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知鱼之苦 2021-01-10 15:23:22
来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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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催。上周腰疼,照了个片子,腰5椎体前移位,峡部断裂。。。医生让躺着养一周。。。。下周补起。。。。
那青衫童子听得剧孟这话,却是“啧啧”两声,点头道:“若说你痴,你倒一心求上进;若说你呆,这些话竟说得头头是道,我都觉着有些个道理。我在你们眼中,既然算不上人,那便还谈什么门宗!一人做事一人当,此是我赵墨自家寻衅生事,与峨眉无干。你我既无旧仇,又无新恨,不必弄些你死我活的形容。我将你放了,你且家去。或径去寻你家上真,通传消息,那也使得。”
言语时,那青衫童子将手一抽,那捆缚剧孟的树枝离了道法扶持,“嘶嘶”两下,便就化作了一蓬轻烟,渐渐消弭。剧孟脱身自由,却是有些心有余悸,瞪着赵墨,却是有些不敢信。那青衫童子见他这行迹,却就微微一笑——“或是你去放了你那两个同胞兄长,只管将那罪名推在我头上,也是使得的。”
剧孟退开两步,瞪大眼睛,厉声道:“甚么兄长,你在攀扯什么!我只知师尊,只知同门道宗,哪里来什么兄弟!你手段高明。想来也能来去自由。只是我也听闻,你家还有个病怏怏的在咱们手上。你若这般放诞无礼,便不怕咱们……”
他这话说一半,那青衫童子却就笑将起来,嬉皮笑脸道:“我是自小闯祸闯大的。你还来唬我哩!那些个邪门歪道,我自然不敢提。可你们是世家宗门哩!我可以不要脸,这门宗长老却是要颜面的。我可以不管门户之情,那长辈却是要顾着道宗的和睦呢!你们这满门的耆老尊长,便恨毒了我,也总不能迁怒旁人。我一个小辈胡搅蛮缠,你们这些道门尊者难道也要蛮不讲理么?但凡动作,总要讲礼法,守规矩,断不能同无知后辈一般行事。我便闯了塌天之祸,他们也该去寻我家掌教理论。哪里有为难我师兄的道理呢?”
言语时,那青衫童子又往前凑得一凑,一脸坏笑道:“你若再不走。倘或我一时又变了主意,便不伤你性命,只管将你弄狼狈些,可不知你那门宗的兄弟,是为你着急担心呢,还是隔岸观火,幸灾乐祸呢?我虽不比你年长,如今出来这么些年,也还算看得分明,这一个门子里的,还有个你长我短,便都是些可怜虫,也还要分个三六九等。这世上之人,十有八九,不惧尊者鄙薄,不畏上位嗤笑,就怕比自己轻贱者的白眼,就恨同自己一般高低人的嘲讽。要不要走,你自家再掂量掂量?”
剧孟听得这一席话,那一张脸登时紫胀难看,立起眼睛,朝赵墨啐得一口,却是果然骂骂咧咧的朝山下行去。他虽有些狼狈,然身有道法,原并不碍事,然特特走得慢些,故意留个后背与赵墨——却是要显得他不慌不忙,又无所惧畏。赵墨瞧在眼里,心头却也明了,未免又觉着他可恨之中,又多出几分可怜,可憎之中,又添上些许可悲。
见他去了,赵墨那青衫童子“嗤嗤”两声,却就化作了一蓬烟霾散了个干净,这厢继续施法,一时五行之术尽现,五行符鬼悉数现身,赵墨得那鱼妇之助,哪里有甚费力处,不过片时,便就将那符鬼尽数拿着。
符鬼去尽,封印破解,那祭台之上也罢了,偏这整座山都晃荡起来。巨山巍巍,山下各处皆“噼啪”乱响。那响声从山脚响起,如同炮仗一般,直炸上山头来。赵墨心下骇异,飞身跃在山头十来丈高处,放眼看去,却见那山中各处皆有青烟飞腾,青烟之中,清晰可见一道道如绳索般的金光朝山顶径直射来。那金光四面窜上,如千军万马奔赴而来,光华汇集,每来一道光华,那祭台上的旗帜上的神像便黯淡一个。
比及响声停止,万籁俱寂,那华光万道的旗帜便光华尽散,灰扑扑的,瞧着像是村头酒家挂着的酒望,久经风雨,积年未洗。变化形容,那旗帜旗杆一弯一抻,好似久眠之人乍然苏醒。鱼妇喜笑颜开,朝赵墨揖手道:“我这魂灵,重获自由。全仗先生,大恩不言谢。将来有缘,自当结草衔环相报。”又回头同那灰扑扑的旗帜揖手拜别,摇头叹道:“亏得你是仙家至宝。真个可惜可怜可叹。”
言语时,其身后未远处的一个水晶缸“嘭”然一声炸响,里头猛然扑出一具龙骨来。鱼妇身子一晃,霎时化作一蓬轻烟,袅然扑进那龙首眼洞之中。这龙骨得鱼妇之魂,尾骨一摆,登时离地飞起,枯骨口中“嗷”然一声呼啸,便就风驰电掣而去。
鱼妇飞去,那聚仙旗旗帜猛然一招一展,旗身上“轰”然一响,霎时冒出一蓬黑烟,将这旗帜裹将起来,黑烟氤氲,袅然片时,比及烟霾退散,那旗帜便再不见个行迹,不知化去了何方。聚仙旗一逝,这山顶四面那无数飞旋的亡魂便就齐齐嗥叫起来,呼叫中,却就望空拔起,愈飞愈高,好似断线风筝一般,远远去了,须臾间,便就走个风卷残云。
旗走魂散,这整座山便安静下来,再不闻什么异样响动,赵墨落身而下,走近困囿龙族兄弟的水晶缸,放出剑来,将那水晶缸劈开。水迸缸碎,那四个少年“噗噗”落地,彼此面面相觑,都有些难以置信。赵墨见他一个个身形佝偻,形容憔悴莫甚,未免有些唏嘘,忍着心绪,同他几个轻声细语道:“你们宽心,我不是罗浮山的道人。我唤作赵墨,乃是峨眉虚陵洞天子弟。今日来此,皆因你们族中长老皇伯先生苦求之故。那剧孟等人早去了,罗浮山上下,只怕已然惊动。此地不可久留,你们快去。”
那四个少年彼此望了一阵,却是谁也没动步子,一个颤巍巍走上前来,含泪道:“恩公施之援手,咱们感激不尽。只是咱们几个,被封困久了,既没有高妙道法,又没有高深修为,这罗浮山外间想来守卫森严,与天罗地网一般无二,咱们几个,哪里逃得出去。还要请恩公救人救到底,带咱们出去才是啊。”
赵墨听得这话,却是真个有些抹不开脸面推辞,轻叹一声,道:“既如此,少不得得罪。”言语中,放出神通,将他几个悉数收在自家袖笼里头,便就望山下奔去,下来时,特意去瞧了瞧,那任敦董幼却也不见踪影,想来已然脱逃。只是他两个也罢了,到底是个活人,去就去了,那李八百、沈健一干龙骨,却也不见行迹。赵墨瞧着奇怪,这当口却也无暇顾及。
他走得匆忙,却也不忘施法藏好行迹,孰知这一路下来,却是一个罗浮山的道士也未曾碰着。赵墨心头纳罕,忖道——“奇怪,难道这些个脱身的,竟没去通风报信不成?这是什么道理!”一路过来,却是越走越诧异,没见着追兵不说,来时路上所见的守卫都没了。正个疑惑,却听袖笼中的一个少年道:“咱们虽脱身了。皇伯叔叔的魂魄却还被方知难困着。恩公,这会子不见罗浮山的妖道,想来有些漏落可寻,还请恩公将皇伯叔叔一起救了才好。”
第一百八十八节 缚龙
赵墨听他说得恳切,声音听着又是急促,又是忐忑,原是个脸面薄,心肠软的,哪里好推辞,只得道:“一不作,二不休。祸已然闯了,救一个是救,两个也是救。这也不难。只是此去相救,我也没个十成十的把握,若耽搁了,你们岂不白填限了。你们先去,寻个地方藏身,我救了他,再来寻你们,岂不稳妥?”
