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世少年修真系列之《万世神兵》

  落足方稳,重明那身子突然“噗”然一声微响,几是顷刻之间,便就裂化出七八个全然不同的人来。这几个重明,看那面貌,皆是她本尊,只年纪有些不同,有十来岁的青春少艾,也有二十来许岁的娇俏少妇,更有七八十岁的白发老妪。这几个重明通身都笼着一层透明的淡蓝色的虚空。整个人像是镶嵌在一块颜色古怪的琥珀之中。
  这几个重明跌落在地,个个两目圆睁,你看我,我看你,竟齐齐说不出话来。好半晌,那少艾指着老妪,颤声道:“你如何这般糊涂。这许多岁月,你没炼成绝世神兵,没练出通天手段,却落了个魂裂身碎的下场。你看看我,何等得意,何等意气风发,何等志满踌躇,末了却落了个你这般的下场。”
  那老妪听得奚落,指着那少妇,忿然道:“你倒好说我。你问问她,不是她痴心牛性,不是她有眼无珠,我何至于此!她年少风流,你中年丧志,偏偏叫我老来受苦!我年老无能也罢了,她少壮之时,不苦学奋进,却为一条罪龙赔尽了前程。你反倒来怨我!我老无所依,老无所养,那都是你们造的孽!”
  那少妇听得斥骂,两眼婉转,目中炫然,却全无悔意,一时同那少艾言语——“孤山死寂,可是你夜不能寐?炼道寂寞,可是你两眼含空,双眸凝愁?那窗外吹过来的云头雨,松间风,可不都是来听你那绵蛮软语么?”一时又同老妪叹气,软绵绵道:“揽境自顾,绾鬓边白发,抚蜡黄脸皮,你不也庆幸这一世那相逢能相识么?雁过回声,风分庭柳,你不也暗喜这一世那相识能相知么?香浮黄昏,月上高楼,你不也曾欣慰这一生那相知能相好么?蝶乱花丛,鸟鸣高树,你不也曾暗叹这一生相好能相惜么?如今为此捐躯,还有什么蛆好嚼……”
  那少妇正个言语,突地一声惊呼,其立身那虚空突地坍缩,整个虚空都望中心处坍缩进去,只一霎时,那虚空便就缩得仅有半颗米粒大小。这米粒悬在半空,轻飘飘的,仿佛蒲公英飞出来的一点软絮。那老妪瞧得毛骨悚然,伸出手来,想将那米粒握住,孰知但就一捏,那米粒却霎时没了影踪,就此全然没个行迹。余下这几个重明的裂化之身登时齐齐惊叫起来,一时间人人自危,却是七嘴八舌的吵嚷起来。
  那少艾十分慌张,朝老妪道:“你最老成。见识最多。可知如何是好?”那老妪转过头来,立时同冰砚道:“小丫头。生死关头,要救我一救。你有息壤在手。快过来,我传你个九苞六象之法。”冰砚两眉一颦,将个息壤托与她,道:“我这现学现用,未必稳妥。息壤你将去,只怕稳当些。”老妪摇头道:“我如今这等形容,哪里还能施法。你莫推辞。”冰砚见状,只得上前,点头道:“你且说。我尽力而为。”
  王方平听得这话,却是回头暼了一眼苗璧泉,苗璧泉掌着昏沉不醒的荀烟竹,两眼将个冰砚上下打量一阵,虽个未言语,目中意思却也明显——‘也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未知有用与否。’
  那老妪急前一步,在冰砚身侧,急急将个咒法细说。冰砚凝神听得一时,不敢耽搁,依其所言,行经运气,左手托起息壤,右手列印施法,但听她口中咒声微诵,那指印之上陡然放出一盏三尺来高的青玉油灯。这油灯焰火微微,灯光凝聚如鸡子,将几个重明裂化之魂齐齐笼罩起来。罩于这油灯之下,那几个裂魂之魂便就聚合在一处,只一转眼,便就化作了裂化之前的形容。
  只是魂身聚合,那身体却依旧通体透明,整个身躯从头到脚,各处皆有裂纹,瞧着像是个跌碎了又粘合在一处的水晶之像。合并之后,重明登时吐出一口气来,其身上那裂纹之中,隐隐闪烁着虚空的蓝色光芒。
  冰砚绕着她走了两步,轻声问道:“可还使得?”重明一声苦笑,缓缓道:“管得了一时。”又默然片刻,轻叹道:“只五六百来岁时的事情,好多却都记不得了。只隐隐约约觉着心头有些事端,然细想去,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王方平从旁听着,心下感慨,迟疑一时,轻声劝道:“年轻之时,多是苦学。一人寂寥莫甚,便忘却了,想来也不打紧。”
  重明默然片刻,正要说话,突地脸色一变,急急从袖笼中摸出个软布口袋来,正要解开,整个人忽然僵作一团,直是一动不动,瞧着竟像是个雕像。冰砚轻唤两声,全然没个动静。冰砚摇头一叹,王方平却就上前,接过重明手中的布口袋,扯开一看,里头却是两个黄绢卷成的卷轴。下细一看,一个写着《太霄琅书》,一个写着《太微黄书》。
  冰砚见状,却就拦着,道:“此是重明之物。她未见让,如何使得。”王方平摇头道:“如今这行景,想来是她知道事将突变。不及交代,慌忙之中,想将这救命之法递到你手中。若再迂腐行事,只怕就害了她性命。”
  言语时,便就将这两卷书卷封扯开。翻来看时,那《太微黄书》之中,夹缠藏着一块金丝手帕,上头密密麻麻写着有字。王方平瞄了一眼,两眉一皱,又就将《太霄琅书》拆开,瞄看两眼,指着内中一处道:“你看看,这正是先时她说的九苞六象之法。”
  指点时,将两册书卷皆递给冰砚,道:“你细看看。可有什么法子能救她性命的。”性命攸关,冰砚不敢虚礼,接过手来,下细看得一阵,点头道:“果然如此。”言语下,依瓢画葫芦,捏指成印,口中诵念,果然咒言一响,那指印上光华氤氲,重明头顶那油灯灯光便就亮上几分,光芒之中,亦多出几分青色。清光圆融,重明那僵化的手足脸面便活络过来。
  捡回性命,重明亦叹道:“今日若无你两个,只怕便送命在此了。没有王方平,无这变通活泛。没有冰砚,无这举一反三的本事。真个侥幸。”又同冰砚道:“得你相助,只怕还有几日好活。”感慨时,见着《太微黄书》中那手帕,“咦”得一声,诧道:“这是个什么东西?如何夹杂在这里?”
  王方平笑道:“你自家的东西。倒来问我……”话说一半,突然省起重明缺了少年时回忆,底下的说不出口,那话便戛然而止。重明身子可动,然举手投足,皆有些吃力,眉毛略抬,同冰砚道:“我懒怠动弹,你替我瞧瞧,上头写的是什么?”
  第二百二十二节 旧闻


  冰砚听得重明言语,却是犹豫一二,道:“你如今这等形容。理会这些作甚?咱们得来此地,未知境况,未知前途。或是停下来,与你好生医治;或是此去下界,寻看个门路折返才好。”
  重明嘴角一抿,缓缓道:“你看我这形容,也不知还有几日可捱。便是大罗金仙来了,也医治不得。这地方瞧着虽个诡诞,然一无妖气,二无鬼魅之状,不必急着去访。我如今心口疼得很,脑门也像套了个紧箍,糟心得紧。只想这般坐一坐。我知道你记挂着那几个不成器的徒弟,心下慌着,只是这等地方,你还指望寻出个什么来?不过是些前尘旧址,还能有什么?你且好好坐着,同我说话,我心下舒坦,教你个法子,凭着那息壤,却是哪里去不得?”
  言语时,见冰砚两眉紧蹙,忧心忡忡,又哂然一笑,道:“你这丫头。我这将死之人都未着忙。你却急什么!”冰砚轻叹一声,靠着重明坐下,下细看她脸面眼睛,好一时,才道:“你就真没有什么法子可想?”重明微微一笑,两眉涓然,如水气轻舒,目中婉转,盈然有光,“我虽不是妖精。可也不是人。咱们萍水相逢,不过各取所需,凭藉一时,谈不上什么同舟共济,说不上什么患难与共,替我难过什么?莫不是你还有良心?傻丫头。良心可算个什么东西。”
  冰砚微微摇头,将那卷轴铺在膝上,轻轻将那手帕取下,缓缓展开,放眼看时,那字迹娟秀,瞧着像是女子手笔。冰砚瞄了一眼王方平,王方平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低下头,却又侧头看了看昏沉未醒的荀烟竹。苗璧泉有些觉得,讪笑了一声。
  “夫欲长生神仙,宜知胎息之道,是求生之宝也,还年返白,延寿不老。”
  才读这几个字,冰砚却就有些惊讶,展卷之前,她瞧着是张手帕,只当是儿女情长、两相缱绻的传递之物,孰知这一看来,全然不是这么回事。立时打起精神,下细看去。
  “有九天九王,为万炁之本宗,众帝之祖先,乃九气之精源。以天地未凝,三晨未明,结自然而生于空洞之内,溟涬之中,历九黄劫而分气各治,置立天地,日、月、星、辰于是而明。万气流演,结成道真,元始上皇、高上玉虚,并生始天之中;三十九帝、二十四真,遂有宫阙次序之官。上皇宝经皆结自然之章,以行长生之道,不死之方。符章玉诀,皆起于九天之王,传于世代之真。至三五改运,九灵应期,后圣九玄道君推校本元,以历九万亿九千累劫,上皇典格,多不相参。道君以中皇元年九月一日于玉天琼房金阙上宫,命东华青宫寻俯仰之格,拣校古文,撰定灵篇,集为宝经三百卷,使传后学玉名合真之人。
  南方鵔鸃,累世而有德行,族中先贤,心有神识,识道可尊;蒙天垂眼,因无心之处,进无有之地,于三百卷中,取一而得之。是为《太霄琅书》。鵔鸃一族,得《太霄》而起势,冠盖群真,为丹穴群仙之首。我族焦明,原居于丹穴之南,志愿无为,无为无累,然数世之民,皆入鵔鸃之奴,力竭而苦,负累无休。
  又混洞太无之中,阴阳初分,有三元五德八会之气,炼化成真,为太微天帝,为紫宫灵尊,号玄空太真,处诸圣之先,居众灵之前,其道广大,其化自然,真理潜通,流布无间,役使万神,天灵地祇,莫敢不臣。谛观此身,从虚无中来,因缘运会,积精聚气,乘业降神,和合受生,法天象地,含阴吐阳,分错五行,以应四时。天帝以八龙云篆明光之章,自然飞玄之气,结空成文字,方一丈,肇于诸天之内,灵音韵合,玉朗禀真。或以字体,或以隐音,上下四会,成文十万玉言。
  字无正类,韵无正音。自非上圣,莫能意通。积七千年,而后昆仑之室,北洞之源,于空无之间,出此文字。字皆悬空,方一丈,文蔚焕烂。四合垂芒,虚生晻暧,若存若亡。流光紫气拂其秽,黄金冶炼莹其文。遂经累劫,字体鲜明。至上皇元年九月十七日,囚龙一族,机缘巧合,奉受灵文。高上解其曲滞,七圣通其妙音。记为回天九霄得道之篇。刻以白银之简,结以飞青之文,藏于云锦之囊,封以启命之章。玉言十万,囚龙得五千言,铭之为《太微黄书》。
  囚龙一族,得《太微》之书,自谓绝尘,离群索居,与诸龙不类,独居天南。邈然之中,无来犯之敌,闲适之余,有寄情之物。囚龙一族好音而乐,弃道绝器,长而久之,族中无可法之人,门下无可战之兵。我族先圣,有德而广知,搜贤访美,惠闻其所,作不揖之客,取《太微黄书》,福来成真,成真入道,炼成无上之法,以一人之力,灭鵔鸃一族。囚龙一族,亦从此伏地称臣。
  呜呼。此非《太霄》之无用,实为鵔鸃之无道也。鵔鸃久治,富贵之乡无幽苦烦恼,学术而不肯精,习法而不能巧,渐至于此。天门玉子,皆落斯道。本末不知,蚩鄙成灾,良可痛念!智者悟之,慎之,戒之!”
  这通篇读下来,却是一篇劝学之文,亦是一篇经文传世之始末。冰砚逐字逐句读完,心下却也有些唏嘘。王方平听着有些感慨——“居安不知思危,玩物不觉丧志。这鵔鸃、囚龙一族有世传之宝,却落了个如此下场。真个可怜可叹。”苗璧泉听着这话,没有心思理会这金凤、黄龙的悲惨境遇,两只眼睛却在那《太霄》、《太微》两卷经文上来回瞄看。
  重明听完,却也怅然惘然,若有所失。好一时,才同冰砚道:“多少年来苦修,这经文我是倒背如流。这传世箴言竟是忘了个干净。我竟不知这里头还放着这么个苦心孤诣的劝辞。”
  感叹两句,却又一声苦笑,同冰砚道:“只是也好笑。这《太霄》、《太微》,我只当是自家的传家之宝,原来却是贼赃。不是抢来的,就是偷来的。什么天命无常,有德者居之,竟是哄人的鬼话。”
  苗璧泉舔了舔嘴唇,缓缓道:“这盖世之法,称之为贼赃,未免有些不敬了。”重明见他这行景,却是微微一笑,缓缓道:“这两部书,虽是奇书,便都习得了,那也未必能纵横天下。你们不知,上古时,原有四本奇书并称,除却这两本,还有《太上金书》、《太素玉箓》。也好叫你得知,也好叫你死心,这《太上金书》、《太素玉箓》,都在峨眉洞天哩!”别人犹可,冰砚听了,却是一头雾水,诧道:“我是虚陵弟子,如何却闻所未闻?”
