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总突然出声,一下把我从昨天的回忆里拉了回来。
“好了!”他皱眉断喝:“现在是吵吵的时候吗?”
项目经理们不甘心地停止了吵嚷,年轻地负气抱着胸,有的还在窃窃私语,个别年纪大的只是喝茶,或是跷着腿等帅总继续。
“不是我说你们啊。”帅总皱着眉说:“既然端得起这个碗,哪怕吃到沙子、玻璃碴子,都要咽下去!”他叩了叩会议桌:“从你们进公司,工资有晚发过吗?没有吧,收款工作被纳入项目部之后,有人因为款没回就扣钱了吗?也没有吧?那现在公司有困难了,就不能干了?”
我偷眼去看项目经理们,倒是都安静了,帅总却停顿了,拿起杯子来,喝了一口水,才继续。
“这个门关着,我还是敢说几句真话的,坐在这儿的,也都不是一般人吧?公司的业绩都在谁手上攥着?啊!”帅总左右看了看,靠回椅子里:“哥几个天天手上过的,都是十万、几十万的款项,都是没遇过事的人吗?”他嗤笑了一声:“老纪两年前项目上来黑社会,总还有人记得吧?”
老纪听点到自己的名字,抬眼笑了笑,面有得色。
“小黄的案子在接手的时候,村民天天来闹事,没忘吧?”帅总向黄经理递了个眼色,转头又说:“刚子哎,派出所算是去了多少遍的主儿了,怎么,公司帐户出点问题,就怕了?”
被叫到名的项目经理不好意思地应道:“谁怕了?”一脸赶紧堆起来的硬气,大家都看笑了。
“好了,不说了,好汉不提当年勇啊,一会儿你们下去,把手上有困难的,搞不定的项目报到文员那儿,排个期,我一个一个陪着你们登门拜访,再难,只要我们都在,没什么过不去的。”说完把桌上的文件夹一合。
看着项目经理们神情放松、勾肩搭背地走出会议室,我转头看着帅总。
“不是吧?”帅总把文件夹到腋下:“你还怀疑我?”
帅总已经一扫先前的阴霾,仍是我记忆当中公司的中流砥柱,我望着他,想起娇娇对我叮嘱,那句“你究竟认不认识严肃”,终究是被我咽了回去。
我笑了笑,说:“没有,就是觉得你刚才讲得特别好。”
“一个企业跟人的一生一样,总会有高、低潮,现在正是考察企业潜力的时候。”他把会议椅推进桌子里,说:“团结一心,很快就会过去的。”
出门时,我示意他先走,看着他挺拔的身影,知道他刚才的话只说了一半。
帅总说很快会过去,这个“很快”显然没有我们想象中快。
公司帐户被冻结后,税务部门很快召开了新闻发布会,公布了本年度正在调查的,包括我们公司在内的十数家企业,一时间公司的名字出现在各个报刊及网页上。
B总将报纸丢到茶几上,因力度太大发出很大的声响。A双手插在口袋里,正站在落地窗前。
“C呢?”B总接过我递过去的杯子,问道。
“在疗养院,月底就走了。”A头也没回地说。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B把杯子重重地放到桌子上。
我看到A的肩头颤动了一下。
敲门声响起后,财务经理进来了,跟A和B打过招呼,递了张表给A,才坐到我身边。
“这是这两天进出的情况。”
B总接过那张看上去单薄的纸,扫了一眼就放到了茶几上。
“这两天项目部的人都出去催收了,80%的项目停工,甲方几乎都以我们公司的状况不稳定,而拒绝付款。”财务经理的声音很低:“材料商一直在催要货款,甚至没到支付时间的,也不停地打来电话,现在我们的资金链……”
“断掉了。”A突然接了句话。
B总点燃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示意我把烟灰缸递过去。
我往他杯子里续了茶,便随着财务经理起身,走出总经办带上门的那一瞬,我听见B总说:“你把严肃的电话给我。”
天气还是太寒冷了,我坚持要请娇娇吃火锅,于是约到了本地新开的一家火锅店,据说是老成都的口味,我早早地在网上预约了位置。
说好在楼下等的,一向守时的娇娇竟然迟到了5分钟,看他急急地走过来,我就忍不住嘴角上翘。
“怎么在外面等。”他急急地推我往商场大楼里走:“这里的停车位太难找了。”
“这里地铁很方便的,你可以不用开车来啊。”我感觉到他的手伸到我羽绒服的帽子下面,不由得笑了起来。
“天太冷了,送你回去方便。”他接过一张传单,低头看着。
我偷看他的侧脸,又低头去笑。
排队的人太多了,幸好我有预定,我们跟着迎宾穿过人群,走到一张两人位上。
“吃蕃茄锅底吧?”我拿着菜单问他。
“你不是爱吃辣吗?”他把围巾取了下来。
我低头去看菜单:“现在不吃了。”快速地勾好锅底选项。
服务员过来把我点的菜报了一遍,我点点头,刚要说话,娇娇却开口:“把那个菌类拼盘换成牛滑和牛丸,我现也不吃了。”
服务员看我,我笑着点头:“嗯,听他的。”
“下周我要出一趟差。”
我刚把头发扎起来,听他这样讲,把手放了下来:“要很久吗?”
