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得枯荷听雨声——历数流年,我和他15年的断背情

  留得枯荷听雨声(一三零)




  山海关上已是瑟瑟秋风,我单薄地伫立在风中。其实也没什么好看,说是“天下第一关”,我又没有去过其他关隘,没有对比,便不论短长。不过自明清乱世,这里承载了太多历史的变迁与英雄的悲欢:袁崇焕的千古奇冤,多尔衮的八旗铁骑,吴三桂的一怒冲冠,据说还有一位名叫海子的当代诗人在关前的铁路自尽。虽然我很少读现代诗歌,但仍能感到关前那圣洁的诗魂,也没什么奇怪,与后来的顾城一样,似乎诗人的命运皆如此,或是大海,或是死亡。

  “小伙子,赶紧下去吧,穿那么少,夜里风大很冷的。”

  “噢,谢谢。”我四周看了看,游客已寥寥无几了。幻想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过来,给我披件单衣,告诉我一切都是玩笑,都是误会,然而这仅仅是幻想……

  “喂,你到底怎么了吗?怎么回了一次家,就像换了一个人?话也不说了,网也不上了,每天就跟你的《红楼梦》过了?”秦杰不解地问道。

  “你不是福尔摩斯吗?侦测侦测不就知道了?”

  “当然要侦测,想给我出难题?我还就喜欢和你叫板,谜一样的男人!”

  “喂,听说今晚有狮子座流星雨,百年一遇,你们俩要不要去看?”卫东进来道。

  “有什么好看?有那功夫还不如打会儿‘CS’呢!不像你,是有女朋友的人啊!”

  原来卫东正在追求楼上505室一个叫陆璇的女生,因为当时我们的宿舍楼1-3层住男生,4-6层住女生,便为他们提供了方便。

  “晕,还早着呢!哎,子枫,你上次跟我讲过的什么佛理缘分之类的东西,我现学现卖,说得她对我那叫一个佩服,你今天再教我点儿什么吧。”

  秦杰在一旁笑道:“你干脆让子枫代你去见她好了,弄到手再让给你。”

  “去去去,这事儿哪有派代表的?要不子枫给我写首诗吧,趁还有时间,我抓紧背。”

  我懒懒地说:“太仓促,想不出写什么。”

  “古人写过的也行,改编的也成,你就行行好吧。”

  我灵机一动,随口念道:“卫东一心追陆璇,辗转反侧夜难眠。五零五前阐佛理,二零六里论姻缘。三魂隐隐托流星,七魄悠悠待月圆。但得一朝成眷属,夫妻双双把家还。”

  “哈哈……”秦杰在一旁一口水喷了出来,我也忍不住笑了。

  卫东也不恼,笑道:“这么多天,可见着你的笑模样了。”

  金秋十月,暑气渐褪,学校广场上的早菊已然开放了,草坪上或三五成群或成双成对,静静地等待着天文奇观的到来,偶然有流星划过,就会爆发出一阵欢呼声。荷花池里莲枯藕败,倒是清静许多,我独自一人踱至池边,捡一块空地坐下,默念着李义山的诗:“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如果说以前喜欢这首诗是附庸风雅,无病呻吟,而如今就是爱之不能自拔了。从没有轰轰烈烈,也不曾悲痛欲绝,没有勇气坚持,却又从未忘记,相思迢递,雨打枯荷……

  “这么晚才回来?到处找你不着,去哪里了吗?”秦杰道:“有个女的找你,都打过三次电话了,这是她手机号,让你回来回个电话给她。”

  “噢,知道了,谢谢。”

  “喂,知道是谁吗?是不是你女朋友啊?是原配还是新欢啊?你这次回家后的反常肯定与她有关。”

  我笑道:“诱供可不是你这大侦探应该干的。”

  “哼,叫板?早晚有一天,我叫你们的秘密大白天下。”

  已是深夜,本想第二天再回电话,但又怕对方有急事。

  “喂,你好,是子枫吗?我是秋菊。”

  “噢噢,原来是你,好久没联系了,找我有事吗?”

  “没事儿,就是问问你在做什么。”

  “啊,今天不是有流星雨吗,我到操场上观看来着,你可看了?”

  “哎呦,你还不知道北京,什么时候下月亮雨,我再去看吧。”

  “呵呵,这么晚你还没休息吗?”