  重明缓缓道:“峨眉洞天,传承多少年,历经多少代?你才多大,知道多少秘辛?《太上金书》,全名《太上金书秘字》。据闻未有天地之时,在太清太上之境之外,有不可称计之地。其地无托,处虚无之里,其时无量,正寂寞无表。那境界之所,天不称之为天,地不称之为地;若说阴阳,那其间之物,无有阴,无有阳。那渺然之上,霭霭层层,茫茫不见日月,那邈邈之中,无晶无光;那茫然之间,无有表里,无有方位,东不为东,西不为西,荡荡然只有一体。内中化生有物,那物无柔无刚,既无柔而且韧,又无刚而易折。内中亦托生有人,然其为人,无贤无圣,无忠无良。
  百亿变化,浩浩荡荡,今之人,杳而不可追思其状。忽然一日,那境界之中,生出个无形无象、自然空玄的‘道君’来。这‘道君’处空玄寂寥之外,又立玄虚无表之中。视之不见,听之不闻。若言有,不见其形;若言无,万物从之而生。八表之外,渐渐始分,下成微妙,以为世界。世界既成,虚空立分,清浊立判。这道君也自玄虚寂寥之里,托生人形,自号‘玉晨君’。传下这《太上金书秘字》三十九章来。比及后世天地清浊,剖判溟涬鸿濛,玉晨君置立形象,安竖南北,制正东西,开暗显明,光格四维。这渺渺邈邈之境与中土相通,三十九章经文,中土侥幸得其末章,虽只一章,残破不全,虽不能令人得之立地成仙,却也能令人脱胎换骨,洗髓伐经。
  这《太上金书》,为峨眉先圣青真小童所得,其中技法,传至太极真人、清虚真人,得以发扬光大。至于其后,渐渐沉寂,两千多年后,又有峨眉道人刘子先,以其中的绝技离魂大法名动天下。再往其后,便再无动静了。”
  言语及此,重明又朝冰砚道:“你可知道这《太上金书》,在你家传承数千年,如何后来又失传了呢?”冰砚默然片刻,缓缓道:“器物传家,或有损坏,或有偷盗,若要万全,那也艰难得紧。”重明嘴角一抿,却自袖笼中摸索一阵,掏出一个白玉手杖来。
  这手杖长不过三尺,杖身乃是一个四面挖空的长柱,杖头是一颗赤红珠子,另有一颗雪白的略小一些的珠子绕着这赤红珠子旋转。那手杖四面挖空,里面曾经有四个雕像,如今都被人抠了去,只留着四个底座,那底座上残留有裙摆鞋子,下细看去,却是两男两女。
  冰砚下细看得两眼,诧然道:“这是什么?”重明将这手杖缓缓递过来,嘴角微微一抿,“这就是《太上金书》的卷轴。今日我原物奉还。在这手杖上的雕像,乃是玉女玉童各一对。此是丹穴山发明一族从峨眉道人身上抢来的。只是那道人颇有手段,发明一族夺得了这手杖,却没得到手杖上的玉童玉女。你下细去看,那手杖上的两颗珠子的光华里,隐隐约约有经文闪烁其间,只是想来缺了那玉童玉女,这经文残缺不全。没一句囫囵话。”
  冰砚接过手杖,却没去看那经文,只是两目圆睁,满脸骇然的瞧向重明。重明知会其意,微微一哂,缓缓道:“你看那人世间,但有富甲一方的,必然要求靠官家。为什么?但为这万贯家财,抵不过人家的刀枪剑戟。你峨眉道人,奇书在手,却一代不如一代。那外面人等,自然要起觊觎之心。若是你们法冠天下,谁还敢动这等心思?那也是你家先人不争气。怪不得旁人眼红。”
  言语时,又瞟了一眼苗璧泉,似笑非笑道:“慢说我们,便是你们口中的名门正派,只怕也有些活络心思。宝剑在手,也须英雄好汉。既然你们让明珠蒙尘,自然怪不得旁人要抢。你当这世上人人都心如明月么?”
  冰砚将那手杖横在掌心,轻轻抚摸一阵,暗暗一叹。又听重明轻声道:“还有一本奇书,唤作《太素玉箓》。这太素玉箓,所成之时,已不可考,所成之地,亦不可究。只知这书成之时,二仪未分,无有天地,溟涬濛鸿,无有日月。那世界,无光无象,无音无声,无宗无祖,幽幽冥冥。其中有精,其精甚真。真精于幽原之中而生一气。化生之后九十九万亿九十九万岁,乃化生三气。三合成德,共成太素。
  太素既生,导运御世,开辟玄通,而成世界。这世界三色混沌,乍存乍亡。运推数极,三气开光。气清高澄,积阳成天;气结凝滓,积滞成地。九气列正,日月星宿,阴阳五行,人民品物,并受成生。天地万化,乃三气所育。此地既成,名之为‘道界’,又名之为‘玄界’。所谓‘道’与‘玄’,皆因其境光怪陆离,言之者失其常,名之者离其真。
  道玄之界,有紫气炼真,渐成文字。此文字悬空而就,圆光蔚然。此文有名,因其所表,时人称之为《太素玉箓》。此文晦涩,不可道,不可名。所谓可道之‘盛’,未足以官天地;有形之‘名’,未足以府万物。此文既成,因缘际会,因玄天上帝偶得之而传之中土。
  这玄天上帝,又号玄武大帝,这《太素玉箓》因其授受,又被称之为《玄武真经》。这《玄武真经》过于晦涩,常人难懂,为后人传道,玄武大帝取赤灵、黑灵金身,在龟壳、蛇鳞之上画出行经走脉之图,以供后人炼技习法,世人称之为《八脉奇经》。又以龟骨为甲,蛇筋为编,写了《玉箓》修真法门,时人称之为《玄览宝箓》。
  这《八脉奇经》与《玄览宝箓》,皆为峨眉山的素灵真人所得。那素灵真人得这宝典,奉黑灵、赤灵二神为师,辅以峨眉水火之法,技法之高,天下无出其右,声名之盛,便是丹穴山上下,亦有所闻。只是素灵之后,这峨眉山的水火之法,竟无端端的就此凋敝,山中道人若干,竟无有传人。我丹穴山中,另有一支,唤作幽昌。这幽昌族中,出了个狡黠机智的,假意诓骗,拉拢了青城弟子,撮弄得手,与他开了个方便之门,寻出了这素灵真人的墓穴。果然自那墓穴之中,寻得了《玄览宝箓》。”

  第二百二十三节 旧物



  言语时,重明却就自袖笼中摸出一卷骨简来,轻轻递与冰砚。冰砚愕然接过,缓缓道:“此是《玄览宝箓》?怎么会在你这里?”重明嘴角微翘,淡然一笑,“自然是幽昌一族孝敬咱们焦明来的。这东西我揣在身上,原指望着峨眉一行,能派上用场,孰知今日这等行景。也罢了,如今我虽未能还之素灵墓前,能还赠于你,也算物归其所。”
  苗璧泉一旁听得认真,原不言语,这时却忽然道:“鵔鸃一族,四得其一,冠绝丹穴;囚龙一族,四得其一,独居天南;这幽昌一族,既得宝经,如何不自家勤练苦学,反倒拱手让人?莫不是个假的?”
  重明缓缓道:“若是假的,他那一族胆敢双手奉上么?经文自然是真的。”言语时,又哂然一笑,“你只不知,这《玄览宝箓》乃是经文,那《八脉奇经》是图谱,若是有图无书,虽不能得大法门,还可小成技法;若是有书无图,却是全然无用。这《玄览宝箓》晦涩莫甚,内中有许多辞藻,为此经文独有,并不能触类旁通。慢说领会,便是读懂都难。若非如此,这幽昌一族,又怎么舍得将这宝贝双手奉上?”
  苗璧泉摇头道:“这幽昌一族,果然脑子不灵醒。一人不可解,难道十人亦不可解?一辈人解不出,难道世世代代都悟不得?这等宝经,留在族中,总还有些机会。这等让出去了,却是再无翻身之日。”言语时,又朝重明道:“他便交出来,定然另有抄录。也不妨碍。”
  重明微微一笑,将苗璧泉上下打量两眼,缓缓道:“幽昌一族得了这宝贝,自然深藏。只可惜门下口风不严。被咱们这一支得了消息。若不知道便罢了,既然知道,我岂能容他族中藏下这等祸害东西。你这话,既小瞧了幽昌,可也小瞧了我焦明哩!”苗璧泉听得这话,却是默不作声。
  重明回转头,冷笑道:“这幽昌一族。其实果然也有些不臣之心。他家下得了《玄览宝箓》,见识了内中神妙,却学不会内中法术。自然寝食难安。既然峨眉山进不去,寻不得这《八脉奇经》,便动起了寻找《太素玉箓》的念头。这《玄览宝箓》与《八脉奇经》,皆是真武大帝的注释本,于他之前,自然还有《太素玉箓》真本。只是那峨眉道人,曾挟技法纵横天下,寻查追索,尚且可考。这《太素玉箓》,不过于那野史神话之中,偶见痕迹罢了。真去寻觅,何啻于大海捞针。只是同你所说一般,这一人寻不出,难道十人也寻不出?这一辈人找不出来,难道世世代代都寻它不着?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家寻了上千年,竟真叫他们访出了这《太素玉箓》的下落。只可惜这真本,不在别处,竟在黑水三妖处。”
  重明嘴角微抿,眼中满是嘲讽——“那黑水三妖厉害非常,凭他幽昌一族,想要夺这《太素玉箓》何啻痴人说梦。为了算计这经文。幽昌一族费尽心血,一边着人冒充黑水子弟,一边着人冒充中土道人,引他两边斗法争执。待他两边鹬蚌相争,自己便好取这渔人之利。孰知人算不如天算,那黑水三妖被峨眉道人率中土道真杀上门去,几乎被屠戮殆尽,最终那《太素玉箓》,却落入了旁人之手。可怜他族中蝇营狗苟上千年,机关算尽,最后却落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言语下,又微微一笑,“只可怜这黑水三妖。早年名头不坏,亦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却是祸从天降。”
  冰砚默默将这《玄览宝箓》纳入袖笼,缓缓道:“怪道你停着不走,却是要将这东西赠我。”苗璧泉缓缓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想来她时日无多,想着把这贼赃都还了。了些罪愆。下了地府,也好分辩。”王方平听着这话不像,摇头道:“她虽伤重,然有古方,又有我这炼丹圣手在此。未必不能周全。你这话未免听着未免叫人灰心,实在不妥。”
  重明嘿嘿一笑,道:“他说得其实在理。若不是时运不济,若不是命悬一线,我怎么就甘愿将这东西还给这丫头。”言语时,两眼瞧向冰砚,却又有些怅然。冰砚抬起头来,同她四目相对,她那心思,虽个未言,心下却也明了。正待说上两句,重明突地两眼一翻,整个人猛一哆嗦,其头顶那灯光陡然一灭,霎时间,却就变作了个七八十岁的老妪。
  变化一成,其身上登时“噗噗”作响,生出许多磨盘大的虚空碎片来。这碎片从她身躯四面破体而出,好似嵌在她身上的镜子。只是这镜子不能映照,里头却都现出重明各个年岁的形貌来。这不同形貌的重明扑在镜面里头,两手扑在镜面之上,或在敲打,或在嘶喊,冰砚等人却是一点声音也未听着。
  冰砚从这些个重明身上一个个看过去。外头看去虽个明朗,那碎片中的重明却似乎掉进了漆黑的深渊,两目之中窅然深邃,似乎盲不见物。冰砚轻唤数声,那碎片中的重明无一回应,显然并不可闻。那老妪重明手足僵硬,两只眼睛倒是瞪得溜圆,然两目径直望前,不知眼前见物不见。
  冰砚伸手在她眼前晃动两下,老妪重明全无动静。冰砚轻叹一声,再度放出九苞六象之法,灯光亮时,重明身上那破碎的虚空便就渐渐缩回其体内。那老妪也渐渐变回重明本来形容。只是这番回复,重明手足僵硬,两目呆滞,却如同入定一般,凭是如何呼唤,全然没个动静。
  冰砚无奈,放出个袖里乾坤的本事,将重明收将起来,同王方平道:“她既昏昧,无有可闻。你也没甚良药。不如四下看看。或能寻出路来。”王方平点头道:“正是。一路下去,或能寻些药草,我这里丹炉也是现成的。烧出两味汤药来,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言语时,冰砚便就放出法术,领着众人沿着这巨树枝杈下行。这树杈宽阔莫甚,同容十来辆车马并行。行之未远,却见远处一枝杈上挂着个蜂巢。那蜂巢大如城池,累垂下悬。下方入口处有数十丈宽,入口附近隐约可见沿着内壁修建的一圈圈菱形房苑。
  入口处,林立许多手执长戟的巡守。这巡守或穿黄袍,或穿白袍,瞧着身段与人无异,然肩头上却并着两个脑袋。这两个脑袋都戴着帽子,瞧着面目也都还俊俏。其面容身形皆是男子,然腰身极其苗秀窈窕,颇有风姿。那蜂巢外壁之上,有四个金色染蜡大字,却是“平逢谷城”。
  冰砚远远瞧了几眼,却未走近。王方平低声道:“你不过去瞧瞧?”冰砚摇头道:“那是一窝双头蜂。但知采花酿蜜,惊扰他们作甚?”王方平低声道:“他们久居此地,定然熟知道路。若去打听,或许能有所得。”苗璧泉从旁听得,骇然道:“去不得!那是个妖精老巢哩!你们怕不是活腻歪了!这起地方,这番上门,那不是送肉上门与他们打牙祭哩!我看你生得也还周正,怎么如此糊涂!竟这般不知死活!”
