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捕》:变态杀手档案

  卷6:萝莉的悲歌


  1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便过了一个星期,岑晰溪下了班回到家里,见妈妈还没有下班,忽发奇想,打算亲手做个晚餐,给妈妈一个惊喜。
  她打开冰箱,发现冰箱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各种蔬菜,有胡萝卜、土豆、卷心菜、茼蒿等等,冰箱冰冻层有牛腩、鸡翅、猪腿肉。
  岑晰溪心里一转念,三个菜就在脑海里想好了,牛腩炖土豆、蒜泥茼蒿、红烧鸡翅。
  说干就干,岑晰溪穿上妈妈平时的厨师围脖,先在电饭锅里煮饭,然后开始准备食材,像模像样地切起菜来。
  切着切着,却一不小心切到了手指,岑晰溪感到手指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她“哎哟”地叫了一声。
  岑晰溪赶紧停下切菜的刀,去客厅找了块创可贴将伤口包扎了起来。
  接下来,她的动作变得慢多了,岑晰溪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奋战,终于拿出了自己的成绩单,三碗菜装在洁白的瓷碟里非常别致。
  忽然门铃“叮咚”一声,岑晰溪知道准是妈妈回来了。她激动地跑去开了门,果然见识妈妈站姿门口。
  妈妈的脸上有些疲惫,岑晰溪心疼地说:“妈,辛苦了。”
  妈妈觉得有些奇怪,不知道岑晰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问道:“晰溪,你今天怎么看起来怪怪的?”
  岑晰溪从妈妈的手里接过包包,说道:“妈,你猜我为你做了什么?”
  妈妈已经看见了餐桌上已经摆放好了三碟做好的菜,脸上的疲惫一扫而光,随意地笑道:“晰溪,还真有两下子呀,看来女儿是真长大了。”
  坐下吃饭的时候,妈妈对岑晰溪的厨艺赞不绝口,虽然岑晰溪自己觉得她做的菜有些太咸了。
  妈妈忽然看到了岑晰溪用创可贴包扎的手指,问道:“晰溪,这是怎么了?”
  岑晰溪眯了一下嘴巴,说道:“唉,不就是不小心切到手指了嘛。”
  妈妈很担心,问道:“疼吗?”
  岑晰溪点点头说:“疼,估计得好几天才好呢。”
  妈妈默默地吃了几口饭说:“年轻人,做事情毛手毛脚的。”
  岑晰溪抬眼说:“不是说年轻就是用来犯错的嘛,我觉得这话很有哲理,没有挫折怎么会进步呀?”
  妈妈表示不同意,她摇头说:“谁说的?我年轻的时候就没有像你这么笨手笨脚的,机灵着呢,只是你爸看不中。”
  岑晰溪见妈妈又提到了爸爸,便伤心地问道:“妈,你就跟我说说嘛,爸爸后来到底怎么了?”
  妈妈一脸凝重地放下了碗筷,说道:“明知故问,你难道心里不清楚?”
  岑晰溪忽然想起来了上回妈妈提到爸爸的时候,自己想象着爸爸可能是牺牲了,莫非这就是事实?
  妈妈站起身来,去到她的卧室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岑晰溪。
  岑晰溪见那盒子非常古旧,便打开一看,最上边的是一张老照片,照片上是一位年轻英俊的警察照片。
  岑晰溪心想,不用说,这位便是她爸爸了,此时她的眼泪夺眶而出,甚至哭出了声:“妈,你这些年来,什么都不跟我说,实在是太残忍了!”
  2

  岑晰溪坐在餐桌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她听见妈妈说:“晰溪,不是我残忍,而是你在我眼里一直是个小孩子。我就是转不过弯来,我总觉得一个孩子不能承受太多,可是今天我发现你长大了,你懂得了生活,心里能装着别人,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任性自私的女孩了。”
  岑晰溪呜咽道:“可是再怎么你也不能这样,我虽然对爸爸没有任何印象,可是爸爸在我心里,永远都有一片空间属于他,那是我爸爸。”
  妈妈的眼眶有些湿润,她说:“我知道,晰溪,往后我就将这张照片交给你保管,他是你爸爸,没错,他是我的,也是你的。”
  岑晰溪还是止不住伤心,她说:“妈,爸爸是怎么离开我们的?”
  妈妈仿佛在记忆中搜寻了很久才找到真相似的,老半天才说:“你爸爸是牺牲的,在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被凶手刺到了心脏,我见到他的时候,全身都是血迹。”
  说到这儿,妈妈早已泣不成声,再也说不下去了。
  岑晰溪去茶几上拿过来一盒面巾纸,放在妈妈的面前,然后抽出一张,递给了妈妈,说道:“妈,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了。”
  两人哭泣了一会儿,岑晰溪忽然问道:“那凶手抓到了吗?”
  妈妈摇摇头说:“没有,凶手跑掉了,再也没有出现过,一直到现在。”
  岑晰溪心里一紧,说道:“竟然后来一直没有抓到?”
  妈妈肯定地说:“是的,后来我也去找过局长,局长表示非常遗憾,他们做出了非常巨大的努力,可是毫无线索。”
  岑晰溪抬眼问道:“是现在的张局长吗?明天我去问问他看看。”
  妈妈伸手过来抓住岑晰溪的手,说道:“哪里会是张局长呀,以前的那位局长早就退休了,去年的时候,听说得了肝癌去世了。”
  岑晰溪哀叹一声道:“真是不幸呀,警察工作真的不是一般人可以干的,我进入刑警队伍虽然不久,可我体会是像是过了好几年,好像一夜之间把我催熟。”
  妈妈捏了捏岑晰溪的手心说:“当初我阻止你做警察,也是因为你爸爸,警察工作风险太大,特别是刑警,真不是你小姑娘家可以做的,就算做了,也不会长久,晰溪,你要是真有退意,我到时候去跟你们的沈队长说说,让他帮你调动调动,他一定会帮忙。”
  岑晰溪也捏了捏妈妈的手说:“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喜欢做刑警的,沈队长是位好人,他对我很好,我想继续下去。”
  妈妈语重心长地说:“晰溪,从今天开始,你在我心里便是大人了,以后不管你做什么选择和决定,我都会支持你,如果你喜欢做刑警,那就继续吧,只是千万要注意安全,凡事不能鲁莽冲动。”
  岑晰溪点点头说:“妈,这个我知道的,你就放心吧。”
  妈妈叹了口气说:“不过再忙,也不能忘了生活,做女人的最终都要嫁人,自己的那一半也不要忘记去找。”
  岑晰溪见妈妈又要开始唠叨男朋友的事情了,便赶紧踩住刹车,她说:“妈,这件事情女儿自己会把握,你就不用操心了。”
  妈妈皱眉说:“晰溪,是不是已经有了?”
  岑晰溪脑海中忽然出现了费大雷的身影,她感觉这段时间以来,费大雷像是一针温暖的针剂,悄悄进人她的情感世界,时不时就会出现在她的脑海,她发现自己似乎有些喜欢上了费大雷。
  3

  虽然时间已经过了九点钟,费大雷仍然在他的办公室里忙碌,办公桌上堆满了病历和资料,都是这段时间积压下来的。
  既然范海新已经落入警方的手中,范文轩的诉讼也就失去了基础,湾州市第七医院也消除了被告的身份,院长和费大雷都从事件中解脱出来,院长的位置保住了,费大雷也官复原职,坐回了精神一科副主任的位置。
  这段时间以来,费大雷因为没在岗位上,科室里落下了很多工作需要补足,他只有天天加班到深夜才考虑回去,昨天一直熬到了十二点过了才出了医院,肚子饿得咕咕叫他也没顾得上吃点夜宵。
  费大雷去倒了杯温热的白开水,端起杯子喝了一口,他觉得这杯水像是甘泉,滋润着他的肠胃,白开水是他最为推崇的饮品,除了偶尔喝点葡萄酒,他几乎不喝任何饮料。
  费大雷放下茶杯,他忽然想起岑晰溪。
  在他的眼里,岑晰溪这女孩实在有些与众不同,她表面干练,与身上的警服非常搭配,可实际上在费大雷看来,岑晰溪内心非常柔弱,只要不是工作的时间,就像是普通的邻家女孩,特别是当她对着自己微笑的时候,费大雷总觉得有一股说不出的劲儿。
  费大雷想到这儿,心里动了一下,但他忽然又觉得自己今天是怎么了,自己好像从来就没有对任何女孩动过心,可是今天到底是怎么了?难道岑晰溪窜进了他的世界?
  费大雷坐在沙发上,抬起头看看窗外漆黑的夜空,夜空中连一颗星星都没有。
  他忽然心里变得空落落的,他觉得自己刚才想起岑晰溪应该只是一种错觉,自己怎么可能会喜欢上岑晰溪呢?岑晰溪是警察,他可不曾对女警察有过这样的想法。
  费大雷苦涩地摇了摇头,岑晰溪的身影便在他的脑海里消失殆尽,就像梦境忽然想过来的那般感觉,那些影像顿时化为泡影。
  他又开始整理档案,范海新的档案需要细致处理,下一步鉴定的时候还要派上用场。
  他知道,范海新被抓之后,虽然上次在解救人质的时候发挥了一点点小小的作用,可是沈德立并没有放过他,还是果断地将他关进了看守所。
  费大雷当然明白,像范海新这样的嫌疑人,沈德立不可能会随便放过他,他手上毕竟有好几条人命呀。
  范海新其实只有一条路好走,接下来便会对他进行司法精神病鉴定,费大雷知道,鉴定的结果显然是范海新没有刑事责任能力,也就免于刑事处罚。
  费大雷想,范海新一直害怕再次回到第七医院,但是如果等司法精神病鉴定的结果出来,恐怕他想回也回不来了,他只有一个去处,就是专门收治犯罪的精神病人的安康医院。
  安康医院是湾州市公安局主管的特殊医院,但在业务上由湾州市第七人民医院托管,费大雷曾经去过几次,知道那边的管理比第七医院严格多了,范海新要是去了那儿,失去的不仅仅是自由了。
  4

  齐思嘉忽然从睡梦中醒来,湾州大学女生宿舍里安静得如同星空下的荒野。
  齐思嘉醒来时就是这种感觉,荒野中没有任何生息,只有漫天的星星在寂寞地眨着眼睛。
  她记得自己刚刚睡下不久,可是她立即就梦见了范海新。
  范海新一开始是跟她在一起,面对着星空,他们一直就那么落寞地坐着,像是一幅几米的漫画。
  忽然,范海新在星空下幻化成了一只草帽式的飞碟,无声地飞向了远方,留下她一个人孤寂地站在荒野。
  她孤独地醒了过来,这才想起范海新其实已经被警察抓去。
  白天的时候,范海新的爸爸范文轩来到学校告诉了她这个消息,她一开始有些震惊,可是后来她也没怎么表示,只是默默地听范海新爸爸在那儿一个人叹息。
  齐思嘉觉得自己的心肠挺硬的,虽然她觉得范海新现在已经不是她的男朋友,可是他们曾经是那么的相爱,经历过那么多不堪的过去,现在却什么都不在乎了,她不知道是范海新变了,还是她变了。
  想起初中的时候,齐思嘉才会有那么一点点酸楚的感觉,那时候,她只是个懵懂的女孩,对爱情充满了憧憬,她家的家境相当好,檀溪镇南街的生意远远比北街好上不知多少,父母亲在距离南街不远的新区盖了独栋的小楼,小楼还有个独立的花园,小楼看上去样子有些老土,可是大大改善了她们家的居住条件。
  齐思嘉那时候经常和爷爷奶奶在家,父母都在南街忙生意,特别是在周末的时候,南街的游客非常多,父母亲绝对没有时间照应她的学习,况且初中的课程父母根本就不懂。
  齐思嘉记得,范海新第一次到她家时,她只是有些眼熟,那是暑假的时候,母亲带着范海新来到她家,跟她说帮他请了个湾州大学的大学生家教,暑假的时候帮助她补习功课,因为她的数学一直拖分拖得厉害。
  齐思嘉没有想到,原本枯燥无味的数学在范海新的教导之下似乎变了戏法,变得多彩有趣,她没有想到数学还可以这样做。
  齐思嘉爱上了数学,也爱上了范海新,她经常痴痴地望着范海新,她最喜欢看范海新脸上露出的羞涩,她觉得那真是太有趣了,像她这么小的女孩,范海新竟然也止不住脸红。
  齐思嘉后来发现范海新不肯来她家补课了,她知道这个大学生哥哥一定是害怕了,之后她收敛了不少,范海新才继续来做他的家教工作。
  荷尔蒙的刺激最终还是让范海新冲破了界限,他们好上了,可是这个大胆的举动被敏感的奶奶发现了,奶奶向齐思嘉父亲举报了情况,父亲勃然大怒。
  齐思嘉记得,那是她青春期最严重的蒙难,她先是被父亲打烂了嘴巴,然后辞了范海新的家教工作,那段时间她一直被关在她自己的小房间里不准出门。
  想到这儿,齐思嘉在床上翻了个身,然后闭上眼睛尝试继续睡觉,可是她发现脑海中全是范海新焦急的表情。
  5

