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世少年修真系列之《万世神兵》

  第一百九十四节 巨人


  柴有孚施法遁走,却是带着赵墨径直扑将下地。只是这地面已然不复先前形容。原来罗浮山道宗旧址,已然被下方突兀冒出的虚空撕裂。偌大一块地方,被虚空裂纹割作了数块数百丈的孤岛,悬在那虚空之中。这数块虚空孤岛外围,是数十丈宽的虚空壕沟,那壕沟里头蓝汪汪的,像是在地面嵌了一围透明的冰蓝水晶。
  这虚空破碎之地周遭,立着七八丈高的石柱,那石柱上满是烈火缭绕而成的符文。石柱顶上,栓着许多十来丈长的锁链,锁链上套着的,都是些扑在火焰堆里的异样怪兽。
  那虚空中的孤岛上,原罗浮山的旧址已然崩塌败坏,如今矗立着许多异样宫阙。那宫阙从地底冒出来,有好的,周全的,也有坍的,败坏的。柴有孚下地隐身处,却就是略靠边处的一块虚空浮岛。这浮岛上歪着一座大殿。那大殿之前,倒着一个巨大的黑石镜框。那镜框之上雕饰精美,有星宿列阵,有禽兽飞走;镜框内跌得有一块石头,如今裂作七八块,每一块上都腾着七八尺高的火焰。焰光闪烁时,那石头里还隐隐约约可见有些人影晃动。
  镜框之后,那大殿已然败坏颇甚,门前的柱子已然坍去七八,不过余得几根略撑起几面土墙。殿柱之上,如今却见缠着两条十来丈长的巨蟒。那巨蟒粗如水桶,上面生着三颗头,左右皆是蟒头,独中间一个,却是个面目俏丽的女郎。如今这两条怪蟒的蟒头都垂着,眼睛紧闭,独美女头颅立着,一左一右的将个大殿看着。瞧着像是护卫。
  巨蟒之后,却见那大殿之中,耸立着一根高有十余丈的赤金火柱。那柱子七零八落,已然断裂作了数百块,每一块碎裂处,皆靠着赫赫烈火拼接。似乎只要烈火一灭,那柱子便要分崩离析。柱子之上,套着一根已经断作数百段的锁链,那锁链亦靠着烈火串连在一处。这起链结拼接之用的烈火,瞧着锃亮平整,明明无形之物,瞧着却像烧滚的铜水。
  那锁链上拴着个数丈高的巨人。这巨人一身皮肤皲裂破烂,上头不住的翻滚着炽热的烈火,乍然一看,这人竟像是熔岩雕琢打磨而成。巨人身旁,站着两团黑影。一团黑影之中,却见匍着个耄耋老妪,这老妪满头白发,虽套着个黑玉头环,然一头白发大半却凌乱披着,面目憔悴难堪,五官不过略略有个形状,哪里还看得清真切面容。其肩头如今盖着两扇乌鸦翅膀,将她大半身子都盖着。
  另一团黑影之中,可见一个干瘦道人。这道人半截身子都已然化作了虚空石,上半身还有个人样子,腰腹之下,却都是透明的石头。那石头之上,燃着突突的烈火,通身缠着一股不散不褪的黑烟。脸上兀自罩着个黑色面巾,不过露出一双呆滞无神的眼睛。其肩头之上,如今却见趴着一头猛虎,只这猛虎只得半截身子,前腿趴在这道人肩头,脑袋埋在这道人后颈,其腰身之下不过是一团黑气,混在那道人腿上的烟火之中,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别人也罢了,赵墨柴有孚却是一眼便认了出来,那熔岩巨人竟是峨眉弟子范镇岳。这范镇岳身旁的两人,一个是郭苌宏,一个是孙道用,只可怜如今两个皆面目全非,只怕世上也没人再认得出他两个。
  一见范镇岳这形容,赵墨登时心口生痛,恨道:“这是哪里来的妖精!天杀的,竟将他折磨成了这般形容。”柴有孚凝神看了两眼,低声道:“那两个蛇妖,一个唤作紫延,一个唤作赤维。都是传闻中的厉害妖精。你术法比我强些,你去想法子将他们引开,我去将镇岳救出来。得手之后,你别走远,还回这里。”赵墨听得这话,却是“啊”得一声,诧道:“救人了还回来?这地方如今瞧着可有些凶险!难道还有其他事得咱们出手?师姐,你别卖关子,索性都说了,我心里才不慌。”柴有孚瞄他一眼,一本正经道:“世尊有交代,不能同你说透,你若知道了,定要心急,只怕事就难办。”
  赵墨见她不肯,亦无可奈何,若是林玄真,他还好拉着师兄央告,扭一扭,抱一抱,师兄自然无有不说,然师姐这里,哪里敢放肆,嘀咕两声,只得猫了身子,同柴有孚揖手道:“那我这就前去。师姐,这里瞧着妖气冲天,到处都有一股子邪乎劲,你小心些。”柴有孚点头道:“这才多久没见,竟知道关心旁人安危了。你这孩子,倒不是白长个儿。”
  赵墨吐了吐舌头,却是捏个法诀,身形一晃,便就弄个土遁之法,近了那紫延赤维之地。那紫延缠在殿前柱子之上,想是身上有些作痒,那美女脑袋略偏些,其右首颈项便“蹭蹭”长出数丈,竟如臂膀一般弯下来,蛇信吞吐,却同猫一般的舔舐。
  赵墨未知深浅,不知这紫延本领如何,暗中捏个法印,右手望地一指,那紫延身前丈余处陡然卷起一股狂风。飓风起时,那地面“咵咵”作声,霎时冒出个丈余高的泥人。这泥人变化落地,两手登时将身前那飓风一撕为二。飓风分裂,一化为盾,一化为矛。
  兵刃在手,这泥人泥石两足一蹬,“嘿”然一声,便就跳起数丈,挺着长矛便朝紫延腰身急刺而去。孰知这变故饶是来得如此突兀,那紫延却如同早已洞悉一般,不见她如何动作,不过长尾一扫,但听“啪”然一响,那泥人登时被抽个稀烂,风盾风矛亦崩作一地的气旋,刮着些碎石瓦片满地“哐啷”乱响。
  泥人垮塌,才刚坠地,那紫延腰身陡然窜起数丈,其左边头颅“嗖”然一声,如同飞索一般猛甩出来,望着赵墨藏身之地便是一口咬来。这紫延的左头头顶生着独角,形如犀牛之角,长有数尺,莹白如玉,蔚然而有荧光。这蛇头扑来,尚未近前,其口齿中便“突突”作声,喷出一蓬碧绿毒火来。那毒火触物既燃,燃烧之时全无声息,除土石外,但凡触及之物,无不转瞬化为齑粉。
  赵墨自诩藏得周全,不防这紫延说来便来,骇然之下不及细思,左手一晃,神火印猛然自掌心飞出,“当”然一声脆响,霎时化出一面烈火飞扑的圆光之盾。那紫延左头一撞,且听“哐啷”一声巨响,那圆光之盾竟当场裂作数块,只是紫延左头吃这一撞,却也“嗖”然倒飞出去数丈。飞扑来的毒火吃赵墨这火盾上的三昧真火一烧,却就“哧哧”起声,转瞬间,便就烧成了一扑白烟。
  赵墨虽挡下一击,却也没觉着占了几分便宜,惊骇之下左手一捏,那破碎的圆光之盾“乓”然一响,霎时又聚合成形。这火盾悬在赵墨身前数尺,“突突”作声,赫然放出九道烈火来。这九道烈火颜色各异,如同九条火龙绕着盾牌缓缓游动。火盾立起,赵墨脚下步罡,右手却就放出神锤天诛。神锤立在掌上数寸,毫光大盛。
  那紫延左头被他一撞撞开,却也颇有些意外。那左头一声尖啸,右头扬起,却是一起撞了过来。这紫延右头生有一双长角,形如麋鹿,飞扑来时,其口鼻之中皆“兹兹”作声,却是喷出浓浓的绿烟来。那绿烟甚是怪诞,但一出落,便就氤氲在原地,既不飘散散佚,又不四下蔓延,好似一路撑过来的绿纱帐子。
  双头齐头并进,一左一右冲撞过来,赵墨“呔”得一声,两足一蹬,“倏”然飞窜而起,左手盾牌望着紫延右头一抛,“咵嚓”一下,那盾牌上陡然放出径长丈余的火光,好似陡然撑开一把赤色大伞。这紫延右头一头撞来,撞在盾上,那光盾巍然未动,紫延却有被弹飞开去,倒飞之时,尚未稳住身形,那盾上九道火光“哗”然一声,陡然如离弦之箭,便就又朝着紫延右头疾射而来。九色飞火拖出丈余长的火尾,赫然夺目,且听“砰砰”数声,这飞火不偏不倚,正中那紫延右头头顶。这紫延右头本就头晕眼花,不过强挣着抬头,孰知连吃九箭,虽未被射个头穿颅洞,然满眼金星乱冒,满脑子“嗡嗡”乱响,哪里还抬得起头;其口中喷出的毒雾被那圆光之盾挡在外围,哪里近得了赵墨的身。
  赵墨右手提起天诛,一声怒吼,神锤脱手飞出;天诛一来,登时电光四射,真个是铺天盖地撒下一张电网。网罘一落,那喷薄四起的毒火登时如尘沙一般滚落下地,“簌簌”声中,铺了一地,好似在地面湎了一层绿豆。紫延左头落在网中,好似被千万钢针刺中,“砰砰”声中,满头满脸皮开肉绽,竟连个躲处都无。那紫延左头吃痛,颈项急拱,慌忙后窜,几是倏欻间,便就奔窜而回。一时间双头失利,真个狼狈莫甚。
  那紫延女头虽未前来,然三头并生,身体发肤无不相连,一般痛彻心扉。先时赵墨弄那泥人,瞧着不甚了了,她便有些轻敌之心,未曾全力以赴。如今吃了苦头,真个怒不可遏。忿恨之中,腰身从殿柱之上滑落下地;落地之时,其颈项下皮肉突开,生出肩骨臂膀,倏欻间,便就生出两条丈余长的胳膊来;她且变化,其左右两条脖子之上,“咔咔”作声,却也变作了两条臂膀。两颗蛇头却就在那手肘之上另起一截脖子,乍然一瞧,倒像是两臂上飘着两根带子。
  紫延落地,四条臂膀上的手指不住捻动,其掌心便就渐渐生出一柄七尺来长的碧绿毒剑来。紫延四剑在手,长尾摇摆,便就朝赵墨电射而来。其口中娇声喝叱——“哪里来的毛贼!今日不将你碎尸万段,难解我心头之恨!”