  冰砚沉吟片刻,亦道:“先自去寻看一番。若无所得,再来不迟。若贸然而往,也不知是个何等地界。”言语时,便领着众人径直向下,这树冠巍巍,此一下去,不知几许路程,途径一处,却见那树干上立着两根树杈,上头漆有大字,上面那树杈上写着“平逢”,下面却写着“槐安”。王方平瞄看一眼,哑然失笑,低声道:“这地方竟有地界!”苗璧泉应道:“想来是这厢的妖怪割地为王。”
  越过地界,再行一阵,下方树干之上,却见凿着一个巨大的树洞。那树洞高有数十丈,洞顶悬着一块木板,上头书着“槐安古都”四个大字。那洞口处立着许多兵卫,皆穿着玄色长袍,肩头腰上,皆有草叶编成的草甲。这些个兵卫身材颀长,削肩细腰,个个面皮黝黑,其臂膀之上,皆缠着一束焦干枯槁的谷草,瞧着十分怪诞。
  王方平细看几眼,低声道:“这些个东西,瞧着像人,只怕是妖。”苗璧泉深以为然,点头道:“瞧那形容,想来是蚍蜉蚂蚁之流。这些个妖物,旁的也罢了,只是人多,双拳难敌四手,还是绕开些好。”冰砚便愈发小心,绕开些,避开那洞口悄然向下。行走良久,终是渐渐近了树根。
  那盘虬的树根之中散落着千百个院落,最高处巍然立着个庙宇。略近些,冰砚便瞧着眼熟。再走近些,正个细看,却突听那枝叶间传来人声。
  一个尖细声气男子兀然道——“仔细些。去不得了。再去便要碰着火了。惹火烧身,可是谁也救不得你。”另一个浑厚些的嗓音答道——“省得,省得。只是瞧着有些可疑,多看了两眼,一时出神,险些踏错罢了。”那尖细声气笑道:“当值时候,你还好说出神这话。这些年虽个太平,但我看那里头时不时有些异样光华闪烁,瞧着不像是甚正经路数。咱们可得当心些。”
  王方平听着,心下疑惑,正个思忖,却见冰砚捏动法诀,鸦雀无声的向下遁去。去不多远,离那庙宇尚有数箭之地,那虚无空中,忽然“嘭”然一声,放出一蓬烈火来。只是那烈火飞扑,绕着冰砚飞了一圈,便就倏然消逝。冰砚不敢耽搁,施展遁法,立时携了众人远离那火焰显形之地。
  飞开数十丈,王方平才骇然问道:“那是个什么阵势?竟瞧破了你这藏身之法?”冰砚默然片刻,低声道:“那是峨眉古法。同咱们的流火金铃有异曲同工之妙。想来此处,应是华妙洞天的一块残破之地。”言语时,领着众人近了那庙宇,这庙前跪着个巨大赑屃,背着块数丈高的石碑,上头写了“嘉州”二字。
  这庙瞧着森严,庙门却已败坏,徒有个门框。门前左右各有一个三丈来高的石狮子,左边那个口中原有个圆球,如今牙口坏了,口中那石球滚落出来,砸在了脚下,裂作了五六瓣,有两瓣已经化作了深褐色的碎屑,团在地面,恰似两团烂泥。
  走入庙门,门廊两侧立着的不是神像,却是两个手执长剑的道真石像。石像之前,皆有个神龛,龛上有字,一个刻的是“妄作善恶缘,祸福报无绝”,苗璧泉上下打量两眼,哂然笑道——“我只当峨眉古迹,这上头该是些冠绝今古的奇文,孰知竟是这种鬼话!尘世间,那荒山破庙里,这等唬人的东西,不知多少!”回头看另一边,镌的却是“真静离尘垢,清凉无恼热。”在口中砸吧两下,笑道:“果然只会唬人。”王方平听这奚落,偷偷瞄了冰砚一眼,见她似乎并不介怀,自家倒不痛快,白了苗璧泉一眼,没好气道:“那罕世奇文,你家不藏着秘而珍重?巴巴的贴在门前,叫人白捡了去?”
  苗璧泉嘀咕两声,也不答言。冰砚领着人望前去,进门之后,前方不见庭院,却是一道影壁,那影壁之上也没见有字,只画着一张美人脸。只这美人两目紧闭,瞧着似乎满面愁容。冰砚在那影壁前略站一站,轻叹一声,便绕将过去。前面赫然开朗,乃是个极轩敞的院子。那院子两侧开有角门,门旁长着十来株参天“大树”,瞧着是那巨树上长出来的细芽。
  院子里面,不是高屋大厦,却是一间高台,高台上并无神像,却是个慈眉善目的女真石像。这女真形容奇特,并非寻常素净装扮。其头戴雕花镏金百花花冠,上穿圆口贴身杏黄罗纱,肩披袒襟鹅黄云肩,身缠坠花璎珞,下穿两节姜黄云边套裙,侧身斜坐一片碧绿莲叶之上,左脚下放,轻踏怒放赤红宝莲,右脚跷起,踏于莲叶之上。右手抬起,轻放右膝,下细看去,那右腕上戴着个金黄耀目的浑圆宝镯。左手撑在荷叶之上,臂上缠着一条土黄飘带。
  女真之前,并无神龛,只放着半人高的一个石刻香炉。那香炉中香灰凝结,黑漆漆的,乌青青的,裂成数块,缝隙中东倒西歪的插着许多残烛香炷。香炉侧旁,立着一块丈余高的石碑,那石碑已然开裂,然上面的朱漆大字却还清晰可辨。王方平心下好奇,早凑过去细看,却见那上头写的是——“暂舍墉城内,命驾岱山阿。仰瞻太清阙,云楼郁嵯峨。虚中有真人,来往何纷葩!炼形保自然,俯仰挹太和。朝朝九天王,夕馆还西华。流精可飞腾,吐纳养青牙。至药非金石,风生自然歌,上下凌景霄,羽衣何婆娑?五岳非妾室,玄都是我家。下看荣竞子,笃似蛙与蟆。眄顾尘浊中,忧患自相罗。苟未悟妙旨,安事于琢磨?祸凑由道泄,密慎福臻多。”王方平不看还好,愈看愈觉着纳罕,疑惑时,绕着那石碑走两步,却见那碑后还有字,登时来了精神。
  第二百二十四节 唐览


  那碑文细小,洋洋洒洒,王方平凝神细看,那上头镌的却是——“余淹留岁月,养气绝粒,泛然自适,无所营为。少时涉历群山,翛然一身。学未明道,形惟保神。山水为家,形影为邻。布裘草带,鹿冠纱巾。饵松饮泉,经蜀过秦。居林虑山,为鬼所击,为嘉州峨眉山三霄真人所救。大道杳冥,吾自此有师。后居东岳,于上下悬绝处,重岩深隐地,得遇太和之洞,登临冥仙之台,入神府昆陵宫,仰瞻太真王夫人。
  太真夫人,为王母幼女,名婉罗,字勃遂。事玄都太真,有子名三天,太上府司直,总纠天曹之遗,如人间卿相。三天年少,好委官纵情,虚废事任,四海之中,五岳之内,徒以游玩为乐。有司奏劾,被降主东岳,退真王之编,司鬼神之帅,五百年,乃更其职。
  夫人因来视之,励其修守政事,以补其过。道过临淄,值县小吏马明生为贼所伤,当时殆死。夫人见而悯之,问其何伤?明生以实相对。夫人曰:‘汝所伤乃重,刃关于肺,五脏泄漏,血凝绛府,气激肠外,此将死之急也,不可复生,如何?’
  明生知是神人,叩头求哀,乞赐救护。夫人于肘后筒中,出药一丸,大如小豆,即令服之。登时而愈,血绝疮合,无复惨痛。明生再拜跪曰:‘贫家不足以谢,不知何以奉答恩施?唯当自展驽力,以报所受耳。’夫人曰:‘汝必欲谢我,意亦可佳,可见随去否?’于是明生遂随夫人执役。
  夫人还入东岳岱宗山峭壁石室之中,上下悬绝,重岩深隐,去地千余丈。石室中有金床玉几,珍物奇玮,乃人迹所不能至处也。明生初欲学金疮之方,既见其神仙来往,乃知有不死之道,旦夕供给扫洒,不敢懈倦。夫人以鬼怪虎狼眩惑众变试之,明生神情澄正,终不恐惧。又使明生他行别宿,因以好女于卧息之间,调戏亲接之。明生心坚志静,固无邪念。
  如此五年,愈加勤肃,辄不怠惰。夫人谓之曰:‘汝可谓真可教也,必能得道者也。以子俗人,而恭仰灵气,终莫之废,虽欲求死,亦焉可得乎?’因就本末告之,曰:‘我久在人间,今奉君王命,又被太上召,不复得停。念汝专谨故相语,欲教汝长生之方,延年之术。然我所授之者,非无光之真不可悟其道,非无象之圣不可从其始,固非汝所得闻矣。纵或闻之,亦必不能用之持身也。有安期先生《晓金液丹法》,其方秘要,是元君太一之道,白日升天者矣。安期明日来,吾将以汝付嘱之焉!相随稍久,其术必传。我有金书两册,名《九天太上道经》,为吾母故册,汝当为我传世。昆陵宫亦遗而相赠,不必另寻别室证道。’明生流涕受之,明日,安期生至,明生随之,果然得授其方。其后丹成,合服而登仙。瞩念下土,思彼上宾,旷然无已。
  余机缘巧合,仰登高台,虚想灵人,感怀不可自持。余偶然间,得明生遗篇,然道法通玄,难以彻悟,余勤而奋之,戮力数百年,道不得通,法不得成,仅凭气运,炼得金丹六枚,一曰惊精香,一曰振灵丸,一曰返生香,一曰振檀香,一曰人鸟精,一曰却死香。此金丹者,斯灵物也。余仗此丹,归峨眉华妙,纵横中土,无有敌手。
  然世之长生,无有可藉,仙道邈然,不可或求,人间已冷,无有可寄。余生无有所苦,亦无有所乐。既无有可求,亦无有可失。呜呼,无忧患不可以成人,无疾苦不可以悟道。悟道之所得,不过长留人间之愉,长享天伦之乐。余何求道哉?是故余尸之而解,蜕之而脱,留金书于世人,赠金丹与后人。
  天无有道,有缘。汝当得之。——唐览绝笔。”
  王方平一行看,一行念,比及念完,那苗璧泉“咚”然一声,却就跪在那香炉之前,朝那女真石像一边磕头,一边祝祷:“唐上真。千古之后,有缘人叩拜您老人家哩!”王方平见他这行止,却是“噗嗤”一笑,道:“你呆不呆。这是华妙洞天旧址。华妙洞天倾颓之前,这庙宇便在了。这中间,那得多少辈人了!他华妙洞天的门人子弟又未死绝,便有金书,便有金丹,还等你呢!”
  苗璧泉听得这话,却是嘀咕两声,哂然一笑,道:“你懂什么!这唐上真都说了,天道无眼,各凭夙缘。哪怕隔着一万年呢?哪怕来了万万人呢?没这夙缘,可不都是枉费心机?所谓夙缘,自然没有先到先得的道理。”王方平打个哈哈,啐道:“你也好意思。敢是什么大罗金仙转世不成?倒好提夙缘二字!”
  苗璧泉抬头看了一眼冷冰冰的石像,慢慢起身,冷笑一声,道:“横竖磕两个头,也不吃亏。她是上真,两个头,还是受得起的。”王方平笑道:“你倒是机灵。只是你也细想,这唐上真,已然是个纵横中土冠盖一时的人物,金书在手,却是不能彻悟。你便有缘,便拿着书了,只怕也是枉然。”冰砚从旁瞧着,这回倒替苗璧泉说话——“他心思如何,何必计较。此是华妙前辈,咱们既然来此,有所惊扰,磕两个头,那也是该的。”
  言语下,却也屈膝下来,跪在唐览石像之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磕首毕,又诚心实意道:“弟子冒昧来此,叨扰故居,实非所愿。”行礼毕,那王方平瞧在眼中,却就有些不好意思,亦从旁跪下,“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旁人也罢了,磕头也好,祷祝也罢,全然没个响动,孰知王方平这一磕头,那上头的唐览石像突然一个激灵,竟陡然活泛起来,那垂在右膝上的手慢慢抬起,竟就此从掌心放出一张白绢来。那白绢半截在手,半截滚落在地,绢册之上,浮着一个微亮的光点,瞧着像是暮色时分若明若暗的星辰。
  @永恒的骑士 2021-10-13 07:55:38
  这金丹会给重明服用吗,原来峨眉与太一道是同出一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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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段里面的元君太一之道,不是黑水派别太一道。安期生这个“元君太一之道“,其实有两个版本。云笈七签里面就有两个版本。一个版本写的是‘元君太一之道’,一个版本写的是“九君太一之道”。这个九君或者元君,没有全称,不好考证。但这个太一,应该是指天地未分时的混沌元气。而黑水的“太一道”,那个“太一”,可以如下理解:1,太一,是终南山的别称,终南山别称太一山,又称太乙山。2,太一,大道根本,道之源起。
  这个星期家里有事,要耽误。如无意外,周三周四补起。
  苗璧泉从旁瞧着,真个惊诧莫名,骇然道:“这是什么缘故?莫非你便是他家后人?是了!从前听说你家那《如意神方》便是太一元君的古物!那《龙虎金砂》和《晓金液丹法》师出同门!”言语时,起身绕着那台墀转了一圈,却未见着个异样,叹道:“只是世道变化,鬼神难测。这老神仙的遗言,不知是几多年前的旧事了。那金丹只怕早没了踪影。你便真是他家后人,也没了指望。”
  言语时,却见王方平一言不发,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白绢上的光点。正个疑惑,那白绢上的光点陡然放出一蓬白光,光芒一笼,众人眼前一花,脚下登时一个踉跄,苗璧泉猝不及防,却是“咚”然一声跪将在地。王方平亦立身不稳,向前扑出数丈,这才站稳身形。
  比及立定,王方平拂了拂袖,放眼一看,却见立身之所,乃是一片浩瀚的虚无之地。这虚无之中,悬中浮着个巨大莫甚的铜鼎。这铜鼎大不可言,放眼看去,两侧的鼎耳有如泰山,鼎中有水,满满当当,就此一望,恰似渺然湖泊。鼎中浮有六块龟壳,好比六座浮岛。这龟壳浮岛之上,皆立着一个三十余丈高的巨大石像。那石像手中,都捧着一个石碗,碗中“突突”冒起白烟,六股白烟蒸腾而上,汇聚一处,融作一团白云。那云中巍然立着一座仙山。
  那仙山形如手掌,外围也果然立着五座高低不齐的巨峰。峰顶之上,各有仙阙。五指之下,掌心之中,另有一座宫府,那宫府地方广阔,内里层楼叠院,瞧着真个是金庭玉阙,辉煌莫甚。王方平等立在那巨鼎的鼎沿,这鼎沿宽有数百丈,平整蜿蜒,仿佛绕湖的大坝。
