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世少年修真系列之《万世神兵》

  第一百一十九节 朱明


  下得云头,四人坠于钟山山壑间,却见那巉岩危崖下藏着个深谷。这深谷中茂林青青,冰泉沁沁,鸟鸣虫唱,颇见闲逸疏淡。那驾鹤车者行事放诞,并没遮掩,车驾之痕皆在草地之上,四人循着车迹一路找来,却就见那林木深处,立着个数丈高的土坡。
  这土坡上生满碧草,爬满红花,顶上撑着一株古榕。这古榕崔嵬莫甚,树干奇宽,有二十来人牵手合抱之围。树干之上敞着个树洞,黑黢黢的,倾而斜下,窅然不知深浅。
  附远放出个奇法,将众人身形都遮掩了,悄然而入。这树洞越走越宽,两壁也从树干变成了石壁,那石壁上爬着许多碗口粗的树根,树根上结着许多褐色的疙瘩。那树洞倾斜,洞口处铺的是碎石,走得深了,那洞底铺的却就是整块整块的黑色水晶。
  下行不知几许,却就到了一处平坦宽阔之地。此地那洞顶已然高不可援,仰头看去,洞顶离地怕有数百丈高。洞顶之上浮着一团团金红色的祥云,放着华光,将个洞内照得明如白昼。这洞穴之中,沿着山壁汪着两条小溪,涓涓远流。溪中有各色巴掌大的游鱼往来。
  平地之上,见有一处松林。那松树种得也疏,长得也高,恰似矗了一地的尖塔。松林中有一座无墙无栏的宫苑。那宫苑墙壁皆似琥珀,颜色淡黄,晶莹不透,房顶所用之瓦,皆是红白二色美玉打磨而成,远远看去,辉光照眼,辉煌莫甚。
  比及相近,却见那宫苑前头立着一幢七层高的琉璃之塔。塔上无门无窗,却是养着一塔的仙鹤。那仙鹤散居其上,或卧于飞檐,或行于栏杆,一不见缰绳,二不见锁链。颇有仙家之风。
  那宫苑无墙,也就不见甚洞门,但一靠近,便见一座高屋。这屋前一片开阔地,整整齐齐的摆着几十辆鹤车。走近看时,却见那车轱辘上多有苔藓,有的车架上还长着认不得的灰色蘑菇。
  高屋门口,坐着两个粉妆玉砌的半大孩儿,一个捧着本绢书,兀自摇头晃脑的读着——“紫桂植瑶园,硃华声凄凄。月宫生蕊渊,日中有琼池。左拔员灵曜,右掣丹霞晖。流金焕绛庭,八景绝烟回。绿盖浮明朗,控节命太微,凤精童华颜,琳腴充长饥。控晨挹太素,乘欻翔玉墀。吐纳六虚气,玉嫔挹巾随。弹徵南云扇,香风鼓锦披。叩商百兽舞,六天摄神威,倏欻亿万椿,龄纪郁巍巍。小鲜未烹鼎,言我岩下悲……”
  另一个趴在草地上,听得连连打哈欠——“叔叔才回来。多少事等着他哩。哪里有空来盘查你。你可省省罢。吵得我耳根子不清静……”绕过这两个孩儿,从高屋侧旁穿过,却见大屋后头用水晶砌得有个池子。池里种着几色睡莲,立着一块爬满苔藓的奇石——瞧着像个佝偻着肩背的仙翁。
  水池左首,是间伙房,里头听得烧柴的“噼啪”之声,又有锅铲炒菜的“歘歘”声。水池右边,想来是个浆洗处,门口坐着两个赤脚汉子,一个身前立着辆手推车,车里堆满半人高的衣衫。一个提着个竹编小筐,正埋着头在里面翻检,口中兀自念念有词——“胰子呢?昨日才用过,怎么今日就找不见了。”
  水池对面,乃是一处转角的台墀,十来阶台阶,转上两个角,立着间华屋。四人悄没声息的上去,却见那华屋跟前,站着几个闲人,穿戴也还齐整,模样也甚风流,却在那里说着些道家闲话。议论声中,隐约听得什么太上道君,什么青童君,又是什么惭愧得道。
  悠远博厚听闻在耳,惑然不知其所然,时习附远却是一听可知,这些个道人正在闲话《太上上皇民籍定真玉箓》。时习睹见其状,听闻其语,心下却就纳罕——‘这些个人物举止行事,皆同玄门正宗相类,瞧着并不像是什么妖精魔怪。’
  疑惑时,附远已然领着绕过这华屋,望那台墀更高处行去。那台墀巍巍而然,建有三层。一层左右前后各有一所华屋,二层只左右立得一间广厦,到得三层,便就只得一间大殿。
  那两边广厦,一边是个学堂,里头坐着百來十个少年,个个捧着书卷,读得摇头晃脑。上头站着个耄耋老者,绾着个细小道髻,穿着件白纱长袍,腰封玉带,看着与人间私塾先生似乎也不甚差别——除却形容富贵些。一边是个药铺,里头柜子箱子篓子瓶子缸子瓮子一大堆。里头也站着百來十个少年,或三或五,各各成群,彼此教授学习,一则认药,一则学那药理。
  顶上大殿,还未进门,便见殿内立着两尊用各色美玉精雕细琢拼砌而成的玉像。那玉像皆是神鸟,一为鵕鸟,一为钦䲹。那鵕鸟白头红足,浑身金黄,形容与凤凰相类,彩绣辉煌,尊贵莫甚;那钦䲹白头红嘴,通身黝黑,形容与飞鹰相仿佛,颇有凌绝顶、小天下之威仪。
  玉像之下,乃是一张长椅。先时所见那黄袍少年斜躺其上,枕着个雪白的绒毛枕头,手里拿着一把金光蔚然的羽毛扇,时不时的摇着。那青袍男子坐在他腿旁,冷着一张脸面,手里拿着一张绢书,兀自细看,一边看,一边忿然嘀咕——“这青狗也忒奸猾了!推三阻四,总不肯去范妖道处!咱们已经派了四回人了!”
