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李寂然是真的要去杀一人,他并不是与大家开玩笑。
因为他如果不杀,就会愧对五个枉死的鬼魂。
所以说完话后,他自罚一杯,带着微醺的醉意就离了席。
席间众人略感诧异,这一刻的李寂然让他们有些陌生,就像一块温润的玉,转眼变成了一柄出鞘利剑。
不过他们细细一想,却又恍然。
古代的剑仙之流,不是亦应如此吗?所谓诧异,其实只是自己和李寂然待的太久了、亲近了,忘了他还是一位斩妖除魔的道家子弟。
于是斗酒的继续斗酒,赏月的继续赏月。
而其间最纯正的现代人夏静与傅远,他们盯着李寂然渐渐远去的洒脱背影,一个面容略有忧色,一个却是眼中充满了悠悠神往……
……
李寂然当然未看到夏静的忧色与傅远的神往,为了赶回来喝酒,他走的似缓实疾。
一刻余钟,他就站到那栋邪气凛然的小楼下。反正是要来杀人的,他索性不再隐身。
负着双手,李寂然踏着小楼的外墙,轻松地走到楼顶。那日所见面目阴寒的青年,背对着李寂然,依旧坐在楼顶涂绘的黄色圆圈内。
此时他右手托着一个玉净瓶,口中一直在喃喃有词地念叨着什么。玉净瓶口放出毫光,与天穹正中的那轮圆月交相辉映。
他左手通过细锁链牵系的五个鬼魂,此时也全部被他召到了楼顶。五个鬼魂围成一圈,将他团团护住。
面对李寂然这一方向的,恰好是老婆婆的鬼魂。
她瞧见李寂然,神色不变,仿佛李寂然是空气,但衣袖下微微颤抖的手臂,还是暴露了她内心的激动。
李寂然朝她微笑,手掌下压,示意她稍安勿躁。
接着李寂然抬头,观察头顶的圆月,只见圆月上面,隐约间似乎有水波荡漾。
随着圆月越来越明亮,这水波越荡越高,终于在某一瞬间,它们洒出月亮,与万千道月华一起,化作万千道流光,落向地球。
其中一道流光,正是冲小楼方位而来。
它飞临小楼上空时,被青年的玉净瓶吸引,略微拐了一点弯,以一较小的弧度落进玉净瓶内。
面目阴寒的青年伸手用一小塞子塞紧玉净瓶的瓶口,他欢喜地说了一句“成了”,慎重将玉净瓶收进怀内。
接着他狞笑着一抖左手的五根锁链,“你们这些垃圾,再无作用,魂飞魄散去吧!”
然而意料之中的五声哀嚎没有出现,他系在鬼魂腰间的五根锁链反而齐齐断裂。
面目阴寒的青年一愣,反手抽出一把短剑。
“谁?谁在搞鬼?滚出来!”他挥剑怒喝。
“搞鬼的人明明是你。”李寂然在他身后摇头,“我只是救鬼。”
……
面目阴寒的青年闻声,头也不回地把短剑朝后一抛,一道剑光直袭李寂然面门。
而他自己一抬脚,就要开溜。
毕竟他身怀帝流浆,犯不着冒险与人拼斗。等藏好了帝流浆,再来寻仇,方是正理。
只是他想得甚好,一足抬起,却是再也落不下去。
他后脑勺一凉,浑身立刻无法动弹,就这般定在了楼顶。
“你是谁?对我做了什么?”面目阴寒的青年颤声询问。
李寂然提着他的短剑,转到他面前,“这样式的短剑我见过一把,但那把是碧绿色的。”李寂然答非所问地自自言自语。
“碧绿色短剑是我师妹的,你如果是我师妹的朋友,赶紧放了我。”面目阴寒的青年大喊。
“打过两次架,喝了一杯茶,这算不算朋友?”李寂然失笑,紧接着面色一整,“就算我和她是朋友,我也不能放了你!”