  这鼎沿远看也还平整,下细看去,靠水一边,已经渐渐铺上数寸厚的泥土,上面生满碧草。悬空一边,不过零星散着些细软的砂石,地面鼎身的铜锈清晰可见。鼎沿之上,近水之畔,隔着数百丈,便就见立着许多枯草搭的棚屋。棚屋之中,来来往往的,却是些低矮的鱼头蛙身之怪。王方平缓步而前,至于水边,却见那水深不见底,近岸处,悬生着一团团的碧色水葫芦,开着连片的紫色小花。许多细小银鱼在水葫芦间穿行,那银鱼原成团来去,乍见人影,立时四面散开。短短片时,便就窜得踪迹全无。
  苗璧泉看得这行景,登时欢喜异常——“快,上去瞧瞧。指不定那金书金丹还在上头!只是地方大,只怕要苦寻一番。”冰砚瞄他一眼,低头望那水面一弹,一朵水葫芦紫花“噗”然一响,便就从花簇之中挣脱出来,翛然落在水面,只一刹那,便就化得有丈之巨。那紫花颤颤巍巍的漂在水面,如泛浪之船。
  众人登上紫花,不待冰砚施法,那花瓣便轻轻旋转起来,如桨拨动,载着几人望那龟壳划去。紫花过水,那水下远处的鱼群倏忽而散,比及花去,那鱼群又倏忽而聚,好似一张银网,在水下不停的撒开收拢。这紫花瞧着轻缓,沦波而行却是极快,也不多时,便就近了那龟壳。那龟壳远看墨然一色,比及相近,才见那龟壳之上诸色纷呈。靠水的边缘,龟壳上满是苔藓,青青黄黄灰灰褐褐,水下的龟壳之上还生着细长的水草,随着细浪摇摆不停。
  步上龟壳,冰砚将手一摆,那紫花“噗”然一声微响,霎时又化作指甲大一朵小花,袅然落于水面,不过片时,便就被细浪摇去远处,不见个行迹。这龟壳大甚,甲壳之上的纹路好似宽阔大道。壳上覆着一层厚土,越往中间走,那龟壳上的积土越厚。远远看时,那龟壳像个锅盖一般,比及步于其上,却觉平整异常。放眼看去,好似一处广阔平川。
  从鼎沿看过来,这龟壳之上不过隔三差五点着些绿色斑块,行于其间,才发现那绿色斑块,竟是一处处的林地。那林地外围,原有许多村落,如今都已败落,村落中房屋坍塌,废墟中杂草丛生。只是别的也罢了,那村落中散落残存的物件,瞧着都巨大莫甚,随处可见磨盘大的石碗,戏台般大的石床。村落近林处,有许多坟茔。那坟茔皆是土丘,此起彼伏,若不是丘前立着墓碑,怕不认做了连绵的丘陵。
  行走一时,至于龟壳上那巨人石像处,却见那石像脚下立着个石碑。上头镌刻有字。苗璧泉抢在前面,认真看去,上头写的却是——“龙伯有大人,卅丈立其身。数步周寰宇,呵吸结巨云。苍冥为室顶,北海作盂盆。一钓六鳌毙,二山因陆沉。”
  苗璧泉读了一晌,两眉紧皱,冰砚也未理会,朝那石像略行一礼,便就放出法子,领着众人飞而上升。顺着那石像掌中白烟,望上那云端翛然而去。那白烟袅袅而上,穿行其中,触面清润微凉,烟中极光明,四面亮亮晃晃,如同行于万千灯烛之中。
  至于仙山之下,却见那山脚有个码头。只寻常码头是个水湾,这码头却是个烟波渺茫的云湾。码头外间,立着七八根丈余高的黄柏木柱子,内中一根上头缠着一根八岁孩童手腕粗的草绳。这草绳半截套在柱上,半截垂在云中。瞧着好似真的有仙人要乘云舟往来。立足码头,回首望去,那云烟涤荡,层层生波,处处腾烟,渺渺之中,似乎有阆阛仙子乘风破浪而来;茫茫之间,仿佛有腾蛟飞凤游弋其中。
  码头侧畔,立着一块碑文,上面未明仙境之名,却见刻着几句诗文——“绛景浮玄晨,紫轩乘烟征。仰超绿关内,俯眄硃火城。东霞启广晖,神光焕七灵。翳映汛三烛,流任自齐冥。风缠空洞宇,香音触节生。手携织女舞,并衿匏瓜庭。左徊青羽旗,华盖随云倾。宴寝九度表,是非不我营。抱真栖太寂,金资日愈婴。岂似愆秽中,惨惨无聊生。”
  苗璧泉细看一阵,皱眉道:“这也作怪,不矜名目。倒刻几句诗文在上头。”王方平哂然道:“仙家行事,岂与凡夫俗子相类。”码头上有一行黄柏木长道,长道铺陈的木板有些潮润发黑,两头都趴着灰褐色的苔藓,偶尔可见些许碧草缀生其中。长道未远,立着一间亭子,亭子古旧,四面围着些奇花异卉,苗璧泉但一瞧见,立时推王方平——“你且瞧瞧,那可是凡间所无的仙草?若有名堂,我也摘几片叶子藏着。将来还可防身。”
  王方平摇头道:“我却认不得。你若有心,只管摘些放着。将来有人认得,未必没有用场。”苗璧泉思量一二,却就摇头道:“既认不得,那就罢了。这样鲜妍好看,许是有毒也未可知。小心驶得万年船,总没过逾的。”王方平微微一笑,往前走得几步,仰头看那亭子上的匾额,那匾有些残破,所幸字迹完备,细看去,上头却是“绿关”二字。苗璧泉亦看得真切,诧然道:“这却是个什么意思?”只问时,哪里有人答白,疑惑时,王方平已然跨步沿着那黄柏木古道上行。这黄柏古道,蜿蜒而上,沿着山壁通向仙山手掌处。苗璧泉仰头看得几眼,暗自嘀咕,术法傍身,却要抬脚步行,真个自寻苦吃。
  第二百一十五节 硃火



  几个沿山道而上,到底是炼道之士,身轻体健,也不多时,便至于仙山如手掌处。此处立定,五座远峰矗立在远处,如五位风姿绰约的仙人亭亭玉立。仙山掌心处,四面皆是碧绿古木,苍翠一片,正中立着一座玉阙般的宫殿。宫门之前,乃是一片开阔之地,左右各排着两列丈余高的石狮子。那狮子形态各异,每一列都有数十个,有怒目蹲坐的,有匍匐翘尾的,甚或还有侧卧蹬腿的,林林总总,不一而足,与人间门前石狮子迥然不同。
  苗璧泉只望得一眼,便就暗自称奇,冰砚素来小心,也不管王方平是不是什么有缘人,放出法子,遮住行迹,慢慢朝那宫阙走去。近了宫门,却见那上头悬着块石匾,只书三个大字——“硃火城。”那宫门大开,两扇朱漆大门傍在宫墙之上,近门数尺远处,当中立着个石制大火盆。
  那火盆之中,并无柴薪,亦无炭火,然盆中却站着一团烈火。这烈火手足俱全,头身周到,五官完备,瞧着跟活人一般无二。它立在盆中,两目炯炯,冰砚等虽藏了行迹,然相近时,却觉着那火人似乎正同自己四目交接。冰砚心下疑惑,缓缓近前,那火人却也并无甚么异样动作。同火人擦肩过去,冰砚忍不住回头看去,只再看时,却见那盆中哪里来什么火焰,不过一团若有如无的淡淡蓝烟。
  越过宫门,所行未远,却突听那城楼转角处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苗璧泉吃了一吓,骇然抬眼,瞄向冰砚,冰砚捏起指诀,暗中防备,缓缓靠前,穿过宫门长廊,却见那宫门后的城楼下,竟有一列兵卒在巡逻。
  那兵卒身披红布铁甲,头戴红索铁帽,手中提着一杆红缨铁枪,装扮与中土人间相仿佛,然这一个个的,皆是石像,其身旁还跟得有数头恶犬,这恶犬通体黝黑,尖耳短尾,瞧着又干又瘦,也是顽石雕琢而成。这兵卒排成一列,在那宫门后的长道中来回巡视,几头恶犬绕着兵卒乱窜,偶或还狂吠数声,瞧着颇有些诡诞。
  王方平下细看着,心下正个骇异,却见一头恶犬一时不慎,猜着了一个兵卒的大脚,那兵卒本是石像,踩上一脚也无妨碍,然竟因此勃然大怒。那兵卒一声呵斥,将手一抬,手中那红缨铁枪“嘭”然一声,竟就此放出个炸雷。那恶犬猝不及防,登时被炸成一团砾石,洒落一地。只是碎石落地,翻滚一时,“窸窸窣窣”一通乱响,不过转眼间,就又滚在一处,聚合拢来,变作原形。这恶犬变化回还,短尾摇摇,远远的吊在队伍最末,缓缓跟着,却是哪里还敢再靠近前。
  苗璧泉看得真切,悚然而惊,再细看去,却见那宫墙之上,原有许多浮雕,内里刻着些上古故旧之事。那浮雕之中,苗圃尚在,宫苑依旧,独独少了些人物野兽,只留着个灰白的残痕,依稀可辨。苗璧泉暗暗咋舌——‘此地日月俱无,这些个石像竟能成精作怪,也是奇了。’
  冰砚到底警觉,恐再生事,悄然绕开,只望里去。走得一时,一路上见着不少石像精怪,所幸冰砚术法高妙,也还稳妥,未露行迹。走出不远,近了正殿,却见那殿前巍然立着一棵十来丈高的赤金之树,那树上的金叶子湛然夺目,十分闪耀。金叶之间,开着成捧的花朵,这花朵却非金色,或红或黑或白或黄或绿,竟有五色。略走近些,便觉异香扑鼻。五色花之间,也有些五色果子,只是那果子极小,瞧着同枣子一般大小。花果之间,蹲着些半人高的石头猴子,这猴子或独自蹲在一处,或抓耳挠腮,或岿然不动;或三五成群,在那树杈间来回跳跃,尖声啸叫。
  但一见这金树,王方平立时停步,指着那金树同冰砚道:“这是玉膏丹木!”苗璧泉细望两眼,惑然道:“这是什么宝贝东西?敢是有什么神效不成?”王方平点头道:“这玉膏丹木,开出的花,唤作龙虎妙化;结出的果,唤作五行果,又称为还丹内象金钥匙。丹家有言,五行颠倒术,龙从火里出;五行不顺行,虎从水中生。此是炼丹要诀……”苗璧泉听得一头雾水,皱眉道:“你莫掉书袋,我也不懂你这丹家口诀。你只说这玉膏丹木的花有何用?果有何用?”
  王方平微微一哂,指着那花果道:“这花与果,都是点丹的珍品。其效应嘛,俱是古书之言,我也未曾亲验。只书上有言,以花为致物,所成之丹,能洗髓伐骨,易经脱胎;以果为致物,所成之丹,能固魂守魄,万年不坏。只是这花果瞧着轻便,要摘下来,却不容易。须得有真火在手……”苗璧泉听得这话,不等他说完,便讶然道:“竟有这等好处!”言语下,便就走将过去,将手一晃,指掌间便燃起三尺来高的火焰,也不客气,伸手便摘那花果,孰知那花果瞧着娇嫩,凭他如何用力,却是一片花瓣都摘不下来。
  王方平瞧在眼里,却是哂然一笑——“摘不下来的。只有神火在手,才能摘将下来。你这术法,撮弄的是凡火,如何使得。”又叹道:“可惜,我一个炼丹的,也没这本事摘得下来……”言语未尽,却见冰砚走将上前,两眉微蹙,轻轻伸手,那指尖火苗一闪,却就轻轻攀下一截树枝来。那树枝长有数尺,花叶茂盛,硕果累累,瞧着十分好看。
  然就此一折,那赤金之树陡然一颤,“嘭”然一声,那枝条茎干猛然一缩,霎时缩将在地,裹成一个磨盘大的赤金之球。那枝干盘虬,叶片披拂,将那花果紧紧的藏在球内,再不漏出半点。丹木坍缩,树上的一干猴子“咚咚”落地。冰砚花果在手,失了遮掩,那一干猴子“吱吱”乱叫,猛然朝冰砚奔扑过来,冰砚一不躲闪,二不避让,右手微微一抬,但听“叮”然一声脆响,一干猴子霎时被冻成冰块,一个个被封在冰中,龇牙咧嘴,抬手踢腿,死死定住,再不能动弹分毫。
  定住猴子,冰砚左手捏起法印,口中轻诵咒言,立时将众人身形遮掩过去。堪堪收拾,那正殿之中,却就见扑出两个皮干肉瘦的人来。一个身形瘦削,脸面黑红,穿着个绯红长袍,头顶戴着一个黑布帽子,帽子正面嵌着一块晶莹透亮的黑玉。一个脸面发青,罩着一件青灰色的长袍,蹬着一双灰黑色的木屐,披着一领深灰色的兜帽斗篷,头发绾着一个高髻,插了一根黑玉簪子。
  那带帽男子立在殿门,两目四望,厉声斥道:“来者何人?竟敢盗取我家玉膏丹木?”那披氅汉子立在他背后,冷笑道:“既然是贼。哪里敢现身。你吆三喝四的。他岂不跑得更快?你要捉贼拿脏,自然要拿出本事来!”那带帽的暼他一眼,从袖笼中掏出一根烧火棍子来,也不多言,也不咒印,只望空一抛,那棍子“砰砰”一通乱响,霎时裂作无数指头大的焦炭,那焦炭撒在半空,竟好似蜜蜂儿一般,发出“嘤嘤嗡嗡”之声,四下里只管乱窜。
  那焦炭漆黑一点,既无耳目,又无鼻子,只在那殿前一阵盘旋,便就齐刷刷的朝冰砚等人飞扑过来。其飞扑之时,那碳上“兹兹”作响,竟就此扯出数尺长的火焰来。冰砚看得真切,左手捏出法诀,右手望空一指,其指尖“簌簌”数声,登时疾射而出一股霜风。那霜风一裹,那焦炭上的火焰霎时熄灭,一干焦炭“噗噗簌簌”跌落一地。
  术法一动,身形自现,那带帽男子看得真切,两手一拍,冷笑道:“这些尘世肉虫,果然不知天高地厚,自谓有些手段,便要来这上古秘境作贼!”但一拍手,那地上的焦炭碎粒便就“突突”作声,滚在一起,首尾拼接,只一霎时,便就化作了一只三四丈长的焦炭蜈蚣。这蜈蚣首尾俱全,只那两排长腿不是焦炭,却是烈火。其颈项之下未远,尚且生着一对烈火飞翼。变化甫成,这蜈蚣立时仰头窜起,两翼扇动,望着冰砚猛扑下来。
  苗璧泉见那架势,心下骇异,下意识的往后退开两步。王方平看得真切,暗中捏起法印,侧头瞧向冰砚,想着先时见她施展过的法术,略作思忖,只当她要放出神剑;孰知那蜈蚣扑来,冰砚两足稳立,竟是纹丝不动。那蜈蚣堪堪扑到头顶,火焰未至,浓烟已经喷扑上面,王方平捂住口鼻,却见冰砚嘴角微微一抿,左手法印,右手往前一伸,竟一把轻轻巧巧的捏住了那蜈蚣的脑袋。
  也不见她咒言,也不见她施法,不过抡起那蜈蚣轻轻一甩,且听“嘭”然一响,那蜈蚣霎时化作一条焦炭锁链,“嗖”然一响,便就如恶龙出海,朝那两个男子急窜过去。这锁链来去如电,快不可言,那带帽男子“哎唷”一声,未及避让,霎时被拴了个瓷实。那披氅汉子一声怪叫,撇下同伴,转身便跑,然两脚堪堪离地,那焦炭锁链之上“噗”然一声,陡然喷出一火网,劈头盖脸猛然一罩,一抖一收,便就如网鱼一般将他网罘其中,不得脱身。
  这披氅汉子失陷被困,登时尖叫起来——“你不是自诩玄功盖世么?怎么一个照面,便就做了阶下囚哩!”带帽男子哪里同他答白,竖起眼睛,瞪住冰砚,骇然道:“你是哪里来的仙人?竟有这等本领?”那披氅汉子闻声而知雅意,立时接嘴道:“仙姑饶命!这腌臜汉子有眼不识泰山,同我无干哩!”