  那黄袍少年笑道:“我看范真人丰神俊逸,颇有仙人邈然之风。不知甚缘故,你跟那青狗都这等嫌恶他。”那青袍男子嗤笑一声,冷道:“他模样是不差,然从不辖制手下恶徒。他手底下那个老妖婆,着实可恨,对咱们派去的人等又打又骂,只差没扒皮了!”那少年笑道:“你这些喽啰,素来散漫惯了。成日家自比海上神仙。我听着都害臊。如今着个厉害人物管一管。我倒觉得也不是什么坏事。”
  言语下,却就又朝殿旁侍立的一个少年笑道:“罢了。你这些俗事我都不理论。那个晏溶溶可要好生安顿。千万别叫他给跑了!这孩子会炼丹丸,弄的那个蛇灵丸怪香的,养颜延年,可是个好东西。好生看着便是,同他客气些。到底是进嘴下肚皮的东西,可别得罪他狠了。”那青袍男子暼他一眼,缓缓道:“你驻颜有术,青春常在,何必吃这些丹丸……”
  那黄袍男子微微一笑,哂然道:“你懂什么!你看看丹穴山那些个妖精!但凡弄得着的,哪一个不想吃上两丸。可恨这些道人,炼丹之法秘而不宣,总不肯走漏。别人也罢,今日得了这么个孩子,嫩刮刮的,兴许咱们哄一哄,他就肯说。玄门正宗的传世方子,养颜活身也都罢了,刮妖毒,祛妖祟,养正和之气,蓄精元之真,才叫人心向往之。吃他几年,说不得咱们能断了妖气。哪里还用得着跟那劳什子白泽结盟!这白泽贪得无厌,咱们虽说太平了这么些年,到底一直仰人鼻息,算不得自由……”
  他两个这厢说,那侍立的少年却就慢慢走到殿门口,朝廊下招手,底下小步紧跑的上来个侍卫。那少年便就吩咐道:“你去瞧瞧那个晏溶溶。问问他,起居饮食可还习惯。若有甚么要的,只管开口。只要不是甚么无法无天的东西,都尽着他。尊上吩咐了,好生养着,别委屈了他。”
  那侍卫点头哈腰的应着,这就转身沿着台墀下去。附远正愁着寻不见人,见着这行景,忙忙悄然跟着。那侍卫转下台墀,却就朝后头松林中走去。走不过远,却见那松林之中凹陷一地,却就种着百十来亩稻子。
  那稻畦沟壑纵横,田埂恰似棋盘一般。田埂之上,隔三差五便种着一株三四丈高的青桑。那青桑枝干灰褐,叶片碧翠,长条上挂满了一串串乌黑的桑葚。稻田之中的稻子皆是青苗,高有三尺,青葱翠绿,放眼一看,好似一堆拼在一起的翡翠。那田埂上铺着青石石板,想是有人修葺打理,那杂草生在田埂两侧,并不抢道。
  步行其上,却叫附远有些恍惚,几是走进了中土寻常村野。稻田正中,有十来丈见方的水塘,靠岸簇拥着许多荷叶,想是无人清理,生得极乱,荷叶高高低低,倒有一半已经枯焦。水塘中间立着几根石柱,柱子上撑着几间屋子,绕着几折回廊,竟是个小小院落。那院落中尚生得有一株榕树,遮去了大半个院子。
  那回廊连着过水曲桥,曲桥桥头,盘腿坐着个毛脸赤足的汉子,正个垂钓。见得侍卫过来,忙忙扔下钓竿,慌里慌张的在塘里洗了手,谄笑着弯腰同他问好。那侍卫也不近前,隔着两三块青石板子,从头到脚的瞄他两眼,将话同他说明,便就匆匆去了。
  见人去得远了,这汉子便就继续跷脚驾马的坐在桥头下钓,嘴里哼哼唧唧的,曲不成曲,调不成调。附远等绕过他去,悄然行过曲桥,走入那水上庭院,却见那院中树下摆着两张矮几,坐着两个腰系短刀的道人。一个身前摆着一张碑帖,磨着一方砚台,铺着一叠宣纸,提着一管狼毫,正自对临。一个点着一炉焚香,披着一头长发,两目微闭,正个抚琴,但见他一时急撞,一时掐起,琴音细细,娓娓如诉。
  两人身后,便是一间颇见古旧的老屋子。不过三阶台墀,尺许高的门槛,屋中物件也少,对门两张太师椅,一张齐腰高的桌子。屋子左面摆着个青铜丹炉,炉前放着铁钎、勾碳、钳夹和蒲扇等物。炉子旁边堆着几篓白碳。屋子右边放着一架床铺,黄木床架,搭着素白麻布帐子,帐子上绘着水墨山水,顶上还题着一首七言绝句。
  晏溶溶如今便就坐在那黄木床上,两目紧闭,神色昏沉。穿着形容,与先前并无分别,独衣领之中,却见窜着一鸡蛋大的蛇头。那蛇身缠在他颈项之上,蛇头兀自朝他耳中喷着毒气。那毒气飘摇动荡,却不消散,丝丝缕缕都钻入了晏溶溶脑中。
  附远等立在门口,睹见此状,却都唬得一跳,实不知那妖物底细。彼此瞧得一眼,悄然摸进屋子。附远捏动法诀,结出屏声蔽音的限界,低声道:“他脖子上的是个什么妖物?”时习摇了摇头,嘀咕道:“从未见过这等异状。”博厚低声道:“中土广袤,得灵性的多。咱们久居天外,哪里还认得。”
  附远眉头一皱,掐起法印,轻声咒言,便在指尖放出一柄竹叶般的火焰匕首来。捏之在手,但就轻轻一扔,且听“嗤”然一声微响,那蛇头登时齐颈而断。因被仙家烈火灼烧,那断裂处却并不见有鲜血冒出。蛇头一断,晏溶溶登时两眼一睁。只是他一清醒,其身下那床板却陡然传来“咵嚓”一声响动。晏溶溶微微一怔,下意识的将头一低,说时迟,那时快,几是瞬息之间,那床下轰然一声巨响,却就猛然窜出了一条九头巨蟒。这巨蟒巨大莫甚,恰似一座小山从水塘之中冲撞而起。慢说那床铺,竟是屋子都被它撞个稀烂。
  这巨蟒扑将而出,赫然而立,其脊背黝黑,腹下灰白,一众脑袋此起彼伏,或俯或仰,瞧着叫人毛骨悚然。这怪物一身九头,脑袋一颗比一颗小些,最小的那一个,已然被附远一匕首削掉。那断掉的脑袋未曾死绝,兀自在地上不停的扭动咬合。晏溶溶睹见其状,直是被唬了个魂飞魄散,“哎呀”一声,两脚一跳,便想朝残门断墙外跑去。只是他腿脚虽快,那巨蟒却是早有所料,长尾一扫,但听“噗”然一响,便就将他卷裹起来。






  第一百二十节 相柳



  长尾卷着,那怪物最大一颗脑袋陡然甩将起来,大口一张,便朝附远等藏身之地喷出一股浊雾来。那浊雾青绿交织,剧毒莫甚,急喷来时,慢说桌椅板凳,便是砖墙石地都被腐蚀破烂;且其气息腥臭,令人作呕。附远等掩住口鼻,慌忙跳开。但且动时,那藏身结界已然被这妖气侵蚀破烂,显出了形容。
  附远时习双双立在残垣墙头,博厚悠远并肩翻去院子。变故突然,那院中并桥头的道人皆骇然而起。那两个斯文道人提刀在手,左右拦着。那钓鱼赤脚汉子两脚抹油,已然跑去报信。
  那怪物几个脑袋“嘶嘶”乱叫,当中那脑袋高高立起,鼓起两个脸盆似的的巨眼,盯住附远时习,陡然口吐人言——“是哪个不知死活的蟊贼下的毒手?”
