮絮之中,嘘嘘之下,渐觉困乏惫怠,渐次撑不住,几时倒下来睡过去了,也不自知。亦不知过得几时,稀里糊涂之中,却依稀听得喧哗嘈杂之声,猛然间一个激灵,陡然睁开眼来,却听外间一干人等吵嚷个不住,这个嚷着要带云锦帐篷,那个吵着要带丹砂草药,沸沸扬扬,闹个无休。疑惑之中,撑着起身,乍听斜对面那茶桌上传来时习的声音——“可喝茶不喝?”
  郭飞炎遽然而惊,侧头望去,却见时习斜坐于斯,一手端着个茶杯,一手提着个白瓷茶瓶。时习见他神色,微微一笑,却就另起一个杯子,与他倒上半杯,随手一抛,那杯子便似被人托着一般,翛然飘将过来,立在郭飞炎身前。郭飞炎接过杯子,把玩在手。时习含笑道:“别怕。这是个阴阳瓶。一个瓶子两样水。你喝的这个,是这淑士宗的三蜂茶水,各色草药加上蜂蜜调的,又甜又润,清心凝神,可是好东西。”
  郭飞炎赧然一笑,将那茶汤一口饮了,果然甜滋滋的。正是受用,外间却突听有人唤道:“时习道长,云帐轻车备下了。还请就走。公主的云銮车只怕也要出来了。”时习应得一声,但就一弹指,其袖笼中“噼啪”一声,却就弹出一粒小指头大小的黄豆来。那黄豆滚落在地,变作了个三尺来高的白毛猴子。
  这猴子跳过来,毛手毛脚的将郭飞炎背起,一蹦一跳的跟着时习出门。那门庭之外,却见立着一辆大车。这车子并无四壁,只得一根三丈来高的长杆华盖,车驾处并无马匹,却是两只双尾火蜂。那火蜂巨大无朋,硕然将近马匹,其羽翼晶莹剔透,双尾之上火光粼粼,拖出三四尺来长。上得车来,那华盖之上便就飘然落下一层细软轻纱,将个轻车面上齐齐笼了。
  那轻纱瞧着柔软莫甚,轻忽莫甚,但那蜂车动时,凭它快也好,慢也好,那轻纱不过微微有些晃动,坐于其中,竟没一丝儿风吹将进来。郭飞炎坐于车驾,回头望时,身后跟着十来辆蜂车,大小相近。只那车上坐的,多的有十来人,少的也有五六人。疑惑时,又回头细看驾车的车夫,却见是个异人娘子,生得膀粗腰圆,头大肩宽,一张脸浓眉大眼,颧骨高耸,鼻梁塌陷,颇有几分男相。
  郭飞炎细看过去,旁的蜂车上那车夫,也都是些女子,形容样貌,大概相仿。疑惑之下,又不好问得。一旁的时习见彼形色,已然了然于胸,微微一笑,道:“淑士宗人物,男生女相,女生男相,皆是如此。”郭飞炎“啊”得一声,颇有些发窘,抬眼瞧了瞧前头那车夫,恐她听着生气。然望将过去,那车夫脸面如常,仿佛不曾听闻。正个不自在,时习伸手一拍,郭飞炎脚下的白毛猴子“吧唧”一声,便就滚落在地,重新化作一粒黄豆。
  一时间车上人满,便又见些许人物,骑着一只硕大无朋的怪虫过来。那怪虫形如蝈蝈,青纱翠羽,长腿长翎,比寻常马匹还要高上一头,别是好看;只一样,其腹下生得一根三尺来长的浅黄色的长刺,刺尖雪白如刃,瞧着未免毛骨悚然。郭飞炎也算有些见识,乍然一见,却是认不得这怪虫,惑然相问,时习笑道:“这是螽斯蜂。是淑士宗家下养着的脚力。飞得虽不快,然耐力持久,能行千里。”
  言语时,前头领队的或呼或喊,连吆带喝,已然起行。只是不过行至外间宫门轩场,便就停驻,一众人窃窃私语,郭飞炎便不用听,也猜着了是在等那昶胧公主。当下寻思,既是公主,自然身骄肉贵,想来未必殷勤,只怕还要等上一时。孰知半盏茶功夫不到,那宫门里头鼓声螺声响起一片,嘈杂声中,便见百来人簇拥着几辆大车出来。
  那大车与淑士的不同,车身车壁皆是铜浇铁铸,不见一根木头。且车高数丈,其上雕饰夔螭之纹,颇见威仪。行在前头的,不是公主,却是不咸宗的公子术踢。术踢行在车队之首,车架处拉车的,乃是四头四翼飞蛭。那飞蛭瞧着皮光柔滑,四张薄纱一般的羽翅震动飞舞,恰似在凛然生光的身上罩着四团淡粉色的薄雾。大车两旁,也簇拥着些人物,并不登车,单单骑着一只琴虫。那琴虫兽头蟒身,其肋下张着一对猩红的肉翅,瞧着未必有些可怖。
  术踢之后,便是公主车架,其车架两侧,公主端坐于内,神色肃然,不知沉吟何事。且与向往不同,今日公主未着长裙,反是穿上了少年公子的峨冠长袍,金边玉袍,明珠宝冠,真个是俊秀潇洒,神采非凡。车辆两端,各坐着两个侍卫。这四个侍卫,穿着与侧旁那骑着琴虫的人众不同。郭飞炎瞧着眼生,那时习却颇熟稔。
  那左侧前者,身着金丝软甲,头缚银丝缠额,生得浓眉大眼,面有长髯,瞧着约摸四十来岁形容,乃是中容麾下的白民宗三知道人销勇。左侧后者,肩披玄色大氅,头扎黑丝长绦,削肩细腰,白净面皮,乃是中容旗下的因民宗五达道人勾仁。
  右侧前者,身着碧绿之袍,腕悬翡翠之镯,面如傅粉,唇如涂朱,身姿绰约,形容温婉,别是风流蕴藉,乃是月母堂下的卵民宗赞化道人祖述。右侧后者,肩披五彩羽衣,头戴五彩羽冠,彩绣辉煌,恰似披着霓虹在身,其人长眉婵娟,意态神秀,颇有几分星驰俊彩的姿容,乃是月母帐下的壎民众参玄道人宪章。
  时习自然也识得规矩,公主车驾过来,立时起身,弯腰低头行礼。昶胧端坐于内,不过略略点头。时习声名未盛,术踢倒也还客气,见面时也还招呼一声。也不客套,便就行在了前头。时习也不同他相争,便就跟到不咸车驾后头,就驾随行。
  术踢在前引路,一径出于苍梧巨城,赫赫然行于巨树之冠。见得阵仗,苍梧之上窜起数百头巨大的肉翼蝙蝠与烈火乌鸦来,扬在半空,绕着车驾四面乱扑。像是起舞送往。术踢恐这乌鸦蝙蝠扰了昶胧,回头瞧时,却见昶胧撩开帘子,却是站到了车门前,正个仰头上望。术踢顺着瞧过去,正瞧着高穹之上巍然悬立的天门。
  那天门皲纹满布,台墀之上的两个巨鼎如今都没了万世不灭的神火。左侧那巨鼎摔倒在地,裂作了两半。一半嵌在台墀之上,满是坑洞;一半跌碎作了十来片,中有数片,悬在天门台墀边角,悬空半截,瞧着有些不稳。恐是风大些,怕不就吹落人间了。右侧那巨鼎烟火俱灭,内中生着连天接地的巨木苍梧。
  如今台墀之上,列着一队人众,内中也拥着几辆车驾。那队伍前头,迎风扬着几杆长旗,那旗帜滚金镶边,旗身素白,上头绣着一个金线圆轮。正是丈夫国雄骏宗的旗帜。一干人等,正在同天门裂缝前的异人守卫言语。隔得也远,虽见行止,却也听不清言语。
  昶胧瞧了一阵,朝术踢道:“大战在即,怎么雄骏宗的人反是要回去了?”术踢抿嘴道:“大战将至,自然是回去招兵买马。以期功勋罢。”昶胧摇头道:“前番过来,门宗精英自然倾巢而出。谁还肯留在蛮荒苦寒之地。回去却是去哪里招兵买马。只怕是有别的隐情。”术踢笑道:“管他如何。他家宗主向来眼高于顶,很是瞧不上咱们。然则到了中土,也未见立下什么功劳。想来是天尊也瞧出他们不济事,只好想个法子打发了事罢。”
  言语下,又歪着头想了想,笑道:“今日是巫咸宗的值守。应是温故长老当值。温故长老向来瞧不上他,这会子只怕免不了一阵奚落。怪说耽误这许久。”昶胧点点头,便就让术踢继续前行。术踢一声吆喝,周遭那飞绕的蝙蝠、乌鸦便就齐齐收敛羽翼,沉将下去。术踢引了车驾,望空而行,一行浩浩荡荡,好似排空一群金雁。
  行得一时,却突听背后“轰”然一声巨响。那声响震耳发聩,好似晴天炸来霹雳,众人无不惊骇。悚然回顾,却见那天门台墀之上竟是乱作一团。放眼看去,那天门之上的裂纹竟已然合将起来。严丝合缝的,再不见半点旧时痕迹。天门台墀之上,如今有两伙人等正个杀将起来。因是隔得远甚,风中传来的,不过模模糊糊的斥骂,哪里听得分明。
  昶胧瞧得惊讶,问话术踢,术踢见那光景,却也惊疑不定,惑然道:“敢是雄骏宗那宗主脾性火爆,同温故长老一言不合,动起手来了么?只是再有喧哗,如何将天门都封住了!这却是个什么缘故?”宪章道人瞧了两眼,朝术踢道:“管是什么缘故,你这会子的职责是守卫公主周全。难道不该警醒些,着人严防死守么?”