  第二百一十六节 丹奴
  冰砚略上前两步,四看数眼,并未同那披氅汉子答话,瞧向那带帽汉子,缓缓道:“你们是什么人?在此作甚?”王方平皱眉道:“我看他们不像人。只怕是些精怪。”那带帽汉子神色畏葸,瞄了瞄王方平,低声道:“神仙府邸,何来精怪?咱们真身原是有些灵通的石头,得了真仙点化,在这里硃火城中谋个生计,作个丹奴,做些洒扫活路。原是清白出身,同外间那些个精怪可不是一路的。”
  那披氅的汉子亦赔笑道:“咱们在这城中,小心翼翼,兢兢业业,消磨多年,扫地浇花,并不作恶。那仙家去了多年,咱们也只是恪尽职守,将这旧城看着,并没有逾矩。仙姑万不要将咱们当成外间那些个鲜廉寡耻的妖精。”
  冰砚将他两个上/下打量一阵,又问:“除却/你们,还有几个丹/奴?除了丹/奴,可还有旁人?”那汉子低头道:“硃/火城中,原有九个/丹/奴。有一年丹炉迸裂,坏/了事,去了三个。如今还有六个。咱们两个日/常皆在正殿,供奉上/香,洒扫/清洁,再顺便门口浇花,并无别的差事。还有四个,都在藏/魂/楼里当值。除了丹/奴,城中原有好些应卯的巡守。只是年成久,好些巡守石/胎/破碎,灵/气/散/佚,渐渐断/了灵性,已经成了石像。
  冰砚点点头,又问:“说了半日,你们难道没有姓名?”那戴帽汉子低声道:“咱们原是石像,并无姓氏。当日仙真为着方便呼唤,与我们赐了名字。我唤作丰车,字观神。旁边这个,名最胜,字载形。”听着这名字,王方平有些惊讶,却就问他,观神不敢隐瞒,老实道:“另外四个,一名善达,字逍遥;一名晃夜,字正见;一名始元,字曜明;一名上真,字缥缈。”
  王方平听了答言,默然片刻,缓缓道:“那死了的三个,叫什么名字?”观神暼了载形两眼,迟疑一时,答道:“一名空云,字源清;一名水月,字流洁;一名电光,字湛然。”王方平又问道:“他三个的尸首如今在哪里?”观神犹豫片刻,指着正殿后方,道:“丹炉崩裂,他三个身子崩坏得厉害,断手折脚的,分不开来,如今都放在一处。”
  王方平缓缓道:“你领我去瞧瞧。”冰砚听得这话,五指捏动,收了拘禁。那观神载形见识过她的厉害,哪里还敢心存侥幸,只得前头带路,从正殿过时,却见那殿中立着个三四丈高的纯金神像。这神像与人间所见不同,其身上的穿戴,不是雕缕琢磨而来,竟真是丝帛裁剪,金玉装饰。下细看去,那峨冠飘带,云锦绣衣,真个是文彩光鲜,莫可名说。其腰间系着碧绿腰带,上头挂着十来个翡翠铃铛,个个有巴掌大小。
  神像之前,立有神案,上头放着个青铜方鼎,内中无物,不过立着三团火焰。那火焰皆如人形,盘腿坐着,瞧着正个打坐。观神低声道:“此是无上之圣,太真王夫人之像。”王方平听闻,不等招呼,便就径直上前,跪在鼎前的蒲团之上,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响头。苗璧泉嘴角一撇,却未上前,想来是自知无缘,这客套便就省了。
  冰砚缓步上来,却也磕头见礼。礼毕,观神领着众人从神像背后的后门过去。这后门出来,却见前头立着个奇奇怪怪的阁楼。这阁楼立在后院正中,圆顶方身,下面四四方方的,四面墙上,开着四个圆洞门。这阁楼瞧着也不甚大,只阁楼穹顶上不知放着个什么东西,抑或是明珠,抑或是明灯,从屋顶漏下溜圆一段光柱,那光柱在阁楼正中,从门外看过去,只见一根耀眼光柱,旁的竟全然瞧不实在。
  比及观神领着众人走过去,但一跨入那洞门,眼前便就豁然开朗。外间瞧着不过两三丈见方的一个阁楼,这一进来,竟是个巨大莫甚的丹房。这丹房上面是个浑圆穹顶,下方却也是个浑圆的深坑。阁楼的四个门洞之下,皆有一道十来丈宽的石阶通向丹房最下方。苗璧泉上下打量一阵,细看一时,脱口道:“敢情这是个蛋?这房子的四扇门开在这蛋的中间哩!”
  丹房最下方,环着一圈水渠,只渠中无水,却蓬着丈余高的白色焰火。焰火灼灼,将个丹房照得四壁透亮。那四壁之上,雕有许多巨大的女神之像。这女神身披璎珞,臂膀肩头皆绾着飘带,或抱琵琶,或横玉笛,一个个舞姿婀娜,神态飞扬。女神之像甚伟,苗璧泉暗中比划,自己那瘦小身段,尚不足那女神指甲盖大。火焰之光从下而上,映照在面,几个女神原本娇艳端庄的面目竟被衬得有些狰狞可怖。
  阶梯两侧,雕饰有巨大的蟠绕卧龙,龙身如虹,龙鳞如盖,瞧着极是壮丽。石龙侧畔,另有许多草木、异兽的雕饰,或是一蓬莲叶,或是数条跳水锦鲤,又或是数只过水的飞鸟。因是年成久了,那石像瞧着形状已经有些模糊,许多细微处已然化得难以辨认。苗璧泉跟着冰砚,沿着阶梯缓步下去,经过一处,有一枝石雕莲花斜攲过栏,苗璧泉下意识的伸手摸了一把,那石雕莲花瞧着粗粝,触手却光滑细腻,且还有些温润,竟如美玉一般。
  丹房最下处,乃是个十来丈见方的圆台。圆台与阶梯间架着四座白玉拱桥,火渠便在桥下,燃得“兹兹”起声。步于桥上,苗璧泉但觉两耳之中有些微微耳鸣,仰头上望,那穹顶之上却见悬空垂着一根光柱,那光柱也奇特,垂下离这圆台还有三十来丈便生生顿住。光柱之中,隐隐约约可见蟠着一条巨龙在内,只影影绰绰的,不过略具形容,凭是如何细看,也看不分明。
  中间漏了一截,可能有五六十字,实在不知道什么原因。总说我发的内容不能发。没办法了。。。。也不是很影响阅读。。
  圆台正中,原立着一个带盖的青铜巨鼎,想来炸了炉子,那鼎裂作了七八块,散落一地。内中一块残片大些,余着一条腿,带着半边鼎腹,被人端端正正的放在正中。尚未走近,那鼎中便传来一股浓重的草药味。
  比及走近,却见那鼎中放着十来截残肢断臂,只是寻常瞧着,未免有些血腥可怖,这鼎中之物,瞧着却像是放着十来块破碎的石像,那断面看着不像骨肉,竟是齐整整的。但一走近,观神便就有些伤感,由不得一声慨叹。孰知王方平见了,却是两眼放光,慢慢走近那残鼎,俯下身来,在那破碎的残骸上不住的轻轻抚摸。
  苗璧泉见他这形容,却是吃了一吓,骇然道:“你这是作甚?难道还要吃人不成?”言语才落,却见王方平立起身来,“咚”然一响,便就放出三个炉子来。一个是他的九兽三足鼎,一个是他的天辰,一个却是重明借他的羊脂玉净瓶。鼎落在地,王方平立时捏动指诀。这指诀一动,圆台之外那渠中之火立时夭矫飞起,绕着他这三个炉子“噗噗”燃烧。短短片时,三个鼎中便就汤沸声滚,整个丹房之中,便就烟霭升腾,异香扑鼻。
  鼎火炽热,热汤翻滚,王方平又从冰砚处讨来那玉膏丹木,放入鼎中。过得一时,又将那三个丹奴的残躯拾捡起来,抛入鼎中。观神看得真切,“嗳哟”一声,退开数步,惊呼道:“尸身入丹,这还吃得么!怕不要药死人呢!”苗璧泉从旁听着,却是笑道:“你们不是石头变的么?草木山石,飞禽走兽,什么不能入丹?”
  正个言语,两口鼎中“噗噗”两声,却见荡起浪头来。那浪头如恶蛟腾起,盘旋一阵,自己首尾相逐,一时间华光四射,但听“乓”然一响,那浪头跌落鼎中,顷刻间,便就各自落出些丹丸来。其中一鼎中,滴溜溜滚着七颗雪白丹丸,每一粒丹丸都毫光四射,恰似一蓬精雕细琢的白玉珠子,正是七返灵砂。另一鼎中,却就两样,那鼎底散着一堆金砂,内中有粗有细,粗的如绿豆,细的如米粒;金砂之中,另有一粒金光烂然的丹丸,形如珍珠,其上光华四射,那光华之中,隐隐有一龙一虎盘踞其中,正是荀烟竹梦寐以求的龙虎金砂。
  两鼎丹成,王方平并不急着上前取丹,反是立在最后一鼎之前,捏动指诀,催动真法。急催之下,那鼎中陡然“嗡”一声响,内中那丹药“呼哧”一下,猛然窜将起来,昂然扑起丈余。这汤药“倏欻”之间,便就化作了人形。那人形汤药的胸口处,便就见蕴着一粒紫色丹丸。那丹丸嵌在人形汤药胸口,如心房一般“砰砰”跳动。
  这人形汤药立在半空,嘴角一抿,其左手微微一晃,王方平一声闷哼,其身上陡然升起其三魂七魄来。那魂魄簇拥其后,将个王方平架了起来。推到了汤药之前。那汤药微微一笑,右手往前一伸,就此轻轻一扯,撕开王方平胸襟,食指一戳,但听“噗”然一响,便就刺入他心口,只一须臾,王方平那胸口之中便就喷出一股热血来。
  那汤药张开大口,将那鲜血饮下,右手一抹,王方平胸口便如面皮一般揉回原状,再不见个创口。饮得王方平心口热血,那汤药头颅前倾,脸凑在王方平面前,含笑道:“热血易得。你的热泪呢?”王方平眉头一皱,狠挤两回,却流不出泪来。冰砚从旁看得真切,却就让苗璧泉将个荀烟竹抱将过来,放在他身前。王方平从上下望,将个荀烟竹看得一时,竟真个流下泪来。那汤药睹见其状,右手微抬,将那两行热泪收去,同王方平轻声道:“可叹夙缘他乡客,辜负尊亲虚劳力。王居士,汤药已成,夙缘可求。如今只差你的魂魄,便可成丹。三魂七魄如今皆在你身后,你可舍得了么?”
  王方平面色平常,轻声道:“舍得。”言语时,他全然没个异样,仿佛如今要他舍却的,不过是些可有可无的草芥之物。那汤药听闻,将头微微一点,左手一提,却是一把将那三魂七魄齐齐捋在手中,右手望着那魂魄一扯,且听“噗噗”数声,那魂魄齐刷刷的剥落出个重影来。那汤药将那重影托在掌心,细看两眼,一声轻叹,“夯哧”一声,便将那魂魄重影齐齐吞下口去。魂魄入口,那汤药胸口处的丹丸陡然一震,那人形汤药“嗖”然一响,霎时被吸入了那丹丸之中。那丹丸失却承载,“当”然一声脆响,便就此滚落鼎中。
  汤药散佚,王方平魂魄归身。他落下地来,留下两粒,其余五粒七返灵砂都递给冰砚,轻声道:“一路奔波,蒙你照拂。这七返灵砂你且留着。疗伤治病,断无不灵。”又折转身,朝那金砂鼎中一招手。那鼎中金砂如有灵性,因这一招,那细沙“窸窸”作声,倏欻间盘成一指头大的玉色老虎,那粗砂“簌簌”作响,亦团成一个指甲大的金色蟠龙。
  王方平那余下所有皆取在掌中,递了一粒七返灵砂与苗璧泉,又撬开荀烟竹牙关,将那余下一粒丹丸送将下去。荀烟竹丹丸入口,喉头“咕嘟”一声,紧闭的两眼猛然睁将开来。甫一睁眼,他立时四下打量,看得两眼,却就自己站起身来,同王方平道:“你给我吃的是什么丹丸?”王方平轻声道:“是七返灵砂。”言语时,却就将龙虎金砂与夙缘丹一起捧在掌心。
  “这龙虎金砂不消多言。你自然认得。金砂之效,你也悉知。”王方平两眼瞧着夙缘丹,声音慢慢有些苦涩,“这是夙缘丹。服用此丹,你我便可结万世之缘。今生若无了局,咱们还有来世可期。”
  荀烟竹听着他言语,却就慢慢的往后退开两步,侧眼瞧向王方平,缓缓道:“若在往日,你不知情也罢了。如今既然知道我是个假的。为何还要将这龙虎金砂给我?”
  王方平缓缓道:“山河无情,人间冷落。这尘世之间,孤身久了,难免萧索。自然盼着有故人可以相伴。”荀烟竹听得这话,却是哂然一笑,微微侧身,伸手将那龙虎金砂取了,捏在掌心把玩一阵,也不吞服,只抬头暼了王方平一眼,轻声道:“若我不肯用这夙缘丹,这龙虎金砂,你还肯给我么?”王方平微微一笑,轻声道:“这何消说。那金砂便是为你才开的炉子。自然是给你的。”
  荀烟竹将那金砂放在掌心,轻抚一阵,突地一笑,回头朝苗璧泉道:“咱们走吧。金砂到手,不必再同他胡羼了。”苗璧泉“啊”得一声,道:“这地方诡诞奇绝,若咱们就此走了,只怕出不去哩。”荀烟竹啐他一口,道:“有我在此,浑说什么。甚么不得了的地方,竟来得去不得!”言语时,便就决然转身,领着苗璧泉径直离去。
  冰砚轻叹一声,回头瞧向王方平,怅然一时,正待将些言语宽慰,却见王方平突地一颤,那身子好似一张绢纸似的,竟慢慢瘫软下来。冰砚唬了一跳,急忙上前将他扶住,见他面上的红色一丝一丝的沉下皮肉里去,一张脸变得愈发惨白,骇然之下,忙不迭的取出一粒七返灵砂喂他,王方平抬手拦住,摇头道:“不济事的。白可惜这药了。”
  @君子如风 2021-11-02 23:03:34
  我都忘了舒行难是谁,他炼丹做啥了。楼上竟然还有人记得。厉害
  另外前面两段说鼎炸了,然后又说看见鼎中放着什么东西。鼎炸了,里面的东西不是应该到处抛洒嘛?