  一大早,沈德立便让岑晰溪送他到省公安厅刑侦总队,省厅刑侦季度会议如期召开,地点是在刑侦总队那幢灰色大楼的二楼会议室。
  沈德立走进会场的时候,见各地赶来湾州开会的刑警队长都已悉数到场,他找到了前排有自己铭牌的座位坐了下来。
  一位女警官走过来给沈德立倒了茶水,沈德立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表示感谢,这时候他看到分管刑侦工作的副厅长走了进来,陪同他进来的是刑侦总队长。
  沈德立心里明白,副厅长来参加会议,那一定有重要的指示,有指示就有批评,不然不需要副厅长亲自出面训示。
  沈德立子脑子里略略想了想,今年以来破案势头不错,虽然遇上了好几起难度很大的变态杀人案,但经过努力,都已经告破,副厅长要批也批不到湾州的头上。
  想到这儿,沈德立很坦然地端起茶杯,他吹了吹滚烫的茶水,稍稍抿了一口,茶水的苦涩味道让他觉得心情大悦。
  总队长开始了讲话,他先是总结了一下全省的犯罪形势,然后举了几个案例,分析了一下最新的侦破手段,沈德立听得非常细心,因为其中一个案例还是他让岑晰溪整理之后发送到刑侦总队的。
  常规的议程结束之后,总队长说:“这次的全省刑侦例会不仅仅是一次普通的例会,副厅长专程过来听取我们的会,主要是考虑到近年来冷案不少,这些案子经过几年的时间,慢慢冷下来了,他昨天找到我,要求各个城市不仅仅要抓紧侦破现发的案子,也要统筹兼顾冷案的侦破,不能让那些犯罪分子逍遥法外。”
  提到冷案,沈德立心中一阵揪心,近年来湾州每年都有冷案积压下来,上回他让岑晰溪整理目录,还不知道岑晰溪整理好了没有,他打算回去就向岑晰溪要这份目录。
  总队长接着说:“下面我们请副厅长给我们讲话,大家务必做好记录,严格执行。”
  沈德立将手中的水笔重新拿起,开始准备记录副厅长的讲话。
  副厅长是个看上去非常和蔼的老头,身上的警服笔挺,他信步走到讲台前,稳稳地坐了下来。
  沈德立目不转睛地望着副厅长,他不太确信副厅长会做什么样的指示,因为那些冷案他也在处理,只是平时主要精力还是放在现发的案件当中,每年的评比还是以现发案件为重点。
  副厅长一开始还是比较客气的,他强调了侦破冷案的重要性,也提到好几起成功侦破的冷案,说完这些之后,他话锋一转说:“成绩是不错的,可是我们欠下的实在太多,你们每个城市自己看看吧,都有那么些案子没有破获吧?如果你们要是站在全省的角度去看,数字大得真是可怕,我不说你们心里也清楚。”
  沈德立心里横盘了一下,心想湾州积累下来的冷案肯定最多,省城发案率虽然不高,但人口数量最大,发案总量自然全省第一,未能侦破的冷案当然也是最多。
  副厅长继续说:“特别是湾州……”
  沈德立一听到湾州,头皮一阵发麻,他觉得接下来肯定是挨骂的份儿。
  6

  副厅长果然没有给沈德立面子:“湾州作为省会城市,没有做好领头羊的榜样作用,几乎年年都有冷案剩下,破案率没有一年达到100%,反而其它一些小的城市经常做到了100%的破案率,我说湾州不能拖后腿。”
  副厅长说到这儿,一双浓眉大眼朝沈德立看了看,说道:“沈德立,你有什么可以说的吗?”
  副厅长说完,会场上一片沉寂,气氛相当尴尬。
  沈德立感觉到四周的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他知道副厅长一定是想要杀鸡儆猴,拿他开刀那是最有效果的了,谁都知道,全省的刑侦实力肯定是湾州最强,湾州都被批,其它城市心里自然明白,要是不执行副厅长的指示,后果是可想而知的了。
  沈德立心里最清楚,决不能在会场上不给副厅长面子,要是跟副厅长摆道理讲事实,肯定完蛋。他只是默默地坐着,眼睛转都不转,就那样默默地看着副厅长,装着虚心接受批评的样子。
  副厅长见沈德立没抗争,语气稍稍变缓:“湾州的冷案一直是个问题,这个问题甚至一直可以追溯到20年前,沈德立,你应该知道的吧?‘黑色屠夫’,我想你是不会忘记的。可能在坐的其它各位不一定知道,我当时也只是刑侦总队普通的侦查员,耳闻过这个案子。抓捕的时候,牺牲了一位民警,结果还让嫌疑人给跑了。我想到这,就是心疼,我们的民警不能白白流血。所以,我今天想说的是,我们全省所有的冷案都要列入必破名册,针对每一起案件都要有指定的责任人,有专人负责收集信息,掌握进度。”
  沈德立脑子“嗡”的一声,他听到“黑色屠夫”这个名字简直脑袋都要炸开了,“黑色屠夫”是他心中永远的痛,副厅长毫不留情面地撕开了他的这块伤疤,让他坐立不安。
  沈德立心想,他何尝不想把“黑色屠夫”捉拿归案呢,可是这么些年来,“黑色屠夫”一直不露踪迹,他找不到呀。
  副厅长仍然在主席台上讲话,沈德立听得很清楚,他又一次提到了湾州:“我记得七年前,湾州市余湾区檀溪镇发了一起灭门案,沈德立,我没记错的话,那个案子最后也是搞得不明不白。你们湾州怀疑是内部作案,凶手逃窜而去,可是你们手头上并没有实在的物证呀。我说,像这类案件,必须重新展开调查,做到万无一失,改抓的还是要去抓回来,我们警察要主动起来,不能到时候社会上影响出来了,我们再去动,那就太被动了。”
  沈德立记得,檀溪镇的那起灭门案也确实有些惨,当初他们分析是父亲杀了一家,逃亡而去,只有一个小女孩幸存下来,她亲眼目击了她父亲放火的场面。
  沈德立从皮包里拿出一包烟,又塞了回去,他心里想,现在时间一转眼过了七年,他也不知道那个女孩怎么样了,要是搞冷案,就从檀溪这起案子开始,毕竟这边还有一位幸存者。
  7

  终于熬到了散会,沈德立无心和其它城市来的那些刑警队长寒暄交流,便径直跟着岑晰溪去了地下车库。
  岑晰溪上了车,见沈德立坐在副驾座上沉默不语,心里知道沈德立一定是生气了。
  岑晰溪刚才坐在会场后排,她聆听了整个会议的议程,副厅长对湾州的不客气对她也造成了一定的心理冲击,谁都想在场面上有个体面的尊严,特别是在湾州刑警心里,一直都是以全省刑警老大哥自居,现在被副厅长批得一无是处,不可能还能高兴得起来。
  岑晰溪转动了汽车钥匙,车子启动了,她一踩油门,车子就冲出了车库。
  街上的汽车川流不息,岑晰溪被拥堵在车流里,没有了招数,她见沈德立低着头在那儿沉思,便说:“沈队长,我们湾州哪有副厅长说的那么怂呀?我们湾州刑警不是一直都是领先的嘛!”
  沈德立没好气地说了一句:“领先个鬼,领导说你行才行,否则你湾州一年到头忙死了也没用,你一个小鬼,懂啥?”
  岑晰溪不服气地说:“那我们就干自己的,不和他们比,谁不知道我们湾州刑警强呀?”
  沈德立轻蔑地笑了一声说:“晰溪,还是你狠,你以为刑警队是你家开的呀?”
  岑晰溪忽然说:“对呀,湾州刑警队虽然不是我家开的,可是我家是刑警之家呀,沈队长,你知不知道,我爸爸也是刑警,对呀,我爸爸干刑警的时候,你可能还没参加工作吧?”
  沈德立不说话了,他靠在座椅上,眼睛只顾撇着那些蚂蚁般行驶的汽车停停走走。
  岑晰溪双手握着方向盘,见车子动也不动,怒道:“不知道我们时间宝贵吗?交警呢,交警都哪儿去了?”
  沈德立闷闷地说:“晰溪,你的时间很宝贵,可是人家的时间也同样宝贵,这个世界上,最宝贵的就是时间了,你看副厅长说得没错,冷案一冷下来,转眼就是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我们回去是需要好好反思一下,现发的案件固然要紧,可是那些冷案不能不管。”
  岑晰溪转过头来问道:“对了,沈队长,副厅长说的那个‘黑色屠夫’是真的吗?他还说抓捕‘黑色屠夫’时牺牲了一位警察,你知道那位警察叫什么?”
  沈德立撅了撅嘴巴,半天才说:“那个‘黑色屠夫’是真的,当初实施抓捕行动的是我。”
  岑晰溪尖叫了起来,她说:“沈队长,没想到呀,这段历史的缔造者竟然是你,没事,沈队长,我觉得缔造历史的价值远远大于案件本身。”
  沈德立转过头来骂了一句:“糊涂,缔造历史有何意义?我们刑警存在的价值是什么?是缔造历史?还是破案?案子不破是我们刑警的耻辱,副厅长没在会场说造成‘黑色屠夫’之遗憾是我沈德立,就已经很给我面子了。”
  岑晰溪好不容易穿过一个绿灯,她不满地说:“这有什么错?谁规定抓捕凶手就一定要成功的?”
  沈德立忽然暴怒起来,他说道:“那死去的兄弟要谁来负责?当初的情况是,围捕‘黑色屠夫’的就我们俩,我活下来了,而他却牺牲了,你说人家会怎么看我?这么些年来,我心里充满了内疚。你不知道,死去的兄弟是我师傅,本来他是不会死的,他是为了救我才死的。你不知道,我师傅他还有妻子和女儿,你说我怎么去还这感情债?”
  岑晰溪没想到沈德立会说这些,她从余光之中看到沈德立已经是满眼湿润,她再也不敢吱声了。
  岑晰溪继续开着车慢慢前行,她从沈德立的愤怒中感觉到,沈德立这辈子都没有好好活过。
  8

  到了刑警队,沈德立中饭也顾不上吃一口,就让岑晰溪将前段时间准备的那份案件名单交到了他手里。
  他看着厚厚的一叠打印稿,对岑晰溪说:“晰溪,这样吧,你去帮我整理一下檀溪案子的材料,我打算从这个案子入手,有闲暇的时候搞一批冷案。”
  岑晰溪皱着眉说:“檀溪案子?是哪一起呀?”
  沈德立这才想起,岑晰溪从来没有接触过檀溪的案子,便说:“哦,那案子是七年前的,你肯定不知道,那时候你才上高中吧。”
  岑晰溪疑惑地问道:“为什么要先搞这一起呢?”
  沈德立晃晃手中的材料说:“原因很简单,这一起案子有幸存者,而且还是目击证人。”
  岑晰溪会意地说:“这么说还能再找目击证人做材料。”
  沈德立点头说:“那是必须的,只是不知道那个小女孩现在何处?”
  岑晰溪有些好奇地问道:“是个小女孩?叫什么名字?你把名字告诉我,我去系统里查询一下不就知道了?”
  沈德立摇头说:“想不起来了,是呀,案子是有些冷了,连幸存者名字我都想不起来了。晰溪,你去找苏法医他们,通知他们下午两点钟到会议室开会,专门研究这个案子,大家坐在一起回顾一下,我想很快就会熟悉起来,老案子,复习一下,我想很快就可以进入状态的。”
  岑晰溪离开了沈德立的办公室,便去了技术组找苏法医。
  技术组自己有幢小楼,小楼看上去不是那么气派,但岑晰溪知道,几乎湾州所有的犯罪现场都是奋战在这幢楼里的技术民警勘查的,他们的工作没日没夜,因为案件从来不等人,案子发了,你就得及时赶去。
  岑晰溪走到二楼苏法医的办公室门口,正好遇上苏法医从房间里面走出来,他看到了岑晰溪便说:“哇,晰溪,你亲自过来看我呀?”
  苏法医接着立即补充了一句说:“准没好事。”
  岑晰溪“噗嗤”一声笑了,她说:“谁说没好事,你要是想讨吃的,那肯定是要失望了,可事情却不是坏事情。”
  苏法医装着傻不愣的样子问道:“哦?说来听听?”
  岑晰溪走进苏法医的办公室,在一张椅子上坐下,说道:“一大早我和沈队长一起去省厅开了个会,厅里要求侦破一批冷案,沈队长说要我准备檀溪案子的材料,可我一点都不知道,他便让我来找你。”
  苏法医立即接上说:“哦,檀溪案子,我知道的,那个现场我去过的,现在仍然记忆犹新,你要什么材料,我都可以给你。”
  岑晰溪笑了笑说:“不仅仅要材料,沈队长还有个通知,要你们技术组下午两点钟到会议室开会,专门研究檀溪案子。”
  苏法医恍然大悟地说:“原来是这样,研究老案子,其实很没劲。檀溪案子凶手很明确,是他们家自己内部的事情,当初都定过性的,凶手就是他们家父亲,现在一直在逃,通缉了好几年,他不出来也没办法呀。”
  岑晰溪歪着头说:“这个我不管,我只是听副厅长说,这个案子并没有现场物证支持,他的原话说得很难听的,说案子搞得不明不白的。”
  苏法医心里怔了一下,他说:“这倒也是,没有现场物证支持是这个案子最大的遗憾,晰溪,你也知道,火灾现场要取证有多难,他们一家子是被大火烧死的。”
  岑晰溪忽然问道:“那位幸存者叫什么?”
  苏法医想都没想就说:“齐思嘉,当时还只是个才读初中的女孩,现在估计都上大学了吧。”
  9