  术踢干咳一声,果然吩咐下来。那散在后头的车驾人等便就簇拥过来,上下左右,将个公主的车驾围了个水泄不通。祖述道人回身瞧了一阵,皱眉道:“虽个有些模糊,但动手的人里头有兽人。瞧着像是中土道宗。怕是打发两个人回去瞧瞧是正经。”
  术踢未应声,时习道人便就抢在前头,唤出两个道童,风驰电掣的去了。术踢道人瞄了瞄那两个童子,颇有几分嫌弃道:“你这探子,也未免太过儿戏了!还是两个黄毛童子!”时习嘴角一抿,躬身行得一礼,含笑应道:“自家门前,能有多大事。若是温故长老同亲亲道尊一时失和,这一吵闹,苍梧自然有人出来。那亲亲一宗之主,一时气愤,总也不至于闹个两败俱伤。自然见好就收。若是中土道宗前来寻衅滋事,那就更无须劳神费心。你看那阵势,来的人也有限。凭他是谁,凭他有甚本事。区区这几个人物,能弄出这个动静,已然了不得了。还能再出什么幺蛾子?许两个童子,不过去问问明白。哪里就要兴师动众了。自家门前还要甚么探子!”
  第九十二节 起行


  时习这话,连珠炮一般,噼里啪啦好一通讲,真个利索。术踢听得这话,却是寻不出由头驳他。默然一时,将个时习上下打量一阵,道:“话虽如此。天门封禁,如何是小事。谨慎些总没错。”时习微微一笑,点头道:“公子思虑周详,说得很是。”
  那宪章道人原是个伶俐人,见公主如今拜了附远作禅主,因有希冀,正个巴不得同淑士道人走近些,听得时习这话,忙就笑道:“时习道长言之有理。”又侧头朝昶胧公主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淑士宗如今人才辈出,真个叫人羡慕。”昶胧点头道:“时习道长是禅主的师弟。此次出行,禅主极力举荐他来。自然有他的长处。”时习听得这话,却是含笑揖手道:“老道能有什么见地。不过跟着公主几日,多些见闻罢了。”
  这厢议论,那厢喧哗之声倒也渐见消停,穷目看时,那天门之上见得有人划空而去,其去如鸿,只在天穹留下数排淡淡的白色虚影。天门之上嚷作一团,却也并未见人追去。术踢仰头瞧着,却是有些不安,在那车上来回逡巡。众人等得一时,却见先时那两个童子忙忙回来。
  这童子皆是十五六的年岁,粉面玉颜,生得好是一宗,规矩明白又是一宗。两人回来,并不奔向时习,径去公主驾下,叙礼后,回话道:“公子猜得不错,正是温故长老同郦宗主动起手来了。只是事有凑巧,他两宗吵嚷时,不知哪里来了一伙兽人。那兽人趁乱去了天门圣道,不知弄了甚机巧,将个天门给关上了。天门一关,那兽人便就去了。温故长老与郦宗主这会子扭到君上哪里去了。”
  昶胧听得这话,却是“啊”得一声,沉吟片刻,朝术踢道:“那天门一关。再要开启,可就难了。父王定然震怒非常。这可如何是好。”术踢被她一问,却也有些心慌,惴惴道:“那黑水之行,可要延期么?要不咱们先回去,瞧瞧是甚光景,再作计较?”昶胧听他言语,却是有些犹豫,那祖述道人皱眉道:“这等形势,恐是回去,等君上示下好些。”
  时习从旁听得,早便越众而前,朝公主到:“天门一关。那黑水却更是非去不可。如若回还,只怕耽误事端。君上未必觉着大家是谨慎,恐要责怪诸君胆颤心怯了。”祖述道人听闻,还未则声,那术踢却就抢上前,惑然道:“这话如何讲?我竟不解。”
  时习揖手道:“天门一关。咱们可就断了退路。而今便只有求和共存与论战争胜两条路了。君上于求和之说,向来存疑。咱们当年被流放天外苦寒之地,累世积怨,若要说和,谈何容易。然要论战,那中土道宗宗派林立,高手如云,真个斗法,只怕胜负难料。这等时候,那黑水崤山到底如何,便可马虎不得了。君上自然也疑惑,也想一窥究竟。咱们这一行,正是给君上寻定心丸哩!岂有再回去的道理!”
  昶胧听得这话,直是连连点头,也不问众人了,回转头去,朝术踢道:“时 言之在理。咱们出来,原是领了父王之命。没个自家回去的由头。罢了。既然事端分明,不必久留耽搁,且就启程吧。”术踢听了,也没别的言辞,只得吩咐开去,再就前行。
  将欲行时,那昶胧公主却又着人与时习传话道:“道长敏而见慧,一路若有主意,尽可与公主商量。不必拘束见外。另公主有意请先生为上公。因是在外,难全礼数,只好先委屈先生。比及回还,再为先生下礼敕令。”时习听得这话,却是有些踌躇,思量半日,才与来人回话道:“公主厚爱,愧不敢当。老道不过是些粗鄙见识。上公之事,还请公主三思。”比及使者去了,那郭飞炎才从旁悄声问道:“我也疑惑良久,先时那禅主,如今这上公,却是个什么官职?听着很是显赫哩。”时习缓缓道:“禅主是王子公主的师父,原是授业解惑的。上公是王子公主的军师,乃是个协助理事的。也不是什么厚禄高官。”郭飞炎笑道:“道宗行事,论的是个脸面。谁还管什么俸禄!中土也好,大荒也罢,想来是一样的。”
  时习微微一笑,道:“白天长日的,你也不说好生将息。管这些闲事作甚。”郭飞炎连连点头,便就自安。崤山路远,一众车马隐在云端前行。穹苍之上,皆是莽莽云海,略远处,那日光铺着,湍湍厚云瞧着好似万两烂银,明晃晃的照眼;更远处,薄烟出云,或起重楼,或垒层山,披光带霞,叠叠累累,仿佛天宫开晒,亮出了万箱黄金。这中间奔行久了,常人自然难以睁眼,比及至于晌午,日头更烈,一个个眯缝着眼睛,无精打采,便就有些零碎唠叨。有些车驾中的人物,怜惜那骑乘的,或招或呼,呼朋引伴,便就一起乘于车驾。
  那术踢见了,便就扯开喉咙一阵斥责。昶胧听着,却有些怜下惜弱,吩咐下来,就近寻个山头落脚。术踢听得昶胧吩咐,却就进言——“公主。此去黑水,路途尚远。今日才出门,这起皮痒的就作妖起来。若都依得他们,只怕不知几时才到得了崤山哩。”昶胧未言,她车驾旁的祖述道人却就笑吟吟道:“术踢公子,公主千金之躯。怎可莽汉一般日头下暴晒。若说赶路,也不迟这一时。”术踢听得这话,虽个悻悻然不快,却也不好多言多语,只得唤个人来,前去察看。
  一时回话,有个撇脱处,众人便就按落云霄,逶迤而下。却是皋涂山中的一座孤峰。这孤峰之上,生满桂树。这桂树与别处不同,高有数丈,巍然而巨,如今也不是桂花时节,然满树繁花如云,堆金絮玉一般,四处皆有一股甜香。那桂树虽高大,所幸树树之间,也还宽绰,容得下车马。一干人等,也都疲乏,除却那巡值的,或与车驾之内,或在花树之下,无不小憩养神。
  时习惯常清静,不爱闹热,门下也都知晓,便都让开些,容他一车歇在一处飞崖。这飞崖上斜生一株金桂,撑得一把碧玉巨伞,底下又开阔,又阴凉。他门下那两个童子也乖觉,旁人都休憩,他两个却就弄出个炉子茶吊来,现通开火,烧出一滚好茶来,巴巴的捧了来。时习端起茶汤,也不就饮,将个杯子在手头微微晃荡,一边闻那茶香,一边问那童子——“可还有别的?”那个头高些的含笑道:“适才都回了,再没别的。”时习点头道:“可都周全?”那童子笑道:“放心。一切稳妥。只咱们出来得急,一时疏忽,却不知钥匙去了哪里。也只有着人慢慢寻去。”
  时习听得这话,却是两眉紧锁,沉吟一时,才缓缓道:“真个世道变了。钥匙也成了精。自家还生出脚来了。自家钥匙若不在手中,哪里能防得住盗匪。”郭飞炎听他两个言语,心下狐疑,偷偷睁开眼,将那童子下细打量一阵。却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正个惑然,猛见那童子抬起头来,却是朝自己抿嘴一笑,心下一跳,登时有些不自在。那童子却就放下东西,下车收拾去了。
  时习也不回头,却就同郭飞炎笑道:“听听也罢。总别则声。”郭飞炎忙忙直起腰来,正待分辩两句,却见时习左手捏个法诀,右手在那茶壶上轻轻一敲,但听“噗”然一声闷响,那茶壶中陡然传来两个人的细微低语,正是公主身旁的勾仁与销勇。
  且听勾仁同销勇道:“那时习道人十分厉害。道法如何,未见究竟。然心思狡黠,行事出人意料,却是不可不防。”销勇惑然道:“那时习并无令名,默默无闻久矣。今日咱们也才见打第一回交道,能看出什么来。便是他伶俐些,有些见地,也不过这么着,怎么就值得这般小题大做。”勾仁冷笑一声,缓缓道:“这人心思敏捷,见地不凡,那也罢了。咱们各门各宗,哪里不寻两个聪明人来。唯独这时习,听闻表矜,全无得意之色。公主欲立他为上公,他不来谢礼,显是意不在此。心不贪名,身不贪功。沉着冷静,杀伐果断,总在众人之上。凭我看来,便是附远也有所不及。”
  那销勇沉吟一时,低声道:“我看祖述、宪章言语间皆有倾向,恐怕也是瞧出些个端倪,总在拉拢,咱们可不能落在后头了。”勾仁听得这话,却是嗤然一笑,冷道:“若是言语亲和,便能拉拢亲近,只怕各宗各派早就拜服在不咸之下了。此去黑水,有的是机会。不必急在一时。”
  底下絮絮叨叨,也都是些家常闲话。时习伸指在那茶壶上轻轻一弹,那茶壶“噗”然一响,便就寂然无声。郭飞炎瞧得目瞪口呆,好一时,才道:“好手段。”时习暼他一眼,缓缓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言语下,伸指在那茶壶上又是一弹,响动声中,又传来了祖述与宪章二人的声气。
  那宪章声音低缓,慢慢悠悠——“往昔也罢了,虽有个附远,到底孤掌难鸣。如今若放任她立这时习为上公,将来羽翼丰满,只怕咱们公子未必压得住他。”祖述冷哼一声,沙声沙气道:“公主也还随和,未必不好说话。但那附远,说一不二,最难商量。如今又冒出这么个时习来!若公主没嫁给咱们公子,这附远刚强,时习绵柔,两人相辅相成,若他两个同心同德,岂不成了咱们的心腹大患?若公主下嫁月母,这淑士一宗,岂不将咱们五宗全盖下去了?再要出头,真个谈何容易!”