  第三段说放出三个炉子来。后面又说是鼎,净瓶怎样怎样。总感觉炉子和后面的不是一个东西。因为炉子是放燃料的。净瓶和鼎应该是在炉子上烧
  再前面遇到唐览那段,说练成了几枚丹以后就纵横天下怎样怎样。丹不是吃的吗?又不是武器。为啥没吃完
  我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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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鼎炸了。东西是要抛洒出来,但是洒出来了,可以人为捡回去啊。另外几个丹奴,可以帮忙收拾啊。本是同根生,收捡一下,也是可以的啊。本文设定哈,王方平他们炼丹,和人间普通道士炼丹不一样的,他们用的是仙家法宝炼丹,只要那个法宝能经受住他们的神火淬炼,大部分容器性的法宝都是可以的。所以是鼎也好,瓶也好,锅也好,都是可以的。本文设定,金丹的话,只要是外丹,就都可以吃,可以当做法宝修炼,可以当做武器修行。内丹的话,就要看情况了。吃都不一定能吃。
  @安知鱼之苦 2021-11-05 21:22:31
  王方平和冰砚又纠缠一段。前边的真忘了。这话现在说了不是故意恶心静男,这十来年来,前边的故事我应该也看了三四遍了,但是有时就又忘了前边是什么情节了。就是想问一下你的设想:三个主角,到点就直接转走,到点又硬转回来,你是基于什么考虑这样写的?阅读体验真不太好。也忘了小时候看过的天龙八部是怎么在三个主角之间回转的了,但是感觉没这么生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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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到点硬转是因为写作习惯。。。。。之前写过另外一篇小说,《夏殇.团长老乌龟》。当时就习惯了这样跳脱的方式。我有个朋友,看权游就觉得巨难受。但我反而看得很习惯。。。其实我已经很收敛了。。目前正在写的另外一部小说,七八个主角,不同故事线,不同时间段,有的是顺序,有的是倒叙,写着写着我都感觉自己都打脑壳。。。不知道真贴出来的时候,会不会人看得下去。。。。
  第二百一十七节 夙缘


  话音才落,王方平两眼一闭,竟就此昏厥过去。其身上那皮肉好似日头下暴晒的荔枝肉,渐渐的由白变黄,慢慢的自丰润变得焦软,冰砚在他手腕上一摸,却是半点脉搏也无,在他胸口一按,那心跳越跳越慢,好似曲班子里的鼓手,熬了几宿没合眼,坐着便打瞌睡,一打瞌睡手下便慢下来,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真个毫无章法可言。
  且因他魂魄枯竭,肉身坍陷,那法术不能持久,徐甲尹喜两个孩儿便就从他的袖笼中跌了出来。两个孩子腿脚乱蹬,却就扯开喉咙放声大哭。冰砚轻叹一声,将个王方平轻轻放平,看他两眼,在他额头轻抚两下,缓缓道:“你这丹丸,原是为他炼的。旁人用了,自然也难称心如意。只是来世之事,虚无缥缈,谁还管顾得了。你如今在我面前,好端端的,我总不能就此瞧着你赴死。将来你若怪我,我也无怨。”
  言语下,却就从王方平手中抠出那夙缘丹来,托在掌心细看一眼,却就将头一仰,将这丹丸吞将下去。这丹丸也作怪,旁的金丹,这么大一颗,无水将就,只怕也难下咽。偏这丹丸竟似活物一般,但一入喉,竟自家挣踹着望里钻窜。且旁的仙丹,但凡入腹,自然化开,或深入五脏六腑,或下沉四肢百骸,这丸子却作怪,只这进来,须臾间便化成一团热气,腾腾散开,竟好似贴在魂魄上一般,叫人心头暖和。
  丹丸入喉,那边王方平身子一颤,干枯焦黄的皮肉陡然翻出血色来,坍陷下去的脸颊渐渐丰盈。也不多时,便就渐渐复原。王方平死里逃生,缓缓坐起来,两眼四面打量一圈,却不瞧冰砚,只低着头,也不作声。
  冰砚默然站在他面前,略等了等,轻声道:“丹是我吃了。我若不吃,你那两个兄弟,还在襁褓之中,却要托付给谁?如今他已经走了。咱们也该前行。”王方平站将起来,将两个兄弟重新藏好,抬头瞧向冰砚,几次开口,又几次欲言又止。冰砚突地微微一笑,摇头道:“你其实倒是个傻子。”王方平嘿嘿一笑,道:“你也没见机灵几分。”
  冰砚暼他一眼,却就扶起重明,与她服下一粒七返灵砂,又放出个身穿黄袍的黑脸汉子,又与他服下一粒。王方平将这黑汉子细看几眼,诧然道:“这是谁?”冰砚轻声道:“他唤作永曌。也是机缘巧合,路上偶遇的。他一向病重,需要静养。平素他不肯见人。只要藏着。如今得了好药。也该出来见见恩人。好歹行个礼。”
  孰知话音才落,却就听永曌笑道:“我只谢你。谢他作甚?”言语时,那边重明也醒转过来,见重明睁眼,王方平却就上前,将那羊脂玉净瓶还她。重明得服灵丹,神清气爽,那容颜便就复了原貌。重明心下高兴,笑道:“捡回一条性命,全仗你这灵丹。这瓶子便送你罢。”王方平也不推辞,只是倒也没将那瓶子收起来,反是递给冰砚,道:“这瓶子虽好,我拿着却是暴殄天物。你拿着罢。”
  冰砚却不接手,默然片刻,道:“你不必谢我。”王方平摇头道:“不是谢礼。你且收着。”冰砚却依然不肯接手,轻声道:“换做旁人,我也未必不肯救他。世事如此,情势如此,能放下便坦然些,不必纠缠于此。”王方平轻叹一声,缓缓道:“夙缘结成,未必便是儿女私情。流落至此,我见你行事,如光风霁月,心下敬你重你,道虽不同,却也惺惺相惜。”
  冰砚听他这话,微微一笑,却就将那瓶子接过来,点头道:“既如此,却之不恭。”王方平见她收了,却又摸出那玉虎金龙来,递给冰砚——“偌大个瓶子,只是空着,未免可惜。这是龙虎金砂,你好好收着。这才是我的谢礼。”冰砚微微一笑,这番倒未辞让,接过手来,笑道:“看把你乖得。金丹给人了,这下剩的渣滓还当宝贝哩。”
  王方平嘴角一撇,笑道:“你这么个人,竟也俗了!你不知道。这龙虎金砂,一炉子炼出来的。原有三样东西。那滴溜溜直转的,唤作真源秋石,那粗砂唤作兑金,细沙唤作玉粉。那兑金、玉粉并不是炼丹下剩的渣滓,乃是真正的龙虎金砂。那颗真源秋石,才是如假包换的炉渣。”
  冰砚听得这话,却是“啊”得一声,诧道:“他煎熬这许久,费了无万之力,最后却就拿了个炉渣?”王方平嘴角一抿,微微一哂,缓缓道:“龙虎金砂,你听这名字,便该知道,那丹炉开来,里头的金砂才是上品。若不如此,何不就唤作龙虎金丹?世人不知就里,半是道听途说,半是以讹传讹,大半都将那真源秋石当做稀罕宝贝。黄铜认作真金,美玉当作顽石,也是可笑可叹可悲。只是那真源秋石虽是炉渣,也有些药力。得秋石之力,他那修为,自然可以更上层楼。”
  冰砚听他这一席说,愣了愣,摇头笑道:“不但傻,还不老实。”王方平听得这言语,却没个生气的意思,咧嘴一笑,道:“天地良心。真源秋石也算龙虎金砂。我可没有诓骗他。”
  王方平言语毕,却就起身,四顾两眼,同观神道:“你且带路。咱们去看看另外那四个丹奴。”观神瞄看他几眼,脚下却未肯移动,好半晌,才道:“你已然炼成了盖世神丹。这里也并无旁物可以相提并论,去寻他们作甚?”王方平微微一笑,左手捏个法诀,外围那火渠中“轰”然一声,便就腾起一股烈火来。那烈火如浪扑下,望观神、载形身上一扑,两人齐齐一声惊呼,“哐当”一下,竟就此滚落在地,化作了两粒华光四射的金丹。
  王方平哈哈一笑,将这两粒金丹捡拾在手,冰砚讶然道:“你如何认出他们的本相来的?他们同我说话,我还真个以为他们是石像成精。”王方平哂然一笑,道:“若说起来,只怪他们太老实。说了本名。旁人不知。我却是一听便心下明了。这一炉子九转金液灵丹,炼坏了三粒,还余下六粒。你也别管。只同我来,咱们将那下剩四个一起拿下。”
  言语时,王方平两个兄弟抱起来,依旧藏在袖笼之中。重明永曌得用七返灵砂,一时虽未痊愈,却也见得大好。王方平前面带路,领了众人朝这丹房外间走去。永曌行走之时,却同冰砚道:“你同我有恩,我原不该开口。只是这他两个虽不成器,到底是我徒弟。多少有些情分。总不能眼睁睁见他两个落得如此下场。还请放还为是。”
  冰砚听得疑惑,比及相询,忙不迭将寿头、长臂送还。永曌将他两个收好,一声长叹,等到走出丹房,永曌却就留步,并不跟着冰砚等行走,只揖手道:“这丹房之中有不灭神火。乃是个修行炼真的绝佳之地。我这两个徒儿,若还想回魂还命,只怕要在此煎熬才行。此去前路未知,福祸难料。你自己保重。”冰砚默然片刻,却也只是揖手道:“你且保重。”便就掉头跟着王方平前行。
  几个走出后院,却见外间长廊迂回,高楼林立,哪里认得去什么藏魂楼的路。所幸行出未远,便见有石像逡巡。王方平不比冰砚小心谨慎,径直过去,也不啰嗦,只管放出护门草,将几个石像齐齐捆住。可怜那石像虽有些年生,然幽僻之境,无日月精华,无天地灵气,便生了灵根,也难悟道,哪里是王方平的敌手。失手被擒,王方平只是盘诘,内中有两个牛性的,出言顶撞,王方平哪里同他等啰嗦,放出如意神矛,一枪一个,直接搠成碎石。下剩一个,早被唬得脸青面黑,如何敢犟,便就领着众人朝藏魂楼过去。
  一径过来,那藏魂楼偏安一隅,十分幽静,若无引路之人,只怕一时寻不过来。那藏魂楼有七层高,楼下也有个院子,倒比其他地方大些,偌大一个拱门,里头立着一株老梧桐树。这梧桐树枝繁叶茂,直是盖去了大半进院子,瞧着极其繁盛。靠近院子,那门匾上果然书着“藏魂楼”三个大字。睹见字迹,王方平将手一松,放了护门草。那石像乍得自由,不敢停留,立时撒腿就跑。
  孰知那石像跑出未远,重明在后头伸手一弹,其指尖“哧溜”一声,便就喷出一道烈火。那火焰如箭而出,“嘭”然一响,便就将那石像射成一地破碎石块。石像碎裂,那火焰却不灭,如人舞蹈,只管在那碎石上来回跳跃。王方平愣得一愣,缓缓道:“何苦来。”重明慢悠悠道:“这地方瞧着并不安宁。谁知道他这一去生不生出事端。稳妥些,总是好的。”言语时,又白他一眼,“先前你动手时,也没见你慈悲。倒好意思说起我来。”
  王方平摇摇头,放出一株翳形草,却就领着众人跨入那院子之中。一脚跨入,却就听得那楼里竟就传来许多嘈杂人声。王方平心下疑惑,收起轻蔑之心,小心过去。靠近楼门,放眼一看,那楼内里甚高,约有十来丈,底楼大厅里立着数十围丈余高的屏风。
  那屏风一扇扇的,皆是白玉精雕细琢而成;屏风之中,皆雕绘的是些尘世风景。有那喧嚣闹市处,也有那高山流水处;有那富贵繁华处,也有那贫寒寻常处。景致之中,竟影影绰绰的可见有许多人物往来其间。王方平细看一阵,却是给惊出一背冷汗——那屏风中的人物,皆是尘世间亡人的魂灵。
  那些魂灵全然不知肉身亡故,只当那屏风还是旧时人间,于其中各自营生。有一等人,在其中享福受用,做那闲丽堂皇的人间富贵梦;又有一等人,在其中清静修行,希冀有朝一日悟道成仙、鸡犬升天;又有一等人,想来是活着时不知检点,罪孽深重,如今在那屏风之上,正个经历潦倒穷困。
  王方平怔怔立在那些个屏风之前,骇然顾望。重明看得分明,脸色寻常,全无所动。王方平转头瞧向冰砚,却见她眼中颇有悲悯,却又满脸的无可奈何。王方平默然站立一时,轻轻走向左侧的楼梯,缓步登向二楼。只是走没几步,却就停住脚步,站在楼梯上,将那一干屏风细望一阵,转头同冰砚轻声叹道——“果然神仙眼中,哪里来什么慈善。这些亡人,想来是旧日同仙真有些缘分的人物。那结了善缘的,上仙便与他一个美梦,叫他生生世世在那屏风中快活。那结了孽缘的,上仙便许他一个噩梦,叫他委困其中,千秋万岁不得脱身。也不知你我如今所在这尘世,是不是一扇更大些的屏风。我不想受苦,可也不想在那懵懂之中享福。这样的福气,同受罪又有甚分别。”
  冰砚轻叹一声,低声道:“五行之中,不过如此。三界之外,也无不同。寂然玄真,求之可得,亦求之不可得。所得之真,不过是虚妄之真。真之为物,便以不可得才为真。”重明听得糊涂,暼她一眼,又看王方平一眼,皱眉道:“小小年纪,就作如此言。未免有些丧气。管他是真是假,活得自在便罢。”王方平叹道:“可知这自在二字,不过说得容易。却不知你活了恁长年月,可自在不自在?”重明听得这话,却就开不得腔。