  下午两点钟,苏法医带着小刘来到会议室,见郝景天、卢定凯等人都已经坐在那儿闲聊了,岑晰溪也坐在那儿,大伙儿似乎正在开岑晰溪的玩笑。
  岑晰溪见苏法医来了,便说:“大家稍等一下哦,我刚从沈队长那儿回来,沈队长手头上有个急事处理一下就来,应该会很快。那边是外地过来协查的,沈队长碍于远道来的老同学情面,必须亲自接待一下。”
  小刘挨着岑晰溪坐下说:“晰溪,沈队长要是不来更好,七年前的案子,分析来分析去就是那么回事儿,不就是抓人的事吗?抓人找侦查员呀。卢定凯,你们侦查的只要抓不到人,就来找我们技术开涮,我说,你以为我们技术组真成了你们裹脚布了?”
  卢定凯正坐在那儿翻看手机,听到小刘挑衅,便抬头说:“小刘,你什么意思,实际上呢?每年到了年终,谁得的奖更多?不都是你们技术组吗?我们侦查员要立个功什么的,不搭上半条命能行吗?”
  苏法医略带尴尬地说:“可不,我们技术组搭上的是整条命,一年到头你看我们休息了几天?你看我们有几个脸色比较正常的?”
  小刘冷笑道:“卢定凯,就你这么觉得,侦查员天天夹个包,等着我们技术拿出物证,我告诉你,没有,没有物证看你怎么办。”
  岑晰溪见小刘的话有些火药味,便说:“小刘,没有物证就要挨打,今天我和沈队长去省厅刑侦总队就被骂了,那种滋味不好受的。檀溪的案子要是有物证,今天就不需要研究了。说来说去,没有物证就是没有大米,无米之炊,你让侦查员怎么干?”
  正吵得热火朝天,沈德立走了进来,会议室立即安静了下来,沈德立瞅瞅大家说:“好像有些不太正常嘛,我找大家来,不就是研究个老案子嘛,有必要这么严肃吗?”
  岑晰溪见沈德立心情尚好,便斗胆说道:“沈队长,他们正在争功邀赏呢。”
  沈德立在会议桌中间位置坐了下来说:“嗯,争了几十年了,什么时候争明白过?技术和侦查,是两兄弟,谁也少不了谁。这样吧,这次行动,要是大家齐心协力,把檀溪案子给破了,我给你们技术组和重案队分别申请一个集体三等功,你们看如何?”
  小刘和卢定凯竟然鼓起掌来,沈德立呵呵笑道:“看你们这么点境界,成不了大事,你瞧人家苏法医,岿然不动,做事就是比你们稳妥。”
  苏法医尴尬地笑了笑,小刘却说:“苏法医是刘备级别的,我充其量算是个猛张飞,境界当然不能比。我只能做一些冲冲杀杀的事情,檀溪案子要是重勘现场,我小刘第一个去。”
  沈德立翻开笔记本,拿起笔说:“境界好像提高了不少,好吧,檀溪案子,集思广益,谁先介绍一下情况?”
  苏法医在一堆现场勘查材料中翻出现场勘查图说:“沈队长,老规矩,技术的先说吧,老案子,要是大家没有一个清晰的现场概貌,恐怕不好分析。”
  岑晰溪也翻开了笔记本开始准备记录,她知道这起重新启动的案子,虽然以前留下的材料不少,但是现在新投入的精力一定会带来意想不到的结果,她必须认真做好记录。
  10

  苏法医见沈德立默许了,便开始介绍道:“现场位于余湾区檀溪镇南直街119号,户主叫齐海昌,男,那年41岁,齐海昌就是我们当年怀疑的嫌疑对象,他纵火烧了南直街119号的房子,然后不知去向。”
  岑晰溪在笔记本上快速地记录着,她第一次听到齐海昌这个名字,便有些不祥之感,她盯着这个名字好一阵子,似乎有个人在她的本子上四处游动。
  苏法医接着说道:“当初报警的是齐海昌邻居,一位上了年纪的大爷。接到报警之后,先是消防队去了,大家也知道,消防队一去,剩下的就是我们后来看到的被水枪冲得乱糟糟的现场。我记得我赶到现场的时候,现场的火势刚刚被消防队控制住,但是整幢楼的烟雾还是很浓烈,齐思嘉就是从烟雾中被救出来的。”
  沈德立在本子上重重地写出了齐思嘉的名字,他嘴里念道:“齐思嘉,等等,苏法医,这个你重点说一下。”
  苏法医中断了接下来的介绍,开始重点讲述齐思嘉的情况:“齐思嘉,女,当年只有13岁,是齐海昌的女儿,我们在火场中找到的尸体是他死去的爷爷、奶奶,以及她的妈妈和弟弟,现场总共发现四具尸体。”
  “齐思嘉被救出来之后,一开始是昏迷状态,送到了ICU,两天之后才醒过来。我去医院看过她,她好像什么都记不起来了,而且非常惊恐的样子,成天就知道说‘火火火’几个字。”
  “我们勘查工作持续到第三天,得知齐思嘉开始恢复记忆了,但只是部分记忆,她说她看到是他父亲齐海昌纵火烧了家里的房子。”
  沈德立这时候已经完全想起了当初的调查过程,因为在现场只发现了四具尸体,一开始他们就怀疑是齐海昌因为家庭纠纷烧了房子,他们针对齐海昌做了很多工作,可是一直没能定位到齐海昌。
  齐思嘉恢复记忆之后,说亲眼目睹了他父亲点火烧了房子,这让当时的沈德立非常激动,这和他们对于现场的感觉非常吻合,最后在排除外人介入现场的可能性之后,案子就这样搁置下来了,一张通缉令挂在网上挂了七年。
  岑晰溪想了想问道:“齐海昌烧着房子的时候,齐思嘉为什么不跑出来呀?”
  这时候,小刘已经将他笔记本电脑上的现场照片投射到了投影仪前面的屏幕上。
  岑晰溪见屏幕上是一张巨大的照片,照片中是一幢三层的平顶小楼,小楼的窗户冒着青烟,四周还可以看到有消防人员在那儿喷水,显然是最原始的抢拍照片。
  小刘敲敲鼠标说道:“就是这么个现场,齐思嘉不跑出来的原因就是因为她做不到,所有的门都已经被锁上了,她没办法跑出来。”
  岑晰溪皱皱眉问道:“那么起火点是在什么位置呢?”
  小刘将鼠标拖到一个窗户边说:“这儿,这里一楼是厨房,火是厨房里开始烧起来的,这和齐思嘉说的一致,这也许是我们当初分析定论的最佳依据。”
  11

  沈德立坐在那儿默默地看着他们在热烈讨论,他很享受这种氛围,觉得这些年轻人很了不起,特别是岑晰溪,他发现她成长得有点快,几个月前她还只是个毛毛糙糙的大学毕业生,经过这几个月的磨炼,已然成了自己得力的助手。
  沈德立见岑晰溪追问道:“既然门都是锁的,那么齐海昌点火之后怎么跑出来呀?”
  小刘扭头看了一下岑晰溪说:“问得很好,这个问题也是当时我们争论的焦点,因为木门都已经被烧毁,很难判断真实情况。”
  岑晰溪又问道:“不是有锁头吗?”
  小刘先开了个玩笑说:“嘿,晰溪,你进步很大嘛,是不是从沈队长那儿取了真经,来盘问我们了?”
  岑晰溪骂道:“小刘,你别老不正经,你想拍沈队长马屁就别拿我开玩笑,锁头的情况到底怎样?”
  小刘瞄了一下一声不吭的沈德立,回过头来接着说:“锁头是反锁的,这让我们非常纠结,我们后来反复问过齐思嘉,她说她什么都不知道,只看到他父亲点火之后跑了。”
  岑晰溪皱着眉说:“不会吧,深更半夜的,齐思嘉怎么就正好看见他父亲点火,然后就是,她爷爷奶奶、妈妈弟弟怎么都没逃出来?”
  苏法医接上解释道:“晰溪,这儿在座的除了你和郝景天没有参加过这个案子,其它人都参加过,大家心里都很清楚,齐思嘉说是半夜起来上厕所的时候看见的,她家的卫生间在一楼,她下楼正好看到他父亲在那儿点火,后来火势太大,她就晕过去了。”
  苏法医顿了顿接着说道:“尸体的检验表明,齐思嘉爷爷奶奶、妈妈弟弟都是烧死的,死因没什么争议,而且我们也提取了齐思嘉的血液,她的血液里碳氧血红蛋白含量很高,达到了中毒昏迷的标准。”
  岑晰溪摇摇头说:“我不是在怀疑齐思嘉,只是觉得这现场真的如同副厅长说得那样,有些不明不白。”
  小刘瞪着三角眼睛,看起来很凶的样子,他说:“晰溪,你别用副厅长来压我们,跟我们谈论现场,你还嫩了点。”
  沈德立这才插了一句话说:“小刘,你别动不动就上纲上线,人家晰溪也只是说说她的个人感受,你要允许有不同的声音,而且副厅长确实是这么说的,当时我听得也不太舒服,可是回过头来想想,要是我们的现场办得很靠硬,人家怎么会批评我们呢?”
  卢定凯干咳了一声说道:“小刘,我最看不惯你这样子,要人家不说,是要拿出东西来的,要不是齐思嘉后来的那句证词,那个案子你们技术的一定得背锅。”
  沈德立摆摆手说:“好了,这个暂且不说了,接下来该轮到郝景天了吧?你中午查过万齐思嘉的近况吗?”
  郝景天坐直了身子说:“沈队长,晰溪通知我之后,我就做了一些基本工作,我来说说吧。”
  郝景天一边翻他的笔记本一边说:“齐思嘉,现在湾州大学读书,户口已经迁到了我们湾州市余富区。”
  12

  岑晰溪“哇”了一声说道:“湾州大学,好个齐思嘉,大才女呀,看来当初的昏迷对她并没有构成不好的影响。”
  郝景天接着说:“我查了所有的系统,还打电话给余富区那边的派出所,得知齐思嘉是在当年案发之后迁过去的。齐思嘉一家人都死了,爸爸嘛也成了逃犯,她便迁到了余富区的姑妈家去了,初中和高中都在余富区读完的,后来高分考进了湾州大学机械系。”
  岑晰溪又“哇”了一声说道:“女生读机械系,恐怕全系就齐思嘉一个女生吧,我也是服了。”
  小刘呵呵地冷笑起来,抢话说道:“女生报考刑警学院的应该也很少吧?嗯哼?”
  岑晰溪不屑地说:“要是没有女生,刑警学院的男生早就跑光了。”
  小刘打了个响指说:“同理,机械系也是这样,齐思嘉肯定是他们的系花。”
  沈德立挪了挪身子,认真地说:“别打岔,郝景天,齐思嘉现在果真在湾州大学机械系?”
  郝景天点点头说:“我掌握的情况的确如此,她这个学期新开学应该是读大三了。”
  卢定凯摸了摸头,朝沈德立说道:“沈队长,要不要我去湾州大学看看?找到齐思嘉了解一下她的近况?”
  沈德立犹豫了一下说:“这个,待我想想,齐思嘉是一定要去找的,但不是现在这个时候,我担心的是,我们现在直接去找她,容易打草惊蛇。”
  岑晰溪叫出了声,她敏感地问道:“沈队长,你不会是怀疑齐思嘉纵火吧?”
  小刘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我说嘛,晰溪,沈队长的话要是你真都能懂了,你距离领导我们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岑晰溪沉下脸对小刘说:“难道沈队长不是这个意思?”
  卢定凯摇了摇头说:“当然不是,沈队长是怕齐思嘉和她爸爸暗中有单线联系,要是我们现在去找齐思嘉,齐思嘉很有可能会告诉她爸爸,那不是打草惊蛇是什么?”
  沈德立没回应,只是继续说道:“我们最好外围去摸清楚,现场嘛再悄悄去看一看,一切各就各位。齐思嘉这边,郝景天,信息这一块就交给你了。”
  郝景天不停地点头说:“嗯,我知道的,密切注意齐思嘉的动向。”
  苏法医显得有些为难,他说:“沈队长,这现场都已经七年了,我估计人家房子都已经拆了重建了吧?”
  沈德立翘起二郎腿说:“那可不一定,农村里这个很难说,再说,齐海昌一直逃亡在外,齐思嘉也迁去了余富区,谁来帮她重建房子呀?”
  苏法医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嗯,我知道了,先去看看再说吧,要是房子已经重建了,那勘查现场就谈不上了,要是房子还是老样子,现在重新看看,那倒是蛮有意思的,我说小刘,这样的现场你有信心吗?”
  小刘指指投影屏幕上的那幢冒着烟的小楼说:“值得挑战,这种事我也是第一次干,七年前和今天相比,现场没有变,可是我变了。”
  岑晰溪朝小刘笑了笑说:“小刘终于说了句人话,七年前我还在读高一,如今我也变了。”
  13

  经过一下午的讨论,沈德立最后定下了基本方案,只要时间不冲突,檀溪案子就按照日常开展工作。他心里清楚,办冷案不可能像现发的案子那般,因为时间久远,要找一条像样的线索比什么都难。
  沈德立想,凡是办案子,只要暂时没有找到突破口,也只能按部就班地来,勘查现场、调查外围、重点访问、信息布控……这些套路他再熟悉不过了。
  散会的时候,沈德立最后强调说:“大家要用心了,我们务必拿下檀溪这起案子,将齐海昌捉拿归案。侦查这边重点查找齐海昌的下落,技术这块工作当然是再夯实一下现场,看能不能在物证上进一步锁定齐海昌,不然就算找到齐海昌,也很难将他送上法庭。”
  苏法医和小刘走出了会议室,他忽然说:“小刘,趁现在时间还早,我们这就去檀溪镇看看?”
  小刘抱着笔记本电脑在后面走着,电脑的电源线耷拉在他的膝前,不停地摇晃着,他有些诧异地说:“不会吧,苏法医,有这么急么?冷案就是冷案,现在去和明天去没什么两样吧。”
  岑晰溪从后面窜上前里说:“正好我现在也有点时间,要是你们去现场,把我也带上吧。”
  苏法医笑着对小刘说:“你看人家晰溪多有激情,一说看现场立刻便来了劲。”
  小刘白了岑晰溪一眼说:“是,这不正好是菜鸟的典型特征吗?我那会儿刚参加工作,成天就盼着发案子,我师傅都骂死我了。”
  苏法医招手向岑晰溪说:“怎么样?开你的私家车去?”
  岑晰溪先是楞了一下,才想起沈德立说的暂时不要泄露秘密,便说:“哦?好,还是不要开警车去,不然肯定会传开去,那我去换个便服。”
  不一会功夫,苏法医带着小刘和岑晰溪便上了路,岑晰溪开着她自己的车子,这是一辆别致的红色Mini Cooper,空间小得让小刘有些不舒服,他说:“哎呀,不如开我的君威去。”
  苏法医调侃道:“让你坐一回晰溪的车子,都美死你了,还意见一大堆。”
  岑晰溪专心地看着车,开她自己的车更是轻车熟路,她说:“小刘,我以前看你每天都不太正经的样子,没想到你的痕迹技术还真了得。”
  小刘被岑晰溪一夸,心里乐开了花,他说:“晰溪,你看吧,我们这遭去檀溪,我一定给你带回点什么。”
  车子出了城市,穿过田野,来到了檀溪古镇,岑晰溪按照导航设置直接将车子开到了南直街119号的目的地。她在门口的一块空地停下了车子,抬头发现七年前被烧毁的那幢楼依然是一座废墟,经过七年的风吹日晒雨淋,除了墙底下长了一些茂密的野草,整幢楼和现场勘查照片上看起来没什么两样。
  苏法医激动地说:“一转眼七年了,真是感慨万千哪,现在站在这儿,当年的那些场景仿佛就在眼前,小刘,我记得你当时还从后窗跌下来过。”
  小刘解开安全带说:“可不是嘛,我本来是想在那扇窗上刷刷指纹的,结果那些玻璃被我撞得粉碎,我后来想,说不定本来可以靠那扇窗破案的。”
  岑晰溪熄了火,走出了车子,左右看了看那房子说道:“小刘,你还夸口说要找出点东西,就这样的房子,我看你能找出什么东西来。”
  14

