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李寂然坐在酒馆门口喝早茶，看见今天路上的行人似乎都有些茫然。
不过这很正常，任何人在梦里经历了三载时光，梦醒后，估计都一时难以分辨梦与现实。
这时隔壁的阿达，也蹲到李寂然身旁。
他抬头对李寂然说：“这两天我都在做同一个梦。”
“我梦见自己是一只很厉害的猴子，先去西天取经，后来在世间游荡。”
“你喜欢这角色吗？”李寂然反问阿达。
“当然喜欢。”阿达伸手摸了摸身后双手剑变化的金箍棒，下意识回答。
“做了一辈子上帝的工具，现在我才明白，自己骨子里是多么的向往自由与不羁。”
阿达说到这里，看见逍遥与阿愚出了梅花镇，往这边走来，便停止了交谈。
他站起身，迎向他们二人，与他们会合，然后三人一同登上小汽车。
目送三人的小汽车绝尘而去，李寂然喝口茶，他掏出手机，打算看看梦里那对主角现在怎么样了？
监控画面中，却还没有人物出现。
李寂然又等了半晌，方见短发少女蓬头垢面地爬起床。
她也不梳洗打扮，就那样痴痴呆呆地坐到客厅沙发上。
良久，她幽幽地开口。
“哥哥，我们梦醒了，我还能是你的英台，你的小倩吗？”
不知道她体内的小道士回了句什么话，短发少女的眼眶迅速变红。
她双臂抱紧自己，撕心裂肺地大哭：“哥哥，我也永远不与你分离！我们这两世爱得好累好辛苦！以后的日子，你陪我平平淡淡地度过吧。”
后面的内容李寂然不忍再瞧，关了监控，他叹了一口气。
作为旁观者，他知道他们要想平平淡淡是个奢望。
原因很简单，小道士的背后还有一个叫黄巾教的庞然大物，七七四十九天后小道士如果没有夺舍成功，一定会招来黄巾教的干预。
小道士是它们手中的一把刀剑，一个工具，它们不会轻易放弃的。
……
暂时没想出该如何帮助他俩的李寂然，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烦闷之际，他索性出门闲逛。
逛到蛇妖蜕皮的那条河的河边，李寂然遇到一青年对着河水绘画。
悄立青年身后，李寂然看到他画的却不是眼前河畔风景，而是一座古城里的一条小街。
画中时间是夜晚，因为小街上烛光点点，尤其在一间专门售卖油纸伞的店面内外，灯火更是繁多，就像天上的星辰一般璀璨。
还有许多五颜六色的油纸伞，悬挂点缀在周围的街树上、屋檐下，越发衬托得周遭景物如梦如幻。
李寂然凝视细看，发现青年的笔触已经画到油纸伞店的门口，那里横着一条长凳，长凳上偎坐着神态亲昵的一男一女两人。
两人俱身着古装，但画中男子的面目，赫然就是绘画的青年。
小街古旧，灯火灿烂，那些油纸伞又翩翩欲飞，衬托得画中这一对男女，宛若神仙眷侣。
“真美！”李寂然不禁出声感慨。
见青年回头，他指着画面解释：“我说的是你画中景色。”
青年微微一笑，他摇头道：“这景色在我心中只是平常，最美的是她！”
青年提笔，给画中女子点睛，女子的容颜顿时变得生动，仿佛透过画面，与青年在对视。
“她是谁？”李寂然好奇询问。
“一个我永远忘不了，却也永远再见不到的人。”青年悲伤地回答。
“没什么是永远见不到的，如果你真想见她，我可以帮你。”李寂然安慰青年，即使画中女子变成了鬼魂，他也可以找到她，让他们见一面。
“是么？”青年满怀希翼地盯着李寂然。
“就连梦中虚拟的人物，梦醒了，你也可以让我见到吗？”
李寂然啊了一声，他万万没想到画面中的女子是梦中人物。
“抱歉，这个我真没办法。”李寂然歉意回答。