  宪章冷道:“这淑士一宗,沉寂多年,原不显眼。谁都不防。孰知如今竟接连冒出这么两个人来。禅主上公,三师之位,竟叫他家占了两个。只怕那太宰之位,未必不是给他家宗主怀柔留着的。此去黑水,总要寻出个机会,将那时 去才妙。”祖述森然道:“说得很是。这等人物,断然留不得。有他在一日,公主断然听不进咱们一言半语。先去时习,比及回转,再想法子,将那附远一并铲除,才是正理。”
  底下便是嘤嘤嗡嗡的一阵计议。时习听得片刻,左不过些算计言语,便在那茶壶上轻轻一弹,将个神通收了,给自己斟上一杯,且就一饮而尽。郭飞炎从旁听得真切,未免也有些感慨——“知人知面不知心……”话说一半,却见时习微微一笑,打断道:“心下分明便可,别再提了。”又慨然一叹,缓缓道:“原想藏拙,可惜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言语时,抬头回望,却见术踢坐在公主车驾门前,低头与公主正个言语,眉头微皱,在那茶壶上又是一敲,响动之下,便又传来术踢与公主的声音。只听术踢呢嚅道:“此来是储君之意。储君的心思,我不敢混猜。”昶胧哼得一声,慢条斯理道:“你也哄我!若在寻常百姓家,你是我娘舅家人,还得唤我一声姐姐哩!怎么就好这么糊弄起来!好弟弟,你同我老实说了,我自然不怪你。哥哥那里,我自然一字不提。断不会叫你为难。”
  那术踢呆得一呆,赔笑道:“殿下这般称呼,我也当不起。”言语底下,迟疑一二,却又期期艾艾道:“储君恐殿下不肯下嫁,一时伤心躲了去,特地叫小的跟着。一刻也不许离开左右。”昶胧听见这话,却是噗嗤一笑,缓缓道:“怪道说什么都不叫旁人来。却是这层缘故。好弟弟,你这般实诚。姐姐欢喜得很。你放心,姐姐虽个糊涂,也不至于糊涂至此。堂堂一个公主,哪里这般就跑了!”言语下,却又是涩然一笑,颇有几分慨然道:“先时我跑过一回,上过一回当,吃过一回亏,真个晓得了无依无靠的滋味。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时运,竟叫我有机会重新开始。我若再不知好歹,可就真个是糊涂了!”


  第九十三节 旧址


  听了一时,也不过是些伤古凭旧的话,并没个秘闻;时习将个法子收了,闷坐于斯,直是一言不发。郭飞炎从旁听得分明,倒是忍不住一声长叹:“知人知面不知心,孰知人前人后,竟是两张脸。”时习听得这慨叹,却是微微一笑,道:“胡说八道。是人都有私心。凭他是谁,也总有个不得已处。由己度人,人家替自己盘算,可有什么值得嚼舌根的。”
  言语时,却也听得那厢呼唤起来,一时间车马行人,皆都腾而上空。时习那驾车的娘子吆喝连声,驾着云帐之车追将上去。术踢行在最前,领队而行。时习从空遥望人间,过得几个山头,却就觉着有些蹊跷——看那路径,却不是望黑水去的。
  疑惑中,着旁边骑行的童子去打听打听。一时回来,那童子道:“公子说了,此去吴墟不远,公主想去瞧瞧。”郭飞炎听得这话,却是“啊”得一声,惑然道:“不过一片废墟。却是有什么好瞧的。”时习暼他一眼,道:“她少小之时在吴墟长大,虽个后来有些不如意。到底还有几分旧情。去瞧瞧,也是她一片心。”
  那吴墟距此虽个不远,然一行到时,天色已然黄昏。却见群山之中,奔有一涌大江,江浪之中,耸立得有一座孤岛高峰。那孤岛四壁皆是万仞悬崖,无路可上。岛峰绝顶之上,屹立得有一座水晶之城。如今日薄西山,山头铺得有半空的红霞。远远看去,那水晶城矗在霞光之中,烂然辉煌,甚是好看。
  一干异人老远瞧着,便就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倒有大半是赞叹之词。孰知飞近,却又是另一番景象。那城池外头的水晶之墙修得牢靠,虽有破损,也还屹立未倒。然那城内的高楼深院,却没这等坚固,楼高的,几近坍尽,房矮的,已被草蔓爬满。那深宫大院,如今已是残垣断壁,作了蛇鼠之窝,成了鸟兽之穴。
  昶胧公主坐在车内,从空俯瞰,瞧了一阵,怔然无有言语。术踢探头瞧了两眼,呢嚅道:“瞧这行景,恐是荒了数百年了。”昶胧轻轻一叹,缓缓道:“今日日头已西,别赶路了。就在那大殿前头的空地上扫出块地方来,歇一晚上。明日再走罢。”
  术踢应得一声,便就吩咐安排。昶胧揭开车帘,也不跟众人招呼,便就径直投身而下,望那废墟中坠去。术踢见她一去,恐是有个闪失,忙不迭要跟将上去,冷不防祖述从旁一把将他拉住,缓缓道:“不必。公主或是睹物思人,或是触景伤情,总是有些怅惘之思。还是让她清静些好。不必惊扰。”宪章亦道:“咱们将周遭都守着。谅来也不打紧。”
  术踢听得有理,便就吩咐左右,将个吴墟废墟外围守着。这厢调度人手,那厢时习却并不理会,着门下两个童子看好郭飞炎,自己挟两袖之风,便就跟着昶胧公主飘然而下。
  昶胧翛然下来,一未去那吴墟旧时祖庙,二未去那往昔朝堂,却是落在一处花园别墅之前。这别墅房顶坍塌已尽,徒有四面墙壁,因无人偷盗,那房中原有的物件都在,大都朽败成泥,不过内中或有一二,还留得有个旧时的样子。东墙一处,还有个黄铜香炉,被碎石砸去了腿脚,倾倒在地,锈迹斑斑,好似伸手一戳,便就碎作一地铜屑渣滓。
  昶胧立在房前,但就呆呆怔怔的瞧着,神色木然,两目之中也瞧不出个悲喜。见得时习慢慢过来,缓缓回转头来,却就指着那废墟同时习轻轻言语——“此是我少小时的居所。”时习也不则声,靠她站着,顺着她指点处看过去,昶胧言语平缓,倒也听不出有甚心绪——这里是书房,那里是卧室;这一处是顽皮耍处,那一处是学道听经处……
  讲得一时,自家又觉着寡淡索然,回转头来,朝时习歉然笑道:“倒叫道长见笑了。”时习轻声道:“凭是什么人,总没无情至此。儿时寓所,自然分外亲热。”昶胧低下头去,却是微微一笑,淡淡道:“是啊。分外亲热。”言语下,却是觉着有些恹然。那院中生得有一株白海棠,已然生得有数丈高,枝枝叉叉盖去了半边院子。不知是此处无时节,还是此花无早晚,那海棠开得繁茂莫甚,满树串着索着吊满了白花。树下乱石中,草蓬中,絮絮堆堆的,也全是落花。乍然一瞧,还以为铺着厚厚一层积雪。
  昶胧俯身捧起一把落花,低头嗅一嗅,轻轻一叹,随手撒去,立在树下,仰头看那一树白花。看没一时,峰顶起风,那海棠“簌簌”而响,却是滚下一帘一帘的白花帐子来。昶胧立在花雨之中,两肩细细,腰身款款,却也好似那树上摇晃的一枝白花。
  时习从旁瞧着,却也有几分慨然,原有一肚皮话,这时候也说不出来。昶胧呆得一阵,从那树上摘下一枝花来,簪在鬓旁,慢慢从那花帐之中出来。术踢手下人等,极是利索,早便扫出地方来。昶胧独自坐回车中,将个门帘掩了,寂然于内。也是天色见晚,术踢备了些热汤茶,又弄了些个熏香,在那车门处唤了两声,不见回答,敲了两下车门,亦没听见响动,那术踢素来沉不住气,见这行止,却是有些慌乱,也不与人商量,竟就大胆将那车门推开。
  车门开时,却见昶胧呆呆怔怔的坐着,两个眼睛空空洞洞的瞪着,那脸上、腮上全是泪痕,胸襟已然湿了一片。见得车门开了,她浑然不知自己哭着,一未惭愧,二未见责,不过慢慢回过神来,略有些嘶哑道:“放着罢。不必这般费事……”话语出口,这才惊觉声音有些异样,恍然一时,才晓得自己竟然哭了。