  小刘觉得空气有些闷热,他抬起头朝天上看看,又伸出手掌向自己的脸部扇了阵凉风,说道:“这鬼天气,怕是要下暴雨了吧。”
  岑晰溪边走边说:“天气预报是这么说的,今晚有暴雨袭击湾州,看样子是要提前了,小刘,我问你呢,这房子你还有信心吗?”
  苏法医凝眉说道:“小刘经常喜欢盲目自信,他是夸大狂,晰溪,你别信他瞎说。”
  三人说着说着便到了小楼废墟的跟前,岑晰溪见那三层高的小楼破败得不成样子,窗户上没一块完整的玻璃,蛛丝层层叠叠地缠绕着。
  岑晰溪走到正门位置,见门敞开着,一眼就可以看见一楼里面的结构,屋内空无一物,地面上尽是枯叶、断枝和鸟粪。
  岑晰溪正全神贯注地朝里看,忽然屋里面“扑啦啦”飞出一群不知名的小鸟,羽毛颜色漆黑,着实吓了岑晰溪一跳。
  岑晰溪低声说:“这真像是鬼屋场景,我才知道,没人的破房子是这等的衰败。”
  小刘朝屋里探了探头说:“见多不怪,只有你这样的小菜鸟才这么多感慨,我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场景,晰溪,我和你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你在乎的是直观感受,而我找的却是痕迹变化,苏法医眼中呢,当然尽是尸体上的证据。”
  苏法医跨进了大门,他说:“小刘,你来介绍一下当初现场情况吧,晰溪还是第一次来这儿呢。”
  小刘走到大厅的中间,四周看了看说:“还是原来的样子,除了这些鸟屎。”
  小刘捏了捏鼻子,然后说道:“晰溪,当初齐思嘉是在三楼被救下的,也许是楼层高,火势影响比较小,所以才得以幸存。”
  岑晰溪疑惑地说:“不对呀,齐思嘉为什么会在三楼呢?她不是说在一楼看到她父亲点火吗?”
  小刘瞪了岑晰溪一眼说:“齐思嘉当时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可想而知她当时心里有多恐惧,她自己说的,她也去开过门,可是慌乱中门怎么也打不开,她是被大火逼到三楼去的。”
  岑晰溪默默地站在那儿,她在脑海中想象着齐思嘉当时的慌乱和恐惧。
  小刘继续述说:“右后方是厨房,看到没有?现在门也没有了,齐思嘉看到她父亲在那儿点的火。爷爷奶奶的尸体是我左手边的那间卧室里发现的,她妈妈和弟弟的尸体在二楼,齐思嘉自己住三楼。”
  苏法医接着说道:“尸体的死因肯定没问题,虽然身体的大部分都已经烧焦成碳,但不影响死因的判断。”
  岑晰溪问苏法医:“可以去三楼看看吗?”
  小刘瞅了瞅水泥楼梯说:“应该没问题,我们上去看看吧。”
  三人先后小心翼翼地沿着楼梯向楼上走去,楼底上尽是当年留下的灰烬,一只野猫忽然从楼梯口往窗外窜去,岑晰溪心里一阵慌张。
  在二楼的转弯处,小刘指了指左手边没门的房间说:“齐思嘉妈妈、弟弟的尸体是在这儿发现的。”
  岑晰溪仿佛看见那张锈迹斑斑的钢丝席梦思上躺着两具烧焦的尸体,她摇了摇头,继续朝楼上走去。
  到了三楼,苏法医说:“就是这个房间,齐思嘉是被一位消防员发现的,她血液中的碳氧血红蛋白已经到了极限,要是发现不及时,就没有今天的故事了。”
  岑晰溪站在房门口,她见那张单人木板床没有任何烧毁的痕迹,便说:“是呀,她当时肯定是被熏晕的,要是没有邻居的及时发现,现在湾州大学可是要少一位高材生呀。”
  一只小鸟在窗外发疯一般啼鸣,岑晰溪的视线被吸引了过去,她看到齐思嘉这间房子后窗的正下方是个不大不小的菜园,菜园里种着一些果树,地面上杂草丛生,菜园边上堆放着一些断砖,爬满了野藤。
  岑晰溪转头说:“既然没有物证,谁能保证齐思嘉说的就是真实情况,要是她说谎怎么办?”
  天空中忽然出现了一道闪电,接着远远地传来了“隆隆”的雷声,苏法医看着越来越阴郁的天空说:“怕是暴风雨要来了。”
  15

  深夜的时候,集聚了几个小时的乌云终于化为了狂风暴雨,倾泻在湾州大地上。
  费大雷看着窗外的暴雨无声地在地面上溅起水花,惨白的街灯将水雾照亮,宛如梦境一般。
  费大雷想起晚餐的时候,他一位卫生局的老同学给他打来了电话,说安康医院正在招聘一位精神科主任,享受市里的特殊岗位津贴,问他要不要考虑一下。
  费大雷觉得这有点像是人才市场上的猎头机会,市里的特殊岗位津贴不仅仅是个学术殊荣,那可是实实在在一大笔钱呀,费大雷当时心里真的动了一下,但还是委婉地表示考虑一下再说。
  晚餐后,费大雷脑海中一直盘旋着这个念头,要不是这场大雨来袭,他仍然坐在沙发上权衡这件事情的利弊。
  费大雷想,自己在第七医院混得应该算是不错,虽然是精神一科的副主任,但因为主任的位置一直空缺,他实际上就是一把手,院长没有提升他,可能还是考虑到他的年龄偏轻,可是安康医院那边却网开一面,留学的海归可以加分,老同学说要是去竞聘一下,说不定可以拿下享有特殊津贴的主任一职。
  费大雷考虑更多的是,最近以来,经常帮助刑警队分析案子,他接触到许多变态杀手,这些人见人恨的杀手,在他的心里却不是这样。
  他知道,这些人的精神世界出了问题,他们需要的是一位精神科医生,只要精神世界变得正常,那么这些人就可以做回普通人,社会上也少一些受害者。
  费大雷想着想着,他现在有些心动了,要是去了安康医院,那边所有的病人都有精神病犯罪史,而且大部分人手上都有命案,他想去拯救这些严重偏斜的灵魂。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费大雷低头一看,屏幕上显示的是“齐思嘉”。
  费大雷接起电话,心里有些疑惑,他说:“思嘉同学,你还没睡吗?”
  齐思嘉的声音很孱弱,她说:“大雷医生,我本来已经睡了,又做个恶梦,结果被一声惊雷吵醒了。”
  费大雷关心地问道:“思嘉同学,你现在学校的宿舍吧?”
  齐思嘉的声音依然孱弱:“是的,大雷医生,今天是周末,同学们都回家去了,就我一个人在宿舍里。”
  费大雷安慰道:“哦,那你别害怕,宿舍里还是很安全的,暴雨虽然大,但没什么关系,不会有什么事儿。”
  齐思嘉沉默了一会儿说:“大雷医生,我刚才又梦见过去了。”
  书桌上一盏暖色的台灯将房间装饰得很安详,费大雷在书桌前坐了下来,他说:“嗯,我知道你喜欢做梦,但梦又是自己无法抗拒的,梦只是梦,不用太在意。”
  齐思嘉马上说道:“不,大雷医生,这梦不一样,我感觉像是真的,我又梦见我杀了我的父母。”
  费大雷正要开始解梦,齐思嘉的话堵住了他:“还有我的家人,我杀了我的爷爷奶奶,还有三岁的弟弟。”
  费大雷吃了一惊,他知道齐思嘉的梦经常会出现这类杀死家人的场景,他虽然有自己的解释,但是很担心这里边存在着其它的可能性。
  16

  费大雷脑海中一掠而过齐思嘉现在躺在床上的状态,他仿佛看到了齐思嘉身上宽松的白色睡衣。
  在他的想象中,齐思嘉喜欢穿白色的睡衣,他说:“哦,思嘉同学,你的梦越来越离奇了,你说你杀了你的父母、爷爷奶奶,还有你的弟弟,那么事实上呢?”
  齐思嘉以前没有详细地向费大雷说起过她家的全部悲剧,只是谈起了她的梦境,于是她说:“七年前,我才十三岁,有一天晚上,我起来上洗手间的时候,看见我家的厨房着了火,我去开门,发现所有的门都关着,那时候火势相当猛,我被逼到了我自己三楼的卧室,后来我昏迷了,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医院两天了,那场大火烧死了我的一家人。”
  费大雷靠在椅子上,他被齐思嘉的这番话怔住了,他问道:“你说的这些是真实的,还是梦境?”
  齐思嘉肯定地说:“我说的都是真实情况,因为我是唯一的幸存者,警察问我有没有看到火是怎么起来的,我说是我爸爸放的火。”
  费大雷感到很震惊,他问道:“为什么呀?你为什么要跟警察撒谎?”
  齐思嘉半天才说:“这是我家的秘密,我憋了这么多年,一直没地方述说,大雷医生,我相信你,你不要告诉别人哦。”
  费大雷没吭声,只是听齐思嘉继续说:“我爸爸是个坏人,他不仅在外面有人,还经常打我妈妈和我,有时候连爷爷奶奶也不放过,那天晚上正好他不在家,一家人被烧死之后,我便说是他放的火,好让警察把他抓起来。”
  费大雷纳闷地问道:“思嘉同学,其实你并没有失忆?”
  齐思嘉顿了顿说:“这些我都记得,可其它的都想不起来了。”
  费大雷追问道:“其它的?还有其它的什么事情?”
  停顿了好一会儿,齐思嘉才说:“我刚才就梦见那把火是我放的,梦中的我站在三楼卧室的窗边,有些不想活了,想要跳下去,但又害怕爷爷奶奶、妈妈弟弟受苦,便想到了放火,那样一家人都可以摆脱爸爸的魔爪。”
  “我放火之前,将那些门都锁死,然后点燃了厨房,自己回到三楼的卧室,躺在那儿等待死亡。”
  “然后,一声惊雷就把我吵醒了。”
  费大雷坐在那儿半天说不出话来,他闭上眼睛想,齐思嘉到底说的是梦境还是现实,他已经无法判断。齐思嘉刚才述说的那些东西,是典型的扩大性自杀表现,往往会有自杀者担心自己家人活着受苦,不告知对方将对方一起杀死。
  也许是费大雷半天没说话,齐思嘉主动地问道:“大雷医生,你在听吗?”
  费大雷连忙说:“思嘉同学,我在听你说呢。”
  齐思嘉接着说:“大雷医生,你可以为我保守秘密吗?我跟你说这些是因为信任你,因为你是我最信任的心理医生。”
  费大雷下意识地点着头,好像齐思嘉就坐在自己对面,正在向自己咨询心理问题,他说:“思嘉同学,你放心,你的这些梦境确实有些离奇,我会为你保守秘密的。”
  挂了电话之后,费大雷再也坐不住了,他又站起身来,见窗外的大雨越下越大,街面上已经积水成河。
  费大雷有些后悔,他不该答应为齐思嘉保守秘密,他觉得齐思嘉所说的也许就是一个接着一个的谎言,她隐瞒一切只是为了求得心安。
  17