  “准备睡了,你明天还要上课吧?我没什么事,就是问问你最近过得怎么样?好久都没见面了。”

  “那等我放了寒假,我们见面聊吧。”

  “好的,一定。”

  各位真的很长情,我这写的,真成了私人日记了,居然还有读者
  留得枯荷听雨声(一三一)




  “终于放假了,哎,子枫,票可买了?”

  “不急,还不想回家。”

  “晕,哪有放假不想家的?我不等你了,走喽!”

  “噢,我去送送你。”

  “晕,你送我干什么,开学后不就又见着了吗?”

  送走了秦杰,我独自到网吧玩了一会儿,回来后,整个宿舍楼几乎全走光了,平时热闹不堪,如今却静得怕人。因为没了目标,半年来过得浑浑噩噩,除了记得游戏里的一身装备外,似乎一切都是模糊的;因为没了期待,连翘首以盼的父母都抛在脑后了,似乎世界已与我无关;甚至一向有些胆小的我也变得豁达起来,就算是毁灭与死亡,于我都成了解脱。

  回家后,方知哥哥喜得一女,还未满月,等着我回来取名字,我思忖片刻道:“就叫思寒吧。”

  “思寒好听,就叫思寒。”哥哥还未表态,嫂子就抢道:“大学生就是不一样,你哥想了七八个,没一个听着顺耳的。”

  哥哥撇撇嘴道:“我想起来了,孝寒打过四五回电话找你,不知有什么事。要不你回个电话问问。”

  “能有什么事?”我笑道:“不理他。”

  “还有个叫秋菊的打过电话,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只说不知道。”

  “嗯,知道了。”

  “谁呀?女朋友?我是成家了,爸妈可就操心你了。”

  “哪呀?早着呢,怎么也得毕业找工作后,再考虑个人问题。赶明儿我出门,借你摩托车骑骑啊。”

  “会骑吗?”

  “切,小看我,还有,把你手机给我用下,我发个短信。”

  “我已回家,但请你不要再找我了,我也不想再见你,把我忘了吧,祝你幸福。”我编辑完,输入了孝寒的号码发了出去。回头想想不放心,又追了一条:“阅后销毁,请勿回复,用的别人的手机。”然后立即删除了发信箱的记录。

  两年未见,秋菊出挑得美人一般,多了几分都市的大方,少了几分乡野的羞怯。刚一进门,秋菊的奶奶就拉着我的手,上看下看,看得我心里直发毛。

  我先陪秋菊去县城买了些东西,又载她去看望她的一位朋友,数九寒天,隔着厚厚的冬衣,我仍清晰地感觉到她将双手扶在我的腰间,开始还略有些发抖,慢慢地手心都冒白气了,我知道,只要我稍微主动一些,或许就会有浪漫的故事发生了,然而我没有,因为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依旧是孝寒的身影……



  “子枫,快点,等你‘斗地主’呢。”

  “我不玩儿,你们三个斗吧,我出去转转。”

  “去哪里转?网吧,游戏厅都关了,还能去哪?”

  “我听说市府广场上有纪念张国荣的活动,我想去看看。”

  “哟,没看出来,我们子枫还是追星族呢。可有那么多正经人不追,追个同性恋,不嫌恶心?”

  “哎,卫东,你这就偏激了,张国荣无论是演技还是歌艺,都是首屈一指的,同性恋又怎样,人家光明磊落。”

  “那还跳楼?难道是那个唐鹤德不要他了?我同情他,但就是不能理解,俩大男人在一起能干什么?莫非是他们玩女人太容易,进而改玩男人了?”

  “我也不理解,但我表示尊重,吸毒,自杀,同性恋,本来就是娱乐圈的常态。听说广场那这些天一直都在放张国荣的电影,子枫,我陪你去。”

  “喂,你们俩不要命了啊,我听说合肥都死了好些人了,只是政府瞒着不敢报,躲都躲不及,还出去凑热闹?”

  “你听谁说的?什么谣言经你们一传,就跟真的一样了,子枫你信吗?”

  我笑道:“管它真假呢,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走了。”

  “哎,等等我呀,把口罩戴上吧,你不在乎,可别把卫东吓着。”

  留得枯荷听雨声(一三二)




  广场上人头攒动,但大多是女孩儿,我和秦杰不好意思靠近,只是远远地看着。

  “那边有个妹妹哭的,真是泣不成声啊!我看她妈死了也未必这么伤心。”

  “你这话忒损了吧,要尊重别人。”

  广场上开始放《霸王别姬》了,尽管有些台词我已经烂熟于心了,但仍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屏幕,秦杰有些无聊地玩弄着他新买的手机,

  忽然肩头被轻轻地拍了一下,一个染着棕色头发的小伙子凑过来低声说道:“喂,你也是同志吧?”