“她只是一个虚假的投影，因梦而生的幻觉，你既然梦醒了，何必再惦记她呢？”李寂然宽解青年。
“对于现实来说，她确实是虚假的，她甚至都不是别人入梦扮演的角色，她就是梦里的一个本地土著。”
“但我却是在梦里真实地陪她生活了三年啊！那三年的时光之中，她的手是温暖的，她的脸是温暖的，她的嘴唇是温暖的！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一悲一喜都是那么温暖真实。”
“你说，我如何能够说忘就忘记她？”青年苦笑。
“讲个笑话，昨天和我一同入梦，恰好又都在同一个地方的邻家妹子，她今早梦醒，见了我打招呼时，还问嫂子在哪呢。”
“你瞧，就连与她做了三年邻居的人，都没办法忘记她。我与她同床共枕三年，岂能因为她是梦中之人，就可以把她忘怀……”
青年的话驳斥得李寂然哑口无言，他呐呐道：“可是她终归是永久消失了，哪怕再造一个梦出来，梦里面有一个外表一模一样的她……”
“但她也不是你爱的那个她了，她曾经的记忆、思想肯定是不一样的。”
“是啊，所以我说，她是一个永远再也见不到的人……”
青年低头，专注地继续描绘画面。
“但她会永远活在我的心中。”
……
李寂然失魂落魄地离开青年。第一次，他怀疑自己做错了事情。
同时他也明白了，神明们有托梦之术这个利器，却为何并不经常使用。就算使用，也是说几句话就匆匆结束的缘由。
这里面牵扯到的各种因果纠缠，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啊！
甚至，你都没办法去补救。
不过李寂然终究是修仙之人，求得是洒脱。一会儿功夫，他便恢复了正常，不再自艾自责。
大不了下次入梦，设计成网络游戏场景，让你们进去就是练级，嗯，还带充值界面，充了值的玩家一刀九十九级，如此一来，看你们还如何有空闲谈恋爱？李寂然发狠暗想。
他这般心中谋划着，渐渐又走回酒馆。
经过秦时月的小店门前时，正在雕刻手办的秦时月望见李寂然一脸沉思，他眼眸一亮，飞快却隐藏地丢了一个小东西到李寂然前方。
这小东西是一个微型迷宫，也是用木头雕刻的。
它是秦时月琢磨出来的新发明，能让靠近它的人不知不觉地被困进去。
当然，针对李寂然，这东西在困住人体的同时，还能禁锢法力。
反正总而言之，只要李寂然进入它三尺之内，若没有注意到异常，还继续往前走，就会围着这迷宫不停绕圈，并且越走体型越小，最终困入其内。
秦时月制作好它已经有多时了，可惜往常李寂然警醒的很，今天才遇见李寂然走神的良机，得以使用。
他紧张地盯着李寂然，祈祷这家伙中招。
……
一步……两步……三步。
李寂然还在思考如何正确使用托梦之术，浑然未发觉眼前危险，眼见他就要走进迷宫的三尺之内……
秦时月紧张又兴奋，他出山的第一个任务终于要完成了。
但就在这时，他店门前扫地的朱有颜，莫名其妙地放着那边大片落叶不扫，冲过来用大扫帚在李寂然前方挥了一下。
好巧不巧，就把那微小的迷宫模型挥得远远地飞出去了。
秦时月目瞪口呆，那一瞬间他差点以为朱有颜也是李寂然的召唤兽。
幸好他和朱有颜朝夕相处，知道她就是一普通的凡人。
这时李寂然也醒过了神来，他察觉到了被扫走的迷宫气息。
回过头，他得意地对店里的秦时月比了一个五的手势。
秦时月垮着脸，不得不承认地点了点头。
开心的李寂然却还不想轻易放过他，李寂然笑着对他说道：“你知道这次为什么又失败了吗？”