  天亮的时候,岑晰溪爬起床,站在窗边看了看,她发现小区的路面上积水已经像是池塘,心想昨晚如此大的暴雨竟然没有吵醒自己。
  正在刷牙的时候,岑晰溪听到了手机铃声,她放下牙杯,跑到客厅,拿起手机一看,竟然是沈德立打过来的,她心里一惊,莫非又发案子了?
  岑晰溪接起电话,电话里的沈德立声音有点沙哑,他说:“晰溪,我也是刚接到电话,说是余富区有个现场,出了点事儿,今天我有点不舒服,你过来接我一下吧。”
  岑晰溪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巴说:“嗯,好的,我先去刑警队把你的车子开过来,怎么余富区出了什么事呀?”
  沈德立简单地回答道:“还能有什么事?昨晚下暴雨,工地塌方,死了二十多个民工。”
  岑晰溪尖叫一声道:“死了二十多个?我的天,怎么会这样?”
  沈德立接着说:“是塌方,你慌什么,市里面要求我们去排除一下凶杀的可能,塌方的山体将一排工棚埋了,主要是民政局在处理,我们刑警队过去只是把把关。”
  岑晰溪第一次听到如此巨大数量的死亡人数,她定定地站在那儿,半天才回过神来。
  妈妈穿着睡衣从卧室里出来,见岑晰溪傻傻的样子便问道:“怎么又出事了?”
  岑晰溪一般都不和妈妈谈论工作上的事情,可这一回她忍不住说:“死了二十多民工,妈妈,这太惨了。”
  妈妈好像没什么反应,只是面无表情地说:“晰溪,路上小心点。”
  岑晰溪出了门,直奔刑警队,换了车子之后,便急匆匆赶到了沈德立家的小区。
  沈德立爬上车的时候,岑晰溪见他好像萎靡不振的样子,便说:“沈队长,是不是感冒了?”
  沈德立点头说:“是呀,也不知怎么搞的,头沉得厉害,全身没力气。”
  岑晰溪踩了油门之后说:“沈队长,那你要担心身体呀,今天这事儿要是处理得顺利,我们还可以继续檀溪的案子,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檀溪的案子又得落下了。”
  沈德立抖抖腿说:“能出什么意外呢,二十多人死亡,虽说不是小事,可对于我们刑警来说,只要排除他杀的可能,就可以收工,善后处理归民政局管,我们不用操心。”
  岑晰溪一路向余富区开区,她忽然看到导航的目的地,觉得有些熟悉,便问道:“余富区旧登工业区,这不是齐思嘉后来居住的地方吗?”
  沈德立转过头来问道:“是吗?”
  岑晰溪有些激动地说:“这也太巧了,昨天郝景天介绍不是说齐思嘉在她一家人死了之后,她迁到了余富区旧登工业区她姑妈家吗?”
  沈德立咳嗽了一下说道:“嗯,好像是说在旧登工业区,但这没什么意义。”
  岑晰溪稳稳地驾着车,她说:“是没什么意义,我只是觉得有点巧,办檀溪的案子,我们总有一天要去旧登调查的吧,今天算是预热一下路况。”
  沈德立闭上眼睛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晰溪,你的想象力是不是太丰富了,你慢慢开哦,我先安静一下。”
  岑晰溪不说话了,默默地开着车子向余富区的旧登工业区开去。
  忽然沈德立的手机响了起来,沈德立抓起手机说:“嗯,苏法医,什么事?”
  岑晰溪耳尖,她清晰地听到苏法医在电话那头说:“沈队长,不好了,这边真的出事了。那二十几位民工的尸体没什么问题,可是现场发掘队从山体中挖出一具尸骨,我初步判断,这尸骨至少也有五六年了,尸骨上有刀砍的痕迹,应该是被人杀死之后埋在这儿的,这会儿因为山体塌方,尸骨自个儿暴露出来了。”
  18

  沈德立挂了电话,骂了一句:“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呀,那边死了二十多人还没定论,这边又冒出具陈年尸骨,骨头上还有刀伤,分明是杀人埋尸嘛。”
  岑晰溪加大了油门,车子像离弦的箭一般向旧登工业区奔去,她说:“沈队长,别怪我说坏了,我只是觉得,坏事情总是跟着刑警转,这两件事情不知道有没有直接的相关性。”
  沈德立愤愤地说:“不可能,没有这么巧的事情,等我们到了,看看现场情况再说吧。”
  二十几分钟之后,岑晰溪将车子开到了塌方现场的附近,还没等车子停稳,沈德立便拉开了车门,一脚踏在了地上,地面上的泥泞将他那双黑色镫亮的皮鞋一下子包埋了。
  沈德立顾不上那么多了,他拖着烂泥拔腿就往现场中心走去。
  岑晰溪两脚一垫一垫地跟在后面,她看见前面一个巨大的山坡滑落在山脚,整座坡面露出鲜亮湿润的黄土,山脚下一排黑顶的工棚只剩下了半截,几台挖掘机正在忙碌地挖去压在工棚上边的泥土。
  一群站在那儿指指点点的人们将岑晰溪的眼光吸引了过去,她远远地看见工棚对面的一块狭窄的空地上,停放着二十多具尸体,那些尸体都已经被清洗干净,新鲜的肤色看上去仿佛只是躺在那儿安静地睡去,最边上还有一位十岁上下的女孩尸体,稚嫩的脸上似乎还存留着美梦的香甜。
  岑晰溪心里像是被一把尖刀刺戳了一下,她眼一酸,差点就哭出声来。
  苏法医穿着一身防雨服在工棚前面检验尸骨,见沈德立和岑晰溪来了,便说:“沈队长,尸骨是刚刚挖出来的,我判断死亡时间是五年的样子,男性,25岁左右,按照长骨计算,身高应该是167厘米。”
  小刘接着汇报道:“尸骨发现的位置就在工棚右手边,据小刘分析,埋尸的深度其实不是很深,最多四五十公分,但这个位置以前一直是荒地,工棚搭建在这儿是因为这儿要挖掘一条隧道,要不是这场暴雨,这尸骨应该不会被发掘。”
  沈德立看了看尸骨,见尸骨只剩下一副骨头了,所幸穿着的服装没有腐败殆尽,还有一些残片可以分辨。
  沈德立见旧登派出所的余所长也站在一边,便问道:“余所长,前几年工业区这一带有人失踪吗?”
  余所长想了一会儿说:“失踪人口是有的,但大多是女性,25岁左右的男性,我记得好像没有,我回去让人再查一查。”
  沈德立有些失望,他回头继续查看那具尸骨,没想到余所长又在耳后说道:“不过,沈队长,我想起一件事来,工业区这边曾经发生过一件事,也是五年前的事情,我担心那件事和这有关。”
  沈德立皱着眉回头看余所长,余所长的脸上阴云密布,他说:“五年前吧,旧登工业区这边有个旧登第二中学,现在因为工业区规划已经搬迁了,那时候经常有女生放学的时候遭到性侵害,虽然没出人命,但引起了学校和家长的极度愤慨。我们派人过来查了案子,锁定了附近村里一个绰号叫做‘二流’的小子,那小子成天游手好闲,有目击者反映,‘二流’经常出没在一些孩子放学的路上。”
  岑晰溪非常好奇,着急地问道:“那后来呢?”
  余所长瞟了岑晰溪一眼说:“后来,我们实施了抓捕计划,可是等我们半夜里冲进他家的时候,‘二流’已经不知去向,直到现在他到底去了哪儿,还是个谜。”
  19

  沈德立沉思半晌,说道:“余所长,我要这个系列性侵案子的所有细节。”
  余所长殷勤地说:“嗯,没问题,我这就让所里的民警把档案都找出来,我们所里条件不好,可档案保管还是蛮好的,沈队长,你放心,要不了多久,档案就可以就绪,你是到所里去研究呢,还是我让他们送过来?”
  沈德立点点头说:“这边不是很方便,待会儿我们一去去所里看看。”
  苏法医继续检验那具尸骨,他将缠绕尸骨的那些碎布片一块一块细致地取下来,然后铺在地面上拼接起来。不一会儿,地面上竟然拼出了一整块灰白色的布料,布料上赫然可以看出两个红色大字:“畜生”。
  岑晰溪尖叫道:“畜生,一定是凶手写的吧?”
  沈德立蹲下身来细细地看,这两个字写得算是工整,笔触虽然有些幼稚,可应该还算得上训练有素,他脱口说道:“这字是什么材料书写的?”
  苏法医正趴在地面上研究这两个字,听到沈德立的问话之后,他说:“我感觉有些像蜡笔,对,应该是红色的蜡笔书写的,不然估计早就褪色殆尽了。”
  岑晰溪疑惑道:“蜡笔?凶手是个学生?只有学生才会想到使用蜡笔吧?”
  余所长附和道:“我比较支持晰溪的判断,如果是学生作案,那么这具尸骨还真是‘二流’的尸骨了,‘二流’侵害的是女学生,说不定就有哪位伸张正义的男生看不过去,想到向‘二流’下手。等我们要去抓捕‘二流’的时候,他已经先下手为强了,我们还一直以为‘二流’畏罪潜逃了呢。”
  苏法医面对着尸骨继续说:“这个问题不大,我们提取一根骨头回去进行DNA检验就可以了,余所长,你负责去给‘二流’的父母亲采血,我们需要他们的血样进行亲子鉴定。”
  余所长摇头说:“这个‘二流’是个孤儿,父母早亡,不过,以前那些案件中从女生身上提取到一些精斑,这样应该也可以比对吧?”
  苏法医回头说:“当然可以,至少可以确定这具尸骨是不是性侵害案件的嫌疑人,但要确定死者是不是‘二流’,还需要有他的家人DNA才行。”
  余所长沉思了一会儿道:“这个应该有办法,我记得当时我们找了‘二流’的一些亲戚做材料,那些亲戚中总能找到可以进行比对的对象。”
  沈德立心里其实已经非常坚定地相信,眼前的这具尸骨就是五年前失踪的性侵案嫌疑人‘二流’,岑晰溪和余所长刚才的分析判断虽然有些肤浅,可是目前看来,事情也许就是这么个意思。
  沈德立回头看了看后方那二十多个死去的民工尸体,心里一阵悲凉,他干了一辈子的刑警,从没有看过如此多的尸体触目惊心地排列在一起,可眼下这具尸骨急着等他去查明真相,也只有暂时再见了。
  沈德立和民政局的一位领导碰过头之后,交流了一下自己对于塌方事件的看法,然后就跟岑晰溪折回到停车的地方,打算去派出所研究那些老档案。
  20

  来到旧登派出所,余所长将沈德立和岑晰溪带到了三楼的会议室,一堆档案已经摆放在会议桌上。
  余所长去给他们俩泡茶,沈德立在档案堆前坐了下来,开始翻看那些已经发黄的档案资料。
  一杯茶的功夫,沈德立便快速地将整个案件回顾了一番,他发现当时这个系列案子,派出所的刑警中队花费的精力还真不少,笔录做得非常细致,询问的对象有老师、学生、家长、村民……甚至包括一些路人,正如余所长所说,各方资料显示,‘二流’便是性侵案最大的嫌疑人。
  沈德立这边放下心来,可是他知道现在重点不是‘二流’性侵的事情了,而是事件已经转化为‘二流’被杀案。‘二流’虽然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可他现在被杀,背后的那位凶手也是罪不容恕。
  沈德立喝尽最后一口茶水,茶水又苦又涩,他放下茶杯,看着眼前翻开的一本材料发呆。
  岑晰溪也在一边翻开材料,她将手指着材料说:“沈队长,你说这也真是巧吧,这里有一份齐思嘉的笔录。”
  沈德立正在沉思当中,忽然听到齐思嘉的名字,回过神来说道:“齐思嘉?她当时也在这边读书?”
  岑晰溪的手指一边往下挪移,一边说道:“是的,这份询问笔录显示的是,齐思嘉当时也在旧登第二中学上学,笔录是一位侦查员做的,主要问询内容是有没有被人跟踪过,有没有见到过可疑的嫌疑人,有没有听说谁谁谁有什么不良动向。”
  沈德立轻轻地问了一句:“结果呢?”
  岑晰溪将卷宗推给沈德立,说道:“结果是,齐思嘉表示既没有被跟踪过,也没有见过或听过可疑的嫌疑人。”
  沈德立将岑晰溪推给他的卷宗朝自己身边挪了挪,果然看到了“被询问人”一栏上面“齐思嘉”三个字,他第一回觉得这三个字看起来怪怪的。
  他快速地浏览了一遍这份笔录,然后说:“意义不大,不过,说到齐思嘉,这里正好麻烦一下余所长找几个人。”
  余所长正提着热水壶过来给沈德立加水,他说:“这算得上什么麻烦呀,沈队长的指示就是命令,你说吧,要我去找谁?”
  沈德立眯了眯眼说:“就是这个齐思嘉,我们余湾区檀溪镇七年前有个案子,你听说过的吧?”
  余所长低头看了看卷宗上的名字说道:“大致听说过的,具体不太清楚,好像是个灭门案吧?”
  沈德立点头说:“也算不上什么灭门,外边传得神乎其乎,我们当初怀疑是齐思嘉父亲纵火烧死了他自己一家,后来一直在逃。这个齐思嘉是现场唯一的幸存者,后来他迁移到了你们旧登工业区这边的姑妈家。”
  余所长不停地点头,说道:“哦,我知道了,你要我找谁呀?”
  沈德立认真地说:“听你说这旧登第二中学已经搬迁了,但我还是想要找到齐思嘉当时的班主任和任课老师,想了解一下当初有没有陌生人找过齐思嘉。”
  余所长眼睛一亮说:“哦,我懂了,你在查齐思嘉的父亲,怀疑他和齐思嘉有来往,想通过这根线找到他?”
  岑晰溪插了句话说:“就是这个意思,我们正在执行省厅的指示,要侦破一批冷案,齐思嘉父亲就是我们想找到的第一个人。”
  余所长停住正在倒水的热水壶说:“沈队长,你看现在我们的‘二流’案子要是找到凶手,不也是意外地破获一起冷案吗?”
  沈德立的手指敲敲桌面说:“嗯,这两起案子都得破,找齐思嘉父亲先不用急,你们这‘二流’案子要摆放在前头。”
  21