  “嗯?同志?什么同志?”我有些不解。

  “这个时候还坚持来悼念‘哥哥’的,除了女生外,男的一定是同志。嗨,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可有兴趣?”

  我还要问些什么,秦杰一把将我拉过道:“去去去,我们不是,你才是,妖里妖气的。”

  “对呀,我就是了,你想怎样?请你放尊重些。”

  我见势要吵将起来,便拽了拽秦杰的衣角道:“不要吵,我们还是回吧。”

  秦杰其实也是极不擅长吵架的,忙下了台阶,与我一起往回走,边走边嘀咕:“真是世道变了啊!还这么嚣张?你也是,地球危险就不要出门了吗,在宿舍打会儿牌多好!”

  我不解道:“我怎么了吗?他不就是问我……”我突然猜出了“同志”的真正含义,便哑口不提了。

  秦杰点头道:“嗯,懂了吧?你知道他们要带你去什么地方。”

  我摇头道:“哪有那么凶险,我坚决不去就是了。”

  “欸,”秦杰忽然站住道:“但是我想去,听说附近有个著名的酒吧,好多外地的同志都慕名而来,走,咱们去瞧瞧吧。”

  “你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一群变态的人有什么好看,我不去。”

  “这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再说,你觉得张国荣怎样?不还是有那么多人喜欢他吗?我就是好奇,想去看看同志到底都长啥样子。”

  “可酒吧近日应该都关门了啊,去也白去。”

  “说的也是。不对,刚才那‘人妖’说要带你去什么地方,一定还有什么场所可以去的,对,回去跟踪他,一定会有所收获。”

  我知道凭我怎么坚持,秦杰是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展现他侦探本领的机会的,只是在我惊叹于秦杰高超的跟踪技巧之时,疏忽了我已经落在了他的“阴谋”之中。

  或许是因为其他酒吧的关闭,这个地下酒吧异常火爆,只是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并不像电影里渲染的那般另类,只是红色的灯光闪得我有些不适,前面摆着几套桌椅,几无空位。我们见棕色男和在座的几个人打了招呼便去后面了。我本欲离开,秦杰非拉着我进去,在一偏僻处偷偷坐了下来,并没有服务员过来要我们点什么酒水之类。音响设备还是传统的卡拉OK模式,一个并不是十分大的电视屏幕,循环播放着张国荣的经典歌曲。四座以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居多,花枝招展者有之,妖里妖气者亦有之,但绝大多数在我看来,却并没有什么两样。等了十几分钟,也没人上去唱歌。我实在有些坐不住了,小声对秦杰说:“你不走,我走了啊。”

  “嘘,再坐坐,再坐坐。”秦杰还真像一个职业的侦探,不露声色地打量着每一副面容,扫视着每一个角落。

  忽然,一个身影走出来,彻底把我惊呆了,仔细一看,原来就是我们一直跟踪的“棕发男”,只是这一次他的头发不知被泼了什么,血红的颜色,直至脖颈;猛一看,还真像凶杀案现场。我倒吸了一口气,心砰砰直跳。他拿过麦,扫视了一下四周道:“下面我为大家唱张国荣的《我》,希望大家喜欢。”在我们四目相对时,我感到他对我露出一副鄙夷的目光,我忙低了头,秦杰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津津有味地看着。

  坦率地说,“棕发男”确实唱得不错,而且一招一式,一颦一笑地极力模仿张国荣,一副陶然而醉的样子。因为放的是舞曲版,陆续有人上去跳舞。

  “喂,咱们也上去跳吧。”秦杰碰了碰我道。

  “我,我不会呀!”

  “咳,这有什么不会的,就是上去瞎晃悠,走啦走啦,我教你。”


  留得枯荷听雨声(一三三)






  对,就这样,踩着律动,前,后,左,右,悟性很高吗,其实我也不会,关键是放松。这样的舞不是跳给别人看的,而是释放自己。”

  在秦杰的指导下,我渐掌握了要领,其实也正如他所说,无论怎么跳都是跳给自己的,并没有人会注意到我,只是晃着晃着有些忘我,半年来的压抑似乎只有在这最简单的形体动作中得以释放,直至曲终人散,我方清醒过来。

  “你怎么了?怎么跳个舞都把眼泪跳出来了。”

  “秦杰,我真得要离开了,现在就走。”

  “好好,咱们回去。”

  非典疫情愈演愈烈,学校开始选择性封闭了,除了图书馆,我也无甚去处,也经常抱着《红楼梦》,到荷花池边温故知新。

  “你就只读这一本书?”