“你运气好而已，我招聘的服务员太蠢了。”秦时月不忿回答。
“不不不！”李寂然大摇其头，他偷眼瞧了瞧若无其事继续扫地的朱有颜，告诉秦时月一句话。
“我这些天看了好几对感人至深的爱情故事，你失败的原因，我看出来了，其实也是因为爱情。”
说完，李寂然哈哈大笑，扔下一头雾水的秦时月就走。
他的心情，莫名地变好了。
第一百零二章
获得朱有颜暗中帮助的李寂然，逃过秦时月的第五次刺杀。
心情变好的他，又坐到酒馆门口喝茶读书，恢复了之前的淡然潇洒。
夜晚的时候，李寂然也没再弄什么妖蛾子，放城里的老百姓们安稳睡了一觉。
不过大伙儿是睡的安稳了，李寂然自己却在凌晨一点多，被一阵叽里咕噜的声音吵醒。
他推开窗户，看见是三位西方友人堵着阿达的出租屋大门，与阿达说话。
这三人一老二少，与阿达一样都是满头金发，面目也酷肖。
但他们穿着一身黑色西装，背后没有翅膀。
他们语气激烈，似乎在努力地劝说阿达什么。
阿达则一直沉默着，最终他摇了摇头，转身就要回屋。
三人中，年龄看起来最大的那位老者，这时对着阿达愤怒地大喊了一句。
跟着他缓缓后退，退到门前的空地上，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细长的、像手电筒的物件。
一按这物件上的一个按钮，嗡地一声，它就变成了一柄白色光剑，好像星球大战电影里绝地武士的武器。
挥舞着光剑，这老者向阿达招手。
阿达面露苦笑，现出犹豫的表情。但很快，他就没办法犹豫了，因为旁边的另两位少年，也各自掏出了同样的光剑。
通过他们跃跃欲试的神态，一旁看热闹的李寂然都猜得出来，若阿达不应战的话，他们就要拆了阿达的出租屋。
显然，阿达不可能让他们拆了出租屋，那要赔很多钱的。
叹了口气，阿达只好抄起放在门后的金箍棒，走向老者。
老者这时也不再说话，待阿达走近，他双手轻轻一撩，光剑就由下而上，直奔阿达的大腿而去。
……
阿达的武器还是双手剑时，身手与这老者大概在仲伯之间。
但梦里做了三年多的孙悟空，与无数的妖魔鬼怪搏斗，现在的阿达，早就脱胎换骨了。
只见他将金箍棒舞得如同一团光影，轻松就磕开了老者的这一击。
然后一路浩浩荡荡，他单手便逼得老者连连后退。
待一直踉跄着后退到马路中间，老者再也顾不得矜持，他高声呼救，寻求同伴帮忙。
另两位少年惊讶地对视一眼，连忙也不再袖手旁观，他们联手跳进战圈，从背后攻击阿达。
一对三，阿达方才有些不敌，他一振双翅，飞上天空。
却不料这一老二少三人背后光芒浮现，居然也生出了翅膀。
他们高空追逐阿达，围着他转圈鏖战。
金箍棒与光剑交击，几乎没什么声音，所以这战斗是静默的，但光影纷呈，带着火星在夜晚的天空穿梭翻滚，还是十分精彩。
李寂然颇为兴趣盎然地观看，恨不得掏出手机来拍摄。这时一转头，他看见秦时月也推开了店门在观望。
“我们要不要帮忙？”秦时月问李寂然。
“都是邻居，当然要搭把手。”李寂然估摸阿达还能支撑一会，倒是不急，他慢条斯理地与秦时月商量。
“我对付那老头，你对付那两个小孩，如何？”
“没问题。”秦时月很爽快地答应。
接着他转身回店，从店里搬出一大物件。
李寂然定睛一看，看出是一台火箭车模型。旁边像模像样地附带着一操控台。
秦时月抬头望了眼天空激斗的四人，手指灵活地输入一连串坐标……
他再将手放到一枚大红按钮上面，轻轻一拍。
没有巨大的爆炸发射声音，只看见上百道流光从火箭车内蹿出，眨眼之间就在高空汇成两道光之洪流，分别冲向那两位少年。