  沈德立知道,“二流”被杀案不仅仅是时隔五年的冷案,从发现尸体的时间来说,这是要列入今年破案指标的新案件,省厅规定,不管案子什么时候发生,发现尸体才是案件的开始,今年的案子就必须今年破,这没什么可以商量的。
  沈德立当即在旧登派出所成立了专案组,一大批风尘仆仆的侦查员随后都扑到了旧登,要寻找五年前杀死“二流”的凶手,想想都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沈德立冷静下来理了理头绪,和其它现发案件不一样的是,他率先召开了一次专案组碰头会,明确了案件调查的重点目标,要求三天之内必须找到所有当时性侵案件受害人本人以及家人和朋友,希望从中发现线索,他担心其中一位受害人的关系人杀害了“二流”。
  当侦查员像鹰一样被撒出去之后,沈德立坐在会议室里觉得压力重重,特别是当他想到这位凶手很有可能只是一位学生的时候,他更加感到无比的焦虑。五年过去了,以前的那些学生大多都已经上了大学,要去寻找这样一位嫌疑人,他觉得完全没有信心。
  但是沈德立刚才不是这么说的,这只有岑晰溪懂,沈德立经常那样鼓舞专案组,实际上他自己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沈德立刚才说:“我相信,通过我们的努力,一定会抓住那位杀死‘二流’的黑衣人,希望大家齐心协力,尽快破获本案。”
  沈德立忽然想到了齐思嘉,就比如是齐思嘉吧,一转眼从一位中学生变化成了大学生,年龄心智都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如果像她这样的孩子犯了罪,如何去挖出她们的罪行呀?
  正想着,岑晰溪忽然说:“沈队长,我想到了一个方法,不知道是不是管用?”
  沈德立转过头来问道:“什么方法呀?你说说看?”
  岑晰溪将手机中那张写有“畜生”二字的布料照片展示给沈德立看,然后说:“你看呀,沈队长,你现在不是要从学生入手吗?如果我们能找到那些学生的笔迹,不是可以比对吗?”
  沈德立苦笑了一下说:“找到那些学生的笔迹,谈何容易?就是要找到那些学生的人都很困难,你不知道五年过去了吗?孩子们都长大成人了,就算凶手是他们其中的一个,他们也已经学会了伪装。”
  岑晰溪摇摇头说:“不用找人,我们去找学生的档案,如果学校里存留了学生以往的考试试卷,那么也是条捷径,我记得我们的笔迹鉴定专家范旭辉曾经说过,一个人的笔迹很难改变,相同的字很容易可以进行同一比对鉴定,即使是不同的字,相同的笔画也能看出蛛丝马迹。”
  沈德立心里一亮,心想这似乎也是个办法,只是要去比对当时所有学生的试卷笔迹,工作量实在太大,但相对比找人容易得多,于是他说:“鬼知道学校里有没有保存那些试卷呀。”
  余所长连忙说:“我给旧登第二中学的校长打电话,只要试卷在,我让他马上向你们刑警队开放档案室。”
  沈德立乐坏了,他说:“看起来不错,只要试卷在,我也马上让范旭辉带几个人过来,从试卷中找到‘畜生’笔迹的主人。”
  22

  费大雷终于决定参加竞聘安康医院的主任职位,他不仅看中主任一职的学术地位,也看中这个职位享受的特殊津贴。
  他向卫生局的同学要了一张报名表,填好之后找医院院办盖了章,然后顺利地将报名表寄给了安康医院。
  费大雷其实挺担心院长的阻挠,没想到事情比较顺利,院长只是稍稍问了一个无关痛痒的问题,就放了他,不然没有院长的同意,院办不可能盖章的。
  晚上,费大雷正在准备演讲稿,因为最终的候选人将去安康医院进行演讲,这个环节占了一小半的分数。
  费大雷发挥他留洋的优势,收集了世界上许多关于精神病人犯罪方面的最新资料,在将来的演讲中,他将突出这些内容,他的意图就是要将安康医院的治疗和管理带向国际化。
  时间不知不觉过了午夜,费大雷觉得有些困了,他不知道今天为什么觉得特别困,心想不会是因为白天填写竞聘申请表过于激动了吧。
  费大雷正想去洗漱休息,这时候手机响了起来,他抓起手机一看,又是齐思嘉。
  费大雷心里想,齐思嘉昨晚半夜给他打电话,诉说了半天,搞得他心里慌兮兮的,今天又来电,莫非她又做了什么恶梦了?
  费大雷接起电话说:“思嘉同学,你怎么了?又被恶梦惊醒了?”
  齐思嘉孱弱的声音还是和昨晚一样,她说:“大雷医生,我怎么也睡不着,不知道是怎么了。”
  费大雷心里一惊,原来齐思嘉不是做了恶梦,而是失眠,心想齐思嘉的问题越来越严重了,她本来有抑郁加上焦虑症状,现在如果经常失眠,那么可以说抑郁症有可能会变得严重。
  他安慰道:“思嘉同学,你尝试过闭上眼睛吗?”
  齐思嘉回答道:“一直都闭着,就是睡不着,大雷医生,我是不是没得救了?”
  费大雷淡淡地笑了一下说:“思嘉同学,你说得过于严重了吧,一点小抑郁而已,可以通过你自己强大的理智去克服一下,我相信,理智可以战胜抑郁。如果实在不行,你可以到我医院来,我帮你开点抗抑郁的药物,那样的话,也许病情会好得快一些。”
  齐思嘉沉默了许久,然后才说:“我感觉没有生的欲望,觉得活着非常辛苦,除了大雷医生你,我什么人都不能说话,这个世界没人可以信赖,就算曾经的爱人,也会遭到无情的背叛。我总觉得,这个世界你没法把控,最终失去的将是所有,虽然我没想过要带走一切,可那都是命运使然。”
  费大雷听着齐思嘉的这番话,他一下子很难理解其中的意思,他只是觉得齐思嘉病情突然加重了许多,如果没有药物治疗,病情可能会失控,严重的话可能会走向极端,于是他说:“思嘉同学,这样吧,你明天还是过来一下,明天我没有门诊,你直接到我精神一科的病房找我,我给你开点药,改善一下你的心情。你长期这样下去不好,会影响学习,大三都是专业课,对你未来的就业很重要。”
  齐思嘉没有直接答应下来,只是说:“大雷医生,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关爱和信任,我现在觉得有些困了,我希望这一觉可以睡到天长地久。”
  23

  午夜,湾州大学静谧得只有一些不夜虫在轻声低吟,操场上、自习教室、图书馆早就空无一人。
  此时的女生宿舍群楼灯光尽已熄灭,古朴的红砖外墙在月色下显得有些冷清,暗黑的树影在墙面上慢悠悠地摆动,像是鬼魅的舞蹈。
  齐思嘉的宿舍在506幢的二楼,这幢楼共有11层高,今天晚上一些湾州本市的学生回家去了,但大部分学生还是留在了学校,宿舍里细细的呼吸没人可以听见。
  齐思嘉此时坐在她宿舍里自己的书桌边,宿舍里只有她一人,其它同住的三位女生都已经回家去了,只留下了她孤零零的一个,她觉得一个人也挺好,可以做自己要做的事情。
  齐思嘉没有家,姑妈那儿虽然也是个去处,但她觉得毕竟是不一样的。姑妈对她很好,可是她还是觉得是两样的,她记得以前偎依在妈妈怀抱里是多么的幸福,可那些幸福被他残暴的父亲像云烟一般驱散。
  齐思嘉的书桌上也有一盏漂亮的台灯,可是她没有打开灯光,宿舍里只有月光透过窗户的玻璃照亮她惨白的脸。
  齐思嘉手里拿着一只打火机,她几度点亮了火焰,一次又一次的熄灭,她在矛盾和重重的顾虑中煎熬。
  齐思嘉怎么可能会忘记,七年前是她点燃了那把火,她一直跟费大雷倾诉说是她的梦境,其实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她担心真相败露。
  她第一次跟费大雷倾诉,那是因为这个沉重的包袱压得她无法呼吸,她无处诉说,唯一能找到的倾诉对象就是费大雷了,她让费大雷承诺为她保守秘密之后,才最后道出了杀死父母的真相。
  可是后来她后悔了,她担心费大雷不能为她保守秘密,便搪塞说那只是她的梦境,果然费大雷相信了。
  虽然骗过了费大雷,可是齐思嘉骗不了自己,自己杀死了无辜的家人,她肯定于心不忍,如果那次她没有被消防人员从火场中救出,她就不会有今日的心结。
  近日来,她真的感觉到了绝望,她也不知道这些绝望是如何钻进她的心灵的,这种感觉和七年前的一模一样,她甚至都不敢回忆那天晚上她点燃了厨房。
  想到这儿,齐思嘉无意识地又一次点亮了打火机,打火机小小的火舌像是幽灵在月色下扭动着腰肢,无声无息地在积蓄能量。
  “思嘉同学,你说得过于严重了吧,一点小抑郁而已,可以通过你自己强大的理智去克服一下,我相信,理智可以战胜抑郁。”
  齐思嘉仿佛听到费大雷的声音又一次在耳边响起,她是信任费大雷,可是她无法战胜自己,要是理智都可以战胜抑郁,那么就没有抑郁了。
  齐思嘉摁灭打火机,又重新点亮,她发现那扭动着腰肢的火舌是那么的具有诱惑力,谁能想到,这小小的火舌可以无限放大自己,毁灭一切踌躇和痛苦。
  齐思嘉感觉到自己的精神世界像是长满野草的荒原,那些野草尽已枯黄,只差那么一把火,整个世界就会归零。她需要归零,她觉得她的人生太沉重了,一次又一次的失去,已经让她再也不能承受。
  24

  火光映红了天际,费大雷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猛烈的火焰,那些火焰没有声音,如同一部无声电影,只顾炙热地燃烧着。
  忽然火焰中露出一张毫无表情的脸,那脸扭曲得像是挪威画家爱德华·蒙克的画作《呐喊》中的那张脸。
  费大雷心里充满着恐惧,他见那张脸不断地向他靠近,脸上可以看到忽明忽暗的火光。
  等就要到眼前的时候,那脸上的一张大嘴巴突然像章鱼的吸盘一样朝他伸过来,肥厚的嘴唇将费大雷整个脸部紧紧吸住。
  费大雷感觉到一阵窒息,完全没法呼吸,他“啊”地大叫起来。
  卧室里暖色的台灯安详地亮着,费大雷发现原来刚才只是一场梦,自己竟然不小心在书桌前睡着了。
  费大雷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看了一下手机,发现已经0点59分。
  费大雷有种倒计时的感觉,0点59分,下一分钟就是1点钟了,他忽然有种不祥之感。
  “我感觉没有生的欲望,觉得活着非常辛苦,除了大雷医生你,我什么人都不能说话,这个世界没人可以信赖,就算曾经的爱人,也会遭到无情的背叛。我总觉得,这个世界你没法把控,最终失去的将是所有,虽然我没想过要带走一切,可那都是命运使然。”
  齐思嘉的声音好像穿过天际,在费大雷的耳边萦绕,他反复地想着齐思嘉那最后一句话:“我总觉得,这个世界你没法把控,最终失去的将是所有,虽然我没想过要带走一切,可那都是命运使然。”
  费大雷忽然冒出了一身冷汗,他感觉齐思嘉也许是要在今晚自杀,否则她为什么会说这些,而且在建议她明天来医院开药之后,她并不为所动。
  费大雷看着“0时59分”即将消失,一阵惶恐像巨浪般袭来,他抓起手机刷开屏幕,此时屏幕上正好显示出“1时00分”。
  费大雷按下了齐思嘉的电话,急切地等待着齐思嘉接通电话。
  “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电话听筒里传回来了熟悉的女生声音。
  费大雷心里更加着急了,他心想,齐思嘉已经关闭了手机,很有可能真的要实施自杀,就像刚才自己梦见的那样,要是她放起火来,整幢宿舍楼都会遭殃,那样要伤及多少无辜呀。
  费大雷急忙切换了电话,这回他拨打的是沈德立的电话,他又一次将手机紧紧地贴在耳边,等待沈德立接通。
  过了好一会儿,沈德立的声音才从听筒中传来,沈德立干渴地说:“大雷医生,这么晚,有什么事吗?”
  费大雷急切地说:“沈队长,求你了,我的一位病人现在想要自杀,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要是我直接报警,人家肯定不信吧,沈队长,也只有你会信任我了。”
  沈德立此时正睡得稀里糊涂,他听费大雷语无伦次地在那儿求救,觉得非常诧异,于是问道:“大雷医生,你说的这些是真的假的?”
  费大雷急死了,他解释道:“你看,就连沈队长你都不相信我。我长话短说,我的一个病人叫齐思嘉,是湾州大学的学生,长期患有抑郁症,我现在预感到她要放火自杀。沈队长,你要知道,她要放火的地方是学生宿舍,如果一旦失火,后果不堪设想。”
  沈德立听到齐思嘉的名字,睡意一下子全被赶跑了,他说:“大雷医生,齐思嘉是你的病人?”
  费大雷着急地说道:“是呀,一直都是,一直以来她跟我说她梦见了她曾经烧死了她的家人,我怀疑那根本就不是梦,而是事实。沈队长,你们檀溪镇到底有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呀?”
  沈德立额头上冒出了汗,他说:“大雷医生,我们一直以为檀溪的案子是齐思嘉的父亲所为,看来也许是我们搞错了。”
  费大雷最后说:“沈队长,那是齐思嘉在撒谎,你相信我一次,齐思嘉今晚必有事情。”
  沈德立淡淡地说:“好吧,大雷医生,我会安排好一切的。”
  25