  愧觉失态,扯着衣袖一阵擦拭,赧然道:“实则也不伤心,怎么就流起眼泪来了。”术踢满心想宽解,然期期艾艾,却又无语可慰,昶胧见他神色,慨然一叹,慢声轻语道:“罢了。倒没的惹人发笑。我也真个糊涂得紧。”言语时,却也忍不住多说两句话——“那些人素来跟我也不亲近,明面上虽然敬重,背地里却都变着法子嚼舌根。往日我也有些怨尤,总是揣着些个怨怼,背着些个愤懑,只觉得世事不公,人心不平,恨不得早离了他们,永世不要再见才好。孰知到眼跟前,想起念起,却就只记得他们的好了。那仇雠之心,竟自己就淡了。你说可笑不可笑。”
  术踢“哎”得一声,呆得一呆,下意识道:“可笑,可笑。”话语出口,见昶胧有些惊异,忙又慌里慌张的改口:“不可笑,不可笑。”昶胧见他这行止,却是微微一笑,端起热茶,瞄得一眼,道:“你倒还仔细。竟然还带着百合。”术踢笑道:“原弄着个单子。只是走得也急,到底不周到。别的也罢了,合欢皮却忘了。只好弄这个凑合。”昶胧抿得一口,道:“不打紧,江湖夜宿,也没那么多讲究。这就很好了。你去歇着罢,不必在这里干候着。若有什么,我着人唤你。”术踢忙忙应着,弯腰退将出去。
  那边时习道人却也已经着人张罗着要歇了。别人也罢了,他总要人通火烧一炉子茶水。驾车的那娘子见那两个童子守着煎茶,一直探头瞧着。那个头高些的童子朝她笑道:“娘子还不歇么?明日也不知几时出发。还是早些歇着好。”那娘子瓮声瓮气道:“我还不困。多早晚了,怎么还要吃茶。”那童子笑道:“大人心思重,晚间歇不好。总要煎些安神宁心的茶汤。娘子既然精神,要不也吃一盏?”那娘子赧然道:“大人的东西,我一个卑贱人物,如何敢沾染。可万万使不得。”
  那童子噗嗤一笑,却就与她倒上一盏,笑道:“大人乃是极大度的。一杯茶水,岂有计较的道理。”那娘子“嗳哟”一声,极忐忑的接过来,回头偷偷瞄了一眼车驾,轻轻啜饮一口,但觉入口暖热,喷香袭人。那童子见她饮了,笑道:“如何?可见也不过如此。什么大人下人,都是一张脸面一条命,可谁比谁贵重些。”
  言语下,便同另一个将那茶壶茶盏与时习道人送进来。这车内也宽,有榻有几,比个亭子还宽敞些。时习见他两个进来,笑道:“奔行一天,想来也困了。里头轩敞,你们也在这里歇吧。那边两张杌子,坐着将就一晚。不必外头捡地方了。”又指着那茶汤道:“你们也喝两盏。”
  郭飞炎从旁听着,瞧着,下细闻了闻他三个饮的茶汤,俱是一样,心下便明白了,时习察言观色,心下了然,却也微微一笑,指着那两个童子同郭飞炎笑道:“这两个是我门下童子,一个唤作光亨,一个唤作贞吉。”郭飞炎听得这名字,却是微微一怔,脱口道:“需,有孚。光亨贞吉。利涉大川。这是需卦!”时习抿嘴一笑,缓缓道:“你倒机灵,惯是会猜。只是这名字可不是我取的,猜中与否,我可也说不好。”
  言语下,撩开窗帘,仰头瞧了瞧云天夜色,又低头看了看吴墟旧址,幽然一声长叹,轻声道:“尘世如此,月还照旧。果然是真个无情。”郭飞炎默然片刻,缓缓道:“月不能语,焉知它不伤心。”时习听得这话,却是微微一怔,怳惚一时,却就苦笑道:“你说得很是。”贞吉落座对面,听到此处,却也是长叹一声,轻轻道:“愁眼看花花愁人,病骨伤酒酒断魂。明月若解离恨苦,何堪照尽是红尘。”
  听得这诗,时习嘿然无言,不过又多饮得一杯,郭飞炎却是吃了一吓,将这贞吉从头到尾打量一阵。时习举杯,朝郭飞炎含笑道:“你莫轻看了他。他虽则瞧着年轻,却也是我师弟。通论起来,我自认不输他。然读书写字,比我强些。又有一等心肠,惯会撺掇人伤心。是以我平素都不肯惹他,他一开口,快别提消解二字,只有叫人更惆怅的。”
  贞吉听得这话,不过摇头一声苦笑。光亨笑道:“无心人说无心事,有心人听有心话。也是你们自家忧思多了之故。怨不得旁人。”时习微微一笑,道:“是,你们两个倒是串通了来怄我的。”
  闲话一时,也就各自歇息不提。比及次日,天刚迷蒙,便听术踢催促起来,一时着人准备梳洗,一时着人准备启程。一众人等虽也是国中贵胄,然也都是长年修道之人,素昔不过沾些茶水,并无烟火吃食,拾掇起来也撇脱,三五两下便收拾停当,一行便就腾云起空,继续望黑水而行。
  车驾当空,行于层云之上,那日头还在云峦之下,整个青穹茫茫漭漭,青灰一片,平添一抹萧索况味;吴墟沐在新晨辉光之中,好似一朵抱枝的枯菊。术踢恐昶胧伤心不舍,只是疾行,也不多时,便将吴墟远远抛在了后头。比及影都不见,这才偷偷回头瞧去。只是昶胧车帘紧闭,并没个动静。且她素来不喜人多,厌烦闹热,身旁一个贴身的近侍也没有。但有几个服侍的,不奉传召,也不得靠近,却是有也无用。
  因这事项,众人一路也没了闲看景致的兴头,只是埋首赶路。不过七八日功夫,便就近了崤山。其时郭飞炎身体未愈,病躯难行,时习问得他几回,他同时习处了这几日,到底放心,也还想多歇两日。并未就辞。比及至于黑水,早便触动消息,那黑水听闻来者是道庭公主,早便着人迎迓。来人乃是两个极其清俊的人物,一个唤作混雾烟罗,一个唤作风堤岸沙。
  第九十四节 盗贼

  那风堤岸沙虽是个儿郎,然眉目如画,纤腰如束,风流妩媚,竟可与一干淑士国道士比肩。他同混雾烟罗迎出十来里路,足见盛情。相见时,对公主赞不绝口,相见后,又充任向导,前头引路时,便就说个不歇——“这里唤作夕照坳,别瞧它不过一个山坳坳,石头多,草木疏,夕阳西下时,山坳两头各顶一片青灰,独那坳中,泄下一片红霞,明媚娇艳,真个好看。”解说时,见术踢懵懵然不知其可,公主淡淡然不解其妙,将手一拍,笑道:“我也糊涂。百般说辞,何如一见。咱们先记着,改日得闲,再请公主移步,好好游一游这崤山。”
  混雾烟罗跟在他身边,听得他叽叽呱呱讲个不休,不知公主是懒怠搭理还是插不上话,“哎唷”一声,道:“公主此来,想来有正经事端。哪里有这闲情逸致同你游山玩水!”风堤岸沙白他一眼,笑道:“黑水与道庭结盟,同进共退。将来公主自然是常客。等到中土那些自大蟊贼落败,公主自然有的是闲暇。”
  昶胧见他兴头极高,不忍拂了他的好意,只得凭着他一路高谈阔论。一路行来,至于黑水莲花门宗之前,却是见着了满池的金莲。那莲花美甚,众人真个瞧得目眩神离。那莲池之中,却见立着数十条细船,那船宽不过三尺,长不过丈余,首尾尖细,船身狭长,船尾都坐着个艄公,船头皆立着个道士。那艄公瞧着身形同青蛙相类,手脚带蹼,一颗头却又同乌鱼相似,脸面黝黑,两眼外凸,似人非人,不知是个什么怪物。
  且说它古怪,偏是穿着蓑衣,戴着箬篱,手头或摇橹,或划桨,也都还有模有样。船头那道人个个身形魁伟,身着黑衫,头缠黑巾,肩头腰间,或背或缠,皆有一根数尺长的带叶柳条。
  术踢瞧着稀奇,含笑问询,风堤笑吟吟道:“也是凑巧,今年这莲池之中有一具莲花真身成形。常恭宗主宝贝得紧,特地叫阎浮利的人巴巴的守着,断不许出半点差池。阎浮利的上主洞渊土皇,着座下的武都与飞蒲两国人众守卫。那划船的,便是飞蒲国人,那船头背着根柳树条子的,便是武都国人……”
  正个言语,莲池上方的宫阙大门处,却是突地轰然一声巨响,陡然喷出十来丈高的黑火。那黑火夭然喷出,好似烟火一般四下流散。只是寻常烟火,未及落地,便就化散无形,消弭干净。这黑火一片片的散落下来,却不泯灭,落在水上,便浮在浪头灼烧,烧得火下的池水“咕嘟”作响;落在草木之上,那草木登时“噼啪”作声,黑火之上翻出赤火,腾起黑烟。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整个宫阙门前,莲池上下,无不烧成一片黑火之海。
  变故突然,术踢却是吃得一吓,两手一捏,“嗖”然一声放出一根七尺来长的棍子,这棍子顶头悬着三个金环,甫一晃动,便就丁当作响。提得兵刃,便就一声大喝,祖述等人哪里还要招呼,齐齐放出神兵利器,霎时将个昶胧公主围得如铁桶一般。