“为什么?”面目阴寒的青年声音嘶哑,带着不解。
“因为这里有五个死于你手中的冤魂,在盯着我!”李寂然抬手一指围在面目阴寒的青年身边的五个鬼魂,它们面无表情,但瞳孔内燃烧着熊熊的怒火。
面目阴寒的青年抬眼,他十分诧异地望着李寂然,“你一个世外修行之人,居然要为这几个蝼蚁般的鬼魂报仇?你知道我的背后是什么吗?”
“不就是黄巾教吗?当年你们能够席卷半个神州,靠的可就是这些你们口中的蝼蚁。”李寂然驳斥他道。
不欲再和这家伙啰嗦,李寂然还要赶回去喝酒,从袖子里伸出一根手指,他一点面目阴寒青年的眉心。
面目阴寒的青年双眼一瞪,口鼻间刹那没了气息。他的灵魂慢慢飘出躯体,受李寂然的禁锢,依旧无法动弹。
“他现在是你们的了,想如何处置他,随你们的心意。”李寂然从面目阴寒的青年怀里摸出玉净瓶,对围绕他身边的五个鬼魂说道。
五个鬼魂不言不语,但眼中都流出泪水,它们一起跪下,对李寂然默默磕了三个头。
李寂然坦然承受,这是因果。
等五个鬼魂都磕完头,他一纵身跳下小楼。半空中他回首,看到最小的男童鬼魂,已然张开大嘴,扑过去狠狠咬了青年的鬼魂一口……
……
赶回去的李寂然,发觉自己还是回来晚了,大家都醉了,不堪再饮。
一一送走大家,在没怎么喝酒的胡三娘与玲玉的帮助下,李寂然收拾干净场地。
然后李寂然又搬出一方小桌,沏了一壶茶,摆好两个茶杯,李寂然遥对梅树下的年轻僧人举杯频频示意。
抵不过李寂然的盛情,年轻僧人只好起身赴约。
“我知道你们和尚不爱与人交际,现在他们都走了,我们喝杯茶,应个节气。”待年轻僧人坐定,李寂然为年轻僧人倒满茶。
然后以茶做酒,李寂然和年轻僧人轻轻碰杯。
茶是热茶,自然不能像酒一样一口干掉,两人端着茶杯,俱是慢慢品抿。
“我杀了人。”李寂然无话找话。
“贫僧知道。”年轻僧人点头,面对李寂然,他自是懒得说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废话。
“还夺了一滴帝流浆。”李寂然掏出玉净瓶,摆到桌面。
“夺这东西干嘛?”年轻僧人微皱眉头,“又没什么用处。”
“顺手而已。”李寂然回答。同时拔开玉净瓶的塞子,反手将帝流浆倾倒于身后野菊花的根部。
扔掉玉净瓶,李寂然拍拍手,与年轻僧人继续喝茶。
他身后野菊花疯了一般猛长,如同西方魔幻故事里的魔豆一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伸展枝叶,一路越过屋檐,冲向高空。
最终这野菊花长得比对面的91号大楼还高出一头。
它枝干纵横,在月光下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身长数十米的怪兽。它身上的花朵,每一朵的直径亦是超过了两米,并且香气逾加浓郁。
夜风吹过,它巨大的叶片哗啦啦地乱响,几片随风飘坠,将其下喝茶的李寂然与年轻僧人都埋没了。
它枝头的一朵花坠落,更是呼啸而下,轻松砸扁路边的一个垃圾桶。
……
李寂然与年轻僧人虽然被埋在了野菊花的落叶下,但这根本没有影响他们喝茶的心情。
他们慢悠悠地把一壶热茶喝完,年轻僧人要归去梅树下,李寂然方才伸手敲了敲身后野菊花的树根。
“别浪了,赶紧变回来,不然要被人类抓去切片研究了。”李寂然吓唬野菊花。
野菊花被吓得浑身一哆嗦,马上缩小。
须臾间,只见它就从高楼般大小缩成檐下的一株花树,紧接着,它又缩小成在窗口摇曳的一丛灌木……
仔细看,它吓得体积仿佛比以前还小了些。