  费大雷挂了电话,他急匆匆地往楼下跑去,他要亲自赶到湾州大学,因为他坚信那儿正在或者将要发生事情,齐思嘉将成为湾州大学的梦魇,如果这件事情需要他出面去阻止或者降低事件后果的严重性,他愿意努力去做。
  费大雷对齐思嘉还是有信心的,要是他能尽早赶到,将齐思嘉从抑郁的沼泽地里拉出来,事件就会因此而终止。
  费大雷风驰电挚地驶往湾州大学,一路上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不太清楚他到底有没有窜过红灯。他心里想的是,他希望他的预感是错误的,他希望齐思嘉就算要放火自焚也只是正在犹豫,他希望齐思嘉能多给他一点点时间让他有说服的机会。
  时间过了十多分钟,电话突然响了起来,费大雷在汽车多媒体面板上接通了蓝牙电话,问道:“哪位?”
  来电是沈德立,沈德立在那边咆哮道:“大雷医生,那边的火已经烧起来了,好在消防队提早了几分钟出发,现在他们已经到达现场,据说火势很猛,我也正在去现场的路上。”
  费大雷眉头皱了一下说:“还是让她点燃了,我本来是希望能赶在她之前。沈队长,我也在路上。”
  沈德立接着说:“已经很好了,只要整幢大楼不烧起来,就已经拜托了。大雷医生,要是能把齐思嘉救出来,我想她更需要的是你吧。”
  费大雷想到齐思嘉平时那副病恹恹的样子,心里一痛,说道:“沈队长,你不知道,齐思嘉其实是个很好的孩子。”
  沈德立沉稳地说:“好不好就看她做了什么事情了,大雷医生,我的看法跟你不一样。”
  费大雷想到,如果齐思嘉真的一直在蒙骗自己,当初她是真的放火烧死了她的家人,那不用说,这是严重的犯罪行为。
  费大雷想不通的是,他很难将齐思嘉初中时候的小萝莉形象和一个杀人狂魔联系在一起。
  远远得,费大雷驾着车子已经靠近湾州大学了,他看见远处湾州大学的天空中有一片明亮的黄白色,夜空中可以看到浓浓的黑烟慢慢地蠕动,他知道那火已经烧得不小了。
  在学校的大门口,费大雷被保安截住,正在解释的时候,一辆警车闪着警灯开到了面前,车子里坐着岑晰溪,岑晰溪叫道:“大雷医生,这边来,坐我们的车子进去。”
  费大雷将他自己的车子扔在一边,急匆匆地爬上岑晰溪的警车,见了沈德立之后说道:“沈队长,我还是慢了一些。”
  沈德立将手伸向费大雷,紧紧地握了一下说:“已经很及时了,这种现场,每一分钟都意味着无数生命的失去。”
  费大雷还在不停地抱歉说:“真是遗憾,要是我早一点醒来,事情会好很多。”
  岑晰溪问道:“大雷医生,你不会是梦见的吧?”
  费大雷点点头说:“严格说来,就是我梦见的,只是之前我刚刚和齐思嘉通过电话。”
  26

  岑晰溪将车子停靠在女生宿舍区的外周,停稳之后,沈德立率先下了车,急匆匆地向现场中心跑去。
  岑晰溪跟在费大雷后头,她看见那幢正在冒烟的宿舍楼下站着许多女生,那些女生有的披着毛毯,有的披着浴巾,有的在哭泣,有的在默默仰望……
  岑晰溪看到这样的场景,心里一阵难过,她现在最想的是要齐思嘉活着。
  她心里想的是,只要齐思嘉活着,这件事情的后续会比较好处理,而且费大雷提到说齐思嘉在七年前很有可能对警察说谎,烧死她一家的可能是齐思嘉自己,要是她死了,檀溪案说不定真的要永远冷下去了。
  正担心着,人群中一阵骚乱,从宿舍楼梯口那边有几个穿着橙色消防服的消防员抬着一个女生向外走出来。
  “是齐思嘉,是齐思嘉!”
  人群中有不知名的学生凄厉地叫出声来。
  岑晰溪急忙挤上前去,她看见那女孩长着一张惨白瘦小的脸蛋,眼睛微闭着,一件白色的睡衣裹着她瘦弱的身躯。
  “思嘉同学!”
  费大雷在岑晰溪的身后叫道,他的声音充满了哀怜。
  这时候,岑晰溪看见齐思嘉睁开了眼,哀怨地望着费大雷。
  岑晰溪一时像是被电触了一般,站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等她回过神来,齐思嘉已经被消防员抬向一辆刚刚赶来的救护车。
  岑晰溪紧张地问费大雷:“大雷医生,你看这要怎么办才好?”
  费大雷摆手说:“让她去吧,目前来说更需要的是挽救生命,不过看起来并无大碍。”
  岑晰溪摇头说:“真是悲剧,不管怎样,她都可能被刑拘,这样的小女孩,真是不忍心呀。”
  费大雷叹了口气说:“我也知道,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有件事情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们,齐思嘉是范海新的女朋友。”
  岑晰溪惊讶地望着费大雷,愣在那儿半天才生气地说:“大雷医生,你怎么憋得住呀?你不知道范海新已经在案件审理阶段了吗?他们之间很有可能又关联的呀。”
  费大雷也生气地抱怨道:“我也不知道齐思嘉跟我说的那些事情会是真的,你可要知道,我只是个医生,我不是警察,我不需要为你那些事情负责。”
  岑晰溪第一次见费大雷如此生气,她说:“齐思嘉对你来说很重要,我可以理解,可是大雷医生你要记得,你也是我们的特别调查员,你要多为我们考虑。”
  没想到费大雷动起怒来,他说:“只要齐思嘉好,我才不在乎这个特别调查员,我可以随时辞去这个虚职。唉,现在我不知道怎么才好,我宁愿相信,齐思嘉说的那些都只是梦境。”
  沈德立走过来拍了拍费大雷的肩膀说:“大雷医生,你看看这些哭泣的学生吧,她们都是因为齐思嘉才这样的,我刚刚从消防总指挥那儿得知,目前还没有一位学生死亡,这都是你的功劳,要不是你及时报警,现在的场面肯定不是这样。”
  费大雷看到那些正在哭泣的女生,双眼朦胧,他心里觉得不知有多苦,他只知道,他刚才说的全是真话。
  27

  湾州大学度过了一个惊心动魄的夜晚,只有沈德立知道,要不是费大雷及时给他打来电话,齐思嘉点燃的火灾将会造成无法估量的损失。
  现场的疏散、营救、灭火工作一直忙碌到天亮才告一段落,沈德立和岑晰溪又将战场转移到了市一医院的急诊室,在那儿,带着一身谜团的齐思嘉正让他们忧心忡忡。
  沈德立虽然从费大雷那儿得到了可靠的重要情报,但他还是没有把握让齐思嘉承认一切。
  再者,话说回来,就算齐思嘉承认了一切,要是找不到现场物证的支持,这个案子也很难结掉。沈德立身为刑警队长,他当然知道,现在的办案程序规范性要求相当高,缺乏物证支持的案件几乎都不会被通过。
  岑晰溪看看满脸愁容的沈德立说:“沈队长,齐思嘉这个人看起来很柔弱的样子,谁能想得到她可以做下如此滔天罪行。”
  沈德立咧咧嘴说:“你是说今天这次,还是在说七年前的事情?”
  岑晰溪转了一下她乌黑的眼珠子说:“当然是说七年前的那次,她可是杀了她全家呢。”
  沈德立摇头道:“你说得不完全对,不是全家,而是除了她爸爸。”
  岑晰溪恍然大悟地说:“对呀,那么她爸爸现在哪儿呢?”
  沈德立脸色变得铁青,他说:“这才是关键,齐思嘉以前跟我们说那一切是她爸爸做的,现在如果她承认是她自己所为,那么她爸爸到底去了哪儿?”
  岑晰溪忽然觉得,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透过急诊室的大玻璃窗,她看到躺在病床上吸氧的齐思嘉仿佛是她从警以来遭遇的最大挑战。
  这时候,一位花胡子医生穿着白大褂走了出来,岑晰溪急忙截住了他,问道:“医生,我们是刑警队的,请问病人齐思嘉可以问话吗?”
  医生左右看了看岑晰溪和沈德立,说道:“病人现在情况还不是太稳定,不适合你们问话,对了,我想问一下,家属什么时候来?”
  沈德立毫不留情面地说:“齐思嘉没有父母亲,她的其它亲属我们正在联系。不过,医生,齐思嘉现在涉嫌犯罪,是我们重要的犯罪嫌疑人,你看我们是不是可以采取一定的强制措施?”
  医生皱了下眉说:“在我们这里没有犯罪嫌疑人,只有病人,你们要是有其它需要,可以联系院办,他们会处理这些事情。”
  岑晰溪发现,这位医生说这话时的神情和费大雷刚才在现场生气时一模一样,心想难道医生心里真的只有病人?
  岑晰溪忽然看到沈德立身上的警服,她一下子明白了,作为一位警察,心中装着的不也是只有犯罪嫌疑人吗?
  医生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岑晰溪望着失望的沈德立说:“沈队长,看来是需要走院办这条线,估计这是医院的程序。医生可不管病人是什么人,在他们眼里,只有病人,你看大雷医生不也是这样吗?”
  沈德立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便对岑晰溪说:“晰溪,这样吧,这边的事情你来打点。我的要求很简单,让齐思嘉有个单独的病房,病房需要派两位女警察严密监护,最重要的,不能让齐思嘉自杀或者跑了什么的,能问话的时候,要立即对她进行讯问,懂吗?”
  28

  沈德立一边在焦急等待齐思嘉的病情恢复,一边在旧登工业区指挥“二流”被杀案的侦破,好在塌方事故最后排除了他杀的可能,定性为意外,剩下的事情归民政局接管,否则沈德立觉得自己的精力无法支配。
  市一医院那边,最为奇怪的是,医生说齐思嘉的生命体征已经完全正常,可她就是成天昏睡,不说一句话,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在和警察对抗。
  岑晰溪带领两位女警察终日守护在齐思嘉的独立病房里。她在期待机会,只要齐思嘉肯说话,她就会展开讯问。她知道,获取齐思嘉的口供才真正迈出一步,要锁定她的犯罪事实,还需要苏法医他们进一步的工作。
  一晃三天过去了,沈德立一个人坐在旧登派出所会议室里,眼前堆放着像山一样的试卷。这是应他要求,从旧登第二中学积满灰尘的档案室搬来的。
  范旭辉带着从周边兄弟城市借调来的六名笔迹鉴定专家没日没夜地在这些试卷上查找“畜生”字样的主人,现在已经看完大半试卷,剩下的试卷估计两天之后可以看完,虽然已经很快了,但没有达到沈德立要求的进度。
  试卷堆满了三个房间,除了作为专案指挥室的会议室,另外还有两个房间,范旭辉正在隔壁有条不紊地工作。
  范旭辉伸伸懒腰对旁边一位胖子说:“一无所获,我一辈子都没有看过这么多的样本。”
  胖子撇撇嘴说:“我也是,真的不是我泄气,我感觉你们沈队长是疯了,虽然这确实存在可能性,但这么大的样本量,不能保证不发生误差。我最担心的是,真正的嫌疑人已经在我们眼皮底下漏掉了。”
  范旭辉放下手中一只巨大的放大镜说:“谁说不是呢,我也在担心这件事,要是真正的嫌疑人从我们眼皮底下溜掉,想想都是心有余悸呀。”
  胖子也放下了放大镜,站起身扭了扭腰说:“要真这样,这碗饭怕是吃不成了。”
  范旭辉感觉心头压力加重,他说:“如果剩下的试卷都看完了,还没有找到嫌疑人怎么办?”
  胖子警觉地转头看范旭辉,说道:“你是不是有重来一遍的打算?”
  范旭辉阴沉着脸不说话,其实他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他知道,沈德立交代的任务,不是随意开玩笑的,要是真漏看了,事后证明嫌疑人就在其中,那么他肯定无地自容,会不会吃处分不知道,但未来肯定没法子在刑警队呆下去了。
  他觉得刑警队的氛围太残酷了,以前老马失蹄的老同志又不是没有。
  范旭辉的眼睛不敢看胖子,只是低头无奈地说:“那还能怎么办?”
  胖子忽然看到范旭辉眼前的那份试卷上有一句话:“生活像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海浪卷走了所有的梦想。”
  他的眼睛一下子被吸引了,他见这句话中第一个“生”字看起来非常熟悉,特别是第一笔的“撇”笔画,书写的个性非常柔弱,像是充满了忧郁。
  胖子推了推范旭辉说:“旭辉,你看这个‘生’字如何?”
  范旭辉定眼一看,一拍大腿说:“就是它了!”
  范旭辉斜眼去看试卷上考生的姓名,他惊讶地说:“原来是齐思嘉。”
  29

  沈德立听到范旭辉的报告之后,迫不及待地跟着范旭辉来到隔壁的房间,他见胖子正在拿着打印出来的“畜生”二字样本照片在那儿细心地比对。
  范旭辉指着试卷说:“不会错,沈队长,我和胖子都是这么认为的,这个‘生’字和‘畜生’的‘生’字为同一人书写,书写这个字的主人便是齐思嘉。”
  沈德立见试卷上的那个“生”字和样本照片上的“生”字确实挺像,可他心里没什么底。不过,他选择了相信范旭辉的意见,他摇头嘲讽道:“大雷医生还说齐思嘉是个好孩子,我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范旭辉也摇头说:“也许在大雷医生心目中,这个世界没有错的人,只有错的事。”
  沈德立眼睛一亮,说道:“咦,旭辉,你这个解释似乎比较对路,一下子我就想明白了,人和事是不一样的。”
  等范旭辉再次确认笔迹鉴定意见无误之后,沈德立自己开着车赶往市一医院。他强忍着心头的激动,心想这几天的煎熬终于有了结果,当初岑晰溪提出要查看试卷的时候,他还有些犹豫,没想到这会儿真结出了果实。
  这几天来,沈德立一直让岑晰溪在病房里找机会,可是岑晰溪一直没有好消息传过来,每次到了晚上,岑晰溪向他汇报情况的时候只有简单几个字:“齐思嘉不肯说话。”
  沈德立想到这儿,他有些气不过,他原本打算在“二流”案结束之后再找齐思嘉算账,可现在证据证明“二流”也是齐思嘉所害,两案并一案,这已经不容得齐思嘉再糊涂下去了。
  沈德立踌躇满志地想要齐思嘉开口承认罪行,一路上他不断地在心中模拟着和齐思嘉的对决,像是将要面临一场大考。
  虽然有些担心,沈德立还是有些自信的,做了这么些年的刑警,他自己都数不清,自己面临过的大考到底有几场了,那些黑衣人的模样一个接着一个在脑海里飘忽而过,最后定格在了齐思嘉身上。
  沈德立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二流”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当初只是个小女孩的齐思嘉能将之杀害并且埋尸灭迹吗?
  想到这儿,沈德立冒出了一身冷汗,脚下的油门都放松了下来。他越想越担心,这件事情可能不是想象的这么简单。虽然范旭辉提供的笔迹鉴定证据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是此时他的心中还是敲起了鼓。
  市一医院到了,沈德立觉得自己的脚步非常沉重,他步履艰难地走进了电梯,好像齐思嘉已经拒绝了他。
  来到齐思嘉的独立病房,岑晰溪在门口迎接了沈德立,沈德立说:“晰溪,‘二流’也是她杀的,这个齐思嘉,一定是在装糊涂。”
  岑晰溪“哇哦”地叫出声来,她急忙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走到一边轻声说道:“不会吧,这个齐思嘉也太狠了吧。”
  沈德立轻轻地问道:“还是不肯说吗?”
  岑晰溪低声说:“是,但是我看都是装的,沈队长,你看还是你亲自来吧,只有你能让她开口了。”
  30