两位少年哪见过这般阵势，立刻吓得大惊失色。他们拼命挥动光剑阻拦。但秦时月发射的火箭弹实在是太多了，简直就是惨无人性的饱和性攻击。他们只挡住了一小部分，大部分还是悉数轰击到他们身上。
等烟雾消散，两位少年模样凄惨地露出身影，他们身上的上好西服已经变成丝丝缕缕的碎片，翅膀也被炸得光秃秃的，像一对肯德基的烤鸡翅。他们周身皮肤更是漆黑如墨，只剩一双眼睛分外亮晶晶。
他们在半空中悬停了数秒，就拖着惊慌的叫声，笔直地、余音袅袅地从高空坠落下来。
遥遥听见两声噗通，显然，他们落进了远处的那条河流。
……
“我搞定了。”秦时月对李寂然挑了挑眉毛，他抱肘退到一旁，看李寂然如何出手。
这家伙是在挑衅，李寂然知道。
不能落了下风，李寂然昂首观察老者，见他虚晃一剑，明显要逃。
而他逃窜的方向，恰恰是往李寂然这边。
李寂然一乐，顿时想出一个好方法。
他抬手一拍身边掉光了叶子的野菊花枝干，大声说了句：“长！”
刹那间，野菊花疯了一样暴长，转瞬高耸入云，同时它十余根粗壮的枝条就像十余条鞭子，悄无声息地抽向逃过来的老者……
猝不及防的老者避无可避，被一根枝条抽中，马上如同一枚出膛炮弹，飞出去老远。
遥遥又是噗通一声，带着一声惨叫。
不用猜了，他肯定也掉进了河里。
“收了神通吧。”李寂然满意地对野菊花说。
野菊花一阵摇晃，须臾又变回原先一般大小。
“有很多召唤兽了不起么？”
秦时月忍不住酸了李寂然一句，他抱起地上发射完毕的火箭车模型，回店睡觉。
李寂然抬头看见阿达煽动翅膀，正在缓缓下落。
他便一转身，也回屋睡觉。
男人之间的帮忙，实在用不着等别人过来道谢。
……
次日，李寂然难得见到阿达没出去表演。
他蹲在门口喝豆浆吃油条，吃完一抹嘴，他坐到李寂然的茶桌旁。
“我被上帝发现了。”他低沉着嗓音，对李寂然说。
“发现就发现了呗。”李寂然给他倒了一杯茶，“你们那么招摇地表演，恨不得把我是天使四个字写在脸上，被发现是迟早的事情。”
“上帝要我回去。”阿达转动面前茶杯。
“我不想回去！”啪地一声，他失控捏碎茶杯，热茶流淌一桌。
“那就不回去好了。”李寂然若无其事地给阿达又倒了一杯茶。
“你带我回鬼狱吧。”阿达神情寂寥。
“不。”李寂然断然地拒绝他。
“你鬼狱里的草棚子早被约翰他们拆了，回去会有房产纠纷。”
“我是认真的。”阿达看着李寂然。
“我也是认真的。”李寂然回望阿达的蓝色眼眸。
“我们是朋友，我答应过你，让你过上一个普通人的生活。”
“难道你要让我做一个食言的人？”他反问道。
“可是上帝的力量真的很强大……”阿达焦急地说。
“我们的力量也不弱，你有很多朋友。”
“你不明白，昨晚只是与我一样的四翼天使，这样的天使，上帝麾下有成千上万个。再往上，还有更厉害的六翼天使。”
“六翼天使很多吗？”
“那倒不多，只有四位。”
“四位怕什么。”李寂然嘲笑阿达。
“你变成猴子，居然胆小了，要知道传说中，孙悟空可是敢大闹天宫的主。”
“我只是不想，你们被我牵连。”阿达垂下头。
“无所谓牵连不牵连。”李寂然轻拍阿达肩膀。
然后他的身体突然坐得笔直，脸上显出威严之色。
“这是我的职责！”他说道，“我好歹也是一方城隍，必须庇护这方土地上的子民。”
李寂然把话都说到了这份上，阿达只有无言。
默默陪李寂然又喝了几杯茶，他仿佛想通了，丢下茶杯就走。
“那我得赶紧去上班，不然旷工要扣三天的工钱。”
第一百零三章
这世上，像阿达一般同样要上班打拼的，还有很多人。