  我抬眼看,是一位清俊的男子,中等身材偏瘦,乍一看,有些像影星夏雨。

  “每一次读都有新的感触。”

  “我不觉得,无论多少专家,臆想过多少结局,可黛玉的结局只能有一个:泪尽而逝。进贾府之日,便是亡于贾府之时,她葬花便是葬她自己。”

  “每个生命的结局不都是死亡吗?我们的结局也无外两个,要么生离,要么死别,可死亡的方式有多种,离别的过程也值得去回味。”

  “说些轻松的,你看过那许多次,提个问题,你说林黛玉一生见过几个男人?”

  我笑道:“这问题倒很有意思,父亲林如海,两个舅舅是要去请安的,贾雨村作为教师应该是不必挂帘子的吧,再算上贾宝玉,确定有5个了,随贾琏回去苏州,应该会见吧,薛蟠有次瞥见过她,也算一个,还有……”

  “呵呵,不必有了,如果你在中文系,都可以写篇论文了,我倒觉得正如胡适先生所说,《红楼梦》不是写得好,而是‘好玩’,这个问题回去好好琢磨琢磨吧,等明天我会再问你一个问题,也助于你更有趣地读书不是。”

  “可我明天未必来。”

  “那就下次再见面时吧,我叫余晖,有些来日无多的意思哈,中文系大三。”

  记得第二次见余晖之时,恰是荷花池里第一朵荷花盛开之时。

  “上次的问题可考据清楚了?再问你一个,你说贾宝玉一共和几个人发生过关系呢?”

  “若只算前八十回,明白写出的应该就袭人一个吧?”

  “暗写的也算,秦钟应该是无疑的,蒋玉菡,柳湘莲,北静王都很可疑。”

  我笑道:“不愧是中文系,研究的这么深入。”

  “这算什么,民国之前,多少小说都是如此,《红楼梦》里凡是风月场里的男人,哪个不是男女通吃的?不明白为何到了号称个性解放的今天,却有了这诸多的禁忌……”

  我有些插不上嘴了,只是默默地注视着他那虽不大,却闪烁着智慧光芒的眼睛。

  “那天与你一起泡吧的是?”

  “什么?”我被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有些措手不及。

  “别紧张,我无意侵犯你的隐私,那天从广场到酒吧,我们都在一起,只是你没有注意到我。”

  “哦,没什么,他只是我室友,一个热衷于侦探的家伙。”

  “难怪,我说也不像,他的眼睛里多了几分狡黠,他看不到你眼睛里的忧郁。”

  “这你也看得出?”

  “当然,大街上的人,我一眼就能看出是不是gay,别看有的人娘里娘气的,其实他们不是,就算是也是伪gay,不过是女子错投了胎而已。”

  “gay,第一次听说这样的称呼,不过我应该猜得出它的含义。”

  “呵,你买手机了没有?”

  “还没。”

  “那QQ呢?”

  “有,但不怎么上线。”

  “没事,告诉我,回头加你。”


  留得枯荷听雨声(一三四)





  与余晖结识了一段时间,我慢慢发现原本郁积的心情舒缓了许多,每次见面他都会向我提一个有意思的问题,虽说都是一些所谓非主流的东西,但却诙谐有趣,过程中我们不乏争执,但结果却一定是开怀大笑,我的态度也由随意变得有些期待,只要有时间,就会抱着书到我们常见的地方等他,渐渐的书也成了掩人耳目的摆设了。

  “自从上次加你好友后,怎么都没见你在线过?”

  “啊,是好久没上了,总觉得没什么可聊的。”

  “马上放暑假了,不能经常见了,记得在线哟。”

  又到暑假了,因为申请到了贷款,我不必再为学费发愁,但出去挣点钱总是有必要的,开学就大三了,同学们都买了手机,就算是挣个手机钱也是好的。开始是去新开的肯德基当服务员,但不太习惯有些人的颐指气使,做了几天后,还是继续当家教吧,至少可以得到更多的尊重,缺点是不太稳定,有一节没一节,就是轻松许多,平时还可以玩一玩网游。因为“传奇”的没落,在秦杰的诱惑下,我开始玩“大话西游”,国产游戏,画面是粗糙一些,但更富有人文气息,没玩几天便迷恋上了。因为秦杰向来是朝秦暮楚的,玩过几十种游戏,每个角色都是菜鸟级别,所以他跟我打赌,要我一个假期升到70级;任务确实艰巨了些,但经过我废寝忘食地加班加点,终于还是赢得了胜利,只是连挣带花,一个假期也没剩多少钱,还是忍一忍,再用一年电话卡吧,不过倒是赢了秦杰五张点卡和一只烧鸡。