  眼见难走,附远昂然而前,两手之中幻出数柄烈焰匕首,那匕首绕在他身旁,“嗖嗖”乱窜,扑出数尺高的烈火。“是我动的手。”附远朝那怪物森然一笑,“将那金庭山的小道士放了!我来与你赔罪。”
  “呸!”那怪物龇出一口尖牙,两只黄澄澄的眼中似乎要喷出火来,“赔罪?说得倒轻巧!你斩我一头,我自然也要斩你一头,那才公道!”
  时习听得这话,却是微微一哂,缓缓道:“公道?你要公道,这金庭山的道士却问谁去要这公道?好端端的,你将他困在这里,却是个什么道理?”那蛇头听得这话,却是嘿嘿一声大笑——“公道虽在人心,奈何世道只论强弱,不论是非。你这两个毛道士,尖牙利齿,一看就是些自诩玄门正道的狂魔邪祟。我重伤来此,好容易休养一二,堪堪长全,就碰着你这霉头,今日若不拿下,怕不辜负了青腰先生的照拂之情!”
  言语之下,其长尾一甩,便就将个晏溶溶抛给了院中那两个斯文道人——“尔等无须出力!看好这蝼蚁,勿叫他走脱!”嘱咐时,身段渐缩,数头缠在一处,短短片时,便就化作了个身高七尺的黑衫汉子。
  他那形容,虽个脸面无须,五官也还齐整,然肤色黝黑,头上无毛,徒手赤足,瞧着像个烧火的黑脸伙夫。变化得成,他那掌中也还拿着两柄雪亮的匕首。那匕首尖镝之上冒着一抹袅绕飘摇的黑气,将他通身上下皆缠裹在内,瞧着叫人心惊肉跳。
  化作人形,这黑汉便就纵身跃上墙头。他立在上头,自称相柳,又追问附远等来历。附远板着个脸,却就拿大荒之言诳他。那相柳闻所未闻,皱眉道:“日月道庭?那却是个什么邪魔外道?”嘀咕两句,颈项一扭,森然道:“罢罢罢,管是哪里来的,横竖都是恶徒!”
  鄙薄之中,两足一点,且听“嗖”然一声,便就急扑过来,两手那匕首一左一右,径直剜向附远胸口。附远瞧着放诞,实则早便暗中准备,相柳动时,他身前那一干匕首登时“倏倏”而动,望着相柳脸面臂膀齐齐飞射而去。
  孰知那相柳乃是个不知闪避之人,那烈火匕首飞射而来,一不让,二不躲,竟是迎着匕首直撞而来,且听“叮叮当当”一阵乱响,那匕首射中,却似射中了铜墙铁壁。那烈焰扑在黑烟之中,好比蜡炬按进了水缸,“噗噗”两下,尚未贴身便已熄尽。
  说时迟,那时快,但这须臾,那相柳便持着匕首冲到跟前,其掌中匕首“噗噗”两下,便就扎进了附远胸膛。只是一扎之下,那附远登时“啪”然一响,却就变作了个蜡像。
  那蜡像石蜡成物,哪里禁得起相柳这一对剧毒匕首之力,“噼啪”两下,登时分崩离析。蜡像垮塌,却就听得身侧三丈开外传来了附远的低声浅咒。循声看去,那断壁废墟之中,却就腾空飞起四面三丈来高的火焰圆镜。那圆镜飞散开来,仿佛四壁一般,围出一个七八丈宽的格子,将个相柳围于其中。内中一面镜中光华氤氲,却就现着附远的火焰之身。
  他那焰身流光溢彩,乃是五色焰火凝聚而成,虽个烈飚炫火,然眉目明澈,身形分明,瞧着却同他本尊无二;其掌中提得一柄突突生光的烈火之剑。那剑长有丈余,剑身乃是一段雪亮的白色光华,光华之上缠着数条火龙。
  术法结成,便听镜中的附远一声呵斥,陡然从镜中急扑而出,赫赫然,煊煊然,望着相柳当头便是一剑。他那火剑瞧着薄薄一片,然剑未至,风火先行,那剑镝之上罡风呼啸,数条火龙齐头并进,直是轰然作声。
  风火来时,相柳身上那黑气一扑即散,早早现出真身。相柳见这行景,虽个吃惊,却也激起一腔斗志,“嗷”然一声怪叫,掌中匕首并在一处,倏尔化作一柄丈余长的狼牙棒。那棒子粗如门柱,顶上满布雪白尖牙,望着那火剑便是一杵。棒剑一击,但听“哐”然一声巨响,那火剑一击而碎,残破的光华和火焰四下飞扑,好似天女撒下一天飞花。
  相柳一击功成,正个得意,冷不防背后那镜中“嗖”然一响,又自扑出一个附远的焰身来。这焰身形容无差,手段无二,一般拿着柄烈火神剑,“倏”然一响,已然仗剑扑将而至。相柳骇然转身,提棒抵挡,孰知这边防得,先时那镜中的附远焰身又化出剑来,再次冲镜而出。相柳心头一跳,正觉心惊时,左右那镜中一般“噗噗”作声,风声响时,烈火起处,又见化出两个焰身来。
  一时放眼看去,前后左右,尽皆冒出人来。且他等皆是焰身,但一击碎,转瞬便就又聚化重生。这四个焰身彼此呼应,左冲右突,前后夹击,彼此相携,好似四相成阵,随顺无常,颠倒无方。那相柳左支右绌,渐见吃力,也没一时,便就落了下风,或刺或割,或剜或刖,已被伤了个体无完肤。
  昨天晚上审预算,加班到晚上十点多了。69个单位要审,昨天才审了7个。。。还只审过了一个。。。。。不知道今天晚上能不能早点回家。。。。如果回去得早,一定争取写一点。
  这厢缠斗,时习却就翛然拔空,立在那两个斯文道人头顶,缓缓道:“将这金庭山的小道士奉还,咱们这就便走。不必无谓动手。”便见了附远手段,这两个道人一毫没个怯色,对望一眼,那抚琴的汉子大嘴一张,“夯哧”一口,便将晏溶溶噙在了口中,其左脸腮下却就鼓起一个大包来。
  吞服停当,这两个道人齐齐解下腰间短刀,临帖者鼓起大眼,厉声叱道:“小小蟊贼,不知天高地厚,神仙洞府也敢用强!今日且就先教你个乖!”呵斥之下,两人一左一右纵身跃起,其脊背之上陡然翻出一对丈余宽的鹰翼来,“呼”然声中,朝着时习飞扑而来。