比如每天出摊算命的青牙，比如剑术无双，却当着保姆的张九娘。
当然，也还有某些宗教人士。
比如王牧师，他管理着河边一栋教堂，每天上午八点就要准时开门。
不过今天早晨，王牧师来开门时发现，有一老二少三位外籍友人居然比他还要虔诚，早早地就守在了教堂门口。
就是他们形象忒凄惨了一点，特别是那两位少年，衣衫褴褛，毛发焦枯，活脱脱就像刚从黑砖窑里逃出来的。
其中唯有那老者外观尚还正常，他主动对王牧师行了一个教内的礼仪。
他请求进入教堂，因为他们需要上帝的帮助。
对方是教友，王牧师欣然允诺，他打开门，引领着三人入内，随便他们自由参观，自己则拿起水盆抹布，开始擦拭教堂里的一排排长椅。
然而他刚擦干净后面的两排长椅，就见三人不知道做了什么，一道圣洁无暇的光芒从教堂顶端照射下来。
惊呆了的王牧师手里水盆哐当坠落，他抓着抹布，大张着嘴巴，望着这光芒笼罩住那三人。
跟着那三人一起脚尖离地，慢慢地悬浮到半空……
半空中，由那老者率先带头，他们背后伸展出两对翅膀。只是那两个少年的翅膀同他们外表一样，也凄惨到极点，羽毛仿佛都被烧光了，分明就是两对烤翅。
幸好在白光笼罩下，他们的烤翅，错了，他们的翅膀连同他们的破烂衣服，一点点正在修复。
等到他们的翅膀修复如初，他们的一身破衣亦变成了崭新的一套和老者同款式的黑西装，修身挺拔。
这时白光消失，三人降落地面，他们回头，对王牧师微微一笑。
依旧由老者开口，他对王牧师说道：“亲爱的教友兄弟，我们要在这儿暂住一段时日。”
……
话说那天使三人恋栈不走，住进了酒馆附近的一栋教堂，这事李寂然与阿达自是不知晓。
依李寂然推测，惨败的天使应该回去搬救兵才对。隔着海洋，一来二去，怎么也得清静半个多月。
所以两天后的傍晚，李寂然与阿达如常坐在门口喝茶时，他完全没有料到，从远处走来的，这队身穿白衣白袍的妇女，竟然是天使卷土重来，针对阿达的计策。
直到这队妇女径直走到马路对面的空场地上，面朝阿达的方向列队站好，李寂然才惊觉有些不对劲。
他抬起头，莫名其妙地望着这队妇女里面钻出一明显是男扮女装的家伙。
见‘她’手拿着一本厚书，站到队列最前方。
再见‘她’咳嗽了一声，酝酿了一下情绪，引吭高歌……
音乐声适时响起，其他的妇女跟着齐声高唱：“哈利路亚，哈利路亚，主啊！我永远赞美您……”
李寂然端着杯子，手顿时吓得一颤抖，半杯茶水泼洒到了衣襟上。
“这……这……”李寂然哭笑不得地‘这’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这时倒是明白了她们想干啥，无外乎是利用这些赞美上帝的歌曲，呼唤阿达这只迷途的羔羊回家。
李寂然忍不住偏过脑袋，去看阿达，却发觉他面露微笑，竟然真的陷入了沉醉之中。
“喂，醒醒。”李寂然赶紧伸手，轻推阿达。
阿达蓦然惊醒，他讪笑解释：“熟悉的曲调！一时有些失神。”
两人说话间，却是都没有察觉，唱诗班里还有三个人是男扮女装的。
他们有着一副西方人的面孔，一人扮成老妇，两人扮做了少女。
……
翌日黄昏，教堂的唱诗班准点又出现了。
他们用这种手段对付阿达，李寂然自然懒得管。就算真的如此勾起了阿达的思乡之情，让他愿意回家，李寂然觉得这也未尝不是好事呢。
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完全出乎了李寂然的预料。