  “就一只鸡够干什么的?啤酒我包了,秦杰再去买些卤菜什么的,咱们先搓一顿再说。”

  “我和你们一起去吧。”

  “不用,你把烧鸡撕一撕,把碗筷洗一洗,我们马上回来。”

  秦杰和卫东去了不一会儿就买了酒菜回来,我们于是觥筹交错起来。

  “对了,子枫,刚才来的路上,有人递给我一个字条,要我交给你,先说好,我可没偷看啊。”

  卫东撇撇嘴道:“要是女的,你早看了,虚伪。”

  “不,你错了,一个伟大的侦探,最注重的是推理,我推测这个纸条上一共三句话,第一句是……”

  我并不理会,展开字条,见只写了四个字“红楼旧友”。

  “噢,中文系的学长,我们常在一起讨论《红楼梦》”

  “我去,没劲,就你们这些人太多了,中国足球才上不去。”

  我笑道:“晕,哪挨哪啊?”

  “喝酒喝酒,别理他。”

  我暗想余晖应该也没什么重要事,可能两月不见,又找出了什么有趣的问题吧;于是直至酒散之后,方下楼到我们常见面的地方会他,但当我看到月光下他孤单的身影,不禁又有些愧疚。

  “不好意思,他们一直闹酒,走不开。”

  余晖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没关系,你不是答应我暑假时上线吗?怎么我给你的留言,你一条都没有回复过?你不把我当朋友了吗?”

  “啊!”我拍了一下头道:“光顾着玩游戏了,把这茬儿忘了,我马上就去网吧。”

  余晖笑道:“都过时了,再看还有什么意义?”

  “总得看看你说了什么吧。”

  “那你快去看,我在这里等你。”

  我一路小跑到网吧,登上久违的QQ,真的被惊到了,足有上百条留言,都是余晖一人发过来的。仔细翻看,无非都是“在吗?”,“上午好”,“下午好”,“睡了,晚安”之类的,尤其是在晚上11点左右的留言,每天都有,多数是“晚安”,有时换成“安寝”或“good night”,“have a sweet dream”等。我心头一紧,原来我们都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又有谁照顾别人的感受。

  “实在对不起,跟舍友打赌来着,只顾着玩游戏了……”

  “不用解释,每天都跟你打声招呼,只是为了告诉你,虽远离家乡,但你并不是孤独了;对于我来说也是,每天都有一个牵挂,我也不是孤独的。”

  “那你不是每天都与家人在一起吗?还会觉得孤独?”

  “心灵无所归依,在哪里都是孤独的。”

  留得枯荷听雨声(一三五)



  “天色已晚,我得回去了,提前跟你说声晚安。”

  “等等,送你个东西。”

  “什么?”

  “我爸刚送我一个新手机,旧的还能用,送给你吧。”

  “不不,这太贵重,我不能要。”

  “呵,你太不了解行情了,不值什么,你不要我就扔了,诺基亚的,功能简单,就是结实,摔都摔不坏,明天去陪你办个卡就OK了。”

  有了手机后,余晖改用短信与我联系了,尤其是每晚临睡前,他总会给我留一句:“睡了,晚安。”





  “子枫,电话,女的找你。”

  “噢,谢谢。”

  “又换了啊?喜新厌旧。”

  “说什么呢,去。”

  “你好,是子枫吗?我是吴霞。”

  “哦,是你啊,好久没联系了。”

  “是啊,不过马上就见着了,今天下午的火车,我明天到合肥。”

  “嗯?来合肥做什么?”

  “开学呀!你怎么了?我考了合工大,明天报道。”

  “哎呀,是这样啊,真是老了,新生入学我都忘记了。”

  “我休学了一年,又复读一年,所以从同学变成学妹了。”

  “哈哈,殊途同归,我们不是又来到了同一个城市吗?明天我去接你。”

  或许是高考的煎熬还未消散,吴霞显得消瘦了许多,皮肤也变黑了。

  “我爸妈非要送我来,我说有老同学照应,就没让他们来。没想到你还挺细心的,几年不见,像个成熟的男人了,记得以前你……”

  “吴霞,新的学校,新的城市,应该有一个新的开始,不要总记着以前的事了。”

  “那你走出来了吗?”