  赵墨见她手大臂长,四条胳膊四把剑,哪里还敢托大,眼见一个紫延已然如此难缠,那边还有个赤维稳如磐石,若不引动,柴有孚哪里能救人,情势如此,只得暗暗同方知难悄声道:“得罪得罪。还望勿怪。”言语时,却是陡然将个方知难提将出来,直是望空一抛。这方知难身在半空,“嘭”然一响,却是霎时化作了赵墨的形容。变化堪成,其掌中便多出了神剑湛卢。
  方知难立在半空,心神虽在,却是身不由己,骇然中但听自家一声呵斥,左手结了个生平未见的印法,舌上有如春雷灌耳,冲出一句“青符,五雷轰顶!”咒声一响,那穹苍之上轰然一响,霎时炸下一道惊雷,这奔雷落在神剑之上,登时电光四射,方知难将身一纵,提剑便朝紫延劈头斩去。
  方知难身形一动,赵墨立时放出风遁之法,倏然间,便就奔向赤维。那赤维从旁观瞻良久,早便有所提防;眼见赵墨术动身来,中间女头一声呵斥,霎时变化如紫延一般,生出四条臂膀,其四手之中,早便备好四柄长刀。见得赵墨近身,长尾一摆,瞬时从那殿柱之上脱身,四刀舞得如车轮一般,朝赵墨飞旋斩来。
  赵墨见她奇快,不及施法,左手持盾,右手持锤,竟是迎头硬接。赤维四刀斩落,一刀快似一刀,刀刀砍在火盾之上。那火盾每吃一刀,便就“乓”然一响,四声一绝,那火盾“哐”然一声,神火印上的光华登时分崩离析,裂作无数破碎流光四面飞洒。赵墨连吃四刀,被震得手臂酸软,右手神锤竟挥不出去。赤维一击奏效,哪里还有犹豫,何处得有迟缓,身子一转,陀螺一般再次飞旋斩来。
  眼见妖刀将落,那远处暗中观战的柴有孚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惊骇之中强行稳住心神——‘休得慌乱。世尊焉能出错。’忖度时,却听赵墨一声怪叫,其人“嘭”然一声,竟化作了个烈火骷髅。那赤维四刀斩落,“当当”四声脆响,却是刀刀劈在这骷髅头顶。
  四刀落下,那骷髅头顶却是连个白痕也无。头顶那烈火越劈越高,赫然如同个揭了鼎盖的炼丹炉子。骷髅无事,那四柄长刀却是一劈一断,四声脆响过后,四柄刀悉数被震成了四团碧绿妖火,四面流散荡开。那赤维毒刀乍失,蘧然而惊,猛然退开数步,骇然道:“你是哪里来的妖人?”喝问时,其腰身盘盘,自身两臂并拢,双手合十,那左右头挂着的臂膀陡然伸出数丈长,腕上指掌肘上蛇头突地扭在一处,盘盘间,团团间,却是变作了两堆批着赤金锁甲的黑烟。
  这黑烟形容如人,头身俱全,高将近丈,两足连在左右头的手肘之上,其手中皆提得一柄七环长刀,刀身之上绿光隐隐,那刀环皆是白骨骷髅串连而成,但那刀身略动,那骷髅便就张口尖啸,一时间鬼哭之声此起彼伏,令人恍惚,似乎如今不在人间,只在幽冥地府。

  第一百九十五节 解封


  形容变化且成,赤维那女头微微一仰,口中一声呼哨,其左右两臂上那黑烟鬼怪擎着大刀,一跃而起,“倏倏”两声,便就朝赵墨一左一右飞斩而来。这黑烟怪瞧着袅然一团,轻飘飘的似乎不甚着力,孰知这一飞来,那破空之声如雷贯耳,竟似飞来两座小山一般。
  赵墨见这架势,却是左手一捏,神火印霎时变化数倍之大,印上火焰缠裹在一处,化作一柄火焰之锤,这火锤柄身锤头皆为烈火,独锤头之中包着那神火印。赵墨左持火锤,右持雷锤,便就同这两个黑烟魔怪战在了一处。一时交锋,竟难见高下。
  柴有孚从旁看得真切,哪里能等他们分出胜负,悄然潜行,至于范镇岳身侧。她悄无声息而来,堪堪靠近,那范镇岳却就突然低头,望着柴有孚低声唤道:“师叔,平海惭愧,竟不知咱们还有相见之日。”
  柴有孚被他一唤,却是愣了一愣,尚未作声,却又听范镇岳道:“师叔,可是来救我脱身的么?”柴有孚抬头瞧了瞧他,轻叹一声,缓缓道:“你如今落难,师叔怎么能坐视不理。世事难料,谁知你竟经历至此。”
  范镇岳听她这话,却是苦笑道:“师叔有心。侄儿感激不尽。但我今日困顿至此,只怕师叔未必能救我。”他身为熔岩,嘴角裂时,唇边便就冒起徐徐黑烟。柴有孚见他这般行景,陡然想起他少小时同林子瞻嬉戏玩闹的情景,心中不忍,轻声道:“好孩子。不妨。你赵师叔拖着那两头蛇妖,一时半会还杀不回来。容我试一试才好。”
  范镇岳听得这话,却是伸手在身旁那柱子上轻轻一拍,道:“这锁链不过是个障眼法,这柱子才是锁着我的封印。师叔,若要救我,须得去这封印之中才行。你同我来。”言语时,他略略望后一退,整个人碰在那赤金柱子上,且听“嗤”然一响,整个人竟就此融进了那柱子之中。
  柴有孚心下忐忑,念动遁法真诀护身,跟着往那赤金柱子上一碰;虽个有遁法护身,那柱子但一触碰,便觉灼热满面。柴有孚扑在那柱子上,好似一头扑进了一锅滚水里,虽觉着滚烫,却没甚阻滞之感,轻轻松松便就走进了这柱子之中。
  这柱子外间瞧着,不过一根十来丈高的赤金柱子,走进柱子里头,眼目前所及,却是赫然一片熔岩之海。渺渺浩荡,竟是无边无际。在那无垠的熔浆火海之中,却见巍然耸立一座孤绝高台。那高台形如金字,高有数百丈,下半部是一块块三丈见方的赤红熔岩堆砌而成;上半截却是漆黑山岩砌筑而来。高塔顶部,立着一间神殿,杳然而难见全貌。
  高台之下,远远可见立着个熔火石台,石台之上,立着个丈余高的赤金人像。那人像身段样貌,竟与范镇岳一模一样。进得这熔火之界,范镇岳那熔岩之身却就散了烈火,失了熔岩,竟成了个透明的影魂。
  这影魂身形与他旧日相仿佛,柴有孚这一进来,便不必仰头同他说话。范镇岳见柴有孚进来,指着远处那赤金人像道:“那是胡连与我备着的金身。若我肯归服,他便赐我这万万年不坏的金身,许我成仙。”言语时,又自哂然一笑——“所谓金仙,不过如此。人世间所求的长生不老,他这里其实容易得紧。”
  柴有孚瞧得一眼,骇然道:“金铁之躯虽可一时藏魂,哪里是长久之计。若投入其中,魂身冰冷,将来必然心性缺失,神智昏聩,早晚将疯魔。便活上万万年,也不过是个神智昏聩的无知无我之物!只怕比禽兽还不如!那哪里是成仙的金身,那是困魂的囚笼。”
  范镇岳轻轻一叹,道:“正是这个道理。我哪里肯入了这胡连的邪门歪道。”感慨时,便就转头同柴有孚道:“师叔。这地界全境,皆在那胡连的神识之中。若无偷天本事,躲不开他的眼睛。你一进来,他便有所知觉。你所来为何,他也了然知晓。只是他自负自傲,不可一世。从不相信我能脱身,这封印之中,只有一个守卫……”
  他言语未落,前方那熔岩之中,“突突”作声,岩浆翻滚,却就翻出个身穿黑衣的猪头人来。这人宽肩细腰,身量颇见苗秀,然颈项之上,生着一颗猪头,瞧着却有些不美。
  他那猪头,面皮也白,只脸颊头顶生着些黑斑痦子,头顶不过稀稀拉拉几根黑毛,后脑上的肉叠着几层,鼻孔朝天,左右各簇着一扎黑毛;见着柴有孚嘴角一裂,便就露出一张血盆大口,似乎是笑着招呼,然瞧着着实丑陋,未免叫人毛骨悚然。
  这猪头人立在前头,却是弯腰朝柴有孚行了个中土常见的揖手之礼,笑道:“别人我认不得。但我同平海相处已久,他那剑气,最是熟稔不过。这位女真我虽是素未谋面,但身上剑气纵横,想来定是他心心念念的剑魂宗门人。我常见平海寄魂出海,去那虚空石前同剑魂宗的子弟言语议论。我看他技艺平平,人也不甚了了,想来这剑魂宗的子弟只怕未免有些不像意。孰知今日见了女真,竟是这等神秀风姿!”
  柴有孚见他如此行事,戒备之心却不敢稍怠,略作沉吟,温言道:“中土广袤,道宗林立,个中高人如恒河沙数,贫道资质平平,慢说与别宗比肩,便是自家门户之中,也算不上什么出类拔萃的人物。先生这话,谬赞了。贫道实在愧不敢当。”
  那猪头人睹之色,观之行,听之言,仰头笑得两声,道:“女真这话真个过谦了。我等虽久居中土天外,然于中土之情,于中土之事,时时遥望,多少知晓些。女真也不必瞒我,想来今日来此,是要与这范真人解了封印。只是我却要劝一劝女真,这封印,真个不解也罢。”
  柴有孚“哦”得一声,淡然道:“不知先生竟如此坦诚。实不相瞒,在下姓柴,道号有孚。正是峨眉门下。却不知先生如何称呼?”那猪头人意出望外,不想这柴有孚突然绕个圈子,略略迟疑,笑道:“老朽姓石,名苏和。原是俱耶尼人氏。如今入了教宗,拜在阳勃大圣门下,居胡奔座下。受宿主之托,为胡连效力,在此地与这范真人作个传声递话的使者。”
  柴有孚含笑道:“贫道虽个深居简出,却也偶然听门中长老曾提及俱耶尼之名。向往只当是野史故事,未曾当真,不期今日竟有缘,能一睹石先生风采。只是毕竟众口纷纭,我听来的故话,只说俱耶尼群魔乱舞,皆是精怪传说,何曾想竟见了先生这等风雅之士。”石苏和听得这话,却是突然脸颊微红,连连揖手,动作时,颈项上猪头猪耳扑扑,猪鼻拱拱,倏欻时,竟变作了个四十来许岁面貌的中年道人。
  石苏和变化之后,虽不是什么剑眉星目的风流蕴藉之士,然浓眉大眼,方脸悬鼻,两鬓美髯,颌下长须,竟还有几分英气。变化成,石苏和便就朝柴有孚笑道:“咱们入了教宗,无相之法略有小成,肉身实则并无固相;宗门有令,要咱们一界一面貌,只是我自诩素来有功,懒怠应付,不肯变化。又因豕首可怖,鬼怪之流见了害怕,令行禁止,便轻易不想变动,不期今日见了女真,竟就失了礼数。还望女真勿怪。”
  柴有孚含笑道:“先生自家样貌,自然随心所欲,何须旁人置喙。既然我到得此地,先生也明白我所行之意,瞧着也并无阻拦的意思。倒想问一问,这封印如何解不得呢?”
  石苏和听得她这一问,却就立刻点头道:“你再不问。我也却也要同你讲哩。实在这封印,其实算不得封印。不过是个盟约。女真有所不知,贵宗这范真人,乃是许久之前,自虚空之中跌落来的。他来时击穿虚空,已然半化为洪源之躯;是咱们的胡连救了他性命。救他之时,曾与他立有盟约。只要救得他性命,他就以洪源之力,与咱们开启这虚空界门。叫咱们可与中土地界互通消息。如若一日,俱耶尼与中土地界可通,他便可以脱身。如今机缘巧合,不知何故,那上古之时被封印的虚空甬道突然开启。俱耶尼已然联通中土,他那盟约,自然就不作数了。”
  柴有孚“啊”得一声,讶然道:“若果然如此,他还困在这里?岂有不自去的道理?你这话只怕未尽详实。”石苏和摇头道:“范真人这些年来,便无功劳,也有苦劳。咱们那里有留难的道理。但女真有所不知。范真人这身躯,全仗咱们这祭台上的显幽古幡才能保全。若就此去了,他那身躯便会渐渐破碎,难保周全。前些年他命你们家下明抢暗偷,去弄那劳什子贰负之尸,可不就是为着脱身之后用的么?只可惜这贰负之尸好容易到手,养护刚成,却叫人盗了去。可怜这贼窝里的强盗,竟也有被偷的一日。”
  “如今他便想去,却也不敢去。咱们与他备下脱胎换骨的金身,他却又嫌金身孤寒,不尽如意。每日里盘算着夺咱们的这显幽古幡,未免有些蛇心不足了哩。”说到这里,那石苏和便就掉头瞧了一眼范镇岳,脸面之上,便有些惋惜之意,“咱们门下,原极宽厚,处处以和为贵。并不想与故旧翻脸。若是寻常宝物,凭他如何金贵,便送与范真人,也不打紧。但这显幽古幡,神通灵异,乃是咱们门中重宝,断不能轻易送人。这古幡原有五面,皆是咱们阳勃大圣传下来的至宝。这五面宝幡,一面威灵拔度幡在胡缀上真赊月处;一面回耀灵幡在胡奔上真处;一面迁神宝幡在范真人真身处;另外两面,便连我也不知用在哪里。可知其贵重。时至今日,咱们胡连上真也未将这古幡收回。实实算得上仁至义尽了。女真若执意解了这封印,夺了咱们那旗帜,岂不辜负了玄门正宗这四个字?”
  柴有孚听得这话,却是“啊”了一声,掉头瞧向范镇岳,迟疑道:“他这话是真的么?”范镇岳暼了石苏和一眼,缓缓道:“这妖精惯会胡诌,满口尽是虚情假意,每每以仁义道德之名行威逼利诱之实。若说救命,他们自然有的是法子,偏偏搬出这迁神宝幡来,弄得我身托幡上,不得走脱。逼不得已,要与他弄那虚空石门户。如今你别提旁人,但就那劳什子赊月,想来师姐也有所耳闻。那也是中土正经门户的一门宗主,为着那威灵拔度幡,当了个什么胡缀上真。领着一众妖兵魔将,要在这中土胡作非为。我便不贤不肖,也不能行此下作之事。”
  “他等当日弄出邪法,将我魂魄从肉身剥离。弄出这迁神宝幡将我肉身封镇;让我魂无所依,只能在这封印上盘桓。平素行动,只能借熔火现身。这等行径,谈何救命之恩?他们弄出这许多手段,原就居心叵测,为的便是谋算我中土神州之地。今日我欲脱身,便拿了他这旗帜,又有何不可?”范镇岳言语时,又微微侧头,同柴有孚恳切:“师姐,你别听这妖道胡羼。那俱耶尼已然一片废土,一片死寂;里头托生的,只是些怪力乱神化生来的混沌邪物;便有生老病死,也没有七情六欲。这等魔怪,早便觊觎咱们中土多时。你要晓得,他们心性之贪,可怖莫甚;他们既不要日月之精华,又不取天地之灵气,今日得来,为的便是将这人间生灵,与他们做了饕餮之食。这妖精最会蛊惑人心,且放剑来,两剑砍了,才是正经。”






  范镇岳言语时,又伸手朝那前面的高台一指——“师叔,我那肉身,便就困在那高台之上。因那封印之故,我这魂身难近台墀,只能凭你一人之力。别的也罢了,只一件,你解印时,切记将那迁神宝幡扣住,若无宝幡,我那肉身残缺不全,但一解印,只怕便有性命之忧。”
  石苏和听得这话,也不赶前,却就立在原地,朝范镇岳摇头叹道:“生死有命,何至于此。道宗虽不论什么仁义,到底要有些道德。没指望你知恩图报,总不能见利忘本,忘恩负义罢。”又朝柴有孚道:“女真人,你家这山海真仙,道行虽个了得,然生死当前,却有些畏畏葸葸,不甚光明。为他赴汤蹈火,未免有些不值当。”
  言语时,其左手抬起,指尖光华氤氲,却就放出一幅画卷来。那画卷空有卷轴,丝帛之上空无一物,却是一张白卷。石苏和伸手在那白卷上轻轻一抹,那卷帛之上星芒微微,闪烁一时,突地“倏”然一声,便放出一蓬数丈高的玄光来。
  那玄光映照在空,却就化出一幅人间图景来。那图景之中,却见着个逶迤街衢;那街衢中,高楼林立,馆阁比肩,处处皆是富贵鲜丽之状;楼市间,见得人往来,个个穿着锦绣,人人满脸含笑,彼此招呼间,议论时,皆敦睦友善,足见世俗之繁华昌盛,人情之温良恭让。这景象闪烁,一时又有变化,恍惚间,却见那玄光中,现出个云中之城,那城池乃是美玉雕琢而成,华美无铸。云霭间,有仙人乘风来,又有仙人乘风去,云天渺渺,仙客如鸿雁往返;好一派仙家祥瑞之像。
  石苏和轻抚卷轴,瞧着柴有孚轻声道:“阳勃大圣,只盼尘世干净,天上清白,凡人可脱生老病死之苦,仙人可解劫难运厄之灾。十方世界至清,万千生灵无垢,乃是我家大圣的宏愿。我家大圣,早在生死之外,不入五行轮回,如今为着普度众生,殚心竭力,石某虽卑微粗鄙,却也感而有怀,愿奉一己之身,愿献一人之力,为其奔走呼告。女真人乃是中土的钟灵造化,心性智慧,胜我百倍,何苦为着范真人那一己之私罔顾大义呢?”