本来埋住李寂然和年轻僧人的叶片,跟着恢复了正常大小,其中一片恰好落在李寂然茶杯中,碧绿得像是一叶轻舟。
而那朵砸扁垃圾桶的元凶,现在更是一副娇小柔弱得被风一吹,随时都能飘走的无辜模样。
第五十章
时光流逝,此后的日子,李寂然又恢复成那个每天坐在门口读书的儒雅年轻人。
中秋夜,他酒后去杀人的那一幕就像一场不真实的梦,渐渐被身边人遗忘了。
夏静还是像往常一样,经常过来为他做饭。小龙却是越来越跳脱,它居然勾搭上了胡三娘碧落酒馆门口的一条小母狗。
令人感慨,龙这种生物,果然是可以和任何物种做配偶。
傅远有些日子没来,据说开了家新公司,业务很忙。
但双胞胎姐妹俩,倒是天天来听年轻僧人讲经,点卯一般准时。
屋檐下吃了帝流浆的野菊花,初始虽然被李寂然吓唬得半死,但时间一久,它喜欢招摇的本性还是压抑不住。
夜深人静的时候,它经常悄悄地疯狂一下。导致这条街上,除了91号大楼闹鬼的故事,又多了一个午夜鬼菊的传说。
总而言之,李寂然身边许多事情是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但追寻其本质,就像这秋末的阳光,它们依旧是温暖和悠闲的。
……
守候着这份温暖与悠闲,李寂然这天午后又坐到酒馆门口喝茶。
他身后酒馆里三只鬼加蒋芳,还有逃课的中学生董温,打牌打得是不亦乐乎。
他们的喧哗声传出酒馆,吵得檐下的野菊花也低垂下枝头最高最大的一朵,并竖起两片绿叶,遮住花朵的两侧。猛一看,就像一个人低头捂住了耳朵。
李寂然起身,欲回屋喊他们小声一些。但他一站起,就看到故人刘越的女儿阿愚,正嘟着嘴往这边而来。
她浑身脏兮兮的,那只大狗也不见踪影。
她看到李寂然,哇地一下就大哭出声,“叔叔,我找不到姐姐了!”
“别急,慢慢讲。”李寂然引她坐好,给她倒了一杯茶。
“你的狗呢?”李寂然问她。
“它与我怄气,回山去了。”
阿愚抽噎着止住哭泣,告诉李寂然,那日她离了酒馆,便一直在城里寻找姐姐。
她原本以为,在这城市里寻找一个人,亦如同在家乡的山镇,随便一打听就可以打听到。
接连碰了无数次壁,她方才知晓这城市与家乡的山镇不同,没有一个人的具体地址,想找到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你没有你姐姐的具体地址就跑来找她?”李寂然诧异。
“原本是有的,姐夫当年带姐姐走时,给父亲留了具体的地址。”阿愚答复李寂然。
“但你应该知晓我父亲的秉性,他很快就忘了,只记得一个城市名称。”
“所以这次我来,唯独知道姐姐在这座城市里,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甚至没见过姐姐的模样……”阿愚低头。
“老狐说它还记得姐姐、姐夫的味道,到时它轻轻一嗅,就能帮我找到姐姐。我信了它,于是就来了。”
“结果你发现老狐不靠谱?它纯粹就是带你瞎转悠?”李寂然忍着笑意猜测。
“对!岂止是不靠谱,完全就是没谱!”阿愚手握拳头,气愤控诉。
“它不但找不到姐姐,还每餐都要吃鸡肉,花光了父亲给我们的路费,我说它几句,它借机就跑了。”
“不气,不气。”李寂然安慰阿愚。
“你暂时就在我这住下吧,慢慢找你的姐姐,终会找到。”
……
在梅花镇中腾出一间空房,安排给阿愚居住。
下午,李寂然左右无事,请她去胡三娘的酒馆饱食一顿后,亦跟随她继续去找姐姐。
只见阿愚没头苍蝇似的在街上乱窜,见人就问:“你可见过一个女孩,名字叫做阿悔?”