李寂然看见唱诗班的妇女们刚唱了几句，向来躲在狗屋里面，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年轻僧人，突然不知道那根筋搭错了，也跟着大声喃喃诵经，与她们怼上了。
嗯，大约是因为她们离年轻僧人太近了，而年轻僧人又早把梅树下的空地，当做了自己的地盘。你这基督教，到和尚跟前唱诗，岂不是赤裸裸地挑衅人家嘛？
事关佛祖脸面，所以好脾气的年轻僧人这一刻，也不得不金刚怒目了吧？李寂然暗中这般猜测。
带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李寂然笑眯眯地坐在马路这边，欣赏年轻僧人大发神威，一人独斗整个唱诗班。
有佛门狮子吼的神通相助，别说，年轻僧人与一干妇女们斗得是旗鼓相当。
不过很快，李寂然就笑不出来了。因为这念经声混着唱诗声，简直就是魔音灌耳。
路过的行人纷纷捂着耳朵逃离。胡三娘的酒馆，李寂然的酒馆，外加秦时月的小店，眨眼间客人逃的一个不剩，门可罗雀。
傻了的李寂然，只得与秦时月、胡三娘愁眉苦脸地聚到一起，思索办法。
“我去劝劝和尚，让他收了神通吧。”李寂然毛遂自荐。
但走到马路旁，听两边的声音越来越高亢，李寂然颓然止步，又退了回来。
“不成了，两边都斗出了真火，这时我劝和尚停手，等于让他承认佛教比不过基督教，他会恨我一辈子。”李寂然摇头。
“那么我们也集资弄个高音炮吧，放点DJ音乐与他们对抗。”身着古装，但思想最是新潮的秦时月提议。
“他们输给了高音炮，估计也就安静了。”
“不好。”这次却是老成持重的胡三娘摇头。
“被人投诉，城管过来干预，他们撒丫子就跑了，没什么损失，而我们的高音炮却一定会被收缴，太不划算。”
胡三娘眨着眼睛，她恨恨又道：“不如我请一个闺蜜出手，它修炼的神通别出蹊径，会释放难闻的味道……”
“这主意妙！”李寂然与秦时月一起拍手称赞。
说干就干，胡三娘当即拨打电话。片刻功夫，一妖娆的女子打车而至，下车后，她捂着耳朵姗姗走到胡三娘面前。
但她听完了胡三娘的请求，却是立即变了脸色，甚至气恼地要与胡三娘绝交。
“开什么玩笑呢？”她指着胡三娘鼻子就骂。
“这两边一个是上帝，一个是佛祖，你居然要我这小小妖精去对付他们？我吃猪油蒙了心，才会去趟这波浑水！”
骂完，她一挥袖子，气呼呼地上车又走了。
三个老板面面相窥，再度束手无策。
这时，一股难闻的奇臭却渐渐地笼罩了他们。
……
被怎么洗也洗不干净的臭味恶心了一宿，李寂然大清早的，竟然又让魔音吵醒。
两边大概是卯上了，居然清晨又斗了起来，继续一边美声唱法，一边rap。
李寂然揉着额角推开房门，叉腰站在门口，他好想大喝一句：“都给我闭嘴！”
但唱诗班里的妇女很多五大三粗的，和尚也搞不好就会魔化……
李寂然只能认怂地意淫一下。
一转头，李寂然看到阿达正要出门，他冲过去一把拉住阿达的手，关心地询问阿达：“听着这家乡的曲调，你思念家乡吗？家乡的一草一木……”
阿达暗暗用力掰开李寂然手指，他飞一般蹿上停在门口的小汽车，与车上的逍遥阿愚会合。
然后从车窗探出半拉脑袋，他回答李寂然：“我现在不喜欢听赞美诗了，这两天听得实在太多，所以家乡什么的，就让它随风而逝吧。”
第一百零四章
阿达跑了，李寂然拎起他的旧藤箱，索性去找短发少女。
算算时间，还有几天就是七七四十九日了，本着救人救到底的精神，李寂然得为短发少女与小道士考虑后路。
当然，这第一步，必须让短发少女与小道士相信自己，接受自己。
幸好，李寂然在梦里已经埋下了伏笔。