  “我在努力。”

  “那好吧,这你熟,我们出去走走吧。”

  “好,你赶上好时候了,你看这校园多漂亮了,对面是安大新区,可惜我只有羡慕的份了。中间是有名的翡翠湖,我们去湖边转转。”

  “第一次来,你觉得这里有什么特色呢?”

  “合肥地处江淮之间,既没有塞北大漠长风的豪迈,也没有江南小桥流水的幽婉,大概没有特色也就是它的特色吧。”

  “这水还是挺不错的,映着垂柳,幽静得很,争强斗胜的心也就放下了。”

  “林妹妹说‘天下的水总归出自一源’,说不准哪个水珠就来自于我们的家乡,经历了雨露霜雪,又与我们在此相聚;也说不准哪个水珠是我们前世见过的,经过了沧海桑田,却是我们的旧相识。”

  “与你聊天真是一种享受,是什么香味?很浓郁。”

  “桂花,远处就是,花开得很普通,特点就是奇香无比,有句诗叫‘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

  “那近处的红花是什么?”

  “木芙蓉,《红楼梦》里的晴雯,据说就是这种花的花神。”

  “事实证明,你并没有从过去走出来。”

  带吴霞转了半晌,午饭后,又陪她去学校办理了各种入学手续,我便回学校了,临别前将新办的手机号留给了她,但她两三个月都不曾打过一次。

  快到学期结束了,我才接到吴霞打来的第一个电话。

  “子枫,你快帮帮我吧,孟超过来找我了,可我不想跟他纠缠什么,求你帮我接待一下他吧。”

  留得枯荷听雨声(一三六)



  两年不见,孟超显得更黑了,不过眼神却更加成熟与机敏。

  “重色轻友,来合肥也不说先找我。”

  “急什么,以后日子长着呢,离你们学校不远,第二炮兵学院,熟吗?”

  “认得,但从没进去过。”

  “我以后会常在那边。”

  “你考军校了?”

  “我倒想考,可没那两下子,我在那工作。”

  “你大老远跑这边来工作,就是为了爱情?太伟大了。”

  “你呢?在大学里可找到新目标了?”

  “没。”

  “是不想找吧?是你的跑不掉,不是你的强求不来,该放下就放下吧,你看我不是早就放下了吗?”

  “这我就听不懂了,那你还……”

  “子枫。”孟超打断了我的话,面无表情地盯着我:“我回去收拾下行李,改天见。”

  冯小刚的电影,其实只有一个模式,若干个喜剧小品加一个煽情的结尾,但在我看来,他擅长的还是用语言组织笑料,每次煽情并不成功,至少我从没掉过眼泪。余晖却看得很投入,直至影厅的灯光亮起,人们陆续往外走时,他都紧紧握着我的手。

  “范伟那一段太搞笑了。”

  “就像《红楼梦》里所说,笑话不论好歹,只要应景就好,谁都知道是假的,可观众不会苛求了,就像‘天下无贼’四个字,不过是我们一个美丽的愿望而已。”

  “枫,我可以抱抱你吗?”

  “好。”

  余晖紧紧地将我拥入怀中,并将下颚搭在我的肩膀上,我也顺势将他抱紧。

  “好好珍惜身边的人吧,可能一别便是一生。”

  与余晖相识的一年多时间里,我感动过,浪漫过,温馨过,也幸福过,但我始终没觉得这是爱情,直至他毕业离校那天,我们在老地方相约。

  “明天我就回家了,已经签了合同,歇几天就去上班。”

  “去哪里啊?”

  “青岛,像我们文科生能找到工作就属不易,何况是去那么漂亮的城市。”

  “那从此我们就不会再见了吗?”

  “也难说以后有没有机会了,缘分这东西,有谁能说得准呢?”

  “这一年多,有你的陪伴,我已经很知足了。”

  “枫,我一直想问,你以前是否有过一段感情经历,至今仍难以释怀的?”

  “是,很难定义就是爱情,或许只是青春的记忆吧,像我们常讨论的大观园群芳,从某种角度上说,不过是曹子对青春王国的祭奠。”

  “什么时候分手的?”