那少年在里面直是摇头——“叔叔不曾脱身,咱们岂可偷安?”另一个亦出声道——“有难同当,生死与共,这是咱们的本分。若一味顾自己安危,与这凡胎肉虫又有何不同?”赵墨听他两个说得慷慨,心下却也有些感叹——这苍莽人世,多少贪生怕死之辈,多少忘恩负义之徒,同他们这般的,到底也不多。
感叹之余,也不多言,悄然望那缚龙湾行去。这缚龙湾与困龙泽一般,皆是沿着一个向下的甬道行走。这甬道比困龙泽的高些,只是旮旯处尘灰土泥积得厚些,转角处,竟可见悬着的蛛网,想是寻常少人往来。
沿着甬道下来,山壁之上,一路皆有壁画。上头画着的东西也奇,既不是古神庄严之像,亦不是古仙显圣之图。赵墨偶尔掠过一两眼,看得真切,那画年成久了,有些斑驳,多少地方或是润晕开了,或是残了缺了,那上头画的,或是神龙行云布雨之图,或是龙神赏善罚恶之画,竟是同那龙族歌功颂德的。
赵墨一路下来,至于甬道尽头。那甬道门口,竟就见着一根桅杆,从外头径直插将进来,戳在那山壁之上,搠出偌大个窟窿。赵墨心下诧异,立在甬道边上,放眼一看,这一眼看去,却是吃了一吓。这甬道外面,竟是一片雪白沙滩,沙滩之外,乃是一湾水泊,水岸两端渺渺,不知其尽头。水泊对面,邈邈然,浩浩然,不见个尽头。
赵墨心头惊骇,缓步出来,这甬道内外,一个人不见,那沙滩之上,却就撞着七八艘巨大无比的楼船。那楼船有好的,除却船底青苔厚些,船帆破旧些,瞧着竟还完备;自然也有不好的,船身倾倒,船头撞个稀烂,船舱里头全是碎木渣滓。
近水浅滩处,白沙里头,抛着许多巨大的龙骨。那龙骨破碎,七零八落,瞧着已不能拼出一副完整的骨架。那龙骨上的窠臼处,积着尘土,里头长了些叶片细长、花朵纤小的绿藤。
赵墨也罢了,那几个少年见了这行迹,却个个有些眼眶发红。赵墨不知缘由,亦不好问,走出甬道,靠近水湾,却见那水泊极远处,孤零零的立着一座孤岛。那孤岛离岸甚远,掩在烟波之中,若无十分眼力,就此一望,不过淡淡一点黑影,若有若无,却是哪里看得实在。
赵墨这遁破之法,早有小成,见着是水,立时放出水遁之法,不过倏忽间隙,便就凌波而去,比及将近孤岛,却见那水中探出数十根十来丈高的漆黑石柱子。柱子上皆缠着一头石雕蛟龙。
那石龙与赵墨别处所见不同,一个个都两目紧闭,像是正个闭眼小寐。赵墨踏波而来,堪堪将近,那柱上的石龙一个个的,登时睁开眼来,将个赵墨上下打量,左右端详。赵墨心下雪亮,此是古法,几个石龙亦不是活物。然不知甚缘故,被它们这一番细看,竟莫名有些大不自在。
穿过石龙之林,赵墨便踏足岛上,这孤岛远看极小,不过一个黑点。比及近了,赵墨拔高身形,上而下望,才算看了个分明。这岛屿乃是九块水泊中的巨岩拼凑而成,九块巨岩彼此隔着不远,中间悬空挂着长长短短的各色石拱桥。拱桥两侧,皆有七八丈高的石楼。只是岁月久长,那石楼也好,拱桥也罢,雕梁画栋皆成了尘土,早褪去了颜色,如今瞧着,都是灰扑扑一层,黑蒙蒙一片。
九块巨岩中间,乃是一个岛中湖泊,那湖泊之中,立着三十来丈高的一座铜台。这铜台汪在水中,八面皆有台阶,每一层台阶之上,都立着丈余高的一根铜柱,那铜柱之上有火,烧得“兹兹”有声,铜柱底座处,有三个锁孔,牵着三条铜链,铜链上大半都锁着一具龙骨。
那龙骨被铜链锁着,骨架被烧得黢黑,时不时的冒起一层黑烟,动不动便窜起一蓬火星,不知燃了几多年月。烟火之中,不时便见扑出一个龙形亡魂。那龙魂或是仰头一声咆哮,声尤在耳,其形倏欻间便又化在烟火中,乍然消灭;或是望空一阵猛窜,便挣得须发皆张,指爪奔突,不过也就冲起七八丈高,便似被锁链捆住了,挣也挣不得,绊也绊不脱,长尾摇晃时,龙头晃荡时,身形便就消散,化在了那飞烟流火间。
铜台顶端,八面皆立着一扇琉璃铸就的大门。门户背后,乃是一团数十丈高的白雾,里头朦朦胧胧,迷迷茫茫,却甚么也瞧不清楚,什么也看不分明。赵墨绕着那铜台飞了一圈,这地方一个罗浮山的道人也不见,一个壑市国人也不逢,冷冷清清,干干净净,竟似个被遗忘的无人之地。
赵墨心下疑惑,翛然而下,落在一扇琉璃大门之前,略靠近些,却见那门户之上,嵌着一个枯灰如槁木的骷髅。这骷髅死气沉沉,独齿间含着一蓬黑灰色的浓烟,烟霾中火星明灭,若隐若现。赵墨踏足将上,那骷髅黑洞洞的眼眶中,“噗”然一响,陡然弹出两朵火焰,那齿间烟霭吞吐,火星飞溅,竟就口吐人言——“哪里来的蟊贼!竟敢靠近谪仙台!”
赵墨被那骷髅喝叱,吃得一吓,抬头瞄看一眼,尚未答话,那骷髅口中烟霭“突突”喷出,须臾滚落下地,几是眨眼功夫,便就幻出个半人半烟的虚像来。这虚像头戴冠冕,身着黼黻,瞧着倒像是庙堂上的达官贵人。变化得成,那虚像便就望前略前丈余,两目瞠视,朝着赵墨厉声叱道——“谪仙之台,威制极天之魔,召摄五方神灵,尔是何等样人,敢觊觎仙家重地!”
呵斥时,其身侧那烟霭“哧哧”有声,竟就化出数条烟霭聚成的臂膀,那臂膀变化得来,“嗖”然一响,便就朝赵墨抓扯过来。这臂膀来得奇快,赵墨见它怪诞,言语又别样,正个细听琢磨,不想它话音才落,就就动起手来,一时猝不及防,被那烟霭当面抓个正着。只是这烟霾臂膀瞧着有些力道,但一碰着,却就“噗噗”两下,撞做一蓬晦暗烟气。
赵墨抬手挥得两下,那烟气便就四下散开。赵墨见这行景,却是哭笑不得——这仙家法像,如何这等儿戏!那暗中藏着的几个雏龙见了,亦有些意外,彼此面面相觑,不知就里。孰知烟霭散却,赵墨却突觉心口有些燥热,一股烦闷之气憋在胸口,竟无端有些恼恨。
这恼意来得甚急,怒气起得急甚,赵墨不知自己怨着个什么,亦不知怎么恨着个甚么,一时心头百般烦恼,隐隐之中,似乎这世上有个谁,辜负了自己的百般好意;又似乎积年来心头有所求,有所愿,千般期盼,一朝却化作了流水,那所求的,被人无故践踏,那所愿的,又被人无理毁坏;愤愤之中,有所怨怼,恨恨之余,又有所委屈。
正个百感交集,千头万绪纠缠不休,赵墨那神火印无召而动,不唤而声,陡然现在赵墨头顶,“轰”然一声,却就在赵墨身上放起一蓬烈火来。那烈火“霍霍”而起,从头席卷而下,赵墨身在火中,“兹兹”两声,却就从心口烧出几个尖声乱叫的黑烟小鬼来。那小鬼跌落在地,四散跑开,其奔跑之时,背心起火,跑不出几步,便被烧作一滩胶泥,黑漆漆的糊在地上,瞧着倒像是砚台摔落,洒出来的墨汁。
小鬼烧去,赵墨胸口那烦闷之感登时一消,“嗐”然一声,却就下意识的按住胸口,咋舌道:“乖乖!这是个什么邪法!”言语时,那对面的虚像却骇然退开两步,也不言语,且听“呼哧”一声,便就散了个没影。那虚像一散,那水晶琉璃门框之上,却就现出一行字来——“长养万物,烛幽洞微”。赵墨将这几个字细读一阵,心头诧异,忖道——‘怪哉,这么个邪乎之术,如何弄这么个名目,这两句话,听着倒耳熟!’
正个思量,却听那门内突然传来皇伯绍的声音——“恩公!你来这里作甚!”皇伯绍声音一起,赵墨尚未答言,一头雏龙却就应声答道——“叔叔!咱们脱离苦海,怎么能偷生独安!自然是来救你脱身!”皇伯绍听得这话,却急道:“我不过是一具枯骨,一缕孤魂,便脱身了,又有何用!这里是五恶之地,有五炁真君留下来的五德轮封印,来便来了,要走却难,快别理会我!这里凶险,万不要入门来!”
赵墨听得这话,心下纳罕,抬头望得一阵,奇道:“五恶之地,却是个什么地方?那五德轮又是个什么东西?”问询时,却见那门中渐渐化出一团白烟,烟霭之中,便就现出皇伯绍的形容来。
只是先前见他,虽个落魄,倒也还算齐整,这地方见着他,却见他骨瘦如柴,手腕脚踝之上,都见套着一条金色符文变化的锁链。那锁链一头系在皇伯绍身上,一头隐在门内的白烟之中,远远的,却也瞧不实在。皇伯绍远远的站在门内,也不过来,却是赵墨深深鞠躬,眼中似乎有些热泪——“恩公救下我族中血脉,恩重如山,老朽不知何以为谢!实在惭愧!”
赵墨见他这行景,却也叹一口气,不知如何答言。那皇伯绍却就微微欠身,缓缓起来,轻轻道:“这谪仙台,原是五炁真君封镇春陵五龙的牢狱。上古时,襄阳之地,有五口通海之井,唤作春陵五井。井中有五龙,唤作崇应五老。五老修习五行之法,常于人间行善,襄阳之地,广有五龙庙,香火鼎盛,为五龙祭祀。不期一日,这襄阳来了个主吏,乃是武昌人氏,年生久,也不知其姓名。襄阳之地,有洪水肆虐;这武昌人发愿,要修竹拏之堰,以堤川防水。那满城赋税之户,轮供其役。自冬始功,讫岁而毕。然不知何故,这襄阳之堰,所立之地,每每有洄水之恶,处处动漩注之险,基址难立。那水流回荡之处,虽运石以塞之,负土以实之,一夕之后,已复深矣。这武昌人不知端倪,疑其龙神所为,聚群巫起法坛祷祝,以揣测之意,妄断而上达天听。天未实之,道未察之,天帝震怒,罪五炁真君失德,以至五龙得五行之法,为祸人间。于是帝命五炁真君托胎四海龙族,下凡历劫。五炁真君投生凡尘,历经五恶之劫,立五善之功。劫满之日,五炁真君剿灭五龙,道顺人间。这谪仙台,便是五炁真君杀灭五龙之后,为困缚五龙残骸所建的五恶之地。”
“所谓五德轮,乃是五炁真君人间历劫时的凡胎所化。五炁真君得道飞升,凡胎骨肉化为金身,为五条金龙。五龙聚合,化为一条长鞭。唤作五德轮,亦称作五龙轮,我族中另有个称呼,唤它为狱魂鞭。”皇伯绍言语及此,却就有些黯然——“五炁真君以龙身得道,飞升而仙。原是以龙身之德,赎五龙之罪。谁承想那五龙残骸委困在此也罢了,这谪仙台,被这罗浮山的发现之后,竟成了我真龙一族的噩梦。那罗浮山道士能辖制的,便关在困龙泽,他等道力不及的,便囚在了这缚龙湾。这缚龙湾中,有五炁真君留下的五恶之气,一旦步入,五恶之气攻心,若无十分道力,若无盖世之宝,妄入此地,决计无脱身之期。”言语时,皇伯绍提起身上的锁链,轻轻一抖,那符文锁链“簌簌”作声,响动之时,其身后那白烟渐渐退开,却就现出一个祭台来。
今天晚上加班。回不去了。。。。更不了。。明天应该能补上。。感觉自己真是个大坑。。。。。。。
第一百八十九节 狱魂
白雾散尽,才见那琉璃门中,竟是个虚无苍茫之所,那符文锁链末端,连着个数丈高的祭台。那祭台上圆下方,四面台阶,顶端却是个浑圆平台。这祭台悬在虚无之中,台阶上,立着数不清的三尺高的金钩,金钩之上,皆栓着一条炫光变化的符文锁链。那锁链尽头,皆捆着一具巨龙骸骨。那巨龙骸骨瞧着巨伟,却都如同纸扎一般,远远的飘在虚空之中,就这么瞧着,竟像是三月天晴岚上、旷野中的风筝。