  言语时,见柴有孚脸色阴晴未定,轻轻一叹,左手一捏,那白卷便散佚无踪。却就抬脚朝那高台飞去,一行飞,一行朝柴有孚招手,“女真若不信,且随我来,瞧个究竟,再做计较。”柴有孚暼了范镇岳一眼,果然两脚一蹬,便就跟了上去。范镇岳怔怔立在原地,瞧着柴有孚背影,却也一言不发。
  石苏和飞至那高台之下,却就望着那金身略略招手,其手动时,那金身便如活人一般跳将起来,悬在数丈高的空中。立身在上,那金身金箔闪光,倏欻间,却就变作了个活生生的血肉之躯。那眉目形容,四肢百骸,无不与范镇岳一般无二。变化一成,石苏和望着那金身轻轻一弹指,那金身登时浑身变得通透,皮下经脉血骨,胸腹间的五脏六腑,无不清晰可见。
  石苏和指着这金身,慨然道:“咱们门下这金身,皆是苦炼千年之上的灵物。瑶池之玉为筋骨,赤霄之金为皮肉,更有龙肝凤髓,熊心豹胎,乃是万万年不坏的至宝。若不是念着范真人劳苦功高,胡连真人哪里舍得这无上之宝。女真不知,满说旁人,便是我,瞧着这肉身,那也是艳羡得紧。只可惜,人各有命,我这命中没有,那也强求不来。”言语时,将手一摆,那金身翛然落下,倏欻间,便就又化作一个赤金之像。
  柴有孚隔得远时,只当这金身乃是金铁铸就,近看一时,却也忍不住叹道:“这等金身,果然通天地之妙,钟造化之极。”石苏和听闻此言,登时含笑道:“女真能到此地,想来也是剑魂宗里数一数二的人物。料来与这范真人不遑多让。若女真肯投诚,拜入咱们俱耶尼。以女真之力,将来何愁不得这万年金身!换得金身,便得万万年寿延。咱们这金身,一无天眼追蹑,二无天雷胁迫,万万年之后,那金身亦可再换。如此往复,生生不息,真个安享天地同寿之福。岂不比今日这蝇营狗苟强了去?”
  柴有孚听闻这话,却是抿嘴一笑,“我志向淡薄,不爱钻营。素来行事有失偏颇,便是来了,恐也难得为人赏识。若想金身,自然是无功不受禄,想我力弱,哪里就轻易得这等大福气。”
  石苏和笑道:“这话差了。又不是要你一时三刻立下甚汗马功劳。时日漫长,今日未功,孰知将来无果。这人间修道,便再是炼法勤谨,以凡人血肉之躯,能有一两千年走展,那已是极稀少的。左不过七八百年,便就尽了。更有一等鬼话,诓骗道真,只说修心养性,便能立地成仙。这起言谈,皆是虚妄之词。从古至今,你可见谁一夕参悟,就飞升九天,成大罗金仙的?咱们这金身,淬炼仙火,浇灌灵气,可谓得天独厚。能与仙家久传的蟠桃、金丹、人参果之流相提并论。你若肯来,不必修道,不必修行,但凡鞍前马后勤勉些,便无盖世大功,只要无骇人听闻之过,无欺师灭道之行,那金身自然有你一份。万不要自误了!”言语时,两人徐徐飞升,便已然落到那高台顶端。

  立于台上,柴有孚放眼一看,却见这台墀之上,立着一座恢弘殿堂。这殿堂与中土寻常所见不同,一无梁柱,二无屋顶,竟只有三面二十多丈高的宽墙。这三面墙,彼此之间并不相连,墙垛皆是丈余宽的整块玉石垒就,高约七八丈时,那墙面便是以纯金浇铸而成。那墙面之上雕缕花纹,或是飞禽走兽,或是祥云瑞禾,极是庄严肃穆。三面高墙内面,皆有一个赤金王座,那王座之前铺着个半圆台阶,约摸十来梯。那王座之上,皆坐着个纯金神像。
  左首神像瞧着像是个巨大的黄布口袋,生着六条腿,背上立着光彩氤氲的四扇羽翼,脑袋乃是个圆球,没有须发,没有五官,却是帝江。右首神像形容与人无异,冠冕周全,衣衫富贵,瞧着赫然如人间帝王,其左掌随意放在膝上,掌心盘着一股灰蒙蒙的旋风。那旋风一时扑腾跳起,如狮子,如猛虎,一时又悬在指尖,左攀右扑,如狂风,如浪蝶。这天外之境立着的神像,柴有孚思忖着,应是认不得的,孰知但这一望,那却是石夷。他那掌心里头蟠绕的旋风,却是一道北风,甚至有个名字,唤作‘韦’。
  中间那神像,极其怪诞,形容类人,然肩上无臂,两条腿软绵绵的从后翻转,脚底踩在头顶。然其面目,颇见慈祥。柴有孚却也一望可知,那是中土古神“嘘”。
  三个王座正中,便是神殿中心,这神殿正中,却是一个浑圆的虚空之池。这池子约摸有三四十丈宽,池子的左右两面,各立着一个三丈来高的纯金神像。这两个神像,一个两手上举,仰而望天,一个两手伏地,俯而下印。两神口中,却都喷着些虚无飘摇的虚空烟气。那烟气氤氲蒸腾,与那池中的虚空融为一体。两位神像旁边,却就见散坐着七八个中土打扮的道人。瞧那面容,都约摸四十上下,穿着黑白道袍,绾着头发,系着长绦,个个左手握着拂尘,跌足打坐,一个个的,正个闭目念经。那经文念得细碎低沉,柴有孚竖起耳朵,听着却也不过是“嗡嗡嘤嘤”的声响,哪里听得清一个字来。
  池中正中,便就立着范镇岳的真身。他那真身之上,展着一条红绫,那红绫长有数丈,两面皆书有金色符文。因符文之上金光碍眼,柴有孚放眼看了一时,却是一个字也瞧不实在。范镇岳的肩头,一左一右,立着拳头大一团黑影。那黑影影影绰绰,依稀可见里头有人。
  柴有孚但这一望,便就讶然无声。石苏和指着那三个巨大无匹的神像与柴有孚一一介绍,那帝江,被他称作天阃正神,石夷,被他称为天序正神,而古神嘘,便就被他唤作阳勃正神。
  “三位正神,在各界各有法相。独在中土,与俱耶尼一般无二。”石苏和一行走动,一行言语,“正神神通过盛,凡俗肉身也好,淬炼金身也罢,皆难以承载其神识。其神识托生一界,都难得长久。中土之地,历来为各界登仙之首。为得真道,正神亦曾托生中土。只可惜生未逢时,时不我与,未来得及点化生灵,便就尽了皮相,生往俱耶尼了。功虽未成,德铭于心,正神心系中土,在俱耶尼广罗修真之士,戮力同心,以期开辟两界通道,教俱耶尼上真完成其未竞之功。只可惜如今功在眼前,正神却也无缘亲见。”
  石苏和言语时,又指向那池子边的两尊小些的神像,轻声道:“此是重、黎二位古神之像。他两个乃是虚空界神。俱耶尼得阳勃古圣传道,略通虚空之法,这才能弄出这池子来,保着范真人这肉身不坏。”又指着那七八个道人,叹道:“你瞧瞧,为着范真人一人,咱们寻了多少人来,日夜不休,与他祝祷经文。这念经的人物,皆是修道炼法的上真,一个个的,为着他,摒弃修行,每日介口诵真言,一与他净心,二与他断尘,三为他驱魔。”
  见柴有孚默然,未有言语,石苏和又道:“若女真执意带范真人离去,没了这道真日夜念诵,他那虚空破碎之躯也罢了,仗着灵幡,或许还可周全,然他那心智,没了这咒言护身,只怕就要走火入魔。如何行事,还请女真三思。”
  他细语时,见柴有孚神色木然,似乎正个思索,又劝道:“我也罢了。这几个念经的道人也不足道。然范真人身在虚空池中,常人不能走近。你瞧着便在眼前,似乎伸手可及,然落身池中,那便是千重山,万重水,不知几时几许才能得见。或许终汝之一生,也未必能再与他相逢。倒教你在那虚空之中,白填限了。若就此亡在其中,神魂得归九泉,转世托生也就罢了,倘或运势不济,化作了洪源,岂不可悲可叹?”
  柴有孚轻轻一叹,往前走得几步,这大殿之中,毫无纤尘,偌大个地方,干净透亮莫甚。那高耸如山岳的神座,那崔嵬如天神的巨像,仰头看去,莫不叫人心下惧畏。几个中土打扮的道人,神色肃穆,个个念诵不休,柴有孚看得真切,这些许道人,已经叫人封了五官感知与心神,已然是个念诵咒言的傀儡,哪里还有什么别的神识与思虑。
  “你说得在理,句句皆无可辩驳。”柴有孚轻叹一声,“可惜今日,有理也好,无理也罢,这人我却是非带走不可。”
  言语时,见石苏和一脸惊讶,柴有孚左手一晃,却就升出一面光滑可鉴的镜子来——“生死有命,他自行承担。投命于世,不可若车辙中鱼,不可若圈豢之羊。便有万万之岁,苟活残喘,与尘土砂石何异。先生高义,恕不能领,先生厚意,愧不能受。至于全身旗帜,只能暂借。个中是非曲直,待我这侄儿脱身之后,再来议论。遑论如何,将来他若得周全,自然归还。”
  话音一落,柴有孚右手五指一捏,立时口诵真言,咒声一响,其左手那镜中华光迸射,且听“嘭”然一响,那虚空之中的范镇岳陡然投在了那镜子之中。人身一去,那虚空池“轰”然一响,登时迸裂开来,化作了一个不停飞旋的虚空涡流。池边的几个中土道人与那重、黎二像登时跌将下去,霎时陷了个没影。虚空扭旋,这神殿登时晃动起来,一时间神像破碎,神座崩裂,高墙垮塌,皆朝着那虚空涡流滚落。
  柴有孚道声“得罪”,两足一点,便就望那高台之下疾飞而去。石苏和愕然片刻,登时两脚乱跳,口中“哎呀”两声,却是恨声急道:“这中土道人,果然个个都是信不得的!竟没一个好人!”斥骂时,却就飞身追来,望着柴有孚厉声喝道:“你闯了这等祸事,还想一走了之?赤焰金身!还不将她拿下!”