  “最后一次见面是前年的国庆节,我试着将其交与时间,却发现时间可以冲淡记忆,却冲不淡思念,正应了那句话:‘我用一天去爱你,却用一生去忘记。’”

  “挺好的,你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如果这个圈子可能长相厮守的话,选择你一定是最靠谱的,可惜他比我先到。握着你的手,我能感受到你的孤独,但始终无法走进你的内心。”

  “你觉得这个圈子会有长相厮守吗?”

  “应该会吧,可那或许也不重要,我们的父辈有多少相守一生而从没有爱情的呢?我觉得人之所以高贵,就在于人的灵魂与躯体是可以分离的,我们可以决定吃什么穿什么,可以决定在哪张床上睡觉,但永远决定不了脑海里想的是谁,梦中见到的是谁。只要你的心灵与他相守一生,便是归宿了。就像天上的牛郎与织女,能恒久相望,便是幸福。听我外婆说,他们即将分离时,牛郎扔出了牵牛鞭,而织女扔出了织布梭,但力量太小,没能接得上,而王母娘娘拔下簪子在天上一划,便是天河。很多民族关于织女都有美丽的传说,在古希腊,据说她和旁边的星星一起组成海勾力士的七弦琴,所以她所在的星座叫做‘天琴座’,而我们中国人把那想象成织布的梭子。小的时候过七夕,还真的跟外婆躲在黄瓜架下偷听牛郎织女的悄悄话,外婆说12岁之前是真能听到的,可我除了记得被蚊子叮,却真的什么都没听到。无论是琴声的忧伤,还是耕织的向往,都是我们的美的幻想,都说我们中国人没有信仰,不,我们只是不信权威,我们不相信上帝是全知全能的,更不相信世间只有《古兰经》一部经典,我们信仰的是一切的美好。”

  留得枯荷听雨声(一三七)





  “那你觉得我们信仰的美是什么呢?”

  “我记得有句话叫‘美不是一种存在,而是一种消失’,我们感伤落花流水,慨叹春光短暂,就因为他们的匆匆离去,正如我们的青春,瞬间璀璨,瞬间消逝。”

  “那以后就不会收到你的短信了吗?”

  “短期内我还是会发吧,也不知道我能坚持多久,但总要归于平静的。二十年后,我们有缘相聚,或如陌生人般擦肩而过,或如旧相识般抱头痛哭,我想都是常态吧。我不求留在你的生活里,但愿留在你的回忆里。”

  如果说记忆是一条永不干涸的河流,余晖确如一叶扁舟划过,由近及远,泛起阵阵涟漪后,渐行渐远消失在天际,一年之后,便只剩下了回忆。

  “子枫,大家都忙着找工作,考研,你怎么也不着急呢?”

  “啊,还没想好呢,父母让我先回老家。”

  “今天晚上我请你喝酒,明天我就去南京了。”

  “你前些天不是请过了吗?”

  “这次是专为请你。”

  秦杰酒量虽说不错,但每每一杯酒下肚,脸就红得吓人,本来就有些话痨,酒后更是喋喋不休。

  “请客这东西,百分之九十九都是为了应酬,可我愿意将这百分之一留给你,怎么样,够煽情不?常跟你这大文豪在一起,也沾染了点儿酸气。”

  我笑道:“是够酸的,牙都倒了,不像你大侦探的风格。”

  “好,那就说点咱擅长的,经过我四年的明察暗访,你的谜案终于算是破了。”

  “我的谜案?”

  “他叫秦孝寒,对吗?”

  “嗯?”

  “你不用紧张,我并没有恶意,起初也觉得怪怪的,可回想你四年内的点滴,我自叹不如。我如今也交女朋友了,中学时也曾与某某有过暧昧关系,但坦率地说,像你这样专一,以至于在梦中都会叫他的事,是在下我做不到的。”

  “你不会侦探了我四年吧?”

  “是,我没有偷看过你任何的隐私,也没诱骗你的供词,只是通过蛛丝马迹得到最终的结论,时间久又怎样?这是对侦探职业的尊重,记得我们在玩《三国志》时,如果选自创角色的话,你总是取名孝寒,我就知道这个名字对你有特殊的含义。至于他姓什么,我确实猜了很久,可幸运的是我也姓秦,联想到你平时叫我时的反常,也便确定了八九,至于你的身份,我早就怀疑了,那次骗你去酒吧,其实是我要试探你的反应,在这里向你道歉。”

  “有什么必要道歉呢?能交到你这样的朋友,是我的荣幸。”