  沈德立推开门,见正在看守的两位女警察一个坐在门边,一个坐在床边。她们身着正装,正表情严肃地看着躺在床上的齐思嘉。
  病床上的齐思嘉微闭着眼睛,就像沈德立前几天见到她那样,沈德立那次见到她就是齐思嘉被几个消防员抬出宿舍的那一刻,她也是这样微闭着眼睛。
  沈德立见齐思嘉面容娇小,惨白的脸色已经被红润替代,看上去俨然是个美丽的姑娘,他心想可能是医院的救治补液措施比较对口吧。
  沈德立轻轻地走到病床边上,在一张白色的塑料椅上坐下,他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齐思嘉,我是刑警队长沈德立,我想起来了,我们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我记得七年前我们就见过面了。”
  “七年前,你被消防队员从火场中救出,也像今天一样,我在病房里见到你,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你。你那时候看起来是那么的脆弱,就像一只刚刚出壳而羽毛未丰的雏鸟。”
  “你跟我说,你爸爸齐海昌放火烧死了全家,我信了,我不知道当初我为什么会那么轻易地相信你。”
  “随后,你的谎言越来越多,越来越大,走到了今天,你也真是不易。”
  “好吧,如果你果真是一位好孩子,我可以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把你做过的那些事都说给我听,让我再一次真正相信你。”
  沈德立说完,静静地坐在那儿,他希望齐思嘉能睁开眼睛,哪怕只是看他一眼。可是他失望了,齐思嘉依然像是木僵的病人,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
  岑晰溪此时也站在沈德立的身边,她目不转睛地望着齐思嘉,她也希望齐思嘉能道出真相,齐思嘉是不是真的那么残忍地杀死了她的全家,还有“二流”,以及她的父亲到底是怎么了?
  齐思嘉床头上的心电监护仪显示的数据表明一切正常,可是沈德立却觉得自己随着时间的推移,血压在不断升高,心率也在加快加重,他感觉到他自己那颗心脏蹦得快要撞破胸膛。
  沈德立想了想又说:“齐思嘉,我最后警告你一句,我给你的时间是有限的,你如果一意孤行,未来的路可能不是那么好走,你可以做出你自己的选择,但我还是要规劝你,配合我们的工作才是上策。”
  岑晰溪觉得,齐思嘉是不会为之所动的,齐思嘉这次在宿舍楼里放火本来就是想要自杀,现在不管刑警队要怎么处理她,她应该是不会惧怕的。
  岑晰溪忽然想到了费大雷,费大雷不是说齐思嘉一直在向他心理咨询吗?
  费大雷当时在现场的那番怒气提醒了岑晰溪,也许齐思嘉非常信任费大雷,所以费大雷才那么护着齐思嘉的,如果这个时候把费大雷抬出来,齐思嘉会不会有所动呢?
  想到这儿,岑晰溪忽然说:“齐思嘉,你一直这样是不能解决问题的,你是不是需要大雷医生过来跟你谈谈?”
  沈德立正想着岑晰溪干嘛搬出费大雷,可这个时候齐思嘉却睁开了眼,她动了动有些干涸的嘴唇说:“我只要跟大雷医生说。”
  31

  沈德立将岑晰溪拉到病房外,说道:“又要请大雷医生,这样是不是很不好?上回大雷医生在现场都生气了,他甚至都说要辞去特别调查员的职位,现在又要找他来,我真的开不了口呀。”
  岑晰溪委屈地说:“都怪我不好,我不该惹怒他的,可是大雷医生的观点我真的接受不了。”
  沈德立想起了范旭辉的话,便说:“这个世界没有错的人,只有错的事。”
  岑晰溪一听,心头觉得一怔,问道:“沈队长,你是从哪儿抄来的这么有哲理的话?”
  沈德立忍不住笑了一下说:“我就不可以有点深度?”
  岑晰溪嫣然笑道:“貌似可以,不过,这跟你的形象太不般配了。”
  沈德立收回笑容说:“言归正传,我看还是你向大雷医生负荆请罪吧,我感觉大雷医生吃你那套,他跑不了的。”
  岑晰溪见沈德立话中有话,嗔怒道:“沈队长,这种时候你还开我玩笑呀,要是大雷医生不来,我看齐思嘉真的打死也不说了。”
  沈德立耸耸肩说:“所以……”
  岑晰溪被逼得没办法,只好掏出手机拨打了费大雷的电话,她真的有些担心费大雷会赌气不接她电话。
  “晰溪?”
  一会儿,费大雷的声音从手机话筒里传过来,声音是一贯的温暖,岑晰溪这才放下心来,她说道:“大雷医生,我,我向你赔罪了。”
  “赔什么罪呀?”费大雷在那边说。
  岑晰溪从费大雷的语气里听得出来,费大雷似乎没有她想象的那样一直在赌气,于是说道:“既然大雷医生饶过我了,那我就放心了。”
  费大雷又说:“晰溪,你这是小孩子气,我费大雷哪里会那么小肚鸡肠?说吧,今天找我有什么事?”
  岑晰溪这才说出了真话:“还是齐思嘉的事情,你知道的,她现在已经被我们羁押在医院里,可是她就是不肯交代做过的那些事情,今天她提出来要见你,她只跟你一个人说。”
  费大雷在那边沉默了,过了好久他才说:“晰溪,你这真的太为难我了,你让我出面去叫齐思嘉招供,然后将她送上法庭,这,这,这实在是太为难我了,我做不了这件事,齐思嘉既是我的病人,更像是我妹妹,你有没有听说过哥哥将自己的妹妹送上法庭的呢?”
  岑晰溪见费大雷拒绝接受任务,而且听他说将齐思嘉看成是妹妹,顿时有一股莫名的酸楚涌上心头,她感到非常失落,稳了稳情绪之后才说:“大雷医生,我知道你作为医生,你没有这个职责为我们做这些,我也不想提大雷医生你是我们的特别调查员,我只想说,七年前,齐思嘉的弟弟当时只有三岁,而她的妈妈曾经为了救她遭到过她父亲的毒打,她的爷爷奶奶就更不用说了,他们年事已高,本来可以安享晚年……”
  岑晰溪本来想将“二流”被杀的事情也一并兜出,可费大雷打断了她,他说:“你不要再说了,晰溪,我知道这些事齐思嘉都做错了,可是我告诉你,这个世界没有错的人,只有错的事。”
  岑晰溪觉得肩胛部起了鸡皮疙瘩,费大雷这句话怎么就和沈德立刚才说的一模一样呢?但不管再怎么说,岑晰溪知道费大雷已经接受任务了,便说:“大雷医生,那我过来接你吧?”
  32

  费大雷是自己开车来市一医院的,他到达齐思嘉病房的时候,齐思嘉已经哭过两回了。
  岑晰溪见到费大雷说:“大雷医生,齐思嘉完全不在状态,这几天来她一句话没说,自从听说你要来之后,她就一直哭。”
  费大雷皱着眉叹气道:“唉,这可怎么办?我真不该来的,晰溪,你这么一说,我都不敢进去了。”
  沈德立站在那儿像是运筹帷幄的样子,他说:“大雷医生,这里需要你。”
  费大雷搓搓手说:“真的不行,我不能用谎言去欺骗齐思嘉的真诚。”
  岑晰溪摇头说:“大雷医生,你没有欺骗她,是她自己感觉时间到了,是她自己要诉说,她只会向你诉说。”
  费大雷花了好多时间才将自己心头的重担释放下来,他说:“好吧,我做好准备了。”
  岑晰溪跟在费大雷身后,她身上藏着一只高性能的录音机,可以全程录下齐思嘉和费大雷的对话。
  费大雷一见到躺在病床上的齐思嘉,不顾一切冲上前去,急切地问道:“思嘉同学,你还好吗?”
  齐思嘉眨了眨眼,脸上露出浅浅的酒窝,她说:“大雷医生,你终于来了。”
  费大雷见输液管中的药液正在缓慢地滴落,他哽咽道:“思嘉同学,是的,我是大雷医生,我来了,我们可以像往常一样,尽情地倾诉你的梦境。”
  两行热泪从齐思嘉的眼角滚出,她带着哭腔说:“大雷医生,那不是梦,那一切都是真实的,是我一直在欺骗你,你那么信任我,你一直没有把我的事情告诉警察,谢谢你,不然我早就撑不住了。”
  费大雷此时伤心得已经接不下话了,岑晰溪站在那儿看着他俩,像是表演一部新播的剧,她很难理解费大雷会对齐思嘉如此用心,心里不免生起了一些嫉妒。
  齐思嘉接着说:“大雷医生,生活像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海浪卷走了所有的梦想。我从小就没有爱,直到我遇见了范海新,可那个时候我才几岁呀?现在我才知道那是错爱,可当年的我是那么的执迷不悟,直至错到了边缘。我对不起我的妈妈,我对不起我的爷爷奶奶,我更对不起我的弟弟……”
  说到这儿,齐思嘉已经泣不成声,整个病房里安静得只有齐思嘉啜泣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她继续说:“那把火是我亲手点燃的,因为我太绝望了,我想只有那把火可以带走一切的烦恼和忧虑。大雷医生,我一直跟你说那是我的梦境,你还频频为我释梦,现在想起来,我真的不应该,不应该用谎言去欺骗你的真诚。”
  费大雷眼角也开始湿润了,他伸手去将齐思嘉的手紧紧握住,然后继续听齐思嘉的述说:“大雷医生,还有一件事情我从来就没跟人说起过,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今天我也说了吧。那次大火之后,我迁到了旧登的姑妈家,中学阶段就在那边读书,那时候那边经常有女学生遭到侵害,我暗中发现是一个叫做‘二流’的村民做的,于是我杀了他,然后将他的尸体抛进了河里。”
  33

  岑晰溪心里一怔,虽然齐思嘉主动交代了放火情节,也交代了杀死“二流”的事实,可她始终没提到她父亲到底怎么了,而且对于“二流”抛尸入河的情节也和现场发掘情况不符。
  岑晰溪见费大雷坐在那儿呆若木鸡,说不出一句话来,她便问齐思嘉道:“齐思嘉,你说将‘二流’的尸体抛进了河里,是不是真的?”
  齐思嘉躺在那儿做出了点头的动作,她说:“就是学校旁边的那条河。”
  岑晰溪没再追问下去,她想这个还需要去现场进一步核实,学校旁边有没有河流,河流到底有多深,河流现在有没有改造,这都无从得知。
  岑晰溪觉得这件事情可以暂时放放,等核实现场再看,目前来说,齐思嘉父亲的去向也非常关键,一个人莫名其妙消失七年,这让她耿耿于怀,于是问道:“齐思嘉,你原先撒谎说是你的父亲点燃了厨房,现在你又说是你自己点燃的,那么你的父亲到底去了哪里?”
  齐思嘉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我从那天起就没看见过他,后来我撒谎是他放的火,只是想通过你们警察把他抓起来。”
  岑晰溪觉得这个问题等于没问,齐思嘉没有提示任何线索,虽然总体上来说,不一定非得找到齐海昌不可,但是如果找不到齐海昌,这个案子总觉得有哪个地方怪怪的。
  等费大雷稳定了情绪,他给齐思嘉做了一些心理辅导,说了一些安慰的话语,齐思嘉的情绪也慢慢地变得正常。
  沈德立在病房外面坐如针毡,他担心岑晰溪拿不到他想要的东西,但刚才的决定也没什么错,要是他自己跟费大雷进去,也许齐思嘉更加不会配合了。
  岑晰溪拉开门,从病房里走了出来,沈德立见她和费大雷的脸上都布满了阴云,心里知道事情肯定不妙。
  沈德立握了握费大雷的手说:“大雷医生,这回又麻烦你了,真是感激不尽。”
  费大雷摇摇头说:“晰溪都有录音,其实我什么都没做,什么也没说,都是齐思嘉一个人在说,我想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今天的事对我来说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如果没有别的事,我要先走了。”
  沈德立再一次握了费大雷的手说:“好的,大雷医生,谢谢你。”
  费大雷走后,岑晰溪将录音机接上一副耳机,然后给沈德立,说道:“沈队长,齐思嘉说的,你自己听吧,我感觉问题还是挺多的,你相不相信她,听完再说吧。”
  沈德立戴上耳机,从头开始听齐思嘉刚才的录音,当他听到抛尸入河那一句时,他愤怒地骂道:“什么好孩子,只有大雷医生会信,满嘴胡言,谎话连篇。齐思嘉,我恨不得把你拉去旧登工业区看看,明明是挖坑埋尸,硬要说是抛尸入河。旧登第二中学旁边的那条河那么浅,怎么抛尸呀?要是抛尸入河,尸体早就被人发现了,还能等到今天?”
  岑晰溪等沈德立骂完,她才说:“对了,可是齐思嘉为什么要说谎呀?没这个必要呀,她既然承认了杀死‘二流’,没必要隐瞒埋尸的情节呀?”
  沈德立从耳朵上扯下耳机,凝神道:“等等,我想到了一种可能,齐思嘉自己都不知道‘二流’尸体是怎么处理的。”
  岑晰溪吃了一惊,她意识到事情有些变了味,于是问道:“沈队长,你是说有人帮齐思嘉抛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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