  第一百九十七节 镜遁


  斥骂之下,那台下的赤焰金身“嗖”然一响,便就拔空飞起。这金身飞在半空,并不咒印,亦不施法,两手望空一举,那高台下的熔岩海中登时“倏倏”乱响,霎时射出如蓬的熔火飞箭来。
  这熔火飞箭呼啸而起,排空成阵,密密麻麻,好似从下撒上来的一张大网。只是飞箭才起,却听那熔火之海中响起范镇岳的一声大喝,其呵斥之下,那排空的飞箭之网陡然从中破出个豁口,好似被船桨拨开的巨浪一般,竟从柴有孚左右飞射而过。
  擦身而过的烈火之箭倏突而上,竟是望着后面追来的石苏和疾射而去。范镇岳此刻立在熔浆之上,左手捏着法印,右手捏个指诀,望着那赤焰金身轻轻一划,那赤焰金身两臂并拢,右手从左手掌心抽出一根熔火石鞭来,一声怪叫,便就朝石苏和飞扑劈去。
  那石苏和技艺卓绝,满空火箭射来,一不闪避,二不抵挡,不过将头一晃,其身“轰”然一响,霎时化作了个熔岩巨人。那无数飞箭疾射而来,“噼里啪啦”一通乱响,好似鸡毛扎在鹅卵石上,全然没个动静。那金身挺着石鞭劈下,这石苏和不过将手一横,竟以手臂硬接这一鞭。
  说时迟,那时快,且听“乓”然一响,那赤焰金身的鞭子劈个正着,却是陡然从中断折。鞭子一断,石苏和手臂往前一抡,“嘭”然一响,却是一拳击在那赤焰金身胸口。那金身吃这一拳,闷哼一声,登时化作一块纯金。石苏和左掌一扬,那手掌“嗷”然一响,霎时化作一头熔火恶狼,一口将那金身吞将下腹。
  一拳锤中,石苏和仰头一声尖啸,啸声一起,那底下的熔岩之中,“轰”然作响,烈焰之中陡然窜起一头熔岩巨蟒与飞蛇来。这巨蟒虽个通身皆是熔岩,然眼鼻口齿无不俱全,甫一变化得成,这巨蟒立时朝范镇岳猛扑过去。那飞蛇身如长龙,然背生三对肉翅,呼喇喇的展开,足有十数丈宽。这飞蛇夭矫腾空,却是望着柴有孚猛扑上来。
  柴有孚身在半空,尚未施法,却听范镇岳在熔火之中一声冷笑,哂然道:“你这腌臜泼才,除却一张嘴惯会颠倒是非,能有几分本领在我跟前卖弄?”鄙薄中,其左手依然捏个先时法印,右手却就望空轻轻一划。他那手臂堪堪落下,那熔火之中陡然卷起一股热风。那热风滚刀一般,从后而前,从下而上,不过转瞬间隙,便将那熔火巨蟒绞而杀灭,撕做了数块赤红滚烫的熔火石块。
  这厢一击而破,其挥手时,虚无空中却也化成一柄雪白的光刃。这光刃飞而旋转,几是眨眼的一瞬间,且听“噗”然一声闷响,那光刃不偏不倚,一刀正中立这飞蛇头颅。那飞蛇不及悲鸣,不及挣扎,“砰砰”两声,却就化作一堆稀烂的烈火熔泥。
  范镇岳两足一蹬,其魂身霎时拔高十来丈,迎面撞上石苏和,嗤笑道:“这熔火寄身,还是你们教我的法子。可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奚落时,右手望空一捏,其身下那熔火之海中登时熔浆翻滚,“突突”声中,猛听那火之下传来数声狗叫。叫声一起,那熔火之中登时飞出数头熔火犀渠兽来。
  这犀渠兽身如老牛,通身青黑,张口叫唤,却如同两三岁的幼儿。变化一成,这犀渠哪里还客气可言,刨着蹄子,朝着那石苏和猛冲过去。石苏和又是羞恼,又是忿恨,眼见巨牛四面冲来,哪敢轻忽怠慢,熔岩左手捏作法印,法印结成,其指掌之上登时毫光四射,仿佛捉了个十五的月亮在手上。法印结成,其右手望空一弹,且听“叮”然一声,其指尖登时放出一蓬白色炫光。炫光一闪,其指尖霎时弹出一朵巨大的熔火蒲公英来。
  只是这蒲公英上头絮着的不是飞蓬,却是数十头巨大的鬿雀来。这鬿雀形如金鸡,头却纯白,好似顶了一头白雪,两只脚瞧着老鼠一般,却又生着虎爪。这鬿雀变化得成,轰然四扑,那犀渠兽嗷嗷撞来,与这鬿雀撞在一处,或是犀渠撞翻鬿雀,两脚踩个稀烂;或是鬿雀勾着犀渠颈项、脊背,拎起来连抓带扯,三五数下撕得皮是皮,肉是肉。
  些许变化,不过眨眼之间。倏欻间,柴有孚却就扑在了范镇岳身边。柴有孚左手提着镜子,望着范镇岳头顶一照,两眉紧皱——“不必同他纠缠。来,跟我走。”话音一落,那镜子华光一闪,范镇岳身形一闪一灭,霎时便投去了镜中,与其真身合二为一。
  收去范镇岳,柴有孚左手将那镜子一抛,右手捏个法诀,却是抛出一张符纸来,口中念念有词。其咒声才落,那符纸“哧溜”一声猛然燃将起来。火光起时,柴有孚将身一投,却也扑去了那镜子之中。石苏和看得真切,“哎……”然一声,话音未落,那镜子陡然飞旋起来,“噗噗”两声,登时化作一股暗灰色的疾风。这疾风平白卷得两卷,突然一停,那灰白影痕霎时消散,便就去得无影无踪。
  柴有孚放出遁法,借乾坤玄象宝鉴脱身。但且出来,外间却是鸦雀无声,不见赵墨,亦不见赤维紫延。只天穹上,那赊月依然领着人马围剿那天狗国人。柴有孚不敢耽搁,施展真法,藏好行迹,范镇岳困在镜中,真身难得自由,朝柴有孚道:“师叔,那石苏和虽是个无用废物。然胡连胡奔,皆是活了数千年的老妖魔,若世尊与几位师祖在此,或可与他一战。这地方不可久留,还是早走为妙。”
  柴有孚暗叹一声,却是将范镇岳放将出去,轻声道:“你赵师叔还在这里。我不能独去。你与真身阔别良久,道法难持,莫若先去了。如今峨眉洞天搬离,虚陵是回不去的。你若要寻世尊,径直向西,一路上自然咱们的印记可寻。若想先寻个地方养伤,你自去趁便,不必牵挂咱们。一切以活命为要。比及伤势见好,将来自有相见之日。”
  范镇岳听得这话,略作沉吟,却也未推辞,低声道:“师叔。此是用人之际。我另有些个人手,原也是咱们峨眉一脉,唤作剑魂宗。如今正是用得着的时候。我且去寻了他们来。与门宗效力。”言语时,又抬头瞧了瞧天穹上的赊月,低声叮嘱道:“那赊月道人,如今已是阳勃门下的三真之一,唤作胡缀。早非旧日阿蒙。那胡连自虚空之中救回他来,他便变了性情,我也见过他些许手段,残暴凶狠,令人可怖,万不要同他牵扯上才好。”
  言语时,便就抬脚将行,走没几步,又折转身,同柴有孚道:“再一个,咱们虚陵侧旁,另有一门宗,唤作残剑宗。那一宗虽也是出自峨眉,然数千年前,那郁单地界之中,出了两个魔头,一个唤作螣蛇,一个唤作白矖,这两个妖物凭藉魔物,开了虚空影像幻门,以术法为饵,已然蛊惑了残剑宗的子弟。那残剑宗弟子如今已然弃明投暗,化身为魔。若碰着这一宗的人,万不要念及旧情。”言语毕,不等柴有孚回话,便就将身一纵,霎时化在虚无之中,去了个干净。
  柴有孚见他去了,因事在眼前,却也难以虑及其他,两眉紧皱,只在寻思——“师弟去了哪里?难道不是敌手,且战且退,已经去了么?”正个思量,却见前方范镇岳原封印之中光华一闪,却就扑出石苏和来。
  石苏和踉跄落地,连连跺脚,抬头望得两眼,却就望后疾行。这废墟后头,原是残破宽广的一片虚空之地,那地头上悬空浮着若干孤岛。内中有个顶大的,约有大半浮在外间,剩着一半嵌在一块巨大的透明虚空破碎之中。那破碎虚空瞧着像是一块蓝色水晶,棱角面上,白光莹莹,像是贴着无数奇形怪状的镜子。
  这岛屿在虚空破碎外围的这边,瞧着像是一座被平整切下来的山峰峰顶。这山峰峰顶埋满白沙,絮絮绵绵,远远瞧着,像是铺了一地的细盐。这白沙之中,横七竖八的倒着许多数丈高的黑晶石雕像。只是那雕像十分古怪,大半是些奇形怪状的虫子,偶有类人的,或生着个狗头,或生着个鹰身,并不全然是个中土人物形容。
  岛屿中间处,却见有座被白沙埋去大半截的荒城。这荒城有半截在虚空里,被破碎的虚空折叠着,瞧着影影绰绰的,并不实在;虚空外这半截,瞧着墙面倾倒,高楼塌陷,几处殿堂大苑也七零八落,不大成个样子。然那废墟之中,却有许多人面鸡身的巡守。
  这些个巡守在那废墟之中,却也并未四下巡视,多则三四十,少则七八个,皆围成个圆圈。那圈外的,手执斧钺,神色肃然,满眼警惕的四下打量。圈内如鸡孵蛋的盘着十余个,正个蜕皮脱毛,变化成人。
  这些个鸡身人面之怪,显然没有石苏和的本领;那石苏和蜕形化人,不过是举手投足间事,这些鸡身人面怪,却是如蛇脱皮一般艰难。石苏和落足岛上,匆匆而行,那些个鸡身人面怪见了,竞相与他行礼问好。他却是正眼也未曾瞧一眼,只管望那废墟贯穿虚空处奔去。
  柴有孚见那行色,约猜着几分,然如今赵墨失了踪影,又无处寻去,思量再三,将心一横,便就跟着他过来。想是一来柴有孚道法小成,若非术法大家,原也寻不出她那痕迹;二来这些个鸡身人面怪变化心切,个个心有旁骛,哪里真个在巡视守望;三来天穹之上恶斗连连,呼喊之声此起彼伏,也少有人留心地面行景。柴有孚便就这般轻易跟着石苏和穿了过去,径直到了那废墟中间。
  这废墟中,原有一环形高墙,上面开着几处大门。如今城墙坍塌大半,败坏得不成样子,放眼看去,不过正中间还余得一门,巍巍耸立,与往日无异。这门前的守卫见着石苏和,哪里敢上前,都垂手低头让行,柴有孚跟在后面,未免暗叫几声侥幸。
  穿过那门户,柴有孚放眼一看,却是唬了一跳。那门户之后,却是另一个世界。这门户后面,乃是个无边无垠的虚空世界。那虚空上不见其亡,下不见其尽,左右两边渺渺一片黑暗,如同无星无月的幽黯夜空。
  这荒城的环形围墙浮在这虚空之中,但凡墙塌处,那外间的虚空便就如水一般的漫延过来,在那墙脚边拍打撞击,残余的城墙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会崩塌冲毁。城墙内里,原沿墙修着一个圆环状的广场,如今广场大半都已经破败,地面上漏着许多虚空裂纹,裂纹里倒没有什么虚空水浪,却耸立着七八丈高的虚空石。这虚空石拔地而起,好似一排排插在广场上的虚空匕首;且这石头之上,真个串着许多怪诞生物的尸身,鲜血淋漓,瞧着叫人头皮发麻。
  广场靠墙这面原耸立着许多石楼,如今几乎坍塌干净,余者无数破壁残垣,抛着满地的残砖断瓦。离这环形广场约三十来丈开外,悬空浮着一片五彩的环形光环。那光环是无数熙熙攘攘的浮空巨石汇聚而成的环形石流。那石头排列,原先想来也还规整,远看应如一面圆盘,然如今那石头却都乱了阵脚,有的石头不知何故,冲出了石环,或是高悬,或是低垂,若不细看,倒像是那圆环之上在放烟花。
  石环上空的虚无之中,却见裂着无数虚空皲纹,像是在石环上贴了一面巨大的破碎的镜子。那裂纹之中,垂着无数十来丈长的虚空柱子,像是谁撒了一把巨大的钉子下来,撒得也不均匀,这里多些,那里少些,全然没个规制可言。

  第一百九十八节 荒城


  那石流之后,乃是一处略低些的虚空涡流,这涡流之中,旋转着无数淡蓝色的星芒,好似一个不停旋转的陀螺。那涡流正中,耸立着一座血肉之山。这血肉之山高有万仞,整座山似乎是一个蠕动的没有壳的蜗牛。这肉山四面都伸出粗壮的肉须,那肉须或长或短,短的瘫在涡流之中,长的穿过虹彩石环,贴在那广场边缘。散发着刺鼻的腥膻之气。
  肉山顶上,耸立着一座黑色的神庙。那神庙由五座神殿组成,外面四座高殿皆有三层,那阶梯与大殿皆浑圆如天盖;正中一座神殿,却是方座锥形,瞧着像个金字。几座神殿皆无屋顶,上方不过悬着一团缀满星光的黑云。
  石苏和行进至此,却没半分犹豫,就近寻了一条那血肉长须,伸手在那长须上一按,口中念念有词,且听“倏”然一响,那肉须之上登时开出一道血肉之门来。说是门,不过是个血肉模糊的大窟窿。石苏和将身一纵,其人投入门去,霎时便没了行迹。
  柴有孚怔立当地,却是暗自叫苦。思忖时,见那血肉窟窿渐渐闭合,望了一眼外间那虚空涡流,将心一横,却也一头撞了进去。孰知这一进来,眼目前所见,却是一个无垠虚空中的一个旋风风口,这旋风卷裹不休,柴有孚虽有功力护身,却好似蝌蚪入了江河涡流,哪里有个挣扎余地,“欻”然一下,便就被这旋风拖着拉了下去。
  不过是眨眼功夫,柴有孚觉得身子一沉,被猛然一拽,还未回过神来,身体又陡然一轻,已然被抛将起来,轻飘飘的,好似一张干枯的草叶被耙子扬上了天。比及落地,魂魄回身,才醒起四下打量。
  放眼一看,如今正个落在那五座神殿之前。这几处大殿之间,皆是黑玉雕砌成的玉板拼的路面。柴有孚两足沾地,心神略安。前面左右两座圆形大殿,殿前那数百层阶梯之上空无一人,大殿之中悄无声息,不知里面是何光景。
  石苏和落在柴有孚前方未远,落地之后,急急忙忙的便朝正中那大殿疾奔而去。柴有孚虽个惶恐,却也不敢耽搁,紧跟其后,尾随而上。这一路行来,四下里不见一人,周遭亦全无声息,真个静得可怕。
  近得那锥形神殿,却见神殿前一左一右立着两个七八丈高的神像,左面那神像遥看与人无异,比及近前,却见他独身一臂,头上生着三张面孔;那三张面孔各不相同,迎面那面容愁眉苦脸,瞧着像是为生计发愁的市井老翁;左边那面容怒不可遏,两眉倒立,两眼竖立,咬牙切齿,好比是个正在刑讯逼供的衙役;右边那面孔长眉舒展,两目盈盈,却又似乎二八好女,婉转多情。右面那神像却是半人半鱼之状,其鱼身鱼尾乃是枯的焦的,瞧着像是挂了年余的鱼干,隐隐有些发黑发亮;其类人那半截,身形矫健,瞧着是个男子,脸面也还周正,然一口鱼齿,又有一条分叉的猩红舌头,瞧着未免叫人害怕。
  这神像无声,那脸面却都栩栩如生,柴有孚从神像下过,心头无端有些忐忑。这大殿大门,高有十来丈,却是个等腰的三角之形。门后甬道亦是如此,走将进来,没来由的叫人有些不安,似乎两侧那倾斜的墙壁随时都会坍塌倒下。
  走入甬道,行走未远,前方赫然开朗——这神殿里外,却并非一般大小,外间不过是个数百丈大小的殿堂,里面却是个巨大无垠的世界。
  前方所见,乃是一个数百丈大小的青铜平台,平台两端向外蔓延,不知有几许深远。平台之外,乃是虚空里漂浮着的一团五彩祥云。那祥云之中,悬浮着无数的星辰,闪烁着明亮但不刺眼的光芒。祥云正中,有一道闪电,从下而上,贯穿云天,径直连着顶上的一团黑色星云。
  一个数百丈大小的青铜巨人,正从那祥云之中爬将出来。这巨人下半身陷在祥云之中,如同坠在泥沼一般,两手攀着那闪电,正个挣扎爬出。每爬出些许,他便拽着那闪电,“呼呼”喘息,瞧着累得不轻。
  那青铜平台之上,立着许多十来丈高的青铜柱子。那柱子之上,蟠着许多柴有孚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青铜怪物。毗邻平台边缘,立着许多半人高的青铜大瓮,那瓮中喷着数尺高的蓝色焰火,火焰纯净剔透,若不细看,倒像是瓮中矗着些淡蓝色的水晶。
  甬道出口正对着的平台中心,站着一团穿着衣衫的血色烟霭。那烟霭约有三丈来高,笼统有个人形,戴着一顶银光照眼的环形宝冠,宝冠正中镶嵌着一粒指头大的鸡血石。穿着一件深紫色的宽袖长袍,披着一领深红色的曳地大氅。那烟霾头颅之上,却就现着一张人面,这人面五官清矍,瞧着像是个风烛残年的老翁,只两目炯炯有神,颇见几分凌厉。那袖笼之中的烟霾里,亦见露着一双大手,那手远看如同枯骨,近看却有皮肉,只皮肉焦干,贴在骨上,像是风了几百年的鸟爪子。



  见着石苏和靠近,那烟霾便就缓缓而前,开口说出人言——“石宿主,你不是守着峨眉山的道士么,如何今日弃责离岗,径直来此?”石苏和这天外之人,竟同中土人物一般,微微躬身,望着这烟霾揖手,温言良语道:“也好叫上真得知,那峨眉山另有人来,动用中土秘法,将那范镇岳劫了去了。”
  那烟霾听了这言语,却是有些难以置信——“咱们看了这么些年,那范镇岳本领有限,教出来的什么剑魂宗也不过尔尔,他们有什么手段能将人劫走?难不成是你从中斡旋,弄了甚勾当?”