  时习飘在半空,足不沾尘,早便捏着个法印备着,见他两个化出羽翼飞来,一声冷笑,其掌心“嗖”然一响,却就飞旋而出一轮冰盘来。这冰盘“兹兹”作声,泫然立在时习身前,霎时之间,却就从那冰盘之中窜出两头恶鬼来。一个细腰羊腿,头生犀角,背上贴着一对肉翅,面容丑怪莫甚,却是个夜叉。一个红发碧眼,青面獠牙,通身黝黑似碳,肩头亦扑得一双白骨之翼,却是个罗刹鬼。
  那夜叉提着根三尖铁叉,跃在半空,望着那临帖的兜头便刺。他那铁叉叉头阴风阵阵,寒气逼仄,叉耙没到,阴寒之气便就先扑面刺骨而来。那临帖的拿着把短刀,自忖本事,并不避让,见得叉耙劈头下来,扬起短刀望那叉耙中猛然一挑。叉刀一撞,但听“哐当”一响,那短刀竟从中一断为二。短刀一折,那叉耙“呼哧”一下猛戳过来,那临帖的唬得一跳,背上长翅一卷,放出一股妖风,“嗖”然一下窜起十来丈高。
  那罗刹拿着一柄七八尺长的月形尖刃弯刀,挟着一股黑气,扑得比那抚琴的还高些,将个弯刀望他头顶猛劈而下。那抚琴的见他猿臂蜂腰,想来力大,不敢硬接,腰肢一扭,两翼一旋,整个人“嗖”然一下翻到罗刹身旁,短刀望着罗刹左肋猛然一掷。那罗刹挥砍甚急,虽个失了目标,却是收手不及,一刀劈空,腰上“乓”然一响,却是吃了那抚琴的一记飞刀。
  只是这飞刀劈倒是劈了个正着,那罗刹的腰肋却似铜浇铁铸一般,竟没见伤个分毫。那短刀一刀劈中,自家反倒裂作了几块,“哗啦”一下掉满地。一击无功,那抚琴的微微一怔,正个惊讶,那罗刹肩头的白骨之翼“呼喇”一下,却似尖刃一般猛刺而来。这抚琴的一个不防,竟被刺个正着,“哎唷”一声,肩头脊背双双刺出一对血肉模糊的窟窿。
  附远时习那边恶斗,悠远博厚立在侧旁,却是看得蘧然而惊。悠远心下骇异,同博厚低声道:“我只当他两个不过口齿厉害,心胸沟壑,孰知竟是这等术法高手!”博厚亦讶然道:“咱们长久不同道庭往来,与这淑士宗数百年没打过交道,竟不知他门下进境如斯!这附远时习已然如此,那怀柔只怕更是深不可测!可叹咱们囿于成见,墨守成规,如今竟成井底之蛙了!”
  议论之时,却突听废墟外的小桥上突地传来个恬然悠扬的声气——“啧啧,小小洞天,化外荒地,竟来了这等玄门上仙!果然好手段。”两位世子侧目看去,却见那桥头站着七八个人物,立在中间的,正是先时见的那黄袍子青袍子。
  相柳陷在附远秘法火镜之中,早便不支,听得声气,立时回转头来,朝着那青衣男子唤道:“青腰救我!”那青衣男子见他狼狈,却是喟然一叹,朝那黄袍少年摇头道:“他这脑袋,断续新生,总不如原先灵光。”那黄袍少年抿嘴一笑,缓缓道:“不聪明不打紧。只要肯学。笨人也有笨法子。未必就比旁人弱了。”
  言语时,却见他左手捏出个法印,右手望空一招,口中念念有词——“自处尘垢,久染浊秽。割心断意,积感求道。”咒言声中,其右手掌中便见放出一道紫色华光,那华光团然立起,“嗖”然一声,旋即急扑而出,倏尔间,便就扑在了相柳身上。
  那相柳吃这紫光一撞,登时一个激灵,其身“呼突”一下,陡然长成个三丈来高的巨人。形容变化,其掌中那一对匕首业已并在一处,化作了一柄六七丈长的巨刃。那巨刃宽如门扇,刃尖刀身寒光缭绕,内中“噼啪”炸响,却是蕴藏暗雷。
  但得变幻,那相柳一声怒吼,两手握刀,望着身前那火镜猛然一挥,且听“嘭”然一响,暗雷霎时奔涌而至,那火镜“咵嚓”一下,登时被雷光劈得四分五裂,内中的火焰化身倏欻一闪,便就炸得七零八落,化作一蓬零零碎碎的焰火四下散开。
  一镜碎裂,那相柳“嗷”然一声啸叫,提着巨刃就近朝另一面火镜斩去。附远见他神勇至此,却也吃得一吓,余下三面火镜“嗖”然一响,聚在一处,叠在一起,化作附远形容的一个熔火巨人。这熔火巨人与相柳一般高矮,提着一柄烈焰突突的熔岩巨剑。相柳的巨刃斩落,这熔火巨人毫无惧色,望前一跨,提剑便砍,竟是一点也不肯退让。
  刀剑交击,但听“哐”然一声巨响,那熔火巨剑与沉雷巨刃竟是齐齐拦腰断折。刀剑断时,烈火滚落,扑了相柳一头一脸,那奔雷却也轰然落下,炸了熔火巨人一头一肩。
  那烈火扑落,烧得“兹兹”乱响,焰光冲起七八丈高,好比平地突起一座火山,然相柳紫光护身,凭这神火如何焚烧,他却毫发无损。奔雷炸落,那熔岩巨人一身烈焰霎时给炸成一圈圈的白烟。烟霭扬时,那熔岩巨人身上“咔咔”乱响,赤红的熔岩迸作数百块灰白的碎石,不过眨眼间隙,便就“噼里啪啦”崩裂开来,滚落一地。熔岩落地,内中却就现出附远道人的真身——头发散落,衣衫褴褛,满头满脸都是火灰。
  时习瞧得分明,登时唬得一跳,纵身飞跃,落在附远身前,那夜叉罗刹舍下两个敌手,双双奔回,一左一右护在附远时习身前。那抚琴的提笔的暗叫侥幸,忙忙退回。那黄袍少年见他两个面有愧色,却就朝他两个微微一笑,温言柔声道:“这两个皆是玄门高手。虽败犹荣。”
  那青衣男子跨前一步,瞄了附远一眼,嘿嘿一声冷笑——“我家请客炼丹,干卿何事?”相柳将头一摆,桀桀一声怪笑——“若不好管闲事,也不叫什么玄门正宗了!这起强盗恶匪,全天下都是他们的!这世上只有他们才认得公平正道这四个字!他们不出头,谁来出头?”那黄袍少年听得相柳这话,却是噗嗤一笑,朝那青衣男子含笑道——“如何?你说他不灵光,我看他倒聪明得很。心下比谁都明白。”