祭台正中,立着一根七八丈高的白玉长杆,上头挂着一面炫光变化成的风幡。那台上无风,风幡却也微微晃动,幡上金光霭霭,却有一行诗文——“翳翳元化初,渺渺晨霞散。太寂空玄上,寥朗二仪判。凝精抱空胎,结化孕灵观。失道从死津,三魂迷生道。生生日已远,死死日已早。悲哉苦痛客,根华已颠倒。起就零落尘,焉知反枯老。”
风幡之下,却就有个瞧着约摸十七八岁的少年,其脊背之上,钉着五根三尺来长的纯金长钉;其眉心处,赫然贴着一张金光四射的纸符。这少年双目紧闭,眼皮上却睁着一双金光化成的眼睛。其左右两手之中,皆提着一根丈余长的金色长鞭。那长鞭乃是数道炫光绞合而来,逶迤拖地。这少年立在祭台之上,四下踱步,走得数步,却就扬起鞭子望空一挥,那鞭子“嗖”然一响,便就弹出十来丈,“噼啪”一声,便就狠狠抽在一具龙骨之上。
那龙骨吃着一鞭,骸骨震动,骨架上“嗡”然一响,却就被抽出个龙形魂魄来。那龙魂想是吃痛,四爪扑着那符文锁链,猛然仰头,“呜呜”作声,胡乱一通嘶吼。听得龙魂哀嚎,那少年便嘴角含笑,收回手来,口中兀自“啧啧”作声——‘骨在龙圈,魂在龙狱。你们这起孽龙,千秋万世,不得解脱。’
风幡之下未远,立着个金钩,上头栓着一头五爪青鳞巨龙。这青鳞巨龙头颈在风幡之下,身段摇摇,长尾摆摆,却都匍在台阶上去;其身上皮肉尚存,只通身裹着一层黑气,黑气侵蚀下,其一身鳞片七零八落,多处露出腐肉,若不是还有些呼吸起伏,只怕就当做了一具腐尸。
赵墨正个细看,那少年忽然转头,两只金色眼睛陡然瞧向那青鳞龙,厉声叱道——“你这孽龙,又不安生!”呵斥时,右掌中那鞭子猛然一挥,“啪”然一声,猛然抽在龙身。那青鳞巨龙一个激灵,然却寂然无有声响,赵墨正个纳罕,却听皇伯绍一声惨叫,“嗖”然一响,霎时之间,便就化作一道流光,霎时落回那青鳞巨龙身上。魂归龙身,那少年脖子一伸,陡然化作一颗龙头,“噗”然一声闷响,却是一口咬在青鳞巨龙脊背之上,猛然一扯,竟就此撕下一块肉来,“咵嚓”两下,便就嚼下肚去。
赵墨看得真切,“哎呀”一声,道:“原来还不曾亡故!竟还有救!”言语下,哪里还有甚顾虑,将身一纵,便就朝那门里跳去。孰知但且一跳,穿身过门,眼前景致一花,哪里来什么虚空,哪里有什么祭台,眼前所见,竟云中一座仙府。
这仙府云雾弥漫,然身在云中,荡荡无有所触,伸手来去,也无一丝湿冷之意。这仙府建筑,皆是白玉雕琢而成,然伸手触及,却温热暖手,全无寒气。赵墨放眼看去,这仙府乃是偌大一座花园,园子正中立着一间大屋。赵墨心下骇异,迟疑一二,却也朝那大屋行去,渐走近时,抬头一看,那大屋上悬一匾,书着“五炁道极”四个鎏金大字。
赵墨心下有些猜着,步上台阶,那屋中果然设着祭坛,上头立着五炁真君的金身塑像。祭坛前有个半人高的紫金香炉,里头却是半炉子冷灰,慢说香火,便是火星也没一点。赵墨靠近门廊,一头唤作皇仲恪的雏龙却就有些骇怕,颤声道:“莫不是中了什么邪法?怎么呼喇喇的,就来了这么个地方?恩公,你先别进去,弄出你的护身法宝来,祭出护身真法,万不要人没救着,都失陷了。”
听着皇仲恪这话,先前那爱言语的,唤作皇季逵的雏龙,却就冷哼一声,叱道:“你这说的什么话!难道看着叔叔失陷不管么?你也忒脓包了些!”皇仲恪也没见恼,只瓮声瓮气道:“禁锢多年,你也没学个乖?怯懦也好,勇猛也好,随你怎么说教都使得。剥皮抽筋煎熬这么久,我可是看得明白,什么都是假的,都没活命来得要紧。叔叔自然是要救的,小心总是好的……”
只是他这话没说完,赵墨却哪里耐烦听他们分证,早便脚下抹油,一头便扎入了那大屋。一脚进去,却猛见那屋中云里幻出个仙风道骨的中年道人来。那道人两眉若裁,两眼秋水盈盈,嘴角微抿带笑,望着赵墨大踏步而来,一行走,一行说道:“天高云淡,多的是时日看书学道。何必急在一时。万事且都先放一放,这金乌将落,余霞烂漫,岂能辜负了。人间但有清梦,碧落尚有幽泉,咱们天阙,也就这点朝晖暮霞了。”他那言语说尽,望着赵墨走来,赵墨见他风雅盖世,神采无双,一时瞧得有些发怔,正个疑惑,那道人同他穿身而过,竟就化作一蓬淡烟薄云,倏欻散个没影。
@安知鱼之苦 2021-01-29 19:30:51
好奇问一下楼主,文中的这些诗文,是自己写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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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部分抒发情感的。是自己写的。一般贴门上的,贴柱子上的,多半就不是了。这一段的诗文,是两首诗里摘选的。原文如下:
太帝君《赞大有妙经颂》一章
翳翳元化初,渺渺晨霞散。太寂空玄上,寥朗 二仪判。凝精抱空胎,结化孕灵观。含真颐神内,倏启冥旦。始悟忧促龄,运交反天汉。
小有真人王君常吟 咏一章
失道从死津,三魂迷生道。生生日已远,死死日已早。悲哉苦痛客,根华 已颠倒。起就零落尘,焉知反枯老。
@安知鱼之苦 2021-01-29 19:30:51
好奇问一下楼主,文中的这些诗文,是自己写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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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觉自己笔力不逮。写不出那种超脱物外、看破生死的诗。也些不出那些仙家气象、神仙门第的诗。所以一般这种门上柱子上的诗文,都是选的古诗文。这些诗文不一定算得上是一流的好诗,但古朴,典雅,气象开阔。比我自己写的合适。
这道人快步而出,望庭外行去。身姿绰约,颇有凌云逍遥之态。赵墨抬眼望那厅里头瞄两眼,里头只得五座金身神像。神像之前,摆着一个黄布蒲团。慢说香龛,便连个香炉也没有。干干净净的,雪洞一般。迟疑一时,却就扭头朝那道人跟去。那皇仲恪看得真切,却是唬了一跳,忙劝道——“恩公!这道人面容阴鸷,神色凶狠,瞧来便不是个善人。你跟去作甚?”那皇季逵道:“便是阴司里的厉鬼呢,那也得去问问。这偌大个地方,空空落落的,便他一个有些活气儿。到底问个究竟。”
内中一个,唤作皇叔孚的,有些细致周到,听得他两个议论,却出头同赵墨道:“恩公。这道人瞧着像是个幻术虚影。你小心些,别入彀而不自知。这起术法,瞧着真真的,都是妖法作怪。”赵墨点头道:“你们放心。我省得。”言语时,跟着那道人方向,快走几步,追出大屋,步下廊阶,孰知一步踏在庭院里,眼前云起烟腾,那偌大一个庭院,却就豁然化去,眼目前所见,却是云天上如危崖耸立的一处金墀。
这金墀悬于九霄之上,台墀左右,烟波万顷,身后大屋之上,云山千重。立在金墀之上,极目远眺,那烟霭之下,乃是苍莽尘世。近处所见,乃是峰峦叠翠的逶迤群山,山间飞泉深潭,如珍珠散落,山下长河清江,似玉带横陈。再远些,那山脚林间,隐约有炊烟乱云;再远些,那城上寨下,依稀有灯烛明灭。更望远些,便见着淡淡如画的几层薄山,伏在那天际邈然处。那画山间,不过余着石榴籽大小的一点残阳,山头挂着几缕残霞,红不甚红,艳不甚艳,周遭还围着些许黑烟,似乎转瞬间,便要消散干净。
那仙姿高邈的道人,负手立在金墀之上,翛然而望,似乎要乘风而去。赵墨左右顾盼一二,上前两步,还未开口,却就听那道人言语起来,只是他言语时,两眼远望,并未回头,这话听着像是说与赵墨的,又像是他的自艾自怜——“到底是晚了些。只是迟到了,总比尽辜负了好。天地无情,天地无知。天地不知恩怨情仇,天地亦不辨美丑妍媸。多情与它,它不肯为你施舍半分,愤懑将它,它也不会将你践踏半点。它自在自观,眼中没有你我,眼中亦没有自己。”
赵墨难得安静听着,却不知这道人言语是何用意,正个揣摩,却见那道人略回转头来,轻声言语道——“你可认得我么?”赵墨缓缓摇头,那道人微微一笑——“我也是痴了。这世上,自然再没有人认得。”他回过头去,往前走得几步,却就矮身在那金墀边缘坐下,两腿悬在空中,道袍被下面的风刮起来,吹得“噗噗”直响。
这道人略略欠身,将那道袍压在腿下,回头朝赵墨招手。赵墨见他随和,也没迟疑,便就过去靠他坐下。这道人见赵墨倒也豁达,却也微微一笑,同赵墨道:“我姓方,原名唤作知难。如今同你言语的,不过是我旧日残留下来的一点执念。”
“我那氏族,并非龙族,乃是翼望山贶水的地隐。便是尘世称呼的潜蛟。咱们一族,深居水府,既不与龙族来往,亦不与人间互通。原是个世外之地。想是祖宗福泽,咱们安居乐业,也有数万年。谁知不知哪一日,来了几头螭吻。这些螭吻,自称木仙,乃是螭吻五族之首。仰仗有些道法,这些个恶龙拆了咱们的祖宗基业。将咱们一族或锁或枷,尽数掠去西海,作了他们的贱奴。”
“自从被这些角龙辖制,咱们一族的道法,便就渐渐失传。失却真法,又无道力,可怜这地隐蛟龙一族,竟就此渐渐成了牛马鸡犬。生来与他劳作,老了无用,便被他等剥皮抽筋,拿去炼药。可怜时日长了,这阖族上下,竟无一人知道反抗,一个个逆来顺受,还以为天理如此,这地隐一族,生来便如此低贱卑鄙。”
“只是这一族之中,虽大抵相似,然相对比,却也有聪明的,也有愚笨的;有刻薄的,也有宽厚的。这角龙一族,却也偶然出了一个皇伯绍。我原是他家下劳作的童子,应了指派,与他管些起居盥洗之事。我初见他时,他中年得子,那儿子比我还大一岁。彼时他还算淳厚单纯,没人时,怜我弱小,惜我乖巧,闲暇了,也教我识几个字。因地隐一族皆不识字,他家下也没防备。那些个炼道之术,修行之法,散乱不收,随意置放,却叫我捡了便宜。时日久了,我修行小成,从那书里头,也知道了咱们一族的来龙去脉。深知故旧之后,我哪里还肯如旧日一般低眉顺眼。寻了时机,盗了几卷炼法经文,逃出了西海。藏在了壑市国中。只待一日,为族亲复仇,救族亲于水火。”