  这烟霾言语,颇有几分咄咄逼人的况味,柴有孚一个外人,虽不敢近,远远听着,也觉着有些不善。那石苏和听了,果然将脸一沉,瓮声瓮气道:“女涂祖,因着你年长,侍奉真仙日久,我敬着你些,让着你些,到底不是你座下的走卒。有错无错,真仙自有定论,哪里轮得到你来置喙?咱们各司其职,我看我的囚徒,你传你的声讯,怎么好意思同我兴师问罪?”
  那女涂祖听得石苏和这言语,却是“桀桀”两声怪笑,嬉笑时,那烟霾中的头颅突地往前伸出七八尺远,喷薄的烟气团团飞扑,险得要扑在石苏和脸面上,头颅上那脸面离着石苏和数尺,嘴角裂开,露出一口尖利的血色牙齿——“你这吃食,蝼蚁一般轻贱,竟敢同我喧哗起来。”只是鄙薄时,他不过奚落两句,却也并未有所发作,一时慢悠悠的走近那平台边缘,左手望空一抛,撒出一团烟气,那烟气“突突”作声,眨眼时,里头便就落出一面虚空镜子来。
  这镜子落地,形如鸡卵,只是高将近丈。女涂祖靠近镜子,伸手在那镜面上轻抚,一边抚摸,一边同石苏和轻笑道:“你这破落户,若依得我,将你两口生吞了便罢了,也不必洗涮,含酸带臭的,才有嚼头。什么罪不罪的,谁有那闲情同你议论。只是真仙行事,我也猜不着,若你果然没用,我吃了也罢了,若有些用场,他未免又要呱噪。他如今不比当年,行事拖泥带水,凡事无不琢磨,再没有当年的豪情。中土又怎地,便人口多些,便有几个通晓仙道秘术的,能值几何,何须如此费力费心。竟容你们这起跳梁小丑在我跟前放肆。”
  言语时,又同石苏和挤出个笑容,“事出突然,他没个准备,俱耶尼拔地飞起,贯穿虚空,却把这虚空击碎了。如今他同当日的白泽一般,身断两截,统共就半截身子在俱耶尼这古墟里头,也不知他脑袋清不清醒。若他还明白,你这脑袋我便留着,若他糊涂了,有些不灵醒,我便索性将你吃了,他一时也理会不过来。”
  说笑时,见石苏和全然不予理睬,又嘿嘿一笑,道:“他如今自顾不暇,未必有闲心同你磨牙。若他不肯见你,那却如何是好?莫若你气性高些,再骂我两句。我一时恼了,做些没头脑的事,怕不还便宜些。”
  嬉笑时,那干瘦指尖上光华闪烁,不过些许功夫,那镜像里头却就现出个形象来。柴有孚藏在远处,早便思量良久,不知他两个口中这真仙是个什么面目,因这石苏和、女涂祖虽都有些可怖形容,然又都怪得并不相同,她便想破脑袋,也不知这所谓真仙长何等面目。正个忖度,那镜像中便就现出了形容。原来这胡连真仙,竟是个三十来许岁的中土道人。
  这道人五官平平无奇,颌下一把长须,瞧着同外间那青铜巨人一模一样;其五官平平无奇,瞧着也没有什么仙风道骨,倒有几分儒雅之气,若不是穿着一袭道袍,瞧着倒像个名落孙山的落魄秀才。其腰身之下,并无人身,却是一团晃荡摇摆的水波与烟霞。
  镜像落成,女涂祖便就嘴角一撇,望着镜像中的胡连,颇有几分失落道:“你倒是有空得紧。自家剩下半截命,还有闲情逸致来听这肉虫嘀咕。”胡连尚未则声,石苏和立时“噗通”跪倒,望着那镜子磕头告罪——“真仙,那里来了个峨眉女道,不知弄了什么妖术,不过弹指间,就将那范镇岳给掳走了。下属无能,未曾阻拦成功,还请真仙赐罪。”
  那胡连真人听着,却是微微一笑,“我原有些知觉。只是这里生了些变故。我便有些顾不过来。若说你有罪,我岂不也有些错处?既然他去了,那便去了,也不是什么要紧事。”石苏和面有惭色,道:“这些年来,属下无能,容他学去了咱们许多秘法,于他那峨眉秘术,却不过偷着着皮毛,实在羞愧。”
  胡连真人听着,却是微微一笑,道:“不妨事。中土有真经无数,你可见有几人得道?咱们家下有多少人,真个是恒河沙数。然一般学法,一般修行,你看有几人成仙?那法子他便取了去,便广传四海,也不打紧。若从咱们的法门炼成的,将来也未必就要与咱们为难。同道之友,焉知不能共进退?不必为此小事挂怀。”
  女涂祖听得这话,却是“啊”得一声,诧道:“你糊涂了。若不为怪罪,你见他作甚?你这生死攸关处,难道只为见他两面,宽慰一番么?”那胡连听着这话,却就摇头笑道:“岂有此理。”说笑时,调转头来,同石苏和道:“你是咱们俱耶尼的人,不能同赊月比。他们中土这爬虫,人有五官,心有七窍,比咱们都狡黠。咱们行事简单,容易被他们算计。在外行事,还要靠他们自己人才是。你是做不来的。我这里另有一件事,要你去安排。”
  石苏和立时磕首道:“属下戴罪之身,真仙所言,无有不从。全力以赴,有死而已。”胡连听着,却就笑将起来,“何至于此。你且不知,咱们来此,这中土道宗,多半容不下咱们。这中土道宗嘛,如今已然由赊月总摄,他自然知道如何调停,咱们也不必枉费心。胡奔也是个莽撞的,若去了外间,难保不生事端。也只好留他守在这里,好好的培筑根基。然那郁单之中,来了几伙蟊贼。这些个蟊贼往年同咱们便有些仇雠在里头,因虚空阻隔,咱们同他们也计较不得。如今虚空迸裂,咱们来了,天狗也来了。那郁单之中,真个来此的,断不止他天狗一族,你且去细访,都查实了。咱们一一寻过去,趁着他们如今未及安定,将他们都扫荡干净。这起蟊贼,便是一个都留不得。等到这起郁单贱种杀伐尽了,咱们再慢慢收拾这中土道宗。”
  石苏和听闻,立时点头道:“真仙放心。那围困麻烦,坚守艰难,偏这寻衅杀敌,我却拿手。断不敢辜负真仙嘱托。”女涂祖“哎呀”两声,满脸不忿,“这等大事,如何交给他去筹办。他有多少斤两哩!”胡连微微一笑,并不理会女涂祖,信手一挥,那镜像中便就跌出一块赤金令牌来,朝石苏和道:“这郁单之民,道法了得,你危宿那几个门下恐不足用。取了这令符,即日起,将女宿一宗拨与你调停。凭你安排便是。另一个,这一去,只怕要用着剜心真言。你去寻扶司马,着他与你使用。”女涂祖“啊”得一声,诧道:“怎么,那白泽,如今也不必管了么?若这时候取了真言,岂不功亏一篑?那几百年的光景岂不虚耗了?难道咱们来了中土便要安守一世,不用再去别的地头了么?”言语时,便就连连跺脚——“这中土能有几口吃食,早晚吃尽,岂能不留后手哩!”