  这几天太忙了。每天都忙到晚上十一二点。实在没时间写。下周应该要好一点。争取下周周一恢复更新。
  第一百二十一节 神庙


  周灵璩陡然醒转时,正置身于一片水洼之地。周遭涤荡着冰冷刺骨的污浊之水。不远处的浅滩乱石中长着许多半人高的兰草,青碧的叶片长得比蓬蒿还茂密。周灵璩眨了眨眼,奋力从污水中支撑起身子——手足也还活泛,但内息紊乱万分,好似放在马车上的半罐子米酒。
  周灵璩按了按两侧太阳,脑海中能想起的,只有被狂风抛掷挥甩的场面。少君跌去了哪里,苏眷等人散去了何方,竟是一毫不知。颤颤巍巍爬起来,跌跌撞撞走几步,那脚下虚浮,踩在烂泥中深一脚浅一脚,却是有些踉跄。好容易摸上干地,也不择了,就着野草,靠着一块怪石坐下来,喘上两口气,这才放眼四望。
  那天宇之上浓烟滚滚,不甚亮堂,但也不甚昏黄,瞧不出个黑夜白昼。什么日月星辰,一概没有。所在之地,乃是几座险峰中的低洼潮湿之地。乱石如林,野草成蓬,高峻处险崖危危,低洼处腐水凼凼。隐约能听见极远处有飞鸟鸣啼,猛兽咆哮,但眼前却连只蛇虫鼠蚁也没有。
  心下焦灼,一时想起常羲真童来,然情形如此,却也无能为力。正个烦恼,却突然听得乱石堆里传来人声——“瞧着便落在左近,如何总寻不见哩!”这声音低沉嘶哑,听着像是压着嗓门,从喉咙间挤出来的声气,颇有几分别扭。
  “天有异象,世事必变。”又听见另一个声气传了过来,“咱们须得小心行事……”
  “这叫什么异象!”先前那声气却笑了起来,“你还蒙在鼓里哩。那厢风不语已经寻得了这从天而降的异物。你当是什么?那是短身长脚、人面猴身的两个娘子,瞧着像是无启国人。”
  “……”
  这两个声气时高时低,时远时近,听着不像是什么正经路数,周灵璩心下骇怕,左右打量两眼,着实没个躲处,幸得背后这石头高,身旁那兰草茂密,若伏低了,不十分打量,未必就叫人瞧见。没奈何,便就低伏,蹑手蹑脚的,屏声静息,总不敢动作。
  短短片时,那乱石堆中,却就见走出两个怪人来。
  这两人的形容十分怪诞,身形像是两只立起来的鳄鱼,短手短腿,一条长尾;脸面类人,然头顶生着牛角,颌下生着章鱼似的一把肉须;两个皆穿着锦绣辉煌的曳地长袍,戴着金珠玉宝满缀的无翅纱帽。两人手里皆提着一根七尺来高的柳木长杖,杖身上雕琢着许多展翅飞翔的鹓鶵。
  这两个怪人提着长杖,一边走,一边在那兰草丛中挥扫。前头那个想来是寻得有些不耐烦,离周灵璩还有十来丈时,便就停下脚步,朝同伴嘀咕道:“罢了。寻了这许久,脚板都走大了。咱们运气背晦,非止一日。何必白费力气。莫若在此歇个脚,咱们兄弟闲话一阵,估摸着时候回去交差便是……”
  话语未完,后头那个便就笑骂道:“混账东西。这才寻出来几停路,你就惫懒至此了!”然骂则骂,笑却也笑,两个当真将个长尾一卷,竟当成凳子支楞着坐了。前头那个将个长杖望怀里一抱,笑道:“也不怨仙尊大惊小怪。如今星宿正位,封印偏斜,困魔城已经从海底升出来了。各处妖邪也好,仙家也好,都为此日夜悬心。有一起胆大的,已经去了封魔之海,只是要瞧个究竟。”
  后头那个听得这话,却是有些神往,砸吧着嘴,叹口气,缓缓道:“这困魔城数千年才出海一回。见过的人能有几多?都是口口相传。是真是假,只怕也难定。总有些个不信邪的,有这时机,自然要去瞧瞧。慢说旁人,便是我也想去瞧瞧。到底是真仙贬谪来的。便讨教不得,瞧一眼也是好的。”
  前头那个听他这言语,却是嗤然一声冷笑,摇头道:“你快趁早打消这念想!那二妖在海底封困时,尚且能蛊惑生灵心灵,诱惑那仙家坠入魔道。何况如今浮出海来!但凡靠近,哪里还能全身而退!”
  “人人如是说。却也谁都作不得准。”后头那个撇嘴一笑,嘀咕两句,又道:“你且扪心自问,往昔数百年,难道当真听到那二妖在梦中唤你?”前头那个嘿嘿一笑,道:“那二妖乃是仙家圣物下凡。要得到他两个梦中相唤,自然须是万中选一的天纵奇才。你我两个,算个什么混账东西,能得到他两个垂青……”
  周灵璩伏在地上,听得纳罕,正个疑惑,背后突地传来“嘻嘻”一声轻笑,骇然回首,一只大手却就当空落下,飞鹰捉鸡一般,便就将她拎了起来。周灵璩唬得脸上变色,然浑身无力,真气阻滞,却是无力挣扎。惊惧之下定睛细看,下手之人,却是一个身高近丈的半蛇半人的怪物。
  这怪物身段如蛇,然颈项下数尺之处,却又有肩有手,腹下数尺,亦有腿有足。其身后一条蛇尾,从长袍之中漏出来,拖地七八尺,瞧着乌青溜黑,颇有几分吓人。其颈项之上,也自生着一颗扁平的蛇头,然面孔却又有几分类乎于人。其头顶盖着厚厚一层蛇鳞,箍着一顶金色的花环一般的礼冠。胸口挂着十来串鸟头骨穿成的串子,瞧着又诡诞,又可怖。
  周灵璩睹见其状,真个惊怖交加。先前那两个鳄鱼似的怪人乍然见了,却是双双跳了起来,后头那个两足乱跳,一脸懊恼——“你这惫懒货!果然被你拖累了!再多走两步,这奇货怕不就是咱们的了!”前头那个满脸失悔,嘴上却不肯让人:“我又没拿枷锁将你套着。脚在你腿上,我叫你歇,你就歇么?难道你自己没个偷懒的心么?这会子怨我,愧不愧?”