  烈火飘落,船上那飞蒲国人齐齐投水,“噗噗”之声此起彼伏。船头武都国人抽出柳条来,望风一摆,那柳条“簌簌”作声,却就都化作了长兵刃;或是长枪长棍,或是长刀长刺。一个个将那兵刃提在手中,立起两个眼睛,四面张望;或见黑火飘来,挥起长兵一挑,那黑火却就好似絮软的棉花一般,被挑拨开去。
  正个混乱莫甚,那黑水莲池之中,轰然一声巨响,却是自水下猛然窜出一头二十来丈高的怪兽来。那怪兽头如蟾蜍,身如蜈蚣,尾似蝎子,通身烂皮烂肉,其脊背之上密密麻麻骑着数十个皮肉腐烂的活尸。那活尸脸面稀烂,两个眼洞都被挖空,内中皆点着一截拇指长的蜡烛。
  术踢乍然见此,却是唬了一跳,下细看时,那哪里是什么怪兽,生生是三种毒物的腐尸捆在一起化成的鬼物。那鬼物脑袋是个黄皮蟾蜍,用红绳缝在死蛇脖子上,蝎子毒尾乃是用铁链缠在蛇尾断处。不知受了何等妖法,那腐尸如今盘转如活,甫从水底猛窜出来,即刻便朝一众小船猛扑过来,其大口一张,瞧那形容,竟是要连人带船一口咬。
  那首当其冲的武都国人,看得真切,自恃神勇有力,见得那蟾蜍大口咬来,“呔”然一声,一跃而起,掌中大刀“呼”然一响,便朝那蟾蜍头顶猛劈而去。刀将落时,那蟾蜍咽喉之下“嗖”然一声,却是霎时翻上一具皮开肉绽的活尸来。那活尸瞧着缺筋少骨,手下却利索,翻窜上来,左手一挥,“啪”然一响,却是徒手扣住了大刀刀刃。右手一甩,其手肘“咔嚓”一下应声而断。断手“倏”然一闪,便就拍在了那武都国人脸上。说时迟,那时快,那断臂之手五指一捏,但听“啪”然一响,那武都国人登时脑浆迸裂,一命呜呼。其掌中那赫然长刀“嗤”得一声,瞬时化作一条软软柳条;只一眨眼,那柳条上的嫩叶便就簌簌落尽。
  晚上被闺女把眼镜摔坏了。。。备用的放在单位上了。。今天晚上更不了啦。。。。好o(╯□╰)o。。。。。
  武都道人轻敌丧命,那蟾蜍余势难消,依旧一口咬下,但听“咵嚓”一声,却就将那小船一口咬个稀烂。船屑飞时,那莲池浪底“嘭”然一响,却就扑出个飞蒲国人来。
  这飞蒲国人一窜而出,倏欻间隙,便就窜上那蟾蜍头顶;手中两片铁桨一左一右,朝那断手活尸腰肋削来。变故突然,兼之这飞蒲国人动作快甚,常人断然难以躲避。唯有挥动兵刃硬接。孰知这活尸临阵斗战,却同活人有异,那铁桨近身,一不招架,二不躲闪,反是迎头扑上前去,将个左手又猛然一甩。且听“哐啷”一声,那两块铁桨斩个正着,那活尸登时间被砍成两截。其身断折,两腿站立不稳,“咵啦”一声,霎时散作一地零碎散乱的烂肉碎骨;其上半截失了支撑,“咚”然一响,径直栽入水中。
  然这活尸,饶是四分五裂,那飞出的一只断手却也“啪”然一响,又自扑在了那飞蒲国人脸面之上;只是扑得歪些,不过抓中了那飞蒲国人下颌;那断手抓捕得物,管是哪里,又是发狠一捏;那飞蒲国人一声惨叫,直是被这断手扯去半张脸面——下巴没了,脸颊还剩半边,破皮烂肉下血涌如注。
  这飞蒲国人一时吃痛,手下哪里还使得上力,两柄铁桨同那断手烂脸一道,“咚”然滑落入水。正个痛不可支时,那水下“哗啦”一声,先时散落入水的破皮烂肉却就又破水而出,“噗噗”两下,缠在一处,烂皮包了腐肉,腐肉裹了朽骨,竟就又生成了先时那腰斩的活尸。这活尸两手周全,其掌中还提着那飞蒲国人脱手的铁桨。
  那下剩一干人等,见了那活尸之诡诞,一时都喧哗起来,再没个轻视之心,挥舞兵刃,扑上半空,好似鹞鹰一般绕着那鬼物飞啄。一众活尸能跑能跳,能凫能潜,却就偏不能飞。且僵死之物复生,手脚残破,到底没那道士活泛。斗战一时,眼看将落下风,混雾烟罗从旁瞧的分明,“啧啧”两声,同风堤岸沙道:“今日公主来此,这武都、飞蒲,未免也太藏拙了。怕不叫人小瞧了咱们。”风堤岸沙暼他一眼,缓缓道:“既如此,你何不一试身手?”混雾烟罗啐他一口,瞪眼道:“这起鬼东西,没得脏了我的手!何况常恭宗主请的是紫府宫的人,同咱们有什么关系。”
  正个言语,却见那活尸渐渐受制,已然肩并肩的挤在一处,那武都国人俯冲而下,高飞低掠,真个舞出一片刀光剑影,并不多时,那活尸或被绞得血肉模糊,或被戳得千疮百孔,已然难以支持。眼看不济事了,那腐尸妖兽突地将头一仰,“嗷”一声嘶叫,其尾巴撑在水面,腰身呼突一下,便就直立起来。腰板挺直,那鬼物一干腿脚齐齐一扬,且听“嗖嗖”数声,那鬼物乱划乱扑的腿脚陡然各个伸出数丈长。
  那腿脚窜将在空,好似毒蛇出洞,四下里乱窜乱扑。其来快如长箭离弦,其去好比白虹贯日,好似盖天笼了一张网罘。那武都国人笼罩其中,却是不得走脱。一干人等彼此吆喝,或砍或剁,或刺或削,奈何那妖物却是个死物,并不知痛,一刀砍去半截,剩下半截依旧搠过来,若下刀的机灵些,闪避得快,还能侥幸;那略迟缓些的,早被送了个窝心脚,不过“噗”然一声,便被那断腿刺个对穿。
  但就片时,满空里便见碎尸烂肉四下抛。那妖物昂昂仰首,望空呼啸。风堤岸沙见彼得意,一声冷笑,两足一点,“嗖”然一声,便就窜上半空。将手一晃,其掌心“哧哧”作声,却就生出一根三丈来长的四花木。这四花木形如长杖,杖顶生有四根树枝,分别是碧红白紫四色。如今红白紫三色枝头皆挂着一串拳头大的叶苞,独碧色那一根,生着十来簇青翠夺目的叶子。那叶子簇在一处,团团叠叠,颇似莲花。瞧着煞是好看。
  混雾烟罗从旁瞧着,却是嘴角一抿,转头同术踢道:“风堤道人惯爱卖弄,每每斗法,都要弄些中看不中用的过场。”术踢暼他一眼,总不做声。那风堤岸沙站在半空,将那四花木望空一摇,口中一声呼哨,但听“倏”然一响,那碧叶之中陡然扑出一股鹅黄色的旋风来。
  那旋风扑在半空,并没个“呜呜”风响,反是“嗡嗡嘤嘤”响个不歇。术踢定睛看去,那哪里是甚旋风,却是一群黄尾白翅的怪蝇。那怪蝇团在一处,劈头盖脸的朝那鬼物扑将下来。那鬼物不知底细,一干腿脚左抽右劈,好一顿挠。奈何这怪蝇大不过绿豆,一腿子下去,能扫去几何,不过一眨眼功夫,便叫那怪蝇扑了个满头满脸。
  那怪蝇但凡扑着肉了,肩头翅膀便就化作尖钩,或勾或扎,扯开那腐皮,便就朝那破烂处钻将进去。转瞬之间,那偌大一张脸盘子,便似撒上了一把黄豆在脸上,鼓鼓囊囊冒起一大片。腐肉之下无好血,全是腐水,那破皮处黄水横流,汤汤腻腻滑了那鬼物半身。
  混雾烟罗从旁瞧的分明,啐得一口,笑道:“这呆瓜却是弄个傻方子。这么个鬼东西,又不怕痛。你便将它啃穿了,能有什么……”话音未落,那鬼物突地扭得一扭,一干腿脚在脸上猛然一阵乱抠。想来是不知痛的缘故,下手也狠,三五两下,竟将个头抠得稀烂,一时间皮扯尽了,肉抠光了,血水腐水流干了,便就现出一个白森森的枯骨蛙头。那蛙骨瞧着惨白,其上却密密麻麻的扑着那怪蝇。那怪蝇一对尖钩在那骨头上又抓又扯,瞧着像是想钻入骨去,只是这蛙骨倒也坚硬,凭它抓扯,不过添些刮痕,难以毁损。
  然怪蝇扑头,抓扯之下,却也叫那蛙头苦痛莫甚,一干腿脚满头乱挠,然那怪蝇附于其上,刮刨不尽,却是无可奈何。风堤岸沙立于半空,冷笑连连:“哪里来的野道士,撮弄些活尸便妄想……”言语未落,那蛙头“咔嚓”一声,却是霎时爆裂开来,蓬出一股臭气冲天的黑烟。那尸骨原有些腐臭,虽个难闻,好歹还能忍得一忍,如今这黑烟却恶臭熏心,辣眼刺鼻,令人头昏。一众武都国人闻着那秽臭,直是呕哕不止。
  那蛙骨碎裂,其身便就支持不住,再不能漂于水面,渐渐沉下水去。那恶臭烟霾飘摇一时,渐渐凝聚,却是化出五个形容一模一样的矮胖汉子来。这五个汉子,列作五行之位,其身乃是金银铜铁锡五物锻造,手中分别提着龙头长杖、雌雄吴钩、莲苞飞锤、凤头鱼尾双斧与蝴蝶剪刀。

  第九十五节 莲身