  第一百九十九节 遁法


  那胡连听着这话,却是哂然一笑,“这何须你来说嘴。只是如今情势如此,不得不择紧要者先行。那白泽不比范镇岳,还有门人可期。他一个孤家寡人,从来无人问津,不过多耗些时日罢了。有甚打紧。”言语时,却又朝女涂祖笑道:“你如今有些拿大了。凡事皆不上心,只会同人拌嘴。这大殿里头来得有客,也不知道奉迎。我奔波甚苦,力有不逮,并不能见客,你多费心。”
  女涂祖听得这话,却是嘿嘿一笑,道:“主随客便,这道真来了,不声不响,不言不语,我又怎么好意思扰她?也罢了,既然你说我礼数不周,少不得会一会。”他言语时,那胡连却慢慢的沉入身下那水波之中,话未说完,人便去了个没影。那巍然立着的镜子也便凭空消散,再无半分影痕。
  那镜子一散,柴有孚身前未远处那青铜柱子上突地“嘭嘭”数声连响,刹那间,便就跌下五六头青铜怪兽来。这怪兽有个名目,唤作軨軨,其形颇似水牛,然通身皆有虎纹,长尾曳地,瞧着仿佛无鳞长蛇。
  这軨軨落地,立时鼻孔喷气,前仆后继的望着柴有孚疾冲过来。柴有孚暗叫一声不妙,哪里还敢犹豫,捏动指诀,立时朝外间急扑遁走,然堪堪飞出数丈,那軨軨便就追将近前,内中一头奔得近些,将头一低,脑袋一歪,挑着角便朝柴有孚背心刺来。
  柴有孚不敢再跑,急切中不及施法,猛然回身,将手一挥,所谓意随心动,剑出须臾,只一霎时,便就放出神剑转魄来。这转魄锋锐莫甚,甫一化出,立时望着那軨軨当头劈下,说时迟,那时快,且听“乓”然一响,转魄一劈而中,那軨軨“嘭”然一响,一颗头霎时被长剑一劈为二。
  只是那軨軨奔扑,快逾闪电,柴有孚一剑功成,却不过斩劈一头,余下几个接二连三扑来,柴有孚再举剑时,却就晚了那么些许,电光火石之间,但听“乓”然一响,一头軨軨从左撞来,正个撞在柴有孚手腕之上,柴有孚一声闷哼,转魄登时脱手。只这一时,又有一头自右而至,脑袋一偏,猛然一掼,却是一头撞在了柴有孚胸口。
  柴有孚“哎呦”一声,霎时被撞出数丈,“嘭”然一声摔将在地。这軨軨力大无穷,按说吃这一撞,便是个铁打的,也要搠个透明窟窿,然柴有孚摔在地上,滚了两圈,一个鲤鱼打挺便就跳将起来,那胸口慢说窟窿,便是衣衫都没破条口子。柴有孚翻身跃起,左手立时捏出法诀,右手长剑望空一挥,口中疾声咒道:“本真清凝,嶷然渊静。”
  咒声一响,身前数丈处的空中“砰”然一响,陡然放出十余块山亭一般大小的山岩来。那山岩从天而降,望着几头軨軨当头砸下,那軨軨饶是腿快,却也闪避不及,但听“嘭嘭”数声,只一霎时,几头軨軨便被碾做破铜烂铁。
  术法功成,柴有孚左手在心口一按,喉头“咕咕”响动,嘴角却就沁出血痕。女涂祖瞄得石苏和一眼,左手一挥,缓缓道:“那老头子既然有安排,你还不走,等着作甚?”石苏和慢慢起身,两足一点,却就沿着平台望左行去。女涂祖这厢说话,眼睛却就望着柴有孚,他那烟霾之躯悠然飘起数丈,悬在空中,似笑非笑道:“果然这中土道宗,不可轻视。若你们有咱们这等寿延,不知要练出些什么样的道法来。似你这般的丫头,能有几多岁数,竟也有这等本领。”
  言语时,其右手往前一探,也不见他施法,不过“啪”然一声打个响指,响声起时,柴有孚身前身后数根青铜柱子上登时“砰砰”作声,几是眨眼功夫,便就从那柱子上扑出十来头青铜獦狚来。这獦狚形如巨狼,约有丈余高,四爪如虎,脑袋赤红,两只眼睛却像老鼠。这獦狚落地,长尾摇摇,口中“呜呜”低吼,四面散开,将个柴有孚围在中间,慢慢的缩小圈子,朝她逼进。
  柴有孚环扫一眼,面上全无惧色,强挣着站直,左手捏着法诀,右手长剑一挥,口中念念有词。其咒声动时,那转魄之上登时火光突突,喷出一道三昧真火来。那烈火如火龙一般,绕着柴有孚缠出十来个三四丈高的火圈,将她团团围住。那獦狚靠近火圈,就着烟火嗅得两下,齐齐一声嚎叫,却就不管不顾,望着火圈内的柴有孚猛扑过来。
  这三昧真火不是凡火,草木也好,铜铁也罢,碰了便着,这獦狚扑来,登时烧个正着。然这獦狚身形巨伟,真火上身,虽个烧将起来,一时却烧不尽。那獦狚剩半个头也罢,剩一条腿也罢,扑来之势如旧,乍然间好似自四面八方射来数百带火铁蒺藜,若叫它等打中,慢说是个人,便是始皇铸的十二金人,也能砸个稀巴烂。
  柴有孚立在中间,四面八方无路可让,情急之下,避无可避,躲无可躲,却就捏个法诀,头顶生烛,放出个光明罩来,将自己罩个严严实实。那獦狚的破铜烂铁扑来,撞在光明罩上,登时“乓乓”乱响,响不几声,那光明罩便就“咔咔”作声,崩出许多裂纹,眼见一时三刻便要分崩离析。
  正个险迫时分,突听外间“呔”然一喝,柴有孚身前数丈陡然卷起一阵罡风。这罡风如刀,“哧哧”数声,便将那火圈中的獦狚残缺搅做一地碎屑。柴有孚讶然抬眼,却见那外头急来一人,不是旁人,正是赵墨。
  赵墨且近,手中不见有剑,其左手捏着法诀,右手却就提着一条长蛇,这长蛇一身三头,却是紫延。那紫延中间女头两目紧闭,似乎昏沉正眠,然左右两颗蛇头却就昂然而立,两目炯炯,赤信烁烁。赵墨奔将近前,这当口哪里还有甚旁的讲究,一把扶住柴有孚,急道:“师姐,可有关碍?”柴有孚拭去唇边血痕,摇头道:“不妨事。不过有些震动。调息一两日便是。”
  女涂祖瞧这行景,却是一声冷哼,缓缓道:“商宿门下,如今皆是活死人了么,竟纵容至此。”言语时,颈项微微一抬,口中一声呼哨,赵墨身周数丈开外的几根青铜柱子应声一颤,陡然弯折,几是倏欻间,便就都化作了一头青铜䱻鱼。
  这些个䱻鱼长十来丈,形如巨蟒,然生着四足,足上皆是三趾;其脊背之上,站着七八个足訾。这足訾亦是一怪,形如猿猴,通身长着鬣毛,两臂之上生着虎纹,踝下长的不是两足,却是马蹄。这足訾盘在䱻鱼背上,手中皆捉着一根七八尺长的鱼骨长矛,两眼放光,将个赵墨、柴有孚下死盯住。
  䱻鱼下地,绕着两人开始转圈,其背上的足訾放声尖啸,嘶叫时,手中骨矛“嗖嗖”作声,便就望着两人疾射而来。那骨矛脱手,那足訾手中“嗡”然一响,却就又化出一根鱼骨长矛来,一时间长矛铺陈,竟如乱箭齐发。
  飞矛将近,赵墨全无所畏,左手法诀依旧,右手将个紫延望空一抛,那紫延窜起七八丈高,左右两颗蛇头大口一张,轰然一声,却是齐齐喷出一通烈火来。那烈火左右涌出,如老君炉倒,如火焰山发,烈火滚滚,赤焰滔滔,霎时立起两堵火墙。那飞矛射来,且听“乓乓”一通乱响,那飞矛竟似撞着了铜墙铁壁,哪里动得了分毫。
  这厢紫延立起火墙,赵墨左手法诀望空一指,口中“呔”然一声呵斥,其指尖华光一闪,“倏”然一声,霎时化作蛇怪赤维来。赤维脱跳在空,中间那女头亦两目紧闭,其左右两颗蛇头“嘶嘶”作声,齐齐生出十来丈长的脖子,一左一右,望着空中的女涂祖便就猛咬过去。
  女涂祖脸色一沉,森然道:“好大的胆子!”言语之下,并不见他列印,不过微抬左手,望空轻轻一拂。他那手掌之下原是烟霾,这一拂手,手腕下登时撂出一团黑烟来。
  那黑烟扑在空中,倏欻间,便就化作个只得上半身的烟霾之躯。这烟躯头手俱全,两手之中各捉得一柄丈余长的大刀。那大刀只有刃身,并无刀柄,瞧着薄薄一片,便比宣纸也要薄上几分。这烟躯化身而成,挡在女涂祖身前,双手一挥,两臂各自化出数丈长,那烟手攥着长刀,望着赤维的两个蛇头便就猛削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烟躯双刀一出,且听“嘭”然一响,赤维的两颗蛇头登时应声而断。只是双头断折,并未滚落在地,那赤维的双头并残躯齐齐作声,“噗”然一响,竟就此化作了几团青色华光,“簌簌”有声,望着四下飘洒开来。飞矛无功,四下里的䱻鱼却也罔顾死生,齐齐朝赵墨那火墙猛撞过来,那火墙虽个坚逾金铁,然一鱼力弱,群鱼力壮,这十来头䱻鱼一起舍生忘死的猛扑,比及急急撞得十来下,那火墙“咔咔”数声,便就渐见裂痕。䱻鱼背上的足訾见势如此,齐齐呐喊,化出飞矛又是一通疾射,但听“噼里啪啦”之声此起彼伏,不过弹指数下,那火墙轰然一声,两边齐齐坍塌。
  只是火墙崩塌,滚作一地低矮火焰,那火中却哪里有赵墨柴有孚两人声身影。那悬在空中喷火的紫延,长尾悬空,却是渐渐化做零星火焰,慢慢的飘摇落下。几头䱻鱼骇然四顾,长身在那火海之中滑动奔行,却是哪里还有半点痕迹可寻。
  女涂祖身在半空,登时恼怒莫甚,仰头一声尖啸,其声一起,那外间的三角甬道地面,登时“噗噗”作声,隔着数尺,便就化出一个蓝色的华光符文。那符文光华氤氲,将个三角甬道笼罩无遗。符文结成,那地面便又接二连三的腾起一团烟霾。那烟霾脱身立地,却是化作了个头身俱全的影躯。这影躯身着金甲,手持长刀,只管在那门口胡乱砍剁。
  原来赵墨施法斗战,不过是个幌子,放出来的赤维紫延皆是青符之术变化来的火焰化身。那火墙一破,便就放出金遁之术,贴着地皮溜了出去。只是奔行未远,那出口却叫女涂祖弄出符文封了起来。赵墨不知深浅,哪里敢轻易上前,正个忖度,却听半空里女涂祖一声长啸,其呼啸时,那地面之上,便就一个接一个的生出紫色符文来。
  这符文形如太极,光华澹澹,远远一看,好似地面开出了无数紫色的巨大莲花。那符文一成,上面的华光渐渐凝聚,竟慢慢变作一个身着紫袍的三目神人。赵墨瞧那形容,约摸猜着几分,暗叫一声不妙,正个犹豫,却听柴有孚低声道:“望左走!那边定有出口!”
  赵墨不及细问,立时遁行。奔赴未远,却就见那一个个三目神人渐渐起身,自那符文中走将下来。那神人高有七八丈,巍然如铁塔,虽则穿着紫色法袍,然通身透明,瞧着倒像是个水晶雕像。这神人眉心竖立一目,那目中电射而出一道白光,正个四下扫射巡视。
  赵墨不敢耽搁,见那紫色符文从女涂祖身下渐渐蔓延开来,一个个的,好似水中浮起的水泡,惊骇之下,一边疾行,一边低声同柴有孚道:“这魔头好生厉害。师姐可知他是个甚么来历?”柴有孚摇摇头,道:“我哪里知道。这地方邪门得紧。想来这墙壁这地面之上处处都画着符文。乾坤玄象宝鉴在这里好比铜锣瓮在了水底,凭是怎么敲打也没动静。传送之法却是不灵。要出去,只能搜个门出来才行。”

  第两百节 旧事


  赵墨望左贴墙疾行,那石壁倾斜,上头雕绘着许多奇特的符文;符文之上泛着赤红的光芒,远远看时,仿佛贴墙浮动着一层血色雾气。奔出数箭之地,那地面上的青铜柱子渐少,地面隔着十来丈丈便立着个水晶海缸,那海缸高丈余,宽有数尺,汪着半缸子黑水,里头种着些巨大无比的奇花异卉。
  奔行一时,身后渐渐寂然无声,想来那女涂祖并未知觉赵墨行踪。赵墨举目望去,前方远处,那青铜地面竟崩裂开去,现出一道虚空断裂来。这断裂约有百来丈宽,像是一条破墙横亘过来的长河。长河两端,左边破开墙壁,然举目望去,外间乃是窅然无垠的虚空,却并非神殿门外景致;右边通向神殿正中的祥云虚空。
  虚空之中,悬浮着无数巨大的神殿地面碎片,碎片之中,却有一条青铜长道蜿蜒悬空。那小道宽不过三、四尺许,远远看去,倒像是浮在虚空中的一条绶带。赵墨走至跟前,略作迟疑,便就踏足其上。
  这小道瞧着不过数尺许宽,两侧皆是空空落落的虚无,瞧着像是卧水的睡莲叶子,一脚踩下去,也不知沉不沉。赵墨试探着一脚踏上,足下有感,哪里是什么虚空的青铜薄片子,却跟踩在了地面没两样。脚下极是敦厚踏实。
  足下有物,那周遭原本虚空空荡的地方,却都突然现出了实打实的景致来。这小道两侧,竟是个幽深地下甬道的石壁。这石壁皆是青灰色的火烧砖砌成的,码得整整齐齐,上面满是青灰色的苔藓和尘灰,看着极其破旧。石壁上面,砌成了半圆穹顶,刷着青灰色的石灰,绘着些身着奇装异服的异样人。
  甬道十分破旧,许多地方已经坍塌,残砖跌了一地,好些都积起了厚厚的泥,大部分剥落处都支着根青铜棍子,防着那甬道再塌。有些地方略宽些,便在甬道侧旁立着个两三丈高的青铜鬼像。那鬼怪大部分都略略有个人样子,只或是生着一张鬼脸,面目狰狞;或是生着虎爪鹰翅,瞧着像是妖魔化人又未曾化全,未免有些可怖。
  行于甬道,走出不知几许地,那甬道渐见宽敞,这青铜地面之上,隔着数丈,便见立着一团数丈高的白色光柱。那光柱从地而起,恰似一根根雪白夺目水晶簇。光柱之中,影影绰绰的,似乎有团人形的阴影,那阴影浮在光柱之中,若有若无,若隐若现;留神看时,但觉光柱中不过一片耀目光华,眼中便有阴影,也似乎是眼中阴翳。
  赵墨不知就里,不敢轻易靠近,贴着墙悄无声息过去,过路时,却听那光柱中竟有些哭泣哀嚎之声。再走远些,却见那甬道远处现出个门户,穿将过去,便就见个偌大青铜平台。
  这平台的边角,凌乱放着许多半人高青铜罐子,那罐子形如美人,通身光亮可鉴,罐上严丝合缝的合着个带铜链子的罐盖。那罐子里隐约有些声响,只是嘤嘤嗡嗡,哪里听得实在,也不知里头是人是鬼。
  这平台四面空旷,仰头上望,头顶是一条璀璨星河。只是向往看星河,窅然深远,遥不可及,如今抬头,却仿佛能取瓢而饮。星河两侧,浮着许多五彩星云,整个天穹极静谧,又极瑰丽。
  平台地面,雕缕着数不清的奇异符文,每一个符文都散发着淡蓝色的光影,放眼一看,这广袤平台仿佛是一面映着月光的铜镜。平台正中,从空垂着两条星光与烟火缠绕而成的锁链。这锁链从天而降,上不知其尽。瞧着未免叫人惊骇。那锁链一左一右,却就锁在一个羌老的两臂之上。这羌老面色憔悴,披头散发,瞧着颇有些狼狈,正是白泽。
  羌老之前,站着一团绿色烟霾,这烟霾略有个人形,穿着一身青铜甲胄,烟霭颈项上倒有个肉身头颅,烟霾手腕上,也生着一双货真价实的肉身手掌。其背上悬着十来把无柄的长剑,如扇面一般列在背上数寸处,但有晃动,便明晃晃的有些扎眼。这烟霾戴着一顶青铜王冠,王冠正中镶嵌着一枚极耀目的橄榄石。
  烟霭怪身后数尺,却见立着个身穿赤红纱袍的男子,这男子瞧着是个中土人氏,身量颇高,且极雄壮,肩上挂着一对雪白的羽翼,翅尖长羽拖曳在地,雪光烂然。这男子两眼瞧着那羌老,正个同那烟霭怪轻声低语——“……没了剜心真言,哪里还能从他口中挖出半个字来。这白泽孤拐得紧,又软硬不吃,一不生,二不怕死,便是块石头也比他软和些。依我说,这里有玄虚锁套着,难道还怕他跑了?尊上何苦同他白守着。如今天成好事,咱们得来中州,难道眼睁睁瞧着他们建功立业么?咱们守在这里,将来何来立足之地?”