  后头那个嘀咕两句,却就朝那蛇人含笑道:“风先生。你已然得了两个无启国人,立下了大功。何苦来同咱们抢这功劳。”那蛇人听得这话,嘴角一扁,两只又干又黄的眼珠骨碌碌一转,却就露出个笑容——“都是自家兄弟。何出此言呢?你两个同我一起回去。见着仙尊,且就说是咱们一起寻着的,也就罢了。”那两个鳄鱼人听得这话,登时欢喜起来。撇开长尾,立起身,便就摇头摆尾的走过来。
  那蛇人提着周灵璩,朝她露出一口尖牙,笑眯眯道:“小丫头。你叫甚名谁?却是从哪里来的?”周灵璩见着他那一口白惨惨的牙齿,心下打鼓,张开口来,战战兢兢,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蛇人见她这形容,却是眉头一皱,回头同那两个鳄鱼人道:“这个不比先前那两个伶俐。”一个鳄鱼人笑道:“到底是化外野人。不能同咱们麒麟墟的仙宗相提并论。”
  言语中,那蛇人却就从腰带上解下个棉麻混纺的口袋来,松开袋口,随手便将周灵璩抛掷其中,束紧袋口,便又系回腰带。周灵璩委顿其中,听他三个言语往来,听了一时,却也听了个大致。这些个怪物也都有名有姓,那头戴金冠的蛇人唤作风不语,乃是那劳什子麒麟墟中的廷尉。那两个鳄鱼人,偷懒悖晦的那个,唤作月不胜,跟风附会的那个,唤作花不解。两人皆是麒麟墟的卫尉。
  周灵璩囿困于内,虽说耳中可闻,但眼前所见,却只得蓬松轻软的棉麻纺线。听他几个嘀嘀咕咕言语一阵,知觉他等行出许多路程,也不知行了多远,突就又听外间有人在同月不胜招呼——“这等神色,敢是又寻着什么宝贝了不成?”
  “哪里是什么宝贝。不过又得了个无启国人。”那风不语言语两句,却又回头暼了一眼花不解和月不胜,“其间也多得两位卫尉大人出力。”
  那招呼之人听得这话,登时羡慕起来,叹道:“怪不得仙尊依仗真人。原是个福将。”风不语听得这话,却不过讪笑一声,干巴巴道:“若说运气。早该登堂入室了,何至于今日还只是个廷尉。到底靠自己肯下力。”那招呼之人听得这话,却是笑道:“真人术法高妙,然虚怀若谷,不骄不躁。但凡上有所传,尊有所命,事必躬亲,全无半分架子。小道着实佩服。廷尉乃是殿前九卿之首。何等荣耀显赫。旁人也只是羡慕。孰知真人志存高远,尚未足于此。真个叫小的惭愧。真人快莫自谦,先等一等。小的这就与真人通传。”
  那人去后,那月不胜花不解却就一旁嘀咕,周灵璩抱膝坐着,但听那花不解低声道:“这雪不似原是个敦亲友睦的,与咱们几个,都是一个出身。如今跟了仙尊几年,不知怎么,就变了嘴脸。又刻薄,又刁钻。”风不语听得这话,却是哂然一笑,缓缓道:“若他跟咱们不熟,彼此没甚过往,只怕他也还是客套的。偏偏咱们几个一处长大,一处修道。学艺有成,他先被仙尊选走。自谓比咱们强了,要先出头。孰知来了仙尊这里,哪里都是能人。若要出头,前面还等着不知多少比他强的。倒是咱们几个,在外头野着,反倒都成了殿前九卿。虽不比他与仙尊亲厚,然到底名分跟他不同。他便再高傲,见了咱们,也要矮一截。自然心下不痛快。此是世俗常情,也不奇怪。”
  闲话一阵,那雪不似便就出来,言语下,便就领着他们走动。周灵璩在布袋里头,却也只是听得分明。外间那景致如何,直是一毫不知。这一去也不多远,那风不语便就立定了身形。似是见着了他们口中所言的仙尊。周灵璩蜗居在内,且听他们山呼敬语,慎而见礼。彼此寒暄一阵,那风不语却就解下袋子,将周灵璩放将出来。
  周灵璩身子沾地,登时抬头张望。但这一瞧,却是吃得一吓。原来立身之地,竟是一处巍巍高耸的神庙。这神庙邈然而起,比周遭可见的塔楼高屋皆高出数十丈。这庙堂空荡一片,四周密密麻麻立着数百根十人合抱的柱子。神庙外围,立着半人高的白玉栏杆。栏杆之外,乃是电闪雷鸣、风咆雨哮的无穷天宇。
  这神庙精美莫甚,那地面铺着的地板,皆是饭桌一般大的墨玉切割打磨而成。外围立着的柱子,全是红玉精雕细琢而来。屋顶的大椽椽梁,皆是整块的水晶雕缕而就。房顶铺设的瓦片,都是纯金铸就,光华烂然,十分照眼。单说华贵也罢了,那地板上或花鸟,或虫鱼,皆雕缕有物,精致端方,竟没一块相同,没一处相似,真个巧夺天工。那数百根柱子,瞧着高低一致,大小一般,然柱子上或盘龙卧虎,或飞凤栖鸾,各各不一,颇有仙家邈然之风。地板柱子如此,那椽梁瓦片上头更见匠人琢磨。各色浮雕、纹饰、铭文,精巧万方,真个是美轮美奂,世上无双。
  神庙柱子之下,都立着三尺来高的一个三脚小鼎,鼎中并无香火,却就放着一抷灰烬。那灰烬瞧着松松垮垮,似乎一阵风便要吹个干净。然那殿外狂风呼啸,那灰烬中依然燃着七八尺高的火焰,全没半分消减的样子。大殿正中,立着一尊女娲神像。神像身前,立着一个半人高的神案。上头摆着三个磨盘大的玉盘。只是盘中放的,不是牛羊猪,也不是水果面食,却是三个蝾螈之头。
  那蝾螈之头与中土的有些异样,虽个相似,然这三个,面容虽丑,然口是口,鼻是鼻,瞧着又有些类乎于人。且其头顶,皆戴着一顶帽子。那帽子乃是丝绵制成,顶上还镶着一块拇指大的翡翠。
  神案之前,便就立着个面容俊雅的怪人。这人上半身自腰肢以上,同人无异,然腰肢之下,却似个四脚的狮子。这人披着一件缀满金丝花卉的雪白薄纱斗篷,赤着胸膛,戴着一顶嵌满金珠玉宝的冠冕。手中拿着一条三尺来长的白玉花枝。花枝上生着几片碧绿的翡翠叶子,开着几朵殷红夺目的红玉鲜花。一双眼睛湛然明亮,恰似晴空夜星,嘴角微抿,仿佛卧看推云弯月。
  怪人身后,站着个比他矮一头的一个蛇人。披着个翠绿斗篷,穿着一件金丝镶边的雪白长袍,长袍底下露出一双满布黑色鳞甲的三趾肉足。其背后立着一条五六尺长的尖细蛇尾。这蛇尾恰似个好奇而又胆怯不敢见客的孩童,径直立着,只管在他背后左右摇摆。周灵璩但这一望,直是瞧得胆战心惊。那怪人见着她来,却是微微一笑——“仙子从天而降。可还安好?”