  变化甫成,那金身胖子与银身胖子便就提了龙头长杖与雌雄吴钩朝风堤岸沙猛扑上来。余下三个胖子提了兵刃,放声怒吼,却也朝余下一众武都国人猛扑过去,直是杀作一团。
  那金银二胖瞧着腿粗且短,但凡行动起来,却颇是敏捷,一跃一纵之间,便已然跳到风堤身前。那金身胖子长杖猛挥,却是当做大刀一般使唤,挥击而下,好似刀劈华山。银身胖子提着两柄长钩,却是旋到了风堤背后,雄钩勾向风堤脖子,雌钩却就砍向风堤腰身。
  风堤腹背受敌,却也未慌张,掌中四花木略微一晃,其人霎时一分为二,裂作两个化身。这两个化身皆提得一根四花木。只是花木之上,各各只得两朵。面对金身胖子那风堤,抡着碧玉二花之杖,“呔”然一声大喝,将个花杖应着那龙头长杖一架,且听“乓”然一下,直是火花四溅,风堤纹丝未动, 却也未被弹开,彼此竟是斗了个半斤八两。只是一击之下,那碧玉二花,便就略略抖开些,瞧着像是莲花初胎,新瓣承露。
  面对银胖那岸沙,提着朱紫二花两根短杖。左挥右击,却也同那双钩撞个正着,金铁交鸣,彼此也还参差相近。只是一击之下,那朱紫二花也一般张开些,莲瓣轻开,花蕊微露。银胖斗战之下,却未曾瞧出这异样,咬牙挫齿的,一时未得手,便发狠上扑,手下愈见使力。
  但听得“叮叮当当”一阵交鸣,风堤岸沙那四花木上的四色叶花已然悉数开尽。花木愈盛,那杖上力道便越大,风堤那龙头杖一举一挥,便都“呜呜”作响; 先还抢攻,瞧着又凶又狠,然杖来杖往间,便渐渐觉着有些吃力,双杖交击多了,两臂便就有些发颤,但觉掌中那龙头长杖,愈来愈沉。
  岸沙扬着一对短杖,在那半空里左冲右突,那掌中杖头花愈发鲜妍,他那行动便就越发轻快迅捷,先还见他如飞燕投林,似蜻蜓点水,比及花开茂盛,竟成了过隙白驹,下山猛虎。那银胖先前挥洒如意,同他斗战酣畅,你来我往,甚是痛快,然渐次之间,便就有些不像意,左支右绌,已然有些乏力。
  底下一众武都国人,却又如潮水一般涌围过来,将那铜身、铁身、锡身齐齐围住,便有心抽出一个上来助阵,却也脱不开身。混雾烟罗见风堤渐占上风,却也没个称赞,嘴角一撇,反是有些奚落道:“人家一分为五,单单分出两个分身同他应战,便是胜了,也未见稀奇。”他这边随口评骘,术踢听着却有些不悦,回头暼了一眼昶胧,昶胧面容平淡,并不见好恶。术踢忍得一时,到底习性使然,闷声闷气朝混雾烟罗道:“虽非同门,到底应该同仇敌忾……”
  话说一半,却听昶胧一声咳嗽,打断道:“上门是客。怎可放肆议论。有悖为客之道。混雾先生与风堤先生比肩同处,彼此熟稔,不过两句玩笑话。你不好当真。”术踢听得这话,登时两颊一红,收敛形容,朝混雾低头道:“失礼失仪,还请先生勿怪。”混雾干笑一声,回身朝公主揖手道:“不敢当。老道同殿之间,顽笑惯常,忘了贵客在旁,倒叫公主见笑了。”
  这厢议论,那厢却突听那金身胖子一声厉啸,讶然回头,却见那 跳开丈余,单手提杖,将手一扬,却是抛出一面青光缭绕的金镜来。那镜子甫一升空,那镜面之上的青光登时巍然照将开来,恰似笼了一层青色薄纱。青光一笼,那莲池中漂着浮着的腐尸、鬼物登时“倏倏”作声,化作丝丝缕缕的黑气蒸腾而起。那黑气飞扬而上,朝着五个金铁化身飘将过来。那黑气缠绕其身,好似与那金铁化身穿了一件轻软纱衣。
  黑气附体,那 一声怪叫,纵身一跃,便就朝风堤猛扑过来,那龙头长杖杖头未至,啸声先行,“呜呜”作响,好似杖头坐了个小鬼大吹法螺。风堤见这行景,不敢小觑,提起碧玉长杖迎头而上,双杖交击,但听“当”然一响,风堤“哎唷”一声,竟被那胖子一杖击飞数丈,险得落下水去。 一击得手,哪里还同他客气,两足在那虚空之中猛然一蹬,“嗖”然声中,恰似离弦之箭,朝风堤猛扑而去。
  风堤摔飞数丈,勉力在半空稳住身形,摇摇摆摆之中,尚未站得十分稳当,那 便已然扑将近前。惊骇之中,只得奋力提杖,正个惊怖,却听“呔”然一声,眼前一花,却是猛然扑出个人来,这人提着一根黄金棍子,棍上栓着三个金环。那龙头长杖挥斩而来,这人将那棍子望空一搠,那棍上的三个金环登时“乒呤乓啷”好一阵响。
  说时迟,那时快,但听“哐啷”一下,那金环棍子一搠而上,却是同那龙头杖杖头搠了个正着。那龙头杖杖上之力,风堤已然领教过一回,当真似泰山压顶,孰知这人瞧着不轻不重的一挥手,竟就挡将下来。风堤讶然望去,那人长身玉立,正是昶胧公主座前的不咸宗的术踢公子。错愕之中,却听一旁传来公主的声气——“不要杀他。留个活口。我有话问他。”
  那 听得这话,却是冷哼一声,回头朝银胖子一点头,那银胖子啐得一口,陡然开口——“哪里的蛇妖!也好管这闲事!”斥骂之下,提起一对吴钩,也就跳将起来,同那 一左一右的朝术踢急扑而来。术踢见他两个来势凶狠,却也不敢轻敌,两肩一摇,一声怒喝,“嘭”然一响,刹那间隙,竟就变作了三头六臂。
  术踢变化得来,手下自然不空,却见一个提着三环金棍,一个提着根熟铁镀金的长棍,一个提着对月钩双剑。变化得成,术踢长尾一扫,便就窜上天去。其长尾挥扫,恰似卷了一蓬旋风在尾上,整个人好似陀螺一般在半空里高飞低掠。那金银二胖跳在半空,斗战一时,非但不能将他左右夹击,反是被他一个人逼得抵背而立,长杖双钩挥得如车轮一般,不过也才堪堪抵挡。
  郭飞炎一旁瞧着,真个目眩神离,低声同时习道:“这公子术踢,别瞧他年纪轻轻,手下真个好本事。”时习嘴角一抿,缓缓道:“不咸宗天生异禀。与旁人不同。公子双双,无需作法,便能一分为二,生出两个真身。术踢心神到处,便能化作这三头六臂。况且不咸之中,神兵法宝如云。更是如虎添翼。你别瞧他那兵刃样子寻常,都是仙家宝物。那套着金环的金棍,唤作遁龙桩,又名七宝金莲,乃是定身捆缚的神物。那熟铁长棍,也有个名目,唤作浑铁棍,你别瞧那棍子趁手,挥着不甚重,实则重逾千斤,常人慢说抡起来,便是滚动也难。那一对月钩,识不得的,都唤作吴钩双剑,其实那剑都是有名目的;那玉色的,唤作玉簪,碧色的,唤作螺髻。瞧着它轻轻巧巧,一碰就折,实则那月钩……”
  话未说完,突听半空里“丁零当啷”一阵乱响,定睛看去,却见术踢手中那遁龙桩上的三个金环陡然从桩上飞旋而去。那金环“倏倏”而声,却是朝那悬空而照的青光金镜激射而去。金银二胖脱身不得,登时“哇哇”乱叫,焦灼之时,底下“嗖”然一声,便就猛窜而上一个铜身胖子来。只是他窜得虽快,却也有所不及,惶急之下,将那莲苞猛然一甩,便就牵着一串铜链脱手飞出。
  那飞锤“哗啦”一声,从那三个金环之中一窜而过。铜胖子一个倒扯,那金环“嗡”然一下,便就被他拖曳下来。铜胖一击得手,正个欣慰,那金环急坠而下,“啪嗒”一声,却是将他套将起来。三个金环,一个挂在了颈项,一个套在了腰肋,一个栓在了脚踝。
  甫一套实,那金环陡然紧锁起来,那铜胖子“嗳哟”一声叫唤,两手急抽,两腿猛蹬,却是哪里还能动弹。他越是挣扎,那金环就收得越紧,不过眨眼功夫,那颈项之上便勒得“兹兹”作响,熟铜之上,竟也被勒出了凹痕。底下那铁胖子、锡胖子见势不对,跳将开来,抛下一干武都国人,双双跃空。一个一脚踏在那青光金镜之上,轮着一对凤头鱼尾斧,朝四周怒目而视,唯恐谁夺了那宝镜。一个扑到铜胖子身旁,提起蝴蝶剪刀,望着那铜胖子脚下的金环便是一剪。剪刀落时,当听“当”然一响,那金环纹丝未动,竟是一毫未伤。
  正个斗法着紧,莲池远处突地一阵喧哗,众人惑然看时,却见那莲池之中卷来一阵妖风。那妖风近时,便就从中落出个半老娘子来。那娘子欺近身来,嘶声哑气吼道:“我已得手!如何还在这里纠缠!”那铜胖子见得她来,听得这话,登时眉飞色舞——“得手就好,你快走!且别管我!这妖道厉害,只怕我一时不能脱身!”