  那烟霾怪听得言语,并未回头,左手微微一抬,往后轻轻一挥,那赤袍男子“嗖”然一声,却就化作一点星芒,电也似的射向了穹苍上的星河之中,去得无影无踪。彼人一去,这烟霾怪身下烟缕飘忽,矮上几尺,缓缓近到白泽跟前,慢悠悠道:“没了剜心真言,你倒也松快几日。”
  白泽微微抬头,瞄他一眼,总不作声。烟霾怪微微一笑,升高几尺,仰头瞧向星河,默然片刻,将手一挥,且听“呛”然一声,九霄上霎时坠下一道炫目星光,这星光柱子立在地上,“嗖嗖”数声,星芒退散,却就现出一副枯骨来。这枯骨瞧着有些类人,然脊椎之后,垂着数尺长的尾骨,其头顶又生着一只犀角。烟霾怪缓缓而前,伸手在那枯骨髑髅上轻轻抚摸,摩挲片刻,却就回转头来,朝白泽含笑道:“你可知这是谁?”
  白泽微微抬眼,略瞄得一眼,并不作声。那烟霾怪嘿嘿一笑,缓缓道:“你困在这里许久,可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可知道我是何来历?”白泽神色漠然,全然没个动静,这烟霭怪倒也不以为忤,伸手在那枯骨之上轻轻抚摸一阵,缓缓道:“这具枯骨,是我旧时的真身。我姓扶,名司马。我那出身之地,唤作双曜地界,与这中土地界,相隔无万之遥。”
  “若在无月之夜,仰头东望,你们也能瞧见我那故土。我故土那高悬在空的双日,中土唤作角宿。”扶司马摸了摸骸骨头顶的犀角,脸面上突然有些悲悯之色,“咱们那地界的生灵,头顶都生着硬角。我们与中土之民不同,咱们那里地广人稀,千里沃野,不过住着一两族人,各族人口也寥寥,多的数十,少的不过三五。那山林之中,田原之中,四季皆有瓜果,双曜之民,从来都无饥馁之忧。”
  “饱食之余,地界各族族人皆法自然,养真元,逐冲虚之道,以长生为念,以无为而治。太太平平的,不知过了几多年月。直至一日,那天上突然崩出一道虚空裂纹,从中落下个道人来。这道人乍然来此,于双曜地界各处游历,弄出些阴阳五行的法术来。把这双曜地界各族之民都唬住了。各族人等,奉他为王,齐聚一处,为他筑了一座石城。这人在石城之中,测算星宿,卦验阴阳,起了一扇虚空之门。”
  “那大门开启,里头却就蜂拥而来许多同他一般无二的道人。”扶司马讲到此处,突然低下头,两眼瞧向白泽,“这些道人过得虚空之门,不问青红皂白,口中呜呜哇哇嚷个不休,见人便杀,那石城之民,几乎被斩杀殆尽。我生逢其时,不过一两百年的岁数,正在城中学道,当时侥幸可以藏身,这才逃过一劫。”
  “我藏在城中,见着那暴行,满眼皆是鲜血,真个觳觫难禁。惊怖之中,既没有救人的勇气,也没有逃走的胆气,只顾藏好,一动也不敢动。我便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杀了我的师父,杀了我的同门。你听着的,不过是‘师父同门’,这么寥寥四字,轻飘飘的,哪里知道于我而言,这四个字有多沉重。”
  “我师父其实年岁也不大,不过比我年长四五百岁,修道也不过略有小成。他颜彩轻润,精爽秀洁,风姿高邈,原是个极风流的人物。平日里同我们讲道,捃摭道机,断核真假,温文儒雅,敦敏谦谨,既是良师,又是益友。我初入门时年纪小,胆子也小,离了家人,晚上思亲,长是以泪洗面。师父瞧着心疼,在他屋子里的暖阁里头,给我铺了一床褥子,怕我不敢出门起夜,还与我弄了个尿盆子,他那样一个人,也没嫌弃。碰着下雨打雷,他就点上亮,叫上几个同门,在他屋子里谈道。说是谈道,其实也没说些正经经文,不过弄几碟果子,吃一会子茶,说些个闲话,若是觉着冷,还要吃些蜜酒。师父酿着好些个果酒,酸的甜的都有。吃了酒,脸热头晕,没一会儿就困了。稀里糊涂就睡了过去。什么雨,什么雷,竟也就不怕了。若隔得久了,倒还盼着下雨。师父这性子,咱们门宗上下,无人不爱,无人不敬。孰知那一日,不过打个照面,便被人一把火烧成了灰。往日里口灿莲花,那时却也不过一阵哀嚎。那粉妆玉琢的形容,烧将来,也不过一抷黑灰。”
  “我那几个同门,有两个比我大些的,原有些桀骜,仗着蛮力,横冲直闯,没甚礼数,又爱胡闹,也是出名的。今日同人抢了固魂草,明日被人夺了培元果,打打骂骂,师父不知替他们赔了多少。只一件,他们虽在外面要强,对咱们几个同门兄弟,却有几分情义。我幼时机缘巧合,在石城外的室女峰挖着一株感神草,因年少无知,不知持重谨慎,被人瞧见夺走。彼时师父外出未归,两位师兄与我出头,却是被人把手脚都打断了。他两个不曾怨我,见我啼哭,反倒宽慰我来。同门里头,还有一个与我年岁相仿的,他比我入门晚些,最是顽皮。一刻都坐不住,他能有几多岁数,字都未及认全,便悄悄藏了师父的丹书,偷偷的去丹房烧丹。若不是我有些警觉,告诉了师父,怕不把咱们的法馆都烧成了灰。可就这么些人,便有些不端处,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恶事,便算不勤勉,到底也还有些好处。那一日这些个道人来了,老的也好,小的也罢,管是谁,统是一把火烧了。这些道人,熟稔烈火之术,不过动动指尖,念两声咒语,劈头盖脸便是一团火滚下来。咱们两曜地界之民,不过通晓些催发之法,延年益寿之术,何曾知道这伤人夺命的法子,平日里也无人作恶。更没个防备可言。哪里抵挡得住。不过一日,那石城便烧了个干干净净。当日情景危急,我那师弟见势不妙,强行塞了我一粒藏形丹。我才得以保全性命。我苟活在世,师弟却叫他们给烧成了一蓬灰。我有时也会自悔,若当日没去告发,师弟那一炉子丹药都能炼成,说不定咱们都能侥幸逃脱。”
  言语及此,这扶司马却突然安静,他脸面虽在,两眼之中却早已瞧不出什么悲喜。“藏匿久了,听得这些道人议论,我倒也略略听了个大概。原来这些道人,皆是中土地界修真的之士,居在中土王屋山小有清虚洞天。这些个道人,自诩玄门正宗,生平所为,便是斩妖除魔,匡扶正义。咱们双曜地界的族人,身形样貌,正是中土所谓的五残魔。”
  “咱们在这些个王屋道士眼中,不过都是些还未炼化得成的魔物。一旦炼法有成,便会去中土地界兴风作浪,祸害生灵。为了中土安宁,为着防患于未然,这起王屋道人,便就将咱们双曜地界之民杀了个血流成河。”扶司马言语时,冷冷淡淡,漫漫漠漠,全然没个起伏,似乎这旧事与他也没甚关碍。
  今天晚上加班。。。更不了。。。。但工作没做完,不知道明天能不能补上。。
  第两百零一节 华妙


  “天元重叠,气象参差,山洞崇幽,风烟迅远,以兹缣素,难具丹青。”重明立在云阙,俯视峨眉,却是有些慨叹,“精象玄著,列宫阙于清景;幽质潜凝,开洞府于名山。偌大神州,岂止丹穴。”葛年听得她这感慨,并未作声,不过略略侧头,瞧向冰砚——旁人也罢了,冰砚得还故地,却难逢故人,不知她心头如今是何等况味。
  但这一瞧,却见她神色淡然,并不见有甚悲凉意味。众人所来,皆在卫子期化作的昂然巨物背上,如今云山已近,为免招摇,葛年收却神通,一干人等落下云头,只在地面缓行。
  这峨眉深山之中,绝少人迹,兼之虚陵洞天在侧,更少妖物,一行过来,又清静又太平。因支机石之故,一路走来,皆是重明在指路。那华妙洞天虽个隐秘,重明却是轻易便寻了出来。
  这华妙洞天已然破碎,若放眼四望,因极广袤,倒也还罢了,那穹苍之上,却就现着许多碎裂的皲纹,整个天空像是一块残破的镜子。进得洞天,重明便望那偏僻难行之处行走,周遭先见一片沼泽,又过得几座山林,便渐渐近了这洞天破碎的边缘。
  这洞天破碎处,远看仿佛是一处蜿蜒的海岸线,只是这海岸之外并非浩瀚大海,却是无尽的虚无。这虚无与海岸之间,悬浮着数不清的巨大虚空破碎。这些破碎,折射着穹苍上映照下来的光芒,仿佛是一座座璀璨的五彩水晶。
  破碎边缘,生长着一片茂密的沙罗树,沙罗林间,散落着许多巨大的石像。这些石像大半都埋在土里,身上爬满了苔藓。许多红嘴赤尾的乌鸦在石像的耳朵里筑巢,到处都回荡着呱噪的啼叫。
  走入这片沙罗林,人却还没这石像的脚趾头大。这石像也怪,既不是上古真神,亦不是近世金仙,瞧那装束形容,竟是修真的道士。这些石像脚下,大半都有半人高的香案,左右还有与人等高的灯龛。只是年成久了,香案或是断裂,或是倾倒,没见一个香炉。那灯龛中也空空如也,或是长满了杂草,或是垒满了尘灰。
  王祥四面瞧了一阵,笑道:“也不知这些道人做了何等善事,怕不有倾天之功,竟曾有这等供奉。望人间去,那城隍土地,都没这等阵仗。”王览听他这话,白他一眼,慢条斯理道:“你少兴头些。如今不比当日,胡扯浑说,怕不又喊头痛。”王祥笑道:“你懂什么。不知者不罪。便说错了,先人大量,哪里好意思同我计较。”
  言语时,穿过沙罗之林,便就到了那破碎边缘。众人立脚处乃是一块巨岩,这山岩外整整齐齐,如同刀削一般。重明越过众人,走到那山岩边缘,伸出右手,掌心托起拇指大小一块晶石。
  晶石一现,登时毫光大炽,发出一团金色的光晕。王祥瞧着奇怪,探头细看,那金色光晕之中“哧”然一响,陡然放出数百道金光。那金光飞而四射,一头扎进虚空,在那漂浮中的虚空破碎中蜿蜒奔窜。也不多时,那金光便就串联成一线,仿佛在虚空那端的某处,与这山岩处共同牵出了一条金光之桥。
  金光桥成,重明便就翛然飞身,稳稳当当的落在桥上,朝众人招手。一干人紧随其后,沿着这金光桥走入那破碎的虚空。远看也罢了,步行桥上,两侧那破碎的虚空瞧着好似浮在海里的冰山,乍眼一看,似乎随时都会倾覆倒塌,未免叫人心惊。
  这桥穿行破碎之中,四面其实空旷,然走行一时,却叫人觉着有些逼仄。飞廉一行走,一行问道:“这路也忒窄小了。若是同那起道人面对面的碰着,岂不是连个让行的路都没有。咱们还指望着做贼呢!可不就显形了!”重明听得这话,却是嘿嘿一笑,在前头冷道:“你倒想得美。那些道人,自然有他们行走的门路。我这是虚空破碎间的荒径秘道,没我这本事,便是天仙来了也不敢行……”
  言语时,话未说完,却突听王览讶然道:“那是什么地方?”众人循声而望,但只一眼,便齐齐愣在当场。却见左面那虚空极远处,高悬着一团绵延数十里的雪白云烟。那云烟之中,耸立着一座崔嵬巨大的石城。那石城四面城墙高耸,内里又悬空浮着不计其数的石塔。那石塔大小不一,高低不齐,远远看去,像是城中放起的孔明灯。这石塔之间,有纤细的白云之桥串连,彼此连成一片。飞廉望得几眼,却就笑起来——“这云网好破败,那城中之人若舍得财物,请我去,管保织得比现如今好看。”
  言语时,却听那石城顶上的虚无之中忽然一声巨响,响动时,那虚无之中便就现出一个巨大无匹的虚空涡流,说时迟,那时快,那涡流中电光一闪,却就炸出几个背生羽翼的妖魔来。那妖魔扑在空中,一个个“哇哇”乱叫,背后双翼扑扇不停,只是叫没两声,却听“砰砰”一阵乱响,几是眨眼间,便就爆作了一团团的血污,四面飞洒开去。
  王祥仰头望得一阵,却是有些咋舌,诧道:“这城池破败,瞧着是个荒城,怎么瞧着倒像是有古法镇守?那背上生翅的东西瞧着眼生,却不知是哪里来的怪物?”葛年听得问询,一般有些疑惑,回头瞧冰砚,见她面色虽平静,眼中一般有些诧异,思量时,回头瞧向飞廉。飞廉见她眼色,冷笑一声,啐道:“我是妖怪,又不统领天下的妖怪。哪里认得这个。”说着暼了一眼重明,缓缓道:“她也是个背上长翅的,你们问她,说不得同她沾亲带故呢!”