他把倒满水的杯子放到我面前:“少则三、四天,多则一周吧。”
“噢。”我不由得有些失望。
他看着我,笑了起来:“等我回来有事跟你说,到时候去吃烤全羊吧。”
我端起杯子来,说:“烤全羊啊?不要吧,是不是很大只,我们俩吃不完的。”
“不要妄自菲薄。”他取下眼镜,露出难得的顽皮。
“啊!你……”我一时气结:“叫服务员来,我要换成变态辣的锅底!”
锅里红红的蕃茄汤开始沸腾,娇娇拿了漏勺,说:“帮你涮肉。”
“不要。”我抬起下巴:“我这样有气节的人,不会为了两片肉折腰的。”
娇娇点点头:“嗯,不错,不象我,因为你不高兴就折腰了。”说着夹了肉片放进漏勺里去涮。
把肉放到我的碗里,他问:“你们公司现在怎么样了?”
听他问,我的头象断掉一下嗒啦下来:“很不好。”
“喔?”娇娇手里一下都没停,又夹了虾往锅里放。
“B总一直想约C的老公出来谈谈,一直到现在,都没音信。”我沮丧地说:“公司电话快被材料商给打爆了,感觉我们公司跟破产了一样,突然冒出来一堆债主。帅总都快住到甲方那里了,就想周转些钱回来。”我抬头看他:“我以前还觉得甲方对我们残忍,现在看来,那时候算是很仁慈了,现在简直是暴虐,好几个公司说要钱可以,结算现有的工程量,要我们把余下的工程转给亿能。”
“你们的竞争对手?”娇娇问。
“对啊。”我突然发现我的碗里已经堆满了各种肉食,象是一座小山:“哎,别给我了,太多了!”
娇娇笑得象狐狸:“现在开始做烤全羊特训。”
早上四点醒了……睡不着……写地,更完……伤感地……离开……,为什么……还是不能……红脸……
我坐在位置上,帮帅总拟函,正在措词,A总出来了,一张脸通红。
“A总,您脸怎么这么红啊?”我问。
她停下来看我,不解:“是吗?”她下意识地去摸额头,喃喃道:“发烧了吗?没有吧。”
我便走上前,伸手覆在她额头:“我来吧。”触手一片火热,和我自己额上的温感完全不一样:“您真的发烧了!”
“没事的。”她向我点点头:“帅总在吧?”
“在。”我回身去拿外套:“在项目部,我去给您买点药。”
我在写字楼附近的药房去买了温度计、退烧和感冒药,回来时便送到A的办公室,看她杯子里空空如也,便去倒水。
“谢谢。”A把杯子接过去,拿起退烧药来看:“没有头孢吧?我晚上和B总约了去C家。”
“没有。”我示意A伸手,把感冒药倒到她手上:“现在买青霉素类药物要处方了。”我又打开退烧药盒:“您要开车吗?”我担心有嗜睡成分。
A接过药迟疑了一下,说:“你晚上没事的话,送我一下?”
“好。”我点头,示意她把药喝了:“我可以在车里等您,您谈完了再送您回去。”
“不用,回去我可以找代驾。”A放下杯子说。
“反正我没什么事。”我把温度计放进她的笔筒里:“一会儿您有空量一下,应该半个小时就能退了。”
快下班时,A叫了我,一起出发去C家。
“烧退了吗?”我有些担心。
“退了。”她向我点点头,示意我不要开车门,她要坐副驾驶。
都上了车,我边系安全带边问:“今晚严先生会出席吗?”
A脸色凝重:“今晚主要是为了见他。”
路上堵得厉害,我看看仪表盘上的时间,幸亏我们出门早。
A似乎精神好了些,问我:“你见过严肃几次?”
“两次。”我老实地回答,把两次见面的情况都说了说。
“人性真是太可怕了。”A的声音空洞,象是把力气都耗光了。
“C总……她还好吧?”我迟疑地问道。
A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这件事情对她打击太大,几天前她出现嗜睡、昏厥和幻听的现象……”A摇了摇头:“她父亲把她送到了私人疗养院,我就没见过她了。”
听她说完,我们都陷入了沉默,我还记得C抱着妞妞的样子,笑得那样的满足。
“今晚……您觉得会有转机吗?”我打破沉默,突然很想听A讲话,她这样的消沉,让我特别难过。
“但愿……”A勉强地笑了笑:“他愿意见我们,起码是有希望。”
我将车子驶进一片别墅区,这个附近我曾经在上大学时候来过,也是与一片湖泊毗邻,但我从来不知道湖的另一边有这么大的别墅群。
每一栋别墅都是深色的,静静地伫立在渐黑的天幕下,看上去不怀好意,大片的常青树木用茂密的华盖将别墅隔离开来,单单站在一栋别墅前,仿佛是置身在森林里的唯一一栋建筑前。
我停好了车,便下车去后座拿A的大衣,她下来时,准备帮她穿上。
A却把大衣接了过去,搭在手上,说:“你跟我一起进去吧。”
“您去吧,我在车上等您。”我准备回车上。
“一起进去吧,车里一会儿会冷的。”A坚持道。
我看了看她身上单薄的毛衣,便应了,与她一同向大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