“那壑市国,原也是个世代炼法的道宗。国王一脉,世代修行。只是囿于骨肉之限,难有突破。我便化身人形,与他做了个国师。教了他些个血肉炼丹的邪术。这壑市国国王,果然欲壑难平,穷尽心力,只想将那螭吻一族寻来炼药。只是他国中虽个人强马壮,奈何到底妖胎魔骨,不堪得道。虽得道家真法,然小成者众,得道者百无一二。我从那螭吻族中的经文之中,读得了春陵五龙的故事,知晓了罗浮山道宗这秘密。便就授意那壑市国王,与罗浮山暗通款曲。”
“这罗浮山来了一众道真,那为首的,唤作许负。果然有擒龙的本领。那壑市国王与她议定,拿下西海。那螭吻归她,地隐便归壑市国。我心中有个计较,这地隐一族若得脱身,打发了许负,那壑市国人道法平平,我领着一众族人,自然容易脱身。孰知人算不如天算,我何曾知道这许负心狠手辣,竟至于此。她拿下了螭吻五族,却故意击碎了濯曜罗的虚空残片,那壑市国山崩地裂,一国之民,苟活者寥寥无几。再无人与她分羹。非但那螭吻一族,便是地隐上下,亦悉数进了她的药篓丹炉。”
“我借他山之石攻玉,最后却落了个玉石俱焚。那螭吻一族覆而将亡,咱们地隐一族却也未能幸免。我一心救阖族于水火,却成了灭族的罪人。那许负将那幼龙弄去制药,将那道法精深的,都锁在了这谪仙台。她在我身上弄出邪法,以五行秘法封了我的神识,以道家神符锁了我的魂魄,让我在那谪仙台上,作了个行尸走肉的看守。只是她手段了得,却忘了这谪仙台,却也是五炁真君的道场。我那心中一点执念,得了这谪仙台的荫蔽,却就从肉身剥离出来,进了这五炁之界。”
第一百九十节 解脱
“我这一点执念。脱身而出,到了这五炁真君的结界。你也瞧见了,这里天高云阔,没半分尘埃,万物都疏离,凡事都超脱。那许负困着了我的肉身,然我的心神却在五行之外。只是我魂在这自由自在之境,心在这无忧无虑之所,我却一点都不快活。”
方知难言语及此,却突地转过头来,愣愣怔怔的瞧向赵墨,“我初来此地时,满腹的怨憎,满腔的怒火,满心的悔恨。我怨天地不公,我恨螭吻无情,我恨人间无义,我也深深失悔,自己苟活一世,竟如此蠢蠹,那许多同族,活生生的性命,竟就此因我葬送。”
方知难说得这话,便就突然有些哽咽——“我瞧着那襁褓中的孩儿,被他们碾做了药渣,我看着那失孤的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我却只能这般眼睁睁的望着,远远的望着。”方知难突然伸出手来,指甲轻轻的在赵墨脸颊一刮——“白日里,长夜里,我总觉着,有人这般轻轻的摩挲我的脸庞,面上刺痒,心头刺痛,一刻也不能安生。有时候我捂住脸面,虽肉身远隔,却依然觉着心头滚烫。我孤零零在此,恨不能寻出一瓮酒来。痛饮了,糊涂了,将这一切都忘却。”
方知难缓缓站起身,风掠起他衣袂,长发从他鬓旁扬起——“我在此祈求,希冀有朝一日,能得五炁真君回应,动些善心,教我些破道除法的神术,将那失信失德的许负杀了,好与同族谢罪。可惜,我苟安在此,不知几许年月,却没半分真君的消息。”
“想来是上神眼中,凡夫俗子,就该着这劫难,不过是命数。咱们这生老病死,同那山岩上的松木一般,是死是活,他也不在乎。洋洋如东升之日,亦有西沉之时;茫茫如九霄之云,也有破散之期。何况咱们这起蝼蚁,抑或蝼蚁不如。我从困难中来此,恰似一只蛱蝶,翩然飞入那富贵人家庭院。那锄草的杂役也好,摘花的丫头也罢,谁又多看它一眼。”
“时日久了,我已然有些迷糊。这庇护之地,于我不过是个更大些的牢笼。这天宇无穷,地界无垠,满满当当,却尽是愁苦。这浑浑噩噩中,我已分不清,自己日夜苦求的,到底为那同族,还是为着自己。同族覆灭,已然无有生还。我便愤懑万端,杀戮万千,却也于事无补。他们九泉之下,骨销泥,魂入土,哪里还有半分知觉。这难安的,是活人的心,这难忍的,是活人之情。”
赵墨听他这言语,慢慢抬头,他虽品不着他那入骨之苦,尝不着他那蚀骨之痛,却也有些怅惘,闷了半晌,才憋出几个字来——“你同我讲了这许多,可是要我帮忙?”
方知难微微低头,瞧向赵墨——“我知道你来此何为。你是要放了皇伯绍。”他言语时,神色平静,瞧不出忧伤,也瞧不出愤懑,“论理,我该厌憎你,该寻出万千手段阻挠你,总不能叫你如愿才好。”
“只是,说到皇伯绍,你可知道我心里想着甚么?”方知难突然又低下头去,瞧向了下方那尘世。那尘世如今散了行迹,却就现出了谪仙台的行景。皇伯绍肉身蜷做一团,龙尾滑在台墀上,尾尖上下轻轻摆动——瞧着有些像痉挛。
“天傍晚时,他故意留下咬了一口的软糕,留下半碗饮过的冷茶,总说吃不下。口中说着不许浪费,叫我都吃尽了。”方知难低下头,眼角生出几分潮润,“地隐一族,苟活性命,哪里容易有口吃食。猪狗不如的东西,吃糠咽菜,那也是奢望。何曾有谁同我一般,吃过一口正经吃食。”
“我便恨他一族,瞧着他,却恨不起来。他不是慈父,对我到底有一丝良善;他不是良师,与我却有说文解字之恩。如今他那一族,便没死绝,也所剩无几。那积年的仇,那累世的恨,也算还了。你既来了。我何不就以德报怨,以己之力,还他一个自由呢?”
“我那肉身之上,有五行封镇之法,借了谪仙台的古法,成了个守台的执役,十分难缠。你且瞧着,一时我这魂身下去,将肉身定住。你见我不动了,不要犹豫,手起刀落,将我杀了。等我倒地,没了执事法身,那狱魂杖便会现身。彼时我亡魂自然会去缠住那法杖。你只管斩断金索,将皇伯绍带走。那便一了百了。”
赵墨尚未应声,皇仲恪却就突然出声——“恩公!小心有诈!这方知难乃是地隐恶蛟。身份低贱,他这言语,十停不好信他一停!只怕他是要诳你轻信。倘或你一时不防,他便要弄出甚邪法来!”那皇季逵难得首肯皇仲恪,这回亦急道——“恩公。这地隐不是好人。你将他魂魄打散,再想法将他肉身击毁,总有法子救出叔叔。他看你诚实,欺你老实,弄出这许多丑态,说出这许多不着边际的酸话谎话,你且细想,万不要中了他的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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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个惶急呼喊,那厢方知难的魂身已然轻轻一跃,他身形一动,身上便就刮起猎猎之风,风声响动,其身周那无形无界处,便就“咔咔”微响,竟就皲出无数裂纹来。那裂纹劈开虚无,从那金墀之上开出一道旋风之路。这旋风鱼贯而下,下方便就径直通向谪仙台。方知难回头瞄了赵墨一眼,一言不发,便就朝那谪仙台急冲而去。
不过倏欻一瞬,那方知难的身影便失在了谪仙台上。其行迹一灭,那台上的方知难肉身登时一顿。其手足虽不得动弹,然两眼瞪得溜圆,眼角几欲裂开;且鼻下“哧哧”喷气,竟窜出数尺高的白烟来。
说时迟,那时快,这方知难魂身乍此一投,赵墨便已然紧随其后,从那旋风之道上疾冲而下。只是赵墨人且下来,放出神剑,长剑扬起,却并未斩杀方知难,长剑“当当”数声,却是猛然砍在那捆缚皇伯绍的金索之上。只是神剑虽利,连砍数剑,那金索不过略有裂纹,竟没个断裂的迹象。
金索未断,方知难手中的一对金色长鞭却突地如龙蛇一般扬将起来,鞭梢巍然悬空,如双龙出岫,鞭梢之上“突突”而响,却就渐渐冒起烈火来。火光之中,恍恍惚惚,却就睁开了一对烈火之眼。那烈火之眼灼灼而视,同赵墨怒目而视。
皇仲恪探头一瞧,却是尖叫起来——“快跑!这金索斩不断的!不要都填在这里了……”话音未落,却突听赵墨一声呵斥,其左手捏作个法诀,法诀捏成,那指掌之上,便就化出一道青色的华光符文;符文结成,其右手一抬,长剑望空一指,但听他厉声叱道:“青符,雷霆万钧。”咒言一响,那霄汉之上,登时晴天一个霹雳,炸裂之声轰然而来,整个谪仙台似乎都有些晃动起来。
皇仲恪骇然抬头,两眼圆睁,却见那虚无之穹上,赫然劈下一道电光。电光将至,赵墨掌中那飞剑便就迎雷而动,那雷电劈在剑上,长剑“嗡”然一颤,“嗖”然一响,便就挟雷电之威望着那金索猛劈而下。且听“叮”然一响,那金索登时应声而裂。
金索断裂,赵墨左手青符一挥,符光闪烁,却就扑出一张雷电之网,大网一抛一撒一收,便就将个皇伯绍兜了过来。那金索一断,皇伯绍但一脱身,那两条金色长鞭之上登时“呼哧”一声,猛然扑出两团烈火来。那火焰扑在空中,霎时化作两条烈火长龙,一左一右,望着赵墨疾扑而来。
皇季逵跌足道:“他让你杀了他哩!这般心软!”那烈火喷薄而来,铺天盖地,真个有卷天席地之势,瞧着好似老君的丹炉从天倾倒,煊赫莫甚;皇仲恪骇然不可自持,正个觳觫不知如何是好,却见赵墨往后退开半步,左手变换指诀,其指上悬出一个玉色光华幻成的符文,符文成就,且听赵墨厉声叱道:“玉简,履霜飞雪。”
咒言一动,那符文之上“呼”然一响,就陡然旋起一股北风。北风呼啸,却是卷出个七八丈高的青女来。这青女素白衣衫,头绾丈余长的青纱,手中撮得个三尺来高的白玉瓶子。青女变化得成,两足踏地,那地面自然结出数寸厚的寒冰。寒冰结成,四面皆腾起袅然寒烟。眼见烈火崩来,那青女亦不惶急,拎着个瓶子往前迈得一小步,将个瓶子望空一搂,且听“呼哧”一响,那轰轰烈烈的一场烈火,奔奔飒飒的两条火龙,不过倏欻间,就被那青女悉数收在了小小一个瓶中。
烈火一失,赵墨指间符文一晃,青色符光大炽,那青女将身一晃,眨眼功夫,便就化作了素娥、寒英两位女仙。这素娥、寒英,皆身穿白袍,肩披红氅,身前身后,束着金甲,胸口兀自嵌着面护心铜镜;其两手之中,亦各各捉得一柄数尺长的桃木神剑。
变化功成,素娥寒英将身一纵,提着长剑便就朝方知难迎头扑去。皇季逵讶然叫道:“已然脱身,还不快走!先时你不杀他,这会子再去,岂不自误……”言语未尽,皇伯绍陡然睁开眼睛,其腰身一挺,陡然窜将起来,五指一抓,巨鹰捉小鸡一般,将几个族亲一巴掌悉数捏了,化作纽扣大小,一把塞在襟中,两足一蹬,霎时化作一蓬黑烟,自赵墨的袖笼中飞将出来,望谪仙台外疾冲而去。其身动时,口中兀自朝赵墨高声唤道——“恩公!我等不敢耽误,还请自重!将来有缘,再来拜谢!”