  最近真的是没有时间写作。工作非常忙,从国庆至今,周末几乎都在加班中度过。预算清算决算,很难得空下来。加上老婆的侄儿搬过来住,要给他辅导作业,经常是忙到凌晨一两点。早上六点半又要起床给两个孩子做早饭。实在是挤不出时间来写作了。但请大家放心。等到有时间了,一定会恢复更新。
  祝各位书友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工作顺利,家庭和睦。
  第一百二十二节 古台


  周灵璩见他温文儒雅,与别不同,细看他举止,晓得是个管事的,她素来伶俐,自然不敢怠慢,立时含笑道:“穹苍之上,万雷奔涌,又有天风火海,其实甚难。所幸虽有小伤,并无大碍。还请尊上宽心。”又笑吟吟道:“尊上雅望,小女子倒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成全。”
  那怪人含笑道:“仙子客气了。若有话,但讲不妨。”周灵璩微微低头,轻拢鬓旁乱发,一对剪水眸子睁得溜圆——“我有几个同门,与我一同过来。他几个不比我见识浅薄,术力低微。一个个俱是道法高绝、修为精深的真人。咱们来时,不慎散失,如今也不知他们去得何方。若尊上方便,还请着人寻访,与我传个消息。我这几个同门与我情同手足,知会情形,自然就来。”
  那怪人听得这话,却是哂然一笑,将个眼睛立起来,上下打量一番,又侧头瞧了瞧身旁几个道人,这才笑道:“这个容易。也不消吩咐。我等见天上异样,早便安排搜寻开去了。不然也请不到仙子来此。只是老朽也奇,但不知仙子来自何方,来所何为?”
  周灵璩心性灵通,知是瞒不得,一则说谎露怯,只怕不美;二则圆不过来,稍有差错,叫人看破底细,反倒被人轻贱。当下抿嘴一笑,两只眼睛弯成月牙一般,道:“尊上这等称呼,真个当不起。哪里是什么仙子。不过是修道炼法几年的凡夫俗子。我们同门几个,因遇着天象异常,失陷虚空之中,也不知怎么,便就无端端到得此地。但凡种种,皆是‘机缘巧合’四个字罢了。”
  因在天外之世,远隔中土神州,也没甚可怕可瞒处,索性自报了姓名,又含笑问话——“因是巧合,并非故意来此。实在不曾准备。也不知尊上这神仙宫阙是个什么所在。如今幸甚,得见尊上仙容,不知贵处礼仪,也不敢贸然询证。若尊上方便,还请赐教尊号才好。”
  那怪人听她言语周到,却也受用,点头笑道:“这近天之阙,唤作巨野台。乃是旬他罗境内第一国太玄都的神庙。太玄都境内的各族道真,俱在这巨野台下听令行走。老朽姓宁,唤作不知。乃是太玄都羌老一族的主事。”又指着身旁几个蛇人、鳄鱼怪与周灵璩一一介绍。
  周灵璩先时听他几个言语,姓甚名谁,原也猜得不差,听他如今一席话,又听得些个下细处。原来那蛇人鳄鱼怪皆有来历。那蛇人一族唤作明身,鳄鱼怪一族唤作土缠,皆是旬他罗中的大族。
  指点议论时,那宁不知又笑道:“实不相瞒。我家几个子弟,可巧寻得两个同周真人一般形容的上仙。如今请在祖庙里。只怕是真人同门也未可定。因两位上仙行动不便。只好请周真人移步了。”周灵璩听得这一说,心下一跳,倒也沉着,脸上只管端着,不过微微一笑,点头道:“也好。倒要劳烦尊上带路。”
  那宁不知并不托大,却就吩咐那雪不似将周灵璩搀了,跟在后头,望着这殿堂一侧行去。那风不语等人不消招呼,便就跟着径来。这雪不似长尾累赘,腿脚短甚,走路未免左摇右摆,且虽穿着衣衫,然手腕手背,皆覆有细鳞片,指甲又细又长,虽个瞧着锃亮,却没来由的叫人看着发腻。周灵璩虽不情愿,虽个厌恶,却哪里敢表露一二,颠沛行时,还要朝这雪不似含笑示意。幸亏念着那两个未曾谋面的中土人物,心有旁骛,这才好些。
  从上而下,行走一时,却就到得一处低矮些的平台。这平台上窄下宽,八面阶梯,阶梯上立着数百个三、四丈高的怪诞石像。那石像皆或穿长袍长衫,或着锦甲披挂,一个个瞧着也还气派,然那身段形容,或类蟾蜍,或似爬虫,瞧着如妖如魔,皆有些可怖。平台顶上,立着一座熔岩铸就的石门。那石门上烈火窜起十来丈高,门廊上盘腿坐着一只数丈高的麒麟石像。
  那石门两侧周遭空空如也,然门内光华隐约,却就幻出一片熔火之地。下细看去,那熔火之中立着一道拱桥,通向旁处。周灵璩瞧着心惊,却也不敢过问。一行施施然而上,径直穿门而过。周灵璩瞪着一双眼睛,忙忙四下打量。但这一瞧,却是惊骇莫甚。
  那熔岩之门,却是个星转斗移的所在。门外是高耸在霄汉中的巨野台,门内却是深海中的一处熔火之地。想是有仙法扶持,那熔火之地周遭立着数百丈高的海浪之墙。那墙头上波涛汹涌,晃荡澎湃,时不时便见有异样巨鸟从那海墙外飞掠而过。
  熔岩之门后的巨石拱桥,通向一处别样祭台。那祭台高约三十来丈,形如金字之塔,八面皆有台阶。只是那台阶之上,满是枯骨。那些个枯骨虽个枯槁,却同活人一般,或坐在台阶上,翘着个二郎腿,晃荡着脑袋,口中兀自哼着小曲;或两手背后,在那台阶上四下游走,嘟嘟嚷嚷,碎碎叨叨的念个不住。这些枯骨虽则可怖,然眼中空洞,不能视物,人来人去,皆不能见,便是四下里的同伴,彼此也看不见,听不着,一时你踩着我,一时我撞着你,乱作一团。
  祭台顶上,却见立着一道虚空裂纹。那裂纹从祭台顶上如刺一般直刺云霄,远远看去,倒像是从天降下了一道蓝色电光。那裂纹之中,却见困着个白毛羌老。只是那羌老下半身跪坐在祭台顶端,上半身却陷在那虚空裂纹之中,影影绰绰,着实看不清面貌。
  周灵璩但望一眼,真个是心惊肉跳,那宁不知观其神色,察其思虑,含笑道:“此是我家古圣遗迹。巍巍在此,不知几多年月了。”一行缓缓而前,近得这祭台,却见祭台前立着个石碑,碑上镌刻有四个古篆大字——“舍生忘死”。周灵璩瞧着行景,心下却也纳罕——这九天之外的异世,竟通中土文字!