  走上二楼,那楼厅之中,却见放着许多青铜镜子。那镜子如楼下屏风一般,内里皆有景物。只是那里头不是人间落脚处,皆是缥缈仙境。仙境之中,亦有许多亡魂。只是这亡魂不同屏风之中的魂灵,依旧如尘世生活。这些个亡魂,在那仙境之中来往皆驾驭仙风,或与松鹤调琴鼓瑟,或与风月饮酒作歌,一个个放浪形骸,竟如天仙一般逍遥。
  王方平瞧着那镜子,却就突然有些魔怔,愣了好一时,才喟然叹道:“世人都说神仙好。你可瞧瞧,这神仙是好还不好?想来这些亡魂,生前皆种了善果,有些功德,这才得以在这仙境安神立命。”重明从旁瞧着,却也觉得有些心惊,好一时,才道:“可怜。也不知行了几世的善,积了几世的德,才得了那神仙青眼。孰知这神仙与他的仙境,竟是这么个镜子。”言语下,靠近那镜子细看。那镜子皆是椭圆,高有丈余,宽不过五六尺,镜面光滑,镜框上却已然有了些斑驳铜锈。转过来看,那镜子背面之上浇着各色花纹,上头亦有文字。内中一镜上写着——“丹晖映云庭,紫烟光玉林。焕烂七宝花,璀璨瑶灵音。宫商自相和,妙灵开人衿。玄唱种福田,广度无界心。”
  第二百一十八节 定丹



  这些个镜子鳞次栉比,将个二楼填得满满当当,冰砚细看一阵,但觉触目惊心,越瞧越觉着欷歔。王方平默然无语,领着人等沿着楼梯缓步登上楼去。至于三楼,却见那屋中别的没有,却就列着许多画架,架子上摆满了卷着的画轴。
  王方平走近架子,随手抽下一卷,轻铺开来,却见上头许多飞禽走兽,或羽翼翕张,或四爪扑腾,一个个栩栩如生。下细看去,那鸟兽虽是水墨画就,然或羽翼形状,或毛发纹理,皆暗成符咒,这些个画里,竟就藏着那鸟兽的魂灵。
  画卷展开,那鸟兽似乎得知有人翻阅,翻转身来,在那画中只管挣扎,或有一二,竟将脸面自绢帛之上伸出些许来。王方平喟然一叹,将那画轴依然卷起,轻轻放回。再走上些许,又抽出一卷来,依然是困着魂灵的鸟兽之图。
  王方平见冰砚面色不忍,却也忍不住叹道:“若毁了这卷轴,他等没了依附,只怕就要魂飞魄丧了。这上古咒印,又岂是你我可解的。”言语下,慢慢走上楼梯,上至四楼,却见那厅中放着许多半人高的美人瓶。那瓶子皆是白玉雕琢而成,晶莹透白,极是雅致。瓶口之上,皆封着个黄布条子,条子上皆有朱砂小字。
  王方平略走近些,低头看去,却见那瓶中挨挨拶拶的,挤着几个青面獠牙的恶鬼。这些个恶鬼原极丑陋,他等虽瞧不见人来,却似乎闻得着活人气息,王方平略一靠近,立时摇身一变,皆成了玉雪可爱的少年儿女,一个个雪肤冰肌,目如秋水,眉如翠羽。只管将脸面贴在瓶口,满嘴里只管娇滴滴的呼唤——“恩公救我!”那声音软糯娇憨,便是石头听了也会脸红。孰知王方平听了,全然不为所动,不过啐得一口,低声骂道:“这层楼关着的倒不算冤。都是些妖精。”
  再上一层,至于五楼,那厅房之间,却见高高低低摆满了红木箱子。那箱子之上,贴着个红纸封条,箱子顶上,随手撂着一张浅黄符纸,上头画着个谁也不识的朱砂符文。走近箱子,便听得里头传来若有若无的哭声。
  那哭声或是极其哀切,仿佛幼童失了双亲,孤苦无依,只在月夜无人处低声啜泣,那哭声如泣如诉,又伴着一两声蛙鸣,又伴着一两声虫唱,没得叫人心酸悲苦,无以复加。又或是极其哀恸,仿佛耄耋老人,白发送了黑发人,锥心之痛,刺骨之殇,只在这荒野坟头哀号,痛哭两声,又失声抽搐一阵,痛哭两声,又呕哑哽咽一阵,这哭声断断续续,悲悲切切,叫人如有切肤之痛。又或是极其哀婉,仿佛鸳鸯失伴,双雁成孤,几十年的相濡以沫,呼喇喇的一日走了一个,那余下的,浑浑噩噩多日,似乎已然麻木,忽一日见了旧日物件,突如其来的故旧思念,如潮水急急漫上心头,那眼泪如滚珠一般,只止不住,口中呜呜咽咽的,似想要恸哭一场,然眼泪只是这般淌,喉头却卡着一口老痰,总崩不出个完整字,便连唤他旧日一个名字也难。
  旁的也罢了,只这声音,却叫人有些魔怔。王方平走在那箱子侧旁,两脚却就渐渐有些不听使唤,脚步越来越慢。冰砚见他有些不像意,心下警觉,左手捏个法印,右手在他肩膀上轻轻一拍,轻声唤道:“你跟我来。”
  她这声音,好似荒芜之地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笛音,王方平那突然迷乱的心智陡然清醒,骇然之中,忙忙穿过这一堆杂乱无章的箱子,疾奔上楼梯。两足才离了五楼楼面,那箱子里摧心夺魄的声音便就戛然而止。王方平立在楼梯之上,低头回望,悚然而难以自持,低头同冰砚道:“不知这箱子里藏着些什么魔物,竟这般可怖。若不是你,只怕便要干出蠢事来。”
  言语时,走上六楼,这屋子里别的没有,就屋子正中放着个水瓮,里头盘着一根葫芦藤。水瓮之上,搭着个赤金架子。这架子密密匝匝,占了大半个屋子。那葫芦藤沿着架子攀生,青枝翠叶,生得极是繁茂。枝叶之间,挂着数不清的葫芦。那葫芦大小不齐也罢了,偏是颜色也不一。
  王方平立在屋子门口,瞧着那架子,却是有些不敢近前。正个凝神看时,却突见一个葫芦陡然掉落,那葫芦甫一落地,立时变作个二八娇娘。这娇娘身穿纱裙,肩披璎珞,头顶亦冠着美玉,瞧那面容,真个如画如描。变化成人,那娇娘立时望着楼梯急奔而去。只是堪堪奔出数步,那藤上便“嗖”然一声,猛然抽过一条葫芦藤来。
  那葫芦藤“啪”然作声,却是狠狠抽在那娇娘背上。不过三五两鞭,那娇娘便被抽得浑身都是皲纹。只是寻常人等,伤了皮肉,只是流血,她那皮下淌出来的,却仿佛熔融的金水,飞溅起来的不是血滴,却是金粉。鞭笞之下,那女子便就失声痛哭——“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上圣饶我!”哭喊之时,那藤条“倏”然荡将来,猛然套在这女子颈项,那女子一个哆嗦,霎时便就化成一个葫芦。
  那葫芦藤勾住葫芦,便就慢慢悠悠缩回架去。只这一时,那藤上的一干葫芦似乎都感同身受,一个个,或是唉声叹气,或是低声哭泣,竟很有几分凄切悲凉的况味。
  王方平瞧着咂舌,不敢久停,急急走上楼梯登上顶楼。这顶楼之上,却见放着数百个半人高的铜鼎。那鼎也奇怪,鼎下无火,鼎中却扑腾着七八尺高的烈火,烈火之中,翻扑的不是药石,却是些晶莹透明的人形活水。那活水瞧着形容与人无异,须发俱全,一个个在火中被烤得通体冒烟,哪边火势弱些,便扑向哪一边。
  铜鼎之中,果然见四个男子。穿着头戴金冠,身穿紫袍,腰缠玉带,瞧着竟如人间富贵权臣。这四个男子,皆提着一个木桶,拿着一个木勺,那桶中盛着的不是水,却是一蓬蓬跳动的火焰。四人在那鼎间来回逡巡,哪一个鼎中火势弱了,便就从桶中舀出一瓢火来,朝那鼎中泼去。那火焰一落鼎中,立时“兹兹”作声,冲起“噗噗”之声,直爆起三四丈高的火苗来。
  内中一个,兀自口中念念有词——“人间如此不堪,你何苦来此这般消磨。”那鼎中活水听得言语,竟也哽咽求告——“上仙,你既知我如此苦痛,何不手下留情。这千百年来,你若懈怠下来,又有何人知晓?何不自家省些力气,好好休憩一场。来日脱厄,我自然谢你。”那丹奴听得这话,却是嘿嘿一笑,摇头道:“你也呆了。我若停手,这火便灭了。难道你还走得出来?也好叫你得知。倒不是我心肠坏,只是若就此闲下来,听不着你们这日夜悲号,瞧不见你们这旦夕苦处,我只怕要同那瓦砾一般无二了。”
  那活水听着这话,不住哀号,口中忿然道:“你碌碌在此,时时如此,反复无厌,同那瓦砾又有何不同?人间那柳岸枫桥可同你有什么关碍,天上那云山雾海可同你又有什么相干?”那丹奴听得这一问,却是果然有些痴了,怔怔立着,呆了一晌,却又突地一笑,道:“有什么不同?那瓦砾却不能叫你们这般受累呢!你只不知,我等受了天命,要在此服役。你们这些窃书的蟊贼!自己行差踏错,获罪受苦,不静省自身,不悔过祝祷,反倒心存侥幸,只管这等搬弄口舌!”
  嗤笑时,又舀出一蓬火来,望这活水当头浇去。那活水吃那火焰照头一淋,登时满口惨叫,俯下身去,拼命蜷在鼎耳之下,尖声求饶——“上仙!我知错了!我悔过了!您宅心仁厚,发发慈悲,饶我这一遭罢!再不敢了!”那丹奴嘻嘻一笑,却是哪里顾他,连着兜起五六勺火来,望那活水身上猛撒。一时间,这厅房中尽是刺耳的号叫。
  王方平听得有些不落忍,低声同冰砚道:“这丹奴竟如此邪性……”孰知话音未落,一个丹炉却陡然扬起头来,盯向众人藏身之处,疾声叱道:“什么人?”又猛然回头,同另外三个唤道:“小心!又有盗经的蟊贼来了!”先前那丹炉听闻呼唤,一声冷笑,却是突地在身前那巨鼎之上一拍,厉声道:“管他是谁,保管他来得去不得!今生来世,他都要在这鼎里过哩!”
  呵斥之时,那鼎吃他一掌,陡然一晃,这整栋楼却都陡然摇荡起来。说时迟,那时快,几是眨眼功夫,这顶楼的楼顶便“倏”然一响,霎时隐而消没;四面楼墙“噗噗”作声,竟就此倒将下去,那楼墙倾倒,与顶楼这地面持平。只是楼顶消亡,墙面倾倒,露出来的,却不是众人进楼前的天穹,屋外所见,也再不是楼外光景。
  整个楼面,像是突然浮在了一片汪洋之海中。楼墙之外,四面皆是渺渺烟波,放眼一望,浩浩荡荡,竟无有边界。楼面之上,赫然满布群星,只是星河迢迢,那群星之位,同中土仰头所见,却又全然不同。
  众人吃得一吓,尚未回过神来,身下那楼面却就摇晃起来,不过微微片时,那楼面便变得极其广袤巨大。脚下那一块木板,便变得有数十丈之宽。楼中那数百个半人高的铜鼎,如今每一个都变得有百来丈高,每一个都仰而不可见其全貌。
  王方平等人原在一处,如今那地板变大,不过瞬息间,彼此便就隔得极远。那地板之上,原空空落落无有一物,如今那铜鼎之上,却就见飞洒下许多火星来,那火星瞧着细微一粒,抛在空中,倏倏一晃,便就化作一股火柱,轰然而下,笔直的立在地板之上。短短片时,这地板上便就立起千百根巨大的火柱来。
  火柱之下,地板之上,却又有许多皲裂的裂缝,这裂缝长宽不一,大的如沟壑,小的似涵洞,里头水波涤涤,时不时溅起三四尺高的白浪。那白浪扑腾而起,“噗噗”作声,却就从中飞出许多银鱼来。那银鱼巴掌大小,生着两对透明纱翅,口中“喳喳”作响,露出一口尖细白牙,只在那火柱间上下飞掠,四下乱窜。
  王方平骇然抬眼,顾不得藏身,脱口急唤冰砚,然唤得几下,耳中徒有自己的回声,并未听见回应。惶惑中,却听那火柱之中,突地传来一声轻笑。这声音极细微,却又叫人听得极清晰,王方平循声望去,却见那火光之下,盈盈立得一个宫装美人。
  这美人身着红袍,肩披赤色轻纱长绫,容色素雅,端然而立,身前浮有一朵白云,云中横放一面古琴。王方平心下疑惑,但瞄得一眼,便觉有些不安,下意识的捏起法印,两眉紧皱,只管觑眼端详。
  那美人也不走近,微微含笑,轻声道:“你这汉子。瞧着也还年轻,怎就这般不学好。你若偷香窃玉,好歹还有佳人倾心,你若偷营劫寨,还有个侠名传世,如何要作这偷鸡摸狗的下作丑事?好端端的,偏是要来盗宝!”
  王方平法印护身,定住一只眼睛将这美人下死瞧着,另一只眼左右打量,却在寻冰砚身影。乱看一阵,哪里见着个人影。心头沮丧,口中却未显露,反是一声轻笑,同那美人言语——“上仙误会了。小道来此,不过瞻仰古圣遗迹,并无觊觎之心。什么秘宝,一概不知。小道年轻,眼拙,却是认不得上仙,不知上仙名讳,却是不敢称呼呢!”
  那美人微微一笑,道:“你看你这贼眉鼠眼的形容。还说自己不是盗匪。也罢了,你既有心问话,总不好胡扯哄你。老道姓王,道号子登。”王方平听得这名字,心下一跳,皮笑肉不笑道:“这名字好是好,却是重了瑶池真仙的名讳。”王子登听得,却是莞尔一笑——“咦,你这俗人。竟知我是瑶池真仙!倒是个有心的!也好叫你得知,我正是瑶池大圣座下弟子。你今日有福,落在我手,便囚困无休,也不枉了。”
  王方平听得这话,却是一声冷笑,“瑶池真仙,何等尊崇无上。岂能在这小小丹房做这役守。你这妖物,冒领上真名号,幻化上真形容,当真罪不可赦!”那美人听得这话,却是脸色一沉,伸手按住那瑶琴,厉声道:“口下无状,真个不知死活。”
  斥骂之下,轻轻一拨,但听“叮”然一响,那瑶琴之上猛然扑出一道黑气。那黑气夭矫窜起,霎时化作一头黑龙。这黑龙“嗷”然一声,猛然朝王方平疾扑而来,大口猛张,口中血舌白牙,瞧着极是狰狞。黑龙来时,其身过处那火柱“噗噗”作声,却就放出烈火飞焰,缠在那黑龙身上,一道朝王方平扑来。空中四散乱扑的银鱼,也似得了号令一般,如箭雨一般跟着黑龙朝王方平疾射而来。
  王方平不敢大意,左手捏起法诀,右手放出法宝天辰,口中念念有词,几是转瞬之间,天辰之中便就腾起一株神护草。这神护草冒起数尺,叶片之上光华灼灼,仿佛玉雕而成。神草升起,枝条披拂,放出一团祥光,那祥光之中现出个金甲神人,这神人略略往前,探身疾声斥道:“何方妖邪!尊神之前,何敢放肆!还不快快退下!”