皇伯绍去得极快,话音才落,人已然没影。这素娥与寒英,原是职司霜雪的女仙,因蟠桃被盗,才与王母作了守园的执事。如今被赵墨幻而化出,掌中提着的虽是桃木剑,然剑上寒光凛凛,霜风猎猎,断不容人小觑。那素娥寒英近前,方知难虽个身形未动,然掌中双鞭已然蜿蜒飞起,双鞭缠在一处,霎时化作一条黑龙。
这黑龙长有十来丈,浑身墨色光鳞,颌下悬着一颗巴掌大的夺目骊珠,光华四射。变化得成,这黑龙“嗷”然一声呼啸,口中登时喷出一股黑风。那风暴原是无形之物,如今滚落,却是轰然有声,瞧着不像是旋风,倒像是个千万斤重的陀螺。
这黑风滚落,卷地而过,那谪仙台地面“咵嚓”作声,四下无不皲裂,破碎裂片满空乱射,好似千万御林军齐齐放箭,满空皆是呼啸之声。那素娥看得真切,却是两足一蹬,身形陡然扑在空中,身在半空,其左手桃木剑“嗖”然一响,脱手飞出,径直射向那滚地的黑风。那飞剑但一脱手,顷刻间化作了数丈长的一柄桃木巨剑。赫然飞去,竟似一座小山。倏欻间,且听“哐啷”一响,那黑风原是无形无质之物,孰知被那飞剑一刺,竟就此被牢牢钉在了地面。一道黑风,便就缠着那桃木剑转个不休,虽个越转越响,越转越快,那黑风却是越来越小,想来短短片时,便要化个干净。
素娥一剑定住黑风,身形不停,右手提着长剑,望着空中的黑龙径直斩去。那黑龙乃是术法结成,哪里知晓轻重厉害,哪里知道甚么退避躲闪,见着敌来,一声怒号,却是支楞着一对尖角,望着素娥便就急撞而去。
这厢素娥斗法,那寒英往前一扑,两手长剑不挺不刺,却是横着如船桨一般,望那方知难胸口猛然一拍。这话方知难身形僵直,不听使唤,并不避让,但听“噗噗”数声,便被这长剑拍个正着。这长剑拍中,每拍一下,方知难那脊背上的金钉便被拍飞一根。比及五根长钉拍落,方知难口中“呜哇”一声,登时吐出一团黑烟。黑烟一出,方知难眉心那飞符登时“哧溜”一声烧作一蓬火灰;眼皮上那金光之眼一闪一灭,亦再不见个行迹。
金钉一去,金眼一灭,方知难登时“哎唷”一声,一个踉跄,却就扑倒在地。他身子扑地,身后那金钉便就飞扬而起,“叮叮叮”一阵撞击乱响。响声一起,谪仙台上那风幡好似兵卒听擂鼓,幡身“呼喇”一响,长杆霎时破土而出。且听“噗噗”数声,那风幡卷了金钉,霎时化作了一柄金光烂然的长杖。这长杖杖身有如白玉,杖上蟠有五龙,五龙龙头聚在杖顶,那风幡化作一个数百龙魂禁锢而成的符文,悬在杖顶。方知难但望一眼,便就惊骇不能自己,扭头朝赵墨厉声叱道——“狱魂杖有封印镇守,碰不得!快走!”
第一百九十一节 神杖
神杖化成,那黑龙登时有如神助,其来之势,陡然而厉。素娥提剑与它一撞,且听“哐啷”一声,桃木长剑迸裂,那黑龙一头贯在素娥胸口,素娥胸口那铜镜“咔嚓”一下裂作碎片,素娥一声闷哼,身形一顿,“噗”然一声微响,霎时化成一蓬轻烟,须臾散个干净。
素娥消散,寒英却就持剑望后一退,亦不回头,但就望后抬腿,“嘭”然一响,便就将个方知难一脚踢到了赵墨跟前。赵墨左手持符,右手持剑,口中“呔”然一声,其胸口“咵”然一响,却就崩出一根骨头,那骨头破身而出,化作一条白骨臂膀,单手将个方知难提将起来,一拎一缩,“啪”然一下,便就将个方知难塞进他胸腔之中。
他那胸口破身之骨处,烧着一蓬赤色火焰。火光闪动,却就在他身上烧出个巴掌大的窟窿。方知难扑在这窟窿上,两臂挂在赵墨胸前,被赵墨这神术唬得不敢作声。
黑龙击散素娥,长尾摇曳,渐渐直立;想是有狱魂杖封印扶持,那黑龙通身黑气渐盛,头顶尖角渐长,其四爪之下烈火浮动,蔚然如烂烂晚霞。狱魂杖上华光闪烁,杖头数缕幽魂翛然飞起,悬在谪仙台四周。那幽魂不过一个虚影,却如蓝宝石一般晶莹剔透,且通身上下皆有星芒闪烁。赵墨原不懂奇门遁甲之法,然就此一望,却也看得明白,那幽魂是结作了个奇门阵法。
这阵法一成,那黑龙登时一声咆哮,仰头望空一声尖啸,其颈项之上,黑烟突突,竟就此化出个王灵官的神像来。这王灵官为玉枢火府天将,号隆恩真君,身形极是崔嵬。王灵官身高约有丈二,头戴幞头,手中提得一截短棍,两足踏在黑龙头顶。
灵官显形,那黑龙立时“嗷”然呼啸,望着寒英便就急冲而下,王灵官腰身微弓,将个短棍扬将起来,只管在手中挥舞,舞动时,那杖头便见冒出一蓬焰火,“噗噗”喷起数尺,黑龙飞扑,那短棍上的焰火便拉出数丈长,煊煊赫赫,煞是刺眼。
眼见灵官踏龙而来,寒英全无惧色,双手木剑交击,“当当”声中,似在催促赵墨施法。赵墨听得剑鸣,眉头一皱,左手那玉色符文之旁“呼”然一响,竟又冒出一张青色符文来。双符并立,寒英那身形陡然化出数倍大小,其身巍然而似山岳。变化得成,其掌中那一对桃木仙剑上,“噼啪”作声,却是爆出数百道电光来。那电光缠在木剑之上,闪烁吞吐,瞧着好似数百条张牙舞爪的蛟龙。
变化一成,寒英往前猛跨一步,左手长剑望空一抛,旋即一声厉喝,右手利刃猛掼,朝着王灵官当头刺下。王灵官原极魁伟,如今在寒英身前,却如黄雀眼前的螳螂,便瞧着狰狞,不过虚张声势。眼见寒英长剑刺下,灵官亦不退让,迎着木剑猛然一抽,且听“哐啷”一声巨响,寒英那桃木剑登时一崩而裂,霎时裂作一天破碎木片,那木片尚未落地,便被短棍上的烈火烧着,未及落地,便就烧作了焦黑的灰屑。
只是寒英剑碎,灵官那短棍却也应声断裂;兵刃失手,寒英右手一挥,五指一抻一捏,竟就此将个黑龙与灵官捉在掌中,但发力时,只听“噗”然一响,那黑龙灵官双双被捏作一团黑气,须臾间,便就散了个干净。
这厢寒英一击而胜,那厢她抛上空的神剑,却就一分为二,二化为四,但只弹指间,便就化作数十柄带电的飞剑。这飞剑或三或四,不一而足,望着空中那结成阵势的幽魂疾射而去。那幽魂为无形之物,原本刀剑难伤,然如今剑上带电,这电光乃是赵墨的青符化生而来,专是驱鬼杀祟。
赵墨见寒英略占上风,方知难又已救得,无心恋战,两足一点,便就脱身朝外飞去。孰知堪堪将去,突听“嘭”然一响,却是陡然撞着了个无形之物。但这一撞,赵墨险得没撞个仰八叉,“哎唷”一声,竟被弹飞数丈。诧异之中,又听身后“噼啪”之声不绝于耳,回首看去,却见那飞剑斩至幽魂身前,尚未近身,至于那空无之处,便就好似被飞锤击中一般,乒呤乓啷一通乱响,爆作满空破碎木片。飞旋的电光失却承载,坠在空中,闪烁一阵,便就渐渐化无。
赵墨心下嘀咕,低头同方知难道:“这是什么神通?你可知晓其中蹊跷?”方知难摇头道:“我才学了几天道法,能有几样本事。哪里认得这些神仙法门。”赵墨挠挠后脑,嘿嘿一笑,道:“到底是个物件,便有神通,也还有限。”言语时,左手捏个法印,右手将长剑一挥,口中一声呵斥,那前面颤颤而立的寒英身形一晃,“砰砰”数声,却是霎时化作五个身高丈余的雷部元帅来。这雷部元帅并肩而立,个个高耸挺拔,好似五棵悬崖飞松。
五帅并立,皆扬起手掌,望空一挥,五掌之中雷声大作,须臾间,便就结出一张雷电之网来。这网罘升上数丈,化做一张人面,这人面大半皆是虚像,影影绰绰瞧不实在,唯独一只左眼,电光勾勒,雷云渲染,却极是分明。这左眼悬空下望,其眼神过处,那幽魂阵势,却就现出行迹来——那狱魂杖杖身之上,放着数十条纤如蛛丝的幽光,系在外间浮着的游魂颈项上。那幽光原本灰白,被这左眼一照,却就泛着淡淡一层蓝色。那幽光系在幽魂颈项上,弄出一层纤薄如柳叶的光影之网,将那幽魂通身笼罩。想来飞剑断裂,便是斩在了那光影网罩之上。
封印显现,赵墨将个袖笼一挽,往前一迈,“呔”得一声,左手捏起法印,右手将个长剑望空一抛,口中疾声咒道:“青符,五雷轰顶!”咒声一动,那渺然之上,平白处轰然一声雷响,那朗朗无物处,陡然结出团团黑云来。那黑云压低,好似飞来一座险峰,高悬台顶;弹指功夫,那黑云之中星火四溅,雷声交鸣,轰然巨响中,一道闪电从天而降。神剑湛卢“嗖”然一声,排空而上,那闪电倏欻间,便汇集剑身之上。神剑赫赫,挟了电光便望那神杖猛辟而下。
神剑将至,电光先行,那剑身上的电光四面飞溅,神杖杖身上的幽光霎时被击得风流云散,悬空的幽魂失却禁锢,齐齐一声嚎叫,登时四面飞扑,望空飞逸而去。幽魂一散,阵势立消,谪仙台外围虽瞧着空空落落无有物什,然此刻四下里皆是“噼里啪啦”的皲裂崩坏之响与“乒呤乓啷”的跌落破碎之声。气势如此,那神杖却也凛然无有畏惧,杖身一晃,赫然放出数丈高的一道幽光,那幽光巍然浑圆,仿佛鸡子。湛卢斩落,且听“轰”然一声巨响,整个谪仙台都摇晃起来,晃动时,神剑寸寸斩落,寸寸逼近,那幽光寸寸破裂,寸寸流散,短短片时,便被湛卢逼近杖头。
眼见不过一线之距,神剑将落,那神杖却就摇晃起来,颤颤巍巍,似乎想要脱身飞逃。赵墨瞧在眼中,望着空中那左眼一弹指,那左眼立时灼灼逼视,将个神杖下死盯住。那神杖原本抖个不住,被这左眼一望,却似被铜水浇铸一般,再无半分动静。
定住神杖,赵墨飞身而前,两手一伸,握住杖柄,猛然一扯,只是那神杖如铁铸铜浇一般,哪里撼动分毫。赵墨两眉一皱,搓了搓手,一声怒吼,再是一拔,那神杖依然稳如泰山。方知难瞧着惶恐,心头忐忑不安,颤声劝道——“既然这神杖困不住你,何不早日脱身,如何同他个物什斗气?”赵墨听得这话,却是牙关咬紧,一把提起湛卢,左手再次捏个法印,右手长剑一挥,口中厉声叱道:“七变,夸娥!”