李寂然瞧得十分无语,他一把拽回阿愚,“你这样不行,方法不对。”
“那应该怎么做?”阿愚眨巴着眼睛反问李寂然。
“弄个牌子挂在身上吧,效果应该比这样乱问好。”李寂然摸着下巴,想出一计。
两人都是急性子,当即回酒馆。
路边捡回一块纸板,李寂然在酒馆里亲自提笔,饱蘸浓墨,他在纸板上写下四个大字:寻找阿悔。
又用一根绳子系好纸板,挂在阿愚脖子上。
“走吧,我们去人最多的中心广场试试。”李寂然信心满满地建议。
……
中心广场是这座城市里最热闹的地方,李寂然与阿愚选了它最中心的位置一站。
他们左边是一群跳广场舞的大爷大妈,右边是一群练唱歌的中年人。
两人淹没在震天响的噪音里,路人全都捂着耳朵匆匆而过,并没有几个人停下来驻足观看纸板上的字。
“这方法能行?”站了良久,腿酸的阿愚忍不住质疑。
看着眼前稀稀落落的几人,李寂然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不想第一次出谋划策就以失败告终,被小孩子给鄙视了,他眼珠子一转,又想出一计。
放出银色小剑,将它变化成一座莲台,李寂然命令阿愚站上去。
待阿愚站稳,李寂然暗中操控飞剑,令它悬浮半空,并旋转着散发出夺目的七彩光芒。
抱肘站在一旁,认真打量自己的杰作,李寂然满意地点头,这样,总应该吸引人了吧?
他回看周围,在飞剑化做的莲台升上半空时,果然许多的人已然围拢过来。
众人纷纷赞叹,都夸奖这街头魔术精彩,光影效果也很漂亮。
唯独可惜,就是上面的模特呆板了一些,音响也不到位。
善于接纳意见的李寂然一听,立即密语其上的阿愚:“会舞蹈吗?会的话跳一曲,找人的效果更好。”
“我本是张道人照着飞天剪的纸人儿,舞蹈是我的天赋。”站在莲台上的阿愚骄傲地回答李寂然。
“那就好。”李寂然欣喜点头,暗中弹出一符贴到阿愚身上。
这符是李寂然校园捉鬼时用过的那张变装符,它瞬间把阿愚穿了很多天的、灰蒙蒙的旧衣服,变成了飞天所穿的飘逸裙带。
和莲台甚是搭配。
观看的众人又是齐声喝彩。
阿愚受气氛感染,摘了脖子上的纸板,挂到脚下莲台的花瓣上。她双手合十,一足尖尖翘起,就在莲台上摆了一个飞天舞蹈的起势,惹得众人再次轰然叫好!
李寂然见气氛烘托了起来,躲在莲台后,他取出古筝,伸手一拨。
他手指拨动的飞快,硬生生将一具古筝弹出了琵琶的感觉。而莲台上的阿愚,合着李寂然弹奏的乐曲,滴溜溜身形一转,翩然起舞。
……
这一天,城市里的很多人在中心广场看到了一幕他们一辈子都忘不了的魔术歌舞表演。
他们沉醉其中,流连忘返,直到表演结束很久,他们还舍不得走。
而罪魁祸首李寂然与阿愚,却并没有把这当做多大的事情。
也就晚饭时,用众人打赏的钱,他俩吃了一顿好的。
第五十一章
吃了晚饭,两人散步归家途中又商议了一阵,都认为这方法不错,可以继续。
李寂然这段时间亦正好清闲,陪阿愚胡闹,他只当是一种修行。
于是翌日早早地,两人换到一处更热闹的路口。
李寂然放出飞剑,当然这次为了出新,不再是变成莲台,而是变成一卷长绳。
盘膝坐在长绳跟前,李寂然从袖子内抽出一只竹笛,凑近嘴唇一吹。
清脆悠扬的笛音响起,李寂然如同印度的训蛇人,地上长绳随着他的笛子节奏一点点昂起一端,并且像蛇一样左右摇摆。
笛声越来越响,长绳的一端也越升越高,渐渐渺不可见,仿佛深入天空的云层。
这般异相,顿时把街上的行人俱吸引过来,里三层外三层地将李寂然与阿愚团团围住,却是比昨天的观众还多了许多。
脖子上挂着寻人纸板的阿愚,从未见过这么多人,她内心不禁有些慌张,轻推李寂然的肩膀,“世叔,我们会不会太招摇了?”
李寂然