  重明听得这话,瞪她一眼,斥道:“胡说八道什么!我家何等显赫,何等清白,岂能同这些妖怪有瓜葛。你生了一堆眼睛,却是这般有眼无珠!既然生着无用,下次与我下酒,强过吃油酥花生。”飞廉啐她一口,悻悻然道:“都是天上飞的,五百年前都是一家。有甚好说嘴的。”
  言语时,众人依然前行,这金光桥弯弯绕绕,径直穿过那石城。踏桥前行,飞廉心下却有些忐忑,一行走,一行同重明问道:“旁人也罢了。这古城封镇之法,会不会向你我出手?”重明嘴角一撇,缓缓道:“这难说得紧。只有一去才知就里。”飞廉嘀咕两声,道:“何苦来。咱们绕过去罢。不过多走一程路,包着这城池绕个半圈便是,哪里犯的着拿命去试。若往日也罢了,如今你我都病歪歪的,便有些道力,不过还有三五成,能顶什么?”
  重明听她说得有理,点头道:“那也使得……”话音未落,却听冰砚道:“我瞧那古法机关,与我虚陵洞天同出一脉。跟着我走,应无妨碍。虽说这地方陌生,跟紧些便罢了。”孰知冰砚说了,那飞廉却有些信不及,扯着重明道:“这地方她也是第一次来,她便放心,我却害怕。我一个人绕路,落单了心慌。你陪我走罢。”重明笑道:“你这蹄子,往常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怎么如今这般胆小。依你便是。”
  说笑间,走到那古城门前,踏足白云之上,重明飞廉果然步出金光桥,重明同冰砚道:“你们从城中过去,路近些,只在那头等着我们便是。”飞廉朝赵王招手笑道:“他们是人,你也是个妖怪,就不怕么?这些玄门正宗的妖法,那可厉害得紧,莫若你跟咱们一道走罢。逞强有时,不必把命送在当下。”赵王听得这话,却是嘀咕两声,忿忿然道:“我从来学的便是玄门心法,同你们不是一个路数。你们自轻自贱,认了妖怪,我可不是。”飞廉轻笑一声,道:“我修炼的,可是青城道门。比你差在哪里?好言相劝,你不领情也罢了,怎么倒一口一个妖怪的乱嚷?”重明白她一眼,啐道:“你自封的妖怪,还不许旁人唤了么?”飞廉笑道:“我自家谦虚罢,他们如何能这般糊涂?这小老虎口没遮拦的,早晚剥了他的皮。”言语时,却就扭着腰,同重明绕着城墙去了。
  冰砚等缓缓而前,近了城门,那城门高有十来丈,下设拱形门洞,门洞上原有扇门,如今两扇扇门早不知去向,空留着旧日的合叶。城门正中有个石匾,上面只有两个字,然字迹模糊,只末一个字模糊可辨,却是个“冢”字。这城门有三重门,如今走近的,乃是第一重闸门。闸门上头的闸楼坍去大半截,不过留着几面残垣断壁。这闸楼连墙带楼,高不过十来丈,进深却有二十多丈,里头有十来重闸道,闸道饶在,闸门却都没了。这闸门之间,皆有房屋,里头横七竖八扔着许多杂物,靠墙都放着石制兵器架,如今毁弃,那架子上不过挂着些破铜烂铁罢了。
  穿过第一重闸门,迎面便是箭楼。这箭楼比闸楼略高,外侧筑有雉堞,上有垛口。王祥仰头看得一阵,十分纳罕,皱眉道:“也奇了,这石城如何同人间城池一般无二,难道还有甚来犯之敌要他们飞箭射杀不成?”王览笑道:“你这话问得也奇,咱们这一行人,谁不是初次来此,你这话问谁?”王祥讪笑一声,便不作声。众人穿过箭楼,走过三四十丈,便见正楼。
  这正楼比箭楼还要再高十来丈,乃是歇山顶式,四角飞翘,三层重檐,底层两侧还有望两侧蜿蜒的回廊。正楼第一层楼面之前,设着一座祭台,约有七八丈高,两侧立着一个三丈余高的青铜巨鼎,时至今日,那鼎中亦青烟徐徐。
  正楼门洞之前,左右各立着一座青铜巨像,那巨像皆是身着宽袍大袖的道人,左首一个右手执剑,左手捏诀,两目怒视前方,满脸皆是肃杀之气,瞧着令人有些心悸。右首这个剑在背上,右手竖立胸口,作诵念之状,左手提得一柄拂尘,面容慈悲,颇有悲天悯人之色。
  众人立在铜像之下,仰而上望,各有所思,各有所想。这铜像身旁,皆有青铜制碑,上面书有古篆。冰砚抬眼细看,虽个文字寥寥,又残破不全,连认带猜,却也瞧了个七八分。
  那左首碑文书的是:侯道华,自峨眉出,泊于河中永乐观,若风狂人,以神剑荡魔,傲胜神州。然杀伐刚烈,一日与魔斗胜,神剑为之断折。道华痛失神兵,为剑起城,筑之以为冢。是为剑冢。
  右首碑文书的是:宋文才,眉州彭山人,入峨眉学道,炼法有成,得神剑冠盖天下,以伏魔为任。首阳灭妖,七年间连折七剑,功成后,舍身布金经秘文,引残剑剑魂归之剑冢。是为剑卫。
  冰砚细看一时,却就唤惊蛰等人过来,轻声道:“这里虽无香火,然这两位,皆是我门中先人,所行之事足见高风。咱们往日无知也罢了,今既来此,理应见礼。”便就领着惊蛰赵王在那铜像之前,一齐磕起头来。王览见了,不等吩咐,却就拉着王祥一起跪下,一边磕头,一边祝念——“咱们虽未在峨眉学道,却在门下受教。这个头也是该磕的。先人有知,护佑咱们老师平安才好。”
  葛年见了,却也侧身行礼。王方平见了,也还大大方方的作个揖。那苗璧泉等瞧着便瞧着,一言不发,吕叔敖见了,同王祥笑嘻嘻道:“你们糊涂。要磕头,该去他家剑山磕头,保不齐还求来仙剑。这剑冢里头,便把头磕破了,可也没个捞处。”王祥听他奚落,瞪他一眼,嘀咕两声,竟没回嘴。
  王祥仰头望得一阵,却是有些咋舌,诧道:“这城池破败,瞧着是个荒城,怎么瞧着倒像是有古法镇守?那背上生翅的东西瞧着眼生,却不知是哪里来的怪物?”葛年听得问询,一般有些疑惑,回头瞧冰砚,见她面色虽平静,眼中一般有些诧异,思量时,回头瞧向飞廉。飞廉见她眼色,冷笑一声,啐道:“我是妖怪,又不统领天下的妖怪。哪里认得这个。”说着暼了一眼重明,缓缓道:“她也是个背上长翅的,你们问她,说不得同她沾亲带故呢!”
  重明听得这话,瞪她一眼,斥道:“胡说八道什么!我家何等显赫,何等清白,岂能同这些妖怪有瓜葛。你生了一堆眼睛,却是这般有眼无珠!既然生着无用,下次与我下酒,强过吃油酥花生。”飞廉啐她一口,悻悻然道:“都是天上飞的,五百年前都是一家。有甚好说嘴的。”
  言语时,众人依然前行,这金光桥弯弯绕绕,径直穿过那石城。踏桥前行,飞廉心下却有些忐忑,一行走,一行同重明问道:“旁人也罢了。这古城封镇之法,会不会向你我出手?”重明嘴角一撇,缓缓道:“这难说得紧。只有一去才知就里。”飞廉嘀咕两声,道:“何苦来。咱们绕过去罢。不过多走一程路,包着这城池绕个半圈便是,哪里犯的着拿命去试。若往日也罢了,如今你我都病歪歪的,便有些道力,不过还有三五成,能顶什么?”
  重明听她说得有理,点头道:“那也使得……”话音未落,却听冰砚道:“我瞧那古法机关,与我虚陵洞天同出一脉。跟着我走,应无妨碍。虽说这地方陌生,跟紧些便罢了。”孰知冰砚说了,那飞廉却有些信不及,扯着重明道:“这地方她也是第一次来,她便放心,我却害怕。我一个人绕路,落单了心慌。你陪我走罢。”重明笑道:“你这蹄子,往常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怎么如今这般胆小。依你便是。”
  说笑间,走到那古城门前,踏足白云之上,重明飞廉果然步出金光桥,重明同冰砚道:“你们从城中过去,路近些,只在那头等着我们便是。”飞廉朝赵王招手笑道:“他们是人,你也是个妖怪,就不怕么?这些玄门正宗的妖法,那可厉害得紧,莫若你跟咱们一道走罢。逞强有时,不必把命送在当下。”赵王听得这话,却是嘀咕两声,忿忿然道:“我从来学的便是玄门心法,同你们不是一个路数。你们自轻自贱,认了妖怪,我可不是。”飞廉轻笑一声,道:“我修炼的,可是青城道门。比你差在哪里?好言相劝,你不领情也罢了,怎么倒一口一个妖怪的乱嚷?”重明白她一眼,啐道:“你自封的妖怪,还不许旁人唤了么?”飞廉笑道:“我自家谦虚罢,他们如何能这般糊涂?这小老虎口没遮拦的,早晚剥了他的皮。”言语时,却就扭着腰,同重明绕着城墙去了。
  冰砚等缓缓而前,近了城门,那城门高有十来丈,下设拱形门洞,门洞上原有扇门,如今两扇扇门早不知去向,空留着旧日的合叶。城门正中有个石匾,上面只有两个字,然字迹模糊,只末一个字模糊可辨,却是个“冢”字。这城门有三重门,如今走近的,乃是第一重闸门。闸门上头的闸楼坍去大半截,不过留着几面残垣断壁。这闸楼连墙带楼,高不过十来丈,进深却有二十多丈,里头有十来重闸道,闸道饶在,闸门却都没了。这闸门之间,皆有房屋,里头横七竖八扔着许多杂物,靠墙都放着石制兵器架,如今毁弃,那架子上不过挂着些破铜烂铁罢了。
  穿过第一重闸门,迎面便是箭楼。这箭楼比闸楼略高,外侧筑有雉堞,上有垛口。王祥仰头看得一阵,十分纳罕,皱眉道:“也奇了,这石城如何同人间城池一般无二,难道还有甚来犯之敌要他们飞箭射杀不成?”王览笑道:“你这话问得也奇,咱们这一行人,谁不是初次来此,你这话问谁?”王祥讪笑一声,便不作声。众人穿过箭楼,走过三四十丈,便见正楼。
  这正楼比箭楼还要再高十来丈,乃是歇山顶式,四角飞翘,三层重檐,底层两侧还有望两侧蜿蜒的回廊。正楼第一层楼面之前,设着一座祭台,约有七八丈高,两侧立着一个三丈余高的青铜巨鼎,时至今日,那鼎中亦青烟徐徐。
  正楼门洞之前,左右各立着一座青铜巨像,那巨像皆是身着宽袍大袖的道人,左首一个右手执剑,左手捏诀,两目怒视前方,满脸皆是肃杀之气,瞧着令人有些心悸。右首这个剑在背上,右手竖立胸口,作诵念之状,左手提得一柄拂尘,面容慈悲,颇有悲天悯人之色。
  众人立在铜像之下,仰而上望,各有所思,各有所想。这铜像身旁,皆有青铜制碑,上面书有古篆。冰砚抬眼细看,虽个文字寥寥,又残破不全,连认带猜,却也瞧了个七八分。
  那左首碑文书的是:侯道华,自峨眉出,泊于河中永乐观,若风狂人,以神剑荡魔,傲胜神州。然杀伐刚烈,一日与魔斗胜,神剑为之断折。道华痛失神兵,为剑起城,筑之以为冢。是为剑冢。
  右首碑文书的是:宋文才,眉州彭山人,入峨眉学道,炼法有成,得神剑冠盖天下,以伏魔为任。首阳灭妖,七年间连折七剑,功成后,舍身布金经秘文,引残剑剑魂归之剑冢。是为剑卫。
  冰砚细看一时,却就唤惊蛰等人过来,轻声道:“这里虽无香火,然这两位,皆是我门中先人,所行之事足见高风。咱们往日无知也罢了,今既来此,理应见礼。”便就领着惊蛰赵王在那铜像之前,一齐磕起头来。王览见了,不等吩咐,却就拉着王祥一起跪下,一边磕头,一边祝念——“咱们虽未在峨眉学道,却在门下受教。这个头也是该磕的。先人有知,护佑咱们老师平安才好。”
  葛年见了,却也侧身行礼。王方平见了,也还大大方方的作个揖。那苗璧泉等瞧着便瞧着,一言不发,吕叔敖见了,同王祥笑嘻嘻道:“你们糊涂。要磕头,该去他家剑山磕头,保不齐还求来仙剑。这剑冢里头,便把头磕破了,可也没个捞处。”王祥听他奚落,瞪他一眼,嘀咕两声,竟没回嘴。
  我没有存稿,都是临时现写。。。。所以不存在一次发几节的情况。。。。今天下午要去城里开会。。不知道能不能回来。有可能今晚更不了。如果今晚未更新,明天晚上补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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