咒声一动,那湛卢赫然变化,电光缭绕间,霎时化作身高数丈的巨人夸娥氏。这夸娥氏通身黝黑,面目英挺,身上披着石块打磨而成的锁甲。变化一成,夸娥氏两手一合,捏住杖身,猛然望空一提,且听“嘭”然一声炸响,那神杖一拔而起。
孰知神杖一起,那谪仙台登时轰然一声巨响,整个台墀陡然分崩离析,猛然裂作了千百块巨大的碎石。这碎石纷纷扬扬,望着四面的虚空飞洒出去,赵墨立在正中,放眼一看,好似眼前陡然开出了一朵巨大的石莲。
谪仙台崩裂,那狱魂杖无端发出一声尖啸,几是倏欻之间,便就化作一团黑气。这黑气自夸娥氏手中挣脱出来,聚而成形,化作一头黑龙,望着天穹一跃而起,眨眼之间,便就去得无踪无影。
狱魂杖飞走,那谪仙台残破的中心突地一沉,那虚无之中,竟就现出一个十来丈见方的虚空涟漪来。那涟漪波动,望四面层层叠叠的荡开。那虚空涟漪涤荡间,却就渐见冒出烈火来。炽热的烈火从涟漪中飞旋出来,“嗖嗖”有声,望着空中四面乱射。
赵墨骇然无言,收回神通,摄取神剑,放出个护身之法,拔地飞起十来丈,茫然低头。却见那涟漪里头,渐渐飞出数柄七尺长的飞剑来。那飞剑晶晶亮亮,似乎是贝壳、水晶一类打磨而成。那飞剑如有灵性一般,只管在那火中穿行,不停来回砍剁。
赵墨看得两眼,倒也生出警惕,捏出法印,放出五行遁法,将个真身平白藏了。才堪藏好,那涟漪之中,便见冒出数个怪诞莫甚的魔物来。那魔物瞧着也有个人身,手足俱全,只是或生着鼠牛虎兔之头,或生着马羊猴鸡之头,个个身高数丈,皆穿着棉布短襟衣裳。
这些个魔物变化出来,却就召回长剑,提剑在手,数怪分列涡流周遭,将个涡流团团护住。余下五个,却就各自捏个法印,口中念念有词,将个长剑当做法器,凭空画出符印来。那符印乃是五行之文,但一结成,那符文上或起烈火,或突清泉,或奔砂石,各个成形,各成神通。
符印一起,五怪身下的涟漪便就渐见扩散开来,中间豁然开朗,竟现出一个杳长的虚空甬道来。那甬道另一端,却是巍然一座巨城。如今那城池之上,密密麻麻飞起无数黑点,正个成群结队的望着这甬道飞奔而来。赵墨目光如炬,凝神一望——那黑点竟是蜂拥而至的无数魔怪。内中不乏许多骇人听闻的奇形怪状之魔。
赵墨瞧得毛骨悚然,下意识的便就朝外飞去。他这一去,真个快逾流星。那护在涡流外端的几个兽头魔怪,一毫不曾知觉。赵墨心下暗自叫苦——‘糟糕!这可如何是好!瞧这起妖邪形容,只怕不好对付!且人多势众,罗浮山才几个人,哪里应付得来!得赶紧与他们通传才好!如若迟缓,只怕有灭顶之灾!’他这心下着急,飞得便快,孰知一路出来,竟是一个人不见。飞行之时,未免有些纳闷——‘那剧孟难道没去通风报信么?’
虽个纳罕,却未耽搁,这便一径出来,才刚回地面,却听居外嘈杂喧哗,莫可陈说。讶然之中,却听外间刀剑交鸣,术法交击,猛然间,又听得一人呼唤道——“不要恋战,跟我走!”这声音清脆利落,震耳发聩,赵墨一听之下,险得跳将起来,差点脱口叫嚷起来——‘柴师姐!’
第一百九十二节 脱厄
原来那声气不是旁人,正是林玄真的夫人柴有孚。赵墨听得她声音,忙不迭冲出居外,一脚跨出,却是吃了一吓。这房前屋后,竟全是天狗国人。那天狗国人不知得了甚蛛丝马迹,竟寻到了此处。
这天狗国人有备而来,三五成阵,数阵成关,有攻有守,彼此呼应,远非罗浮山这一众游兵散勇可比。罗浮山一干道人,年轻些的,大半已经刀头歃血,作了术下亡魂,有些年岁的,知道趋利避凶,往来便宜,不过伤得略重些,尚且还可支持一时。
许负、鲁公儒等技艺超凡的,只在那阵势中左冲右突,一时救着了这个,却又落下了那个,真个顾此失彼;便在那阵势中斩杀一二,不过杯水车薪,那天狗国人倒得一个,后面便又补上一个,绵绵不绝,那阵势依旧铁桶一般,哪里有个松乏崩坏之状。
那许负素来自视甚高,虽未自诩天下第一,然心性孤绝,目无尘下,何曾吃过这等亏,满脸绯红,眼中猩赤,似乎要滴出血来。这许负却也果然有些本事,赵墨便隔得远,却也在人群中一眼瞧见她来。
但见她头顶开着一朵磨盘大的大椿花,那花朵毫光四射,光华中,有四个腰身下皆是烟霾的神将立在她左右身后。那左首神将,身穿青袍,手中提得一柄月牙铲,那月牙铲挥动之际,便有电光“兹兹”而响,望着人堆中的天狗国人疾射而去;右首神将,身着雪白长袍,抡着一柄三尖枪,这神将好似鹞子一般,“嗖”而一响,“倏”然一声,在那天狗国人中狼奔豕突,其枪尖之上霜风四卷,时不时便疾射而出一蓬冰刺。
许负身后,并肩而立两个神将,一个身穿赤袍,一个身着金袍,那赤袍神人抱着一柄铜环长刀,金袍神将杵着个方天画戟;那铜环长刀之上,烈火喷薄,刀光过处,尚有火箭乱射;方天画戟挥舞时,黑烟突突,内中“欻欻”作声,却是弹射而出一张张布满纤细钢针的软丝之网。
许负立在正中,岿然不动,左手捏着法印,右手五指急速划动,却是在操控那四员神将冲锋杀敌。那天狗国人见她骁勇莫甚,一人独占鳌头,或邪法飞火,或秘术放箭,皆望着她招呼,然她那大椿花毫光罩身,有如天神护体,些许东西,却哪里伤得了她分毫。
便有一二天狗国人凶猛,冲将近前,堪堪将近时,她头顶那大椿花中,陡然便扑出一头鸓鸟来。这鸓鸟双头四足,如人而立,见有人来,左右两头登时拖出数丈,好似毒龙出山,一左一右的俯冲而下,其巨口猛啄时,精钢好似朽木,坚石仿佛鸡卵,无不一啄而碎,一来二去,便再无人敢望许负身旁奔扑。
只是这天狗国人,极其狡黠,见许负来去,便腾挪阵势,或你冲我撞,缠斗而困,或声东击西,你前我退,将个许负弄得疲于奔命,却又拿他等毫无办法。
赵墨远远看去,那玉狡、山颉、风獜等皆在远处,想来是怕了赵墨先前那擒贼擒王的法子,如 上下下,被人如铁桶一般围着,再去拿他几个,只怕也未必得手。
这天狗国人密密匝匝,独西方如今现着个豁口。赵墨放眼看去,那豁口处却见立着一株十来丈高的火树。那火树形如古槐,枝叶披拂,数条粗枝如同数条火龙,上下翻卷挥扫。那火树枝条之上,兀自有无数身高三尺的火精,这火精形如三岁孩童,身穿肚兜,脖子上挂着个金澄澄的项圈,手中皆拿着个弹弓,那弹弓火枝为本,树叶为带,将个焰光拈起作了弹子,只管望着四面靠近的天狗国人一通猛射。
这火树之上的火光不同寻常,乃是三昧真火。烈火附身,便就烧个不住。那天狗国未寻出对策,口中虽个“呜呜哇哇”胡乱叫嚷,手下也放着无数邪法妖术,一时却也未敢逼近。
那火树树冠顶上,如今立着一人,其左手捏着法印,右手提着神剑,巍然如天神而立,正是柴有孚。她放出神术,燃起三昧真火之树,将这铁阵烧出个豁口。那田君孺看得真切,背着林玄真从人群中疾奔而去。郭公仲杀红眼睛,正个入疯入魔,听得柴有孚在上头一喝,却是头顶一凉,好似醍醐灌顶,猛然清醒过来,放眼一看,门下子弟血流成河,一时间又是悲愤,又个惶急,提着法器四顾两眼,连连跺脚,却就飞窜起来,望着一众子弟疾声呼喊——“寡不敌众,不要白白送死!大家快走!”