  这声响一动,那满空扑来的银鱼“噗噗”作声,倏欻间,便就平空炸成了一团团的绿烟。那绿烟团在空中,略荡得一荡,便就袅袅升空,化了个无形无迹。那火焰亦被吓退,从那黑龙之上退散开去,缩回了火柱之中。独那黑龙,扑将在前,离那神草丈余,绕着王方平兜圈,却并无退去之意。

  第二百一十九节 古怪


  王方平见这黑龙逡巡未去,不敢大意,立时捏起法印,伸手在那神护草上轻轻一弹。那神草之上的金甲神人微微歪头,两手一提,平白化出一对宣花大斧,一声呵斥,身子朝前一扑,双斧“呼”然一响,便朝那黑龙当头砍下。
  双斧落下,势可开山,那黑龙略一低头,旋即将头一仰,喉头“咕嘟”一声,却是猛然喷出一口黑烟,那黑烟从下而上,“嘭”然一响,一头撞在那金甲神人身上,那金甲神人“砰”得一声,登时裂作一团破碎金光,四面飞洒开去。
  那黑龙一口黑气得逞,四爪扑地,脖子立起,瞪着一双赤红眼睛,“嗷”然一声嘶吼,吼叫声起,其身前那地面陡然裂出数个皲裂之痕。那皲痕之中“噗噗”响得数声,猛然破土而出数道耀目闪电。那闪电窜地而起,腾起十来丈高,倏欻转头,望着王方平便疾射而来。
  所谓电光火石,快不可言,王方平虽个早有提防,却没想到这裂纹中放出来的竟是惊电。一时避让不得,施法亦有不及,仓促间,那神护草猛然伸出十来张叶片,匆匆撑作一面草盾,但听“噗”然一声闷响,那草盾霎时被击个粉碎,来电余势不消,“啪”然一声劈在王方平身上,王方平一声怪叫,霎时被摔出十来丈远。
  只是王方平草盾放出,右手法印也已结成,人被击飞抛起,手下那印法业已发出,数道如意神矛破空而来,只听“乓乓”两下,那黑龙被射个头穿脑洞,不过倏欻间,便就扑作一团黑气,四下摇曳散去。
  王子登看得分明,冷笑一声,森然道:“你这毛孩子,倒还有两分本事。”奚落时,左手一伸,在身前那古琴之上轻轻一拍,那琴上“嗡”然一响,几条琴弦“崩崩”乱响,竟接二连三断折,断弦“嘶嘶”作声,却是霎时化作了一个身穿雪白璎珞、腰系赤红纱裙的怪诞女妖。
  这女妖颈项颇长,脸面身段无不漆黑,肩头肋下,一共生着六条臂膀,每条臂膀之中,皆握着一柄长剑;女妖两腿颀长,高将近丈,跣足而立;其眉心处,竖生一只眼睛,眼中金光灼灼,瞧着有些晃人。
  那女妖变化落地,一声娇斥,两足一蹬,登时脱跳起来,六条臂膀齐齐挥动,望着王方平便是一通砍剁。王方平抛掷落地,但觉被惊电击中处皮肉焦痛,好似扎了十来根铁钉在身上,但凡动作,便刺痛莫甚。那女妖跳来,原是极快,然王方平落地甚远,反是有些灵便处。见那女妖来势狠戾,王方平心下嘀咕一声,捏出法印,左手一招,天辰之中“嗖”然一响,立时放出护门草与翳形草来。
  那护门草倏尔窜起,霎时化作哮天犬。哮天犬身长丈余,尖嘴獠牙,陡然化成,立时望那女妖一声嚎叫。那女妖堪堪扑进,被这恶犬一唤,身形却是下意识的一顿,只这一缓,翳形草望王方平头顶轻轻一盖,霎时灭了其踪影。
  乍失人踪,那女妖讶然四顾,哮天犬“呜嗷”一声,便就朝那女妖头顶咬去。那女妖全然不惧,六剑高扬,望着哮天犬头身乱刺。那哮天犬瞧着凶猛,这一扑近,却被那女妖数剑齐发,直是搠成了个筛子。那女妖娇叱连连,王子登瞧着正个得意,冷不防那女妖背后虚无之中,陡然晃出王方平身形,王方平右手一扬,如意神矛“嗖”然一声,便将这女妖后脑刺个对穿。
  那女妖一声不吭,“嘭”然一响,霎时裂作一蓬黑烟,烟气飘摇时,几道琴弦便就朝王子登身前的古琴疾缩回去。王方平一击得手,两足一蹬,其人“嗖”然一下,便就又化了个无影无踪。他仗着翳形草之功,抹去身形,悄无声息的靠近王子登,眼见王子登左手按住琴面,右手捏个法诀,两目四下打量,显然未见自己踪迹,暗道侥幸,窜到她头顶,左手列印,右手一按,“嗖嗖”数下,连发七八下如意神矛,如天罗之网,朝王子登劈头盖脸的射将下来。
  眼见得手,孰料王子登陡然将头一仰,望着王方平咧嘴一笑,左手那琴面一翻,“嘭”然一声,陡然化作一面木盾。右手法诀望空一指,那虚无空中,“啪”然一声,猛然甩下数条葫芦藤来。那藤条瞧着纤细娇嫩,这一抽来,却比钢鞭铁节还硬,但听“噗噗”数声,王方平那如意神矛齐齐射在了琴底,那琴面竟连一丝皲纹也无。
  那葫芦藤来得奇快,王方平闪避不及,被抽个正着,“嘭”然一下摔倒在地。王子登哂然一笑,略略抬眼,瞧着王方平软塌塌的左臂,“啧啧”两声,轻叹道:“可怜,膀子断了。看你那背上,全是血痕,可不知腰折了没有……”
  话音未落,抽中王方平那藤条却忽然燃起火来,只一片时,那葫芦藤便就如灰屑一般坍撒开去。藤条飞灰,灰屑中却就见现出一株丈余高的龙须草来。那龙须草根茎缠在王方平背上,枝蔓舒张,叶片之上“突突”作声,却见燃着一蓬蓬灰黑色的阴蚀之火。
  这阴蚀之火渐渐飞起,慢慢张开,却就化作三五头灰黑色的豹子,这火豹落在地面,缓缓绕着王子登打转,口中皆发出“呜呜”低嚎。豹子落地,王方平那身形却就又如水滴深潭,渐渐化在了虚无之中,几头豹子“嗷呜”作声,猛然朝王子登疾扑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王子登左手一抡,将个宝琴立将起来,右手在那断续接好的琴弦上猛然一拨,且听“咛”然一声脆响,琴声响时,王子登身前那虚无中猛然闪出一个氐人来。这氐人人面鱼身,左手提着一盏渔火,右手捉着一根鱼叉,几头豹子四面扑来,那氐人将个鱼叉望空一抛,“嗖”然一声,那鱼叉一化二,二化四,“噗噗”几声,便就将那几头豹子射了个透心凉,死死的钉在了地面。只是豹子覆灭,却失了王方平的身形,那王子登脸色羞恼,咬牙切齿道:“毛头小贼!竟有这等本事!只是你也太猖狂了些!古圣之书,也是你敢觊觎的!你如此造次,可不要怪我手下无情!”
  王子登口中呵斥,身形一低,整个人“噗噗”数声,却是化作了十来个淡淡的火光之影。这微火光影甫一现身,立时“嗖嗖”作响,四下散开。这些个微光火影左手皆捏着一根七尺来长的笔直琴弦,那琴弦上“哧哧”微响,却是不住的往外冒着火星,其右手举起,那掌心中“兹兹”作声,却是生出一只黑白分明的火光之眼来。
  这眼睛瞳中冒火,眼角生烟,眼睛略略一转,却就齐齐瞧向了王方平藏身之处。王方平借了翳形草,藏却身形,正个放出柤稼草稳住伤势,才刚贴身,却就见这王子登一干微光火影看了过来,心下一跳,暗叫一声不妙,这几个微光火影“嗖”然一声,齐齐飞扑过来,抡起那琴弦,如剑而刺,口中亦齐声斥道:“蟊贼!看你还要躲到几时!”
  孰知这四面围剿下,王方平不遁不逃,两足步罡,口中一声呵斥——“弥纶无外,湛湛空成!”咒声一动,其身倏尔间,便就化作个三丈来高的巨人。其两手之中便就见捉得两柄大锤,其左手大锤之上绕着一团白云,内中隐约有物,金光灼灼,竟似藏了一截日光在内;右手大锤之上却见绕着八股怒风,那风色色不同,或凛冽,或萧杀,呼啸有声。
  王方平变化一成,登时两足一蹬,不避不让,左手大锤一举,那云阳散开,霎时开出一张大伞,将他护在伞下,右手大锤一挥,“轰”然一响,八风飞卷而去,好似疾射而出八枝风箭。这风箭快不可言,但听“哧”然一响,八箭箭不虚发,竟是齐齐射中,几个微光火影一声惨叫,“噗噗”几声闷响,霎时被射飞开去。
  只是火影吃这一箭,口中虽个呼号,身子却未消散,狼狈落地,踉跄退开数步,一个个摇身一晃,倏欻间,便就聚在一处,又化出王子登真容。王方平不等她重新作法,两足一蹬,一声怒吼,提着大锤便猛然一跳,身在半空,右手那大锤“嗖”然一声,便就脱手掷出,望着王子登头顶猛砸而下。
  王子登闪避不及,抡起古琴望空一挡,但听“哐当”一声巨响,那古琴登时裂作木屑齑粉,四下飞扬。那八风锤一撞之下,“咚”然落地,滚出丈余,却是变出了天辰旧貌。只是天辰滚落,王方平已经一跃而近,其左手那云阳锤轰然而下,王子登一声惊呼,两手擎举,护住头顶,只是螳臂纤柔,焉可当车,王方平全无怜香惜玉之情,且听“嘭”然一声,云阳锤一击而中。
  王子登一声未吭,登时被一锤砸个稀烂。只是她那身躯迸裂,并不见模糊血肉,却就化作淡淡一层烟火,徐徐腾起,袅袅开散。烟火去时,那底下却见蜷着个丹奴。这丹炉神色委顿,两眼之中惊骇莫甚,王方平两肩一晃,化回真身,收却双锤,左手拎起这丹炉,将他提将起来,只管上下打量,一行打量,一行诧道:“小小一粒丹丸,怎么就这么厉害?”
  诧异时,却见这丹奴两手颤个不住,两眼怔怔的瞧着王方平,嘴角抽搐一阵,颤声道:“我竟输了……”其声未完,那身子上上下下“噗噗”乱响,响动时,那皮肉渐渐坍陷,须臾间,便就化作了一粒金丹。其身成丹,那身后却就突然响起一个极婉转的女声——“四神可借,胜负天定。”
  王方平骇然望去,却见前方腾起一阵烟霭,烟霭之中,端然立着个女仙,这女仙神态邈然,容色恬淡,正是适才动手的王子登。王子登望着王方平,眼中全无愠色,反是朝他招手道——“此是四神胜负握机图。内中之宝,悉数可借。只是金母之物,许胜不许负。若是胜了,押当完璧归赵。若是输了,押当之物,恕不退还。”其言语之时,其身后便就现出琳琅满目的重宝。重宝之侧,亦有数团烟霭,内中立着数个婷婷女仙。
  王方平瞧得两眼,骇然不能言语,好一时,才道:“这丹奴,适才借了你的肉身?”王子登微微一笑,摇头道:“我不过一团虚影。哪里来的肉身。他借的是图中的画影。这些个宝物,亦是描画之像罢了。”王方平按了按腰间伤痕,皱眉道:“这丹奴押当的是什么东西?”王子登莞尔一笑——“他不过一粒金丹,机缘巧合,生了灵性。哪里有什么可堪抵押的宝贝。押上的,不过是他那一点灵根罢了。”
  王方平默然一时,缓缓道:“你收了他的灵根,又有何用?”王子登微微一笑——“全无用处。不过是在这图中,又多几笔影画罢了。”王方平嘴角一抿,道:“我没甚要借的。”王子登微微点头,笑道:“若有生死之局,但有胜负可论,皆可来寻我。”言语下,其身渐渐后退,那一众仙子重宝徐徐散开,只一须臾,便就散了个没影。
  王子登身形一去,王方平眼前登时一晃,那万千怪诞景状齐齐消散,脚下一个趔趄,却是又回到了那楼顶。只是景致如旧,身旁却不见冰砚、重明。王方平放眼细看,那楼上鼎如旧,火如旧,一个丹奴也不见。思量一时,往前数步,走到先前同丹奴言语的那活水身侧,细看两眼,见他惊惧交加,缩在鼎耳之下不敢动弹,沉默片刻,轻声问道:“旁人呢?”那活水两只眼睛将个王方平上下打量一阵,却不开口,王方平问得急了,他脖子一缩,“噗”然一声,竟就真的化作了一汪浅水,跌在了鼎底,淡然剔透,全然没了个形容。
  王方平两眉一皱,暗叫一声晦气。在那楼中四顾一阵,忽然有所知觉,脱口唤道:“握机图!”言语一起,身前数尺“嘶嘶”两声,却是真个腾出一阵烟霭,那烟霭之中,现出个女仙形容,正是王子登。
  王子登见了王方平,真个笑容可掬——“怎么,回心转意了么?”王方平摇头道:“我没甚可借的。只是有话问你。适才我那两个伙伴,如今也在图中么?”王子登点头称是,又道:“他们胜负未分,自然还在图中。”王方平“啊”得一声,道:“她两个道法见识,无不在我之上,怎么我出来了,她们还未现身?”王子登微微一笑——“你若想去瞧瞧,那自然也使得。只是胜负未分,阴阳不能相应。你便是瞧着,那却也帮不上忙。”
  言语时,王子登缓缓走近,伸出玉葱一般的手来,望着王方平的肩头一推。王方平一个踉跄,却又跌回了那异样之界。落下界来,赫然见身前未远,便就立着冰砚。冰砚前方数丈,氤氲两团烟气,内中竟立着两个宫装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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