  在父母的一再坚持下,我回到了老家。

  “你姑给你在北京找了工作,多好的机会啊,离家也近些,前些天孝寒来电话问你工作的事情,他说他也要去北京工作,在一起也有个照应。”

  “可是,妈,我不想去北京。”

  “那你想去哪?北京多好啊,你知道进北京有多难吗?”父亲总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先回合肥吧,好歹也熟悉些,好几个同学都在那里找了工作,不怕没人照应。”

  与父亲冷战了两天,他最终还是没能阻止我回合肥。其实在合肥,除了卫东和隔壁的刘聪,我也不认得几人,只是想离家远些,过过清静的日子。
  @笑到落淚sunny 2014-11-20 11:09:43
  楼楼写的好好希望你要乐观一点,凡事往好处看,过去的,都过去了,珍惜现在的生活来之不易。望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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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的是以前的心情,有现在无关,早就过去了
  留得枯荷听雨声(一三八)


  卫东已经在合肥统一公司找了工作,开始只是做一些体力活,不但与所学专业无关,而且辛苦有如民工,他终日满腹怨言,自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我去了两家公司,面对冰冷的机器,并非自己所愿。眼看年关将近,也就作罢了,权且混上几个月吧,正好彻底放松下心情,只是经济来源堪忧,总不能坐吃山空。听说玩游戏也可以赚钱,便试了试,不算辛苦,也自由些,解决温饱还是足够的,闲暇之时,还可以逛逛网站,读读书;无意中发现了一些同志网站,尤其是著名的“朋友别哭”,上面有个铃声广播的专题,都是一些安静的文学故事,往往深夜听来,更是别具味道。其中有一故事名叫《遇见之不确定》,主人公音名“笑含”,活泼精致的声音与孝寒也有七分相似,我经常通宵都在循环播放,算来听过大约几百遍了。

  非典余悸未消,禽流感又接踵而至,多灾多难使古老的中华大地尽显疲惫,我也甘做桃花源中人,只是在故纸堆中读一读古人精彩的故事,手机亦常终月不响,似乎世界已与我无关。

  这一日,阴雨中带着雪花,看日历已经是2006年的元月16日,不知觉中又是新的一年了,都说新的一年有新的开始,而我却不知方向在哪里。许久未开的书箱业已落满了尘灰,拿出《史记》随意翻了翻,发现战国时代的将相大多不那么讲道德,为了功名可以不择手段;战国时代的战争凶猛惨烈,动辄伤亡过万,而在太史公的笔下,也没那么悲悯,秦赵长平一战,除了成就武安君一代“人屠”的枭名,流传了“纸上谈兵”一个成语外,那三十万连名姓都不曾留下的冤魂,有谁记得他们来过?

  忽然,许久不曾响过的手机亮起了,是个陌生的号码。

  “喂,你好!”

  “还没睡吧?”

  时隔多日,声音依旧那么熟悉。

  “还没有,天气冷,躺在被窝里看书呢。”

  “看什么书?”

  “《范雎蔡泽列传》,你不喜欢的。”

  “噢,听阿姨说你要来北京工作的,怎么又回安徽了呢?”

  “本来也无所谓在哪,可听说你在北京,我也就不去了,怕叫你给带坏了,我还是喜欢过过清静的日子。”

  “我18号结婚,看来你是不能来了,只能过年时再请你喝酒了。”

  “呵,速度够快的啊!”

  我试着装作无所谓的调侃,但明明感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大约是泪腺萎缩了的缘故,只是觉得眼睛发热,却没有掉下一滴眼泪。

  “外面下雪了,这班加的,想死的心都有了,哪天我要当了皇帝,先判我们老板凌迟。”

  我匆忙挂了电话,笑道:“那你也是想瞎了心了,吃着人家的饭,还满腹牢骚。”

  “算了吧,一天都不想干了,明天跟你打游戏去,你们现在叫做‘自由职业者’,是潮流,自己做自己的主,愿干就干,不愿干就歇着,不用看人眼色,也没有勾心斗角。”

  “那好,别明天,今天晚上就去。”

  “啊?这么冷的天,你疯啦?”

  “哪有,网吧比咱屋里要暖和。”

  我不顾卫东的劝阻,执意穿好衣服,顶着风雪来到大街上,在合肥能有这样的雪确是难得,虽只有薄薄的一层,却在路灯的映照下,显得琼天碧地,忽然想起他年少时写的两句诗:“长空玉龙鳞甲飞,独临冷窗盼君回。”怎奈独在异乡,物换人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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