鲁公儒原已有了破釜沉舟之心,听得呼喊,乍然望得那火树,心头登时燃起一丝希望,左右一盼,便就朝许负等几个长老喝道:“别去追杀,都过去,咱们护着那西面,挡一挡,叫他们先去了要紧!”柴有孚亦在那头厉声唤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快跟我走!”
呼唤中,许负等立时抽身而退,团在那火树周遭,一众罗浮山子弟鱼贯而来,想要穿树而过。只是人众来时,那天狗国人彼此吆喝,声相传授,却就换了个半月阵势冲杀过来,想将那火树团团围住。眼见将近,却见柴有孚左手捏个法诀,右手却就望空抛出一物,口中疾声咒道:“灵兽镇台!”
赵墨隔得虽远,却望得真切,那抛掷在空的,不是别物,正是峨眉旧物,乾坤玄象宝鉴。此物一出,登时光华四射,华光照时,柴有孚身下那火树轰然一声巨响,登时化了一张硕大无朋的火树之网。这火网展开之后,足有数百丈之巨,上下巍巍,左右煌煌,好似在天地间撑起了一面火树之墙。这火墙之上,悬有无数巴掌大的烈火铃铛。
高空之上风大,但有风来,烈火彪彪有声,铃铛叮叮作响。那天狗国人自恃了得,内中或有一二认不得这流火金铃,贸然而前,离那火网还有数丈时,那近处几个金铃登时一阵脆响,“噗噗”两下,便就卷出一蓬烈火。这烈火来得奇快,不容闪躲,那天狗国人被扑个一头一脸,惊吓时,不过“啊”得一声,便就烧作一蓬灰,“簌簌”声中,便就扬在空中,撒了个没影。
余下一众瞧得厉害,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哪里还敢扑过来,一个个退出十来丈,你看我,我看你,却又不约而同的放出各色术法来。一时或霜风,一时或妖火,一时或飞刃,一时或放箭,皆望着那火网招呼。只可惜皆如石沉大海,哪里有半点动静。
许负瞧见这流火金铃之威,脸上变色,柴有孚立在上头,朝林玄真道:“你领他们快去,只管向西,不要回头。”田君孺骇然道:“那能跑出多远,早晚被他们追上!莫若咱们分开,四面八方跑去,总有走脱的。这时候了,走脱一个是一个……”
郭公仲听得这话,急道:“使不得!若走散了,人单力薄,只怕一个都跑不掉。全赔尽了也未可知。”许负咬牙切齿道:“这起妖魔不过仗着人多,真个论起来,也没几个有手段。咱们在一处,还可一斗,不能散开了。”
柴有孚听得争论,却就朝林玄真道:“径直向西。自然有人接应。此是世尊安排。”林玄真听得这话,登时心头一块石头落地,立时点头道:“好!”只是一言出口,却又有些忐忑——“你呢?你要断后,却要如何脱身?”柴有孚瞄他一眼,头顶素白丝带扬起数尺高,侧过头去,轻声道:“世尊早有安排。赵师弟在这里等着咱们哩!你领着人去,不要管我。”又调转头去,朝郭公仲道:“你们往西,不要回头。自然有人来迎。这里一个人都不必留。这些个妖邪,且就交在我手上。”
那郭公仲听她说得如此松快,心头虽个疑惑,这当口却也不敢推辞,推得一推田君孺,道:“你先走。”田君孺一点头,背了林玄真,朝身旁一众子弟一声呼哨,便就行在前头。一干子弟再无犹豫,你搀我,我扶他,便就齐齐往西径直飞去。郭公仲见许负等皆未动身,口中便请。安樊仲、朱安世讪讪的,有些不好意思,想同柴有孚说道些客套话,却有些赧然不好意思出口。许负暼了柴有孚一眼,一声不吭,便就投身穿过火树,“倏”然而去。到底鲁公儒去前转身,同柴有孚揖了揖手,满脸惭愧,涩声道:“珍重,后会有期。”
侧身去时,却听身后杀声震天,许多天狗国人簇拥着三个人物前来。赵墨立在下面看得真切,这三个却不是山颉风獜等,却是先前未曾见过的。这三人一个身着雪白长衫,肩披白毛狐氅,手中提得一根七八尺长的全鱼骨架,那鱼头虽无片肉,然眼眶中却有两颗灰白的眼珠,兀自滴溜溜的直转,鱼嘴中“突突”喷气,冒着三尺来高的黑烟。
一个身穿黑袍,狗头上戴着一顶青色布帽,腰身也长,手中捉得一根丈余长的龙骨,不知是从甚野兽身上剥刮来的。正中一个身量最高,生得极其雄壮,穿着一身赤红的袍子,肩头尚有两块冒着烈火的石头护肩;手中握着一根赤色长戈,戈身玉色烂然,瞧着极脆,恐是一碰便要裂开。
那身穿白狐大氅的,提足略靠前些,却就将个鱼骨望空一抛,那鱼骨“噗噗”数声,霎时化作千百根三尺来长的雪色长针。那长针“倏倏”作声,便就朝那流火金铃遍布的火树之网飞快射来。长针将至,霜风先起,那火网之前,陡然灌来一阵刺骨寒气。那原本摇摇晃晃的铃铛,经那冷气一扑,火焰登时一矮,铃铛冻凝,便就不响。
那白狐大氅人一声冷笑,孰知笑声未停,那冻住的几个铃铛中陡然窜出些许个火精来。那火精小手一扬,“嗖嗖”两声,便就疾射而出一蓬火箭,那随后扑至的长针同火箭撞个正着,“噗噗”一通乱响,火箭迸裂,化作满空飞扬的破碎火星,那长针却也被烧作齑粉,“簌簌”撒下,飞扬开去。
那白狐大氅之人睹见其状,神色一整,口中念念有词,两手捏作个大法印,陡然一声厉喝,其头顶“呼哧”一声,霎时冒出个数丈高的尺郭鬼来。这尺郭鬼朱衣缟带,满头黄发,头顶缠着一条恶蛇;其变化出来,翛然立在空中,将头一仰,“嗷”然一声呼啸,陡然张口,“噗”然一响,却就从口中喷出千百个亡魂来。
那亡魂喷涌而出,如水流一般望着那流火金铃的火树之网径直扑去,眼看将近,那火网纹丝不动,网上金铃亦没个声响。说时迟,那时快,不过是眨眼功夫,那一众亡魂便就扑在火网之上。那亡魂扑在网上,烈火焚身,却没半分苦楚形状,一个个沿着火网望柴有孚快速爬去。其所过之处,周遭的火网便就渐渐有些黯淡,那火树亦见慢慢枯萎,网上的烈火缓缓凋零,金铃亦在火光中徐徐飘摇,化作赤红色的流霞。只是火网将破,那一干天狗国人却不追击,只缓缓团拢,将个柴有孚围将起来。
那白狐大氅之人昂然往前数步,望着柴有孚森然道:“躲得了一时,难道还躲得了一世?不过苟活数日,咱们迟早要将他们赶尽杀绝……”言语未落,却见柴有孚脸如寒冰,却是探头朝下方一望,陡然放声唤道:“赵师弟!怎么还不现身!难道要等这起邪魔外道欺到我头上来不成?”