当初他扮演二人的学院老师李教授，用的就是本来面目呢。后来落草当黑山老妖时，才改变了模样。
李寂然相信凭着这一段师生旧情，短发少女多少会开门让自己进屋，至于之后怎么办，那就走一步看一步了。
带着这番自信，李寂然很快来到短发少女的公寓外面。他伸手敲门，等了一会儿，就看见短发少女打开房门，出现在门口。
“英台，还记得为师否？”李寂然调侃。
短发少女一脸惊讶，她后退一步，上下仔细地打量李寂然，跟着，她大叫着猛地扑了过来，紧紧抱住了李寂然的身躯。
“李教授，居然真的是你！我以为梦醒了，就再也看不到你们了……”
“傻孩子……”李寂然摸了摸短发少女的头顶。
“快松开手，你现在不是女扮男装的英台，这样抱着为师，不成体统。”
“是。”短发少女抹去脸上开心的眼泪，松手引李寂然进屋。
安排李寂然坐到客厅沙发上，她倒了一杯茶给李寂然。
然后拖过一张小板凳，她乖巧地坐到一旁。
“老师，你是怎样找到我的？”她好奇问道。
“还记得梦中，我教导你们道家各式手印时，说过的那些话吗？”李寂然反问短发少女。
“记得。”短发少女笑吟吟歪着脑袋，她模仿李寂然梦里面的语气神态，粗着嗓子说道，“莫小瞧了为师教你们的东西，为师可是修行之人，法力高强……”
“瞧，这就是我能找到你的原因。”李寂然微笑地看着短发少女。
短发少女回望李寂然，神色渐渐从嬉笑变成了惊讶。
“老师，难道你真的是神仙？”短发少女一脸的难以置信。
“你经历了那么多，对隐藏在世俗间的，这另外一个世界难道还有怀疑？”李寂然叹息。
“是，我经历了这许多怪事，不应该再怀疑老师的身份。”短发少女点头。
紧接着她却缓缓坐直了身体，盯着李寂然的脸，认真问道：“但是老师，你找我的目的究竟又是为了什么？”
“也没什么吧。”李寂然理解短发少女的警惕，她害怕有人知道小道士的秘密。
“师徒一场，就是来看看你。”
“对了，今天我要去一个地方，那儿与世隔绝，仿若桃花源一般……”
李寂然漫不经心地说道，然后语气随意地问短发少女：“你要不要陪为师一同前往？”
……
借口方便，短发少女如厕良久，李寂然知晓，她其实是在与小道士商议。
与世隔绝四个字，现在对短发少女与小道士可是有莫大的吸引力。毕竟小道士也明白，时间到了，黄巾教里的人肯定会来寻找他。
那时候如果黄巾教发现小道士没有夺舍，短发少女恐怕依旧逃不了一死。
所以就算明知道李寂然别有目的，短发少女从卫生间出来时，他们也已然下定了决心，随李寂然去看看。
不过，在走之前，短发少女还是谨慎地又追问了一句：“老师，我们什么时候能回来？”
“早去早回，不过夜，下午就回来了。”
李寂然放下茶杯回答。
……
领着短发少女返回黄泉酒馆，隔着大老远，李寂然就听到唱诗班与年轻僧人还在继续斗法。
捂着耳朵，他匆匆钻进酒馆大门。
此刻身后传来一阵刹车声，李寂然回头，看到那认识的城管女孩身姿矫健地跳下一辆执法车，她手里还依旧拎着之前对付青牙的那个电喇叭。
得，终于有人受不了折磨投诉了！李寂然甚是幸灾乐祸。
可惜他此时要和短发少女去长安，却是欣赏不了后面的好戏。
带着遗憾的心情，李寂然与短发少女穿过酒馆，来到梅花镇。
再找到梅林里的那个密道，李寂然打头，先进入其内。
和上次一样，照旧是在密道内跋涉了许久，两人粘了一头的蛛网灰尘，方才重见天日。
这时走出密道的短发少女，面对眼前宏伟壮阔的长安城，像每一位初来者，她忍不住也连声惊叹。
李寂然站在一旁，待她惊叹够了，才领着她往城门而去。