  那娘子听得这话,眉头一皱,却是望空将手一招,悬空那青光金镜登时“嗖”然一响,便就落在她掌中。且见她左手提着镜子,口中念念有词,右手望那镜中一伸一勾一提,但听“哗啦”一声,那三个金环陡然而空,偌大个铜身胖子,竟被她从青光金镜中提将出来。
  那三个金环乍失胖子,“嘤”然一响,便就朝那娘子飞旋而来。那娘子啐得一口,提起镜子,作蒲扇使唤,不过望空一扇,且听“呼”然一声,登时凭空卷出一股妖风。那三个金环“哐啷”一下,便就被那妖风卷出十来丈去。一扇而就,这娘子又自伸出手来,望那镜中一勾,“噗噗”两声,却就将那金身银身两个胖子分别摸将过来。
  五个胖子集在一处,彼此摩肩擦踵,不过倏欻之间,便就重在一处,化作了个矮胖黑汉。这黑汉肥头大耳,脑满肠肥,两腿两臂之上全是黑毛,生得颇丑。一张脸刷白如纸,站着时喘息之声颇重,虽是个胖子,两颊太阳深陷,眼皮也凹得厉害,气色颓丧,神情萎靡,瞧着像是重伤未愈。这黑胖汉子丑则是丑,到底还有些人样。那半老娘子却叫人毛骨悚然。其一身皮肤,皆干焦发黄,颈项手背,那皮子皆有些松垮,瞧着好似风大些,那皮子便要吹破絮烂。且两唇干瘪,下唇遮不住牙根,露出的牙龈干枯焦烂,瞧着有些像风干的僵尸。整张脸面,没半分血色,幸亏还有一双眼睛,虽个浑浊,到底眼白瞳孔也还分明。因是身量高,又有些驼背,兼之瘦得厉害,瞧着像是害了痨病,已然行将就木。
  术踢悬在半空,将个遁龙桩望空一招,三个金环“丁铃当啷”的飞将回来,悬在那金棍之上。收回金环,术踢两肩一晃,却就化回本相,朝那娘子“啧啧”两声,道:“瞧你这半死不活的形容,手下倒真有几分本事。却不知你是中土哪家道人?”问询之时,莲池那头却就嚷着追过一群飞蒲国人来。那赶在前头的见着风堤、混雾,登时气急败坏的叫嚷起来——“尊长!这活尸婆娘把金莲真身盗走了!”
  那半老娘子听得吆喝,却是啐得一声,将个镜子抡在手中,冷笑道:“毛孩儿,你奶奶是谁,又不着你供长生牌。问着作甚?我来此数回,并没见着个你这般的没脚妖精,何必蹚浑水。乖乖家去,奶奶就饶你。”术踢收拾神兵,单单留着个遁龙桩,冷笑道:“何必花言巧语。伤人遮丑,原也不过是个偷盗蟊贼。藏着家底,倒也情有可原。”
  那娘子听得这一番奚落,却是柳眉倒竖,凤眼瞪立,呸得一声,骂道:“胡说八道!这金莲真身,乃是仙家神物。并非他这妖宗自家种植得来。不过仗着自家有几分本事,强占仙山,霸道桃源,自封自荫,难道也算数么?这仙家宝贝,你既然强占得,难道就不许我巧取得么?他既然不算土匪山贼,又凭什么给我安这贼名?也好叫你知晓,奶奶姓伍,如今嫁在薛城田家。”又指着身旁那矮胖黑汉道:“你家爷爷,姓田名文,乃是薛城之主。”



  因为痛风急性发作,只能暂停更新。抱歉,因为哄女儿睡觉,忘记提前告知了。。
  @jlule 2018-05-29 21:14:36
  静男通风是怎么调理的啊?好像反复发作没见好过,听说秋水仙碱长期服用有效果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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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水仙副作用太大,必拉肚子,有两次都拉出血了。不敢吃了。一直在吃那个blackmores,西芹籽片。刚开始吃的时候管用。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效果不明显了。但又没有别的办法。一般痛风发作不严重的话,能坚持我都还是坚持写。但很多时候确实没办法。这次发作在膝盖附近,腿肿得很厉害,膝盖几乎不能弯。略动一动就痛得厉害。只能卧床躺着。躺了两天也没见好。这周不知道能不能更新。
  第九十六节 就擒


  术踢听闻其语,直是气得脸青面黑,正要发作,头顶悬空处,却突地传来一人脆生生的言语——“臭婆娘,看把你乖得!往昔大意,容你走脱几回,今日自投罗网,我看你插翅难飞。”一干人等讶然抬头,却见那莲池上方,宫阙之前,却就立着两个少年儿郎。头这一个,生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穿着一件大红纱袍,头顶系着一根红纱金边丝带,赤足临风,真个是谪仙一般的人物。后那一个,长眉圆眼,身姿挺拔,肌理如玉,瞧着像是白瓷做的人物。
  昶胧瞧着眼生,不知底细,正个思忖,便见那底下一干武都国人与飞蒲国人早便拜服行礼,傲如混雾、风堤,也都躬身。正个揣测,却见那头一个少年朝着自己点头示意,疑惑时,混雾过来,与她言道:“此是我家莲花宗宗主常恭孝瑾,他身后那是我家尊上座前知事,唤作真童。”又瞄她一眼,低声道:“在下听闻真童上真出身道庭,却不知公主可相熟。”向往之时,羲和倒真个同昶胧细说了真童之事,当下听得他这名号,却是下意识的抬起头来,多看了两眼。
  端详之时,又听混雾低声道:“现有贼寇,宗主不便迎迓。还请公主稍歇。比及收拾了那蟊贼,自然过来见礼。”言语时,却见上头真童拾掇衣衫,跨上前来,朝那田夫人高声道:“田夫人,多年不见了。”田夫人暼他一眼,回头瞧了瞧田文,瓮声瓮气道:“你我恩断义绝,不如不见。”真童嘴角一抿,犹豫片时,缓缓道:“你将金莲真身还回来。我替你求情。保你夫妻性命。”
  田夫人听得这话,却是仰头一笑,森然道:“不劳尊驾费心。是死是活,与君无干。”田文桀桀两声怪笑,两手横在胸前,捏出一个大法印,其肩胛脊背之上“噗噗”作响,却是窜出五只金铁之手来。那五只手上,正就擎着先前五兵化身的兵刃。变化得成,田文便朝夫人瓮声瓮气道:“你先走。我断后。”田夫人冷笑一声,道:“看这阵仗,要全身而退,谈何容易?”田文涩然一笑,低声道:“你先走。不必管我。”
  田夫人听得这话,却是一声冷笑,愣愣怔怔,只是一言不发。田文仰起头来,四面打量一阵,一声长叹:“若你我还有旧日身躯,无伤无病,身后还有旧日部众,不孤不独,何至于此。”田夫人默然片刻,缓缓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往日想来是我错了。这才害苦了你。”田文听得这话,摇头道:“夫人一心为我。何错之有。要怪,只能怪家下混账,门下不肖。是我管教无方,连累了夫人。”田夫人轻叹一声,慢慢道:“你的肉身还可支持一时。若不是为着我,也犯不着带伤冒险。况这瞒天过海的蠢法子也是我出的。谁曾想他处人多,咱们这法子却不灵。你这里困着不能逸走,我那里也追兵如云,难得脱身。”
  田文五只臂膀齐齐扬将起来,五件兵刃映日生辉。他跨前一步,附在夫人耳畔,轻声道:“这也怪不得你。那金莲化身早不早,晚不晚,偏是这会子长成。也容不得咱们错过。你别胡思乱想。我去同那常恭老儿斗法。你原路折回。那飞蒲国人人丑手低,不能伤你。你只管自去。万不要管我。若今日侥幸,你好生休养。不要来寻我。也不要替我寻仇。你多活一日,便比什么都强。”言语至此,却突地有些酸涩道:“我若死了。你可不许改嫁。下一世我还要娶你……”一语未完,“啪”然一声,却是吃了田夫人一个大嘴巴子。