呼喊声中,那白狐大氅之人眉头一皱,正待低头,但听下方“嗖”然一声,几是转瞬之间,便就来了个浓眉大眼的青年道人。这道人一跃而来,朝柴有孚揖手道:“师姐!你怎么晓得我在这里!”这白狐大氅道人未及看得分明,身后一干天狗国人却就齐齐大哗,一个个如同见了瘟神一般,竟都下意识的望后退开。
这哪里还有别人,自然是赵墨这煞星。赵墨不等柴有孚答话,却就又正色道:“师姐,别怕,有我在,咱们说走便走。他们手头这些个破铜烂铁,哪里就留得住咱们!”孰知言语时,却见柴有孚将头一摇,缓缓道:“谁说要走。且等一等,时辰未到。”赵墨“啊”得一声,惑然道:“时辰未到?这是要等什么?”柴有孚嘴角一抿,朝周遭这些个天狗国人瞄将过去,一张脸面冷如寒霜——“说不得。若说了,只怕就不灵了。只是我身上有伤,未曾痊愈,同他们斗法,恐误了后面大事。咱们也不走,也不杀敌,只拦着他们便是,时辰到了,再走不迟。”
第一百九十三节 渔翁
那白狐大氅之人听得这话,却是哂然一声冷笑,往前略走得两步,鄙薄道:“真个痴心妄想,既入网罘,岂能容你走脱。”其言语时,那火树之网上的亡魂已然四面爬近。这些个亡魂,通身皆有黑烟缠绕,魂身浸在烟霭中,瞧着像是透明的水晶。
那亡魂步履前行时,那虚无之中,竟被它们踩出一个个黑烟缭绕、火星四溅的脚印。且将近时,一个个指爪便就渐渐生出数尺长,那爪子钢铁一般,但凡略动,便就“叮叮”作声。
柴有孚立在中间,纹丝不动,赵墨往前略走一步,却是伸手在那乾坤玄象宝鉴上轻轻一拍,他这举手之间,瞧着轻描淡写,但那五指一落,那玄象宝鉴之上“嗡”然一声闷响,其上光华陡然变得极其耀眼。
光华轮转,那瞧着已然行将崩坏流散的火树陡然一亮,不过眨眼功夫,那黯淡的火网陡然又燃将起来。那破碎残缺的金铃一个个摇摇晃晃,霎时间,便就化作了一只只巴掌大的火鸦。
那火鸦两翼恢恢,一个个脱网飞起,“唧唧呱呱”之声此起彼伏。这火鸦但一飞起,立时朝那网上爬着的亡魂飞啄而去。那亡魂不惧烈火,见是火鸦前来,挥手便打;这些个亡魂瞧着臂长,力道也大,一拳下去,那火鸦果然吃不起,“砰砰”声中,便被击作一蓬流散的火焰,四面飘散开去。
然那亡魂虽是了得,毕竟只得两条臂膀,便算手快,哪里挡得住这铺天盖地的火鸦。那火鸦轰然而至,恰似潮水涨落,瞧着一浪过来,一浪过去,那亡魂便被这火鸦之潮冲走;身在这火鸦之潮中,这亡魂哪里还能动弹,眼见那火鸦或是叼啄,或是抓扯,不过几个浪头的事,那些个亡魂便就没了踪影。
那白狐大氅之人间赵墨抬手间,便灭了自己这亡魂之法,虽个吃惊,却也全然没个惧色,两手又自捏出个印法,口中一声厉喝,喝叱时,头顶那尺郭鬼“嗷嗷”两声怒吼,却就从他头顶跳将下来。
这尺郭鬼落将在前,两肩摇摇,脑袋晃晃,两手望空一伸,那手腕“咔咔”两声,变得有十来丈长,两只手掌变得足有山亭大小;那手心手背处,却见都画着些奇怪线条与圆点,瞧着既像星宿之图,又像符文咒印。变化得成,却是两手一合,望着赵墨、柴有孚便猛拍过来。
尺郭鬼这两只巴掌,左右拍来,真个快逾流星,且这一拍合,赵墨柴有孚身周那无形之处,便就生出个泥塘一般的结界来。柴有孚虽个未动,然却觉着眼前视物有些模糊,万事万物瞧着都浑浊污秽;通身上下,似乎都裹着一层泥浆,似乎举手投足有甚物什牵扯着,便动一动都难。
陷身其中,便没有外间那大巴掌夹击,似乎也活不过一时三刻。说时迟,那时快,那巴掌变成,两相一拍,孰知尚未拍拢,便听“啪”一声巨响,那两个巴掌竟拍着了个不知从何而来的烈火罩子。那罩子岿然未动,两个巨大无匹的巴掌却“噗噗”数声,迸裂坍塌,如同破碎的石块一般滚落,望人间跌落下去。
那尺郭鬼断却两掌,登时跺脚咆哮,嘶吼声中,那断腕霎时长出一双手来。手掌复原,这尺郭鬼脑袋一仰,“突”然一声,却就从口中吐出一柄三丈长的白骨巨斧来。这巨斧柄身刀刃,皆是无数洒落的枯骨拼凑而成,瞧着虽个巨伟,然莫名让人觉着既轻又脆,似乎轻轻一个磕碰,便要四分五裂。
这尺郭鬼捉了巨斧,口中“嗷嗷”叫唤,两腿一弯,两足一蹬,“嗖”然一声窜起十来丈高,“呔”然一声怒喝,便就朝赵墨柴有孚当头劈将下来。这巨斧斩落,四周那空无之中便就陡然生出一股肃杀之气,慢说柴有孚,便是那白狐大氅身周的几个天狗国人,亦觉着身子沉重,两足之中似乎灌了铅水,哪里能挪动一步。
那巨斧尚未落近,赵墨柴有孚身周悬着的那烈火罩子便就“咵咵”作声,如同蛋壳一般碎裂开来,一片片的跌落赵墨身侧,好似在他足边撒了千百片烈火花瓣。那白狐大氅之人眼见于斯,心下未免得意,森然冷笑道:“且看你还有甚么花招!”风獜立在他身后未远,却就忍不住提点道:“珂雪,这道人狡黠异常,又心狠手辣,先前重创咱们的,便是他这泼皮!万不可大意轻敌……”
正个言语,却见赵墨微微抬头,不过瞄了一眼那巨大如斯的尺郭,其左手微微一晃,那掌心“嗖”然一声,却就窜出一道闪电来。那闪电倏然而来,又欻然而去,只这一来一去间,却就掳去个天狗国人。那天狗国人落在赵墨掌心,尚未回过身来,头顶却就吃了赵墨一巴掌,正被扇得头昏眼花,猛听赵墨一声咒言——“灵篆,幽鴳。”
咒言一响,这天狗人“哎”得一声,霎时化作个七八丈高的巨猿。这巨猿左臂一伸,“嘭”然一响,便就将那巨斧一把捉个正着。不等尺郭动作,其左手猛然一捏,“啪”得一声,那巨斧竟然真个被它捏作了一堆破碎白骨。这巨猿右手一探,却是一把捏住了尺郭喉咙。那尺郭遽然而惊,两腿登时乱蹬,口中“呜呜咽咽”,却是嚎不出多大声响。那巨猿提得尺郭,回转身来,望了珂雪一眼,左手搭上来,却同撕个纸片一般,“哧哧”数下,便就将这昂然巨物扯了个稀烂。
那珂雪自视甚高,这尺郭鬼乃是他的看家本事,如今被赵墨弄出个怪诞之法破去,真个又惊又恼,羞愤之中,昂然跨前,抬头一个呼哨,呼唤声中,那人堆中便就夺出那黑袍与赤袍天狗国人来。
这俩人赵墨瞧着眼生,然打过两回交道,看他们行事,却也猜着这两人与这珂雪必然同气连枝,共出一脉。他且不知,那黑袍子唤作瑛华,赤袍唤作玬霞。他这三个,与那玉狡等不同,虽在异世,却曾读过些中土藏书,知晓些风雅名堂,这取名都两样。
他三个并肩而立,结做个阵势,一齐捏起法印,虽未有念咒之声响起,那法印之上黑气腾腾,不过眨眼间,便就化出个一条十余丈长的巨蛇‘率然’来。这率然蛇鳞斑斓,五彩缤纷,头尾相差不大,其头顶生有彩翎,腰上生有双翼,口中“兹兹”有声。但一变化得来,这率然立时口吐人言——“向往朝食叁仟,暮食三百。但一修行,经年食不果腹。今番得令来此,好不痛快,若不饱食,断不回还。”
这巨蛇言语时,两目之中,便就渐渐泛起黄色光华,那两翼挥动,其颈项与长尾两边晃动,齐齐又生出十来丈,头尾并立,好似双头蛇一般,巍然立将起来。那蛇头之上彩翎招展,口中黑气喷薄,一条蛇信吞缩不停,内中竟隐隐有鬼哭之声,尖牙血齿间,时不时现出数条白骨臂膀。那蛇尾耸然而立,尾端如摇铃一般晃个不休,晃动时,尾端便见幻出三张鬼脸。那鬼脸环绕蛇尾,个个青面獠牙,极其狰狞可怖。
赵墨见那巨蛇与众不同,未敢小看,左手捏起法印,口中“呔”然一声,右手掌中电光一闪,且听“嘭”然一响,那天狗国人中,却就被这电光击中四个天狗国人。这几个天狗国人一声怪叫,其身量陡然拔高,不过眨眼功夫,便就化作了四头巨猿。
这四头巨猿,皆有些来历,名唤‘长右、雍和、朱厌、举父’;四猿与幽鴳并称,乃是赵墨灵木之术召唤而来的五行神猿。那长右手中提着一根丈余长的寒冰巨杵,杵身缠着一股奔流不息的冰泉,那泉中有数十条二指宽的银色细鱼,缠着巨杵或扑或窜,或腾或跃,不住撞起三尺高的浪花。
那雍和赤目红嘴黄身,腰背有些佝偻,手中提着一根青松,那古松巍然,枝干上栖着几头白鹤,雍和但有所动,那白鹤便引吭高鸣,一时或挥舞长翅,在那松木上来回飞旋,一时或左冲右突,在那雍和身周上下飞扑。
那朱厌白头红足,瞧着形容与人相类,左手金剑,右手银刀,腰微垂,头略低,两目炯炯,将个蛇头下死盯住;那举父臂上毛发斑驳,瞧着似乎画着符文,其手中握着一截绿叶缠绕的葫芦藤,那藤长数丈,如同软鞭一般,上头悬着十来个巴掌大的赤红葫芦。那葫芦瞧着不大,挂在叶片间摇摇晃晃。只是这葫芦也奇,蔓藤未生在葫芦嘴上,却是生在葫芦底的。那葫芦但凡晃动厉害,葫芦嘴中便就喷出火来。那火焰如有灵性,喷薄出来,缠在藤上,如猴子一般跳来跳去,不见熄灭,亦不见滑落。
两边皆变化神通,瞧着便有一通恶战,孰知这场面堪堪立成,不等两边施法恶斗,那下头却陡然“轰”然一声巨响,却是突地窜起千百道金光来。那金光奔窜上空,却是千百个身带烈火的纯金之人。
这些个人物拔地而起,一个个手中皆拿着数尺长的烈火长戟,不由分说,却是见人便打。那天狗国人自以为围猎困兽,何曾防备其他,登时被这金人一冲而散。阵势一乱,那地下却又见扑出数千人来。这后来之人,身穿各色布衣,远远瞧去,皆是数人成阵,颇有些道门风范。然逼将近前,那一个个衣裳下的,却都是些似人非人的魔怪。
那魔怪扑在阵中,竟有调度指挥,一众魔怪中,簇着个十来丈见方的金轮,那金轮外围满布金色尖刺,旋转个不住,直是无人敢近。金轮正中,立着个丈余高的金台,上头却是个中土道人,长衫冠冕,瞧着仪表堂堂。金台之下,左右前后立着十来个异样魔怪,想来是他护法。这些个魔怪奇形怪状,难以一一描绘,只其身下,却都骑着个黄贝。这黄贝形如蝌蚪,通身裹着铁甲一般的硬壳,然那头面,却同人一般无二。
那中土道人神采飞扬,口中不住喝叱,一众魔怪对其言听计从,无有违背。那天狗国人瞧着也罢了,这边柴有孚却是瞧得遽然而惊。那道人不是旁人,正是委羽山的赊月道人!
眼见他等杀将出来,那珂雪等人登时乱了阵脚,巨蛇率然立在半空,头尾左右摇摆,不知该扑向何方。赵墨两眉紧皱,正个迟疑,柴有孚却一把握住他手腕,低声道:“等的便是这时候!收了你的秘术!看我作法!”
赵墨五指一捏,法印立消,那五头巨猿登时齐齐一声怒吼。珂雪正个回头遥望,听得五猿之声,登时暗叫一声糟糕,孰知但一回头,却见倏欻间,五猿已然化回天狗国人本相。一个个跌将在云头,瞧着萎靡不振,像是宿醉犯困。珂雪暗骂一声,忖道——‘都是废物!若不是你等修行低微,怎能轻易中了他的妖术,为他操控!’
正个思量,却见那柴有孚伸手一捞,便就将个乾坤玄象宝鉴收个没影,那铺陈在天的火树之网“嗖”然一响,霎时灭个干净,漫天之上,不过还留着些灰白色的黯影与淡烟。火树一散,那柴有孚左手望空一弹,其指尖“啪”然一响,其人偕同赵墨登时随声而逝,刹那间,便再没半分行迹。那珂雪惊急之中,却哪里还有闲暇去寻他两个踪影,恼恨之中,转过身来,望着山颉等诧道:“这却是哪里来的鬼东西!不是说中土乃是神仙福地么!”山颉跌足道:“这当口还理论这些!这起魔物手段狠辣,咱们不知底细,还是避让为妙!等寻着尊上,咱们再来寻仇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