城门口今日难得没有小屁孩敲诈勒索，两人顺顺当当就入了城。
看到城内满街的灿烂桃花怒放，短发少女再一次发出惊叹。
“老师，冬日里还有桃花盛开，这是仙境吗？”短发少女询问李寂然。
“这儿没有四季，桃花常年盛开。”李寂然背着手，在长街上慢走，他微笑着回答短发少女，“这儿也不是什么仙境，这儿叫做长安。”
“可是它与仙境又有什么区别？”短发少女不解。
“区别大了去了。”李寂然从怀里掏出两张纸片，拦下一个卖糖葫芦的老头，用手中纸片，他硬是与老头换下两串糖葫芦。
李寂然随手递一串糖葫芦给短发少女，自己吃另一串。
“第一，这里比仙境有人味儿；第二，这里你可以做买卖……”李寂然絮絮叨叨为短发少女讲解。
跟在他身后的短发少女闻言点头，等李寂然说完，她插嘴又问：“老师，你刚才用什么买的糖葫芦？”
“扑克牌啊。”李寂然随手地从怀里掏出一副扑克。
“在这儿，扑克牌能当钱用？”短发少女的眼里顿时冒出好多小星星。
“当然不行。”李寂然白了短发少女一眼。
“他们又不是傻瓜。”
“这儿没有货币，大家卖东西随心所欲。我掏出两张扑克牌，其实只是试试，谁知道他就喜欢，与我换了两串糖葫芦……”
李寂然摊开双手，耸了耸肩膀。
两人说话间，前方一间商铺里在卖成衣，花花绿绿煞是美丽。
短发少女看直了眼睛，她进入铺子里，见一少女也在挑选。
这少女挑好了一身，便走到成衣铺的老板，另一位少女跟前。
也不见她付钱，就是轻启歌喉唱了一曲。唱完，成衣铺的老板点头，这少女拿了衣服欢快地就走了。
“这也行？”短发少女一旁看直了眼睛，至此，她方相信李寂然适才的话不是骗人的。
“我也要挑一件！”短发少女忘我地扑过去，她拿起早就看中的一件衣裳，抱在怀里。
然后短发少女也走到老板跟前，润润嗓子，也唱了一首歌。
唱完，短发少女不安地盯着老板的脸。
见老板皱起眉头，短发少女立刻紧张起来，她忐忑道：“不好听么？要么我再唱一首？”
老板摇头，“是太好听了！感觉可以换两套衣裳，你却只拿了一套，我有些为难。”
……
抱着两套衣裳，短发少女开心地跟随李寂然，继续在长安城里闲逛。
中午时分，他们去长安城里最高的酒楼吃饭。
这次李寂然用四张符箓，换了一桌吃食。
等酒足饭饱，李寂然问短发少女：“此间可好？”
短发少女连连点头，嘴巴里还塞着食物。
“慢点吃，不要噎着了，没人和你抢！”李寂然为短发少女面前茶杯续满茶水，接着说道。
“你且记住了，日后如果无处可去，记得来找为师，我安排你入住这里。”
短发少女的眼眶刹那间泛红，她抬起头，望着李寂然，低声轻语：“老师，你都知道了？”
“是，我全都知晓。”李寂然坦然点头。
“其实我也知道老师在暗中帮我。”
“只是之前无法确定老师是善意还是恶意？所以一直与老师虚与委蛇，直到这一刻，我才终于明白了老师的心意。”
“哦，我在何处露出了马脚？”李寂然好奇。
“十来天前，老师偷偷催眠过我。”短发少女提醒李寂然。
“但我行动隐秘，记得可没让你发现。”李寂然回忆。
“我是没发现……”短发少女狡黠一笑，“可是老师你忘了，他发现了啊，还与你交过手。”
“梁祝梦醒时，他就告诉了我，说梦中的李教授他现实中见过……”
“原来如此！”李寂然一拍自己脑门，这一点却是自己疏忽大意了。
幸好还有一些秘密短发少女与小道士尚不知道，李寂然暗中庆幸。
比如偷偷安装的那个监控；比如自己还是梦里逼死他俩的黑山老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