  疑惑时,却见宁不知矗立台前,默然看了一时,回转头来,怅惘莫甚道:“虽是从小惯常见着,然来一回,却就叫人嗟叹一回。古圣之意,不可揣测。可怜我族中人物,世世代代都在这台上逡巡游走,竟不能安息。”
  周灵璩听得这话,却是吃得一吓,诧然道:“那台上这些,竟是仙长的先人不成?”宁不知听得这话,涩然一笑,将头一点,缓缓道:“我族中留有古训,但凡仙去,骸骨均要送上这白泽古台。”言语至此,又自一声长叹,“那台上的裂纹,相传乃是玉文金经坠落郁单时被经文卷轴刺出来的。那半截卷轴,如今也还在那裂纹中哩!都说那卷轴是圣物,若能得那宝贝,便可长生不死,永享仙福。”
  周灵璩听他说得这话,却是有些尴尬,迟疑一时,总不敢应声。宁不知自言自语一时,略有些知觉,回转头来,朝她微微一笑,道:“你看那些个骸骨上去,虽腐而不朽,虽败而不亡,便可知有些神效。也有一个侥幸的,去了半截,千万年下来,虽个衣衫化尽,然血肉如旧,竟没分毫崩坏。想来古语不差。”
  周灵璩听得这一席话,心下忐忑,若言语了,恐他多心,或不言语,又恐他生疑,寻思一阵,到底干咳一声,讪讪道:“这原是古传之秘,尊长豁达,并不藏着。倘或叫那起有些贼心的人听了,岂不生事?”宁不知闻弦歌而知雅意,听得这话,却是嘴角一抿,含笑道:“不妨。他便有贼心上去,也没贼骨头下来。但凡上去一步,管保他求死不得,求生不能。从古至今,再不见有人下来的。”
  言语下,却就领着众人绕过这祭台。祭台之后,但见立着一座十来丈高的房子。这房子也怪,不过立了八根柱子,盖了一个屋顶,一无墙垣,二无门扇,空空落落的,亭子不像个亭子,庙子不像个庙子。那屋子正中间并无摆设,亦不见甚么神像神案,只见一个地窟入口。那地窟瞧着三四丈宽,一道石阶蟠绕而下。地窟深处冒着一蓬蓝色烟霭上来。那烟霭浮在石窟上方丈余高出,却是幻作个人身蛇尾的人物形容。
  一干人等沿着那阶梯蜿蜒而下,这底下却是个分层而建的地宫。这阶梯盘盘匝匝,瞧着像是一条蟠在柱子上的巨龙。从上下望,这地宫不知建有几层,窅然不知其尽,每一层皆有四所环绕的宫苑。那宫苑前头皆立着个大殿,殿后一排低矮院落。那大殿门口立着个丈余高的巨鼎,鼎中皆燃有数丈高的焰火,将个宫苑照得透亮。那焰火上的青烟袅然飘起,在阶梯中空处汇集,徐徐升腾而上。
  周灵璩两眼瞪得溜圆,下细看去,那殿中颇有些人物,土缠明身之外,尚有些其他族类。那宁不知一则随和,二则也健谈,见她好奇,亦含笑同她指点详说——那鱼头人身,爱穿红袍白袍的,是华莲族人;那蛙头人身,穿绿袍戴青帽的,是星震族人;那头如鳖,身如龟,穿着黑袍,戴着黑巾纱帽的,是硃天族人;那虾头人身,穿着紫甲红袍的,是高轩族人。
  这各族人等,并不分帮结派,各司其职,皆在那宫苑中应卯当差。放眼看去,各族人物都有。一路下来,周灵璩也算看了个大概。这地宫每一层皆有其职司,有的管着机杼,一干人纺线织布,垒得有成山的绫罗纱缎;有的管着牲畜,宰杀洗涮、剥皮制皮,忙得不可开交;有的种着草药菜蔬,松土锄草,洒水捉虫,竟有几分中土神州乡土田园景致。
  下行一时,底下越见宽敞,那日光照不下来,各层地宫门前的巨鼎便也大些多了些,下头的人物却又少了些。周灵璩细看下来,已然见不着那些作坊农场,如今连下数层,见着的,不是书院便是祭庙。里头往来的人物,穿着也见华丽些,绫罗绸缎,金丝银线,竟比那中土尘世的王宫贵胄也不遑多让。
  石阶各层,皆有些执着长矛,悬着长刀的兵卫巡视,这些兵卫见着宁不知,早便让道跪迎。宁不知径直下来,也不厌恶,但凡见着问礼跪拜的,虽不应答作声,倒都要含笑点头。
  不知行了几时,终至于这地宫底层,这石阶最末,却就见着个广袤无边的虚空之地。这台阶外头,散落着数百个陀螺一般的巨石。那巨石大小不一,大的数百丈高,如悬空之峰,小的不过一人合抱,便比磨盘也还小些。这石阶尽头连着一道黑石砌成的石廊,这石廊蜿蜒而出,将那虚空中最大的几块巨石都连接起来,彼此可通,踏足可行。
  别的也罢了,内中有几块巨石,顶上宽敞,却见建有几处庙宇;那庙中高屋高塔,也轩昂;内中亦有人物往来,络绎不绝。那石廊上也有几个穿着如雪不似风不语的,见着宁不知过来,早便迎上前来。那打头的两个,一个是星震族人,穿着件水绿色的轻纱长袍,腰间系着一根翠绿丝带,头顶缠着一根碧绿丝绦,瞧着是个女仙穿戴,偏是皮子黯黄发绿,一双眼睛眼皮比手指还宽,脸颊下颌又白得瘆人;一个是硃天族人,瞧着弯腰驼背,直不起来,通身上下皮肤皱得像是个耄耋老人,穿着个玄色长袖宽袍,眼皮耷拉,下巴足足有十来层,偏是还有一口锋利如刀的牙齿,瞧着叫人起鸡皮疙瘩。
  宁不知瞧着这两人,却甚是高兴,想来颇见赏识,还与周灵璩一一引见——那星震族人唤作书未到,却是这地下庙宇的主持。那硃天族人唤作琴未了,乃是这庙宇里的庙祝。比及礼毕,宁不知便就问道:“也奇了。你两个皆是有事的。素昔都忙着,今日怎么就在这里候着了?难不成还学着了这未卜先知的本事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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