  田夫人两眼瞪如铜铃,啐他一口,骂道:“混账东西。你若敢死。我自然敢嫁。你若变成死鬼。难不成我还要变成死鬼婆娘不成?”她两个嘀嘀咕咕,说骂就骂,说打就打,旁人却听不分明。正个疑惑,却见田文一声怒喝,“嗖”然一响,便就猛窜而起,望着孝瑾急扑而来。他身在半空,背上铜手早便抛出一柄莲苞飞锤来。
  那飞锤迅如流星,呼啸而至。真童立在孝瑾前头,猝不及防,却是吃得一吓,正待施法,身后“倏”然一响,便就窜出一条赤色长枪来。那长枪夭然而来,但听“哐”然一响,同那飞锤撞个正着。按说那枪尖轻薄尖细,不似飞锤浑然沉重,不可同日而语,孰知但这一撞,那飞锤竟然“呼”然一下,便就倒掠回去,田文那铜手扬然相接,竟被生生拖得一个趔趄,险得摔个仰八叉。
  一击而中,那孝瑾两手轻扬,其掌心“倏倏”而响,却是接连再放出两柄长枪来。三柄长枪飞在半空,彼此交击,“叮叮”数声之后,却是化作了一龙一蛇一鱼。真童同他相伴数百年,何其熟稔。这常恭孝瑾的三条长枪,一唤炼霞,一唤伏雨,一唤堆烟,乃是上台虚精开德星君、中台六淳司空星君、下台曲生司禄星君的传世法器。此三物瞧着寻常,却有一段来历。
  当年三台华盖星君往休与山取帝台之棋作祷祀之器,途经丰山,逢地仙计蒙、于儿、耕父为夺清冷渊斗法。三仙为雨神,皆为共工旧部。共工失势,三仙无有依靠,皆欲寻个安身立命之所。不意都瞧上了清冷渊。三者斗法,技高者胜。只是他三个这一施展,电闪雷鸣,风吹雨淋,慢说一个清冷渊,便是整个丰山都被淹作一片汪洋;方圆三百余里,无一人得脱,无一兽幸免,真个是浮尸如萍,骸骨成山。三君睹见其状,震怒非常,将手杖化作飞枪,收伏三仙。三仙伏败,甘为三神星台附星。三君心生怜悯,容他三个将功折罪,为防他三个反悔,当下便取计蒙头顶龙角、于儿臂上飞蛇、耕父肩头鱼鳞为镇物,封印于三根手杖所化的长枪之中。比及后世,仙踪湮灭,长枪独存,也不知中间经历如何,这才传递至此。
  三枪变化,升腾在空,那长龙蜿蜿,蟒蛇蜒蜒,巨鱼缠缠,并没个客气处,齐头并进,朝着田文急扑而去。田文捏动指诀,其道法生出的五臂“蹭蹭”而长,瞧着倒像大庙正殿撑起的五根柱子;那兵刃原是寻常尺寸,如今手臂见长,那兵刃也变而化大,但凡一动,无不“呜呜”风响。
  这厢鱼龙混战,五兵交戈,一干人等正个瞧的目眩神离,那田夫人突地将身一纵,“嘭”然一响,竟就此投入那莲池之中,人一入水,登时倏欻而灭,再不见个痕迹。一众飞蒲国人“哇哇”乱叫,接二连三的扑下水去。慌着追寻。常恭孝瑾见彼一去,登时发急,一边操控鱼龙斗法,一边朝真童叱道:“快瞧瞧那恶婆娘去了哪里!”真童“哎”得一声,捏出印法,两个眼珠转陀螺一般在眼眶中滴溜溜乱滚,其指印之上炫光喷薄,时不时闪出田夫人的身影。只是他那炫光闪烁如烛,没一刻安静平稳,身影是有,却哪里瞧的出个所在。
  常恭睹见其状,又惊又怒,恼道:“那婆娘薄情寡义,屡屡害你,你难道还难忘旧情?”真童啐得一声,道:“她有备而来。早便布下藏身匿形的法子。如何怪得我?”常恭孝瑾满心怨怼,却又拿他无可奈何,盛怒之下,那鱼龙便见发力。但听那鱼龙“嘶嘶”而声,望这田文越扑越勇。那巨龙越撞越狠,田文的长杖、巨锤同那龙角撞得几回,直是撞得火花四溅。田文那臂膀虽是金铁之物,然撞得几回,却也渐觉乏力,掌中那兵刃先还轻巧,渐就觉着沉重莫甚,因是伤重未愈,多少法术施展不得,没奈何,只得念动法诀,将那兵刃略收小些,手下便觉轻便些。
  撞击越甚,田文那兵刃就越见细小,也不多时,那兵刃便小无可小。而鱼龙飞扑更急,撞击更猛。那田文眼见不敌,突地将身一摇,五臂“倏”然收回,两足一并,却是一个倒栽,从那半空里猛扑下水。只是田夫人窜逃在前,旁人早便留意,唯恐他也溜走。他一落水,那水下“噗噗”数声,却是自下翻起一张金丝渔网来。
  田文一扑而下,却是投了个正着。那渔网“哗啦”一声,便就提出水来。田文暗叫不妙,放出五兵,朝那渔网猛一阵砍,然那金丝瞧着纤细,却是柔韧异常,斧钺下来,软塌塌的不甚着力,刀剑上来,刺也好,削也好,直刮得星火飞溅,却是撩不断,剪不断,哪里弄得开些许。发急时,那渔网四角的几个飞蒲国人已然收网,不过略扯一扯,拉一拉,便就将他捆个铁紧。那五兵贴肉箍着,哪里还能动得分毫。
  坠于网罘,田文倒也坦然,一不咒骂,二不怨怼,也不瞧谁,但就眼观鼻,鼻观心——这起当口,竟还显出他世家宗主的大家风范了。见彼失陷,常恭全无欣喜之情,一张脸如锅底一般。术踢想着昶胧吩咐,正待上前言语,那厢混雾烟罗已然抢在前头,将公主将欲问话之事禀明。常恭颔首点头,亲提了田文而来,同公主行礼后,指着田文道:“公主若有问询,但问不妨。只是这蟊贼狡黠奸猾,没一句真话。只怕未必信得。”
  昶胧坐在车驾前头,将个田文细看一阵,缓缓道:“我认不得你。却认得你的青金镜。”这话没头没脑的,田文却也纳罕,略抬眼瞄她一眼,又低下头去,总不答白。昶胧见他这形容,默然一时,却是将身略欠,往后靠着车辕门框,朝常恭孝瑾道:“罢了。到底如此。终究如此。不过如此。”常恭听得这话,却是略略一怔,颇是不解。术踢猜一回,虽略明白些许,到底糊涂更甚,忙忙近身,贴着车驾问道:“怎么就不问了?”昶胧嘴角一抿,张了张口,却是一个字没说,不过微微摇头,涩然一笑,便就退回车内,放下帘子来。术踢虽个疑惑,却也不好再言语。
  常恭见这行景,一把提起田文头发,朝术踢含笑道:“既然公主无有可问。这蟊贼十分可恶,万分可恨,不能容他苟活。且就送他上路了。”言语之下,左手一晃,放出炼霞枪来,抵在他胸口,冷道:“也别作那劳什子清秋大梦了,金莲真身可救她一时,却救不得她一世。到底死路一条。你机灵些,将她藏身将往之地说了,或许还能叫她苟活几日。”田文抬眼暼得他一眼,冷道:“上穷碧落,下尽黄泉,但凭你,休想寻出她来。”
  常恭听得这话,却是嘿嘿一笑,附耳过来,在他耳畔轻笑道:“呆瓜,你也不想想,古往今来,多少人觊觎此宝,却独独只有咱们这一宗人能凭其变化,寄养活命,那是什么缘故?这等重宝,我不留着传徒弟,但就弄去炼制拂魂香,你可知道是什么缘故?你这等明修找道,暗度陈仓的小把戏,当真以为我一无所知么!我不防着那盗宝的,反是跟你这么个毛脚道士胡羼,你可知这又是什么缘故?”奚落之下,见田文一脸惊疑,嘴角一翘,又在他耳畔低声笑道:“那金莲真身,是有毒的。若没个中本事,管保几日便就叫她购销了账。彼时她藏得再好,也是一个死。寻活人不易,寻个香飘十里的尸骸,你可觉得难么?何况金莲入药,寄魂与否,实则也不相干……”
  孰知言语未尽,那低下池水一荡,内中“嗖”然一响,却是猛然窜出个人影来。这人影飞扬在空,左手捏个法诀,右手望空一招,其掌心“啪”然一声,却是陡然炸出一道电光来。那电光赫赫,煌然刺目,却是奔着常恭孝瑾当头辟来。别的法术犹可,这御雷飞电之法却非同小可,仓皇之中,常恭不及施法,哪里敢硬接这飞电,一边将个田文望空一抛,朝那飞电掷去,一边抬足望虚空里一蹬,“倏”然一下,便就弹出十来丈去。那飞电堪堪落下,轰然一声,将个田文击个正着。田文一声惨叫,声息未落,飞将在天的那人影右手一挥,其裤管中“嗤”然一声,却就飞下一条毛茸茸的鼠尾来。轻轻一勾,便就将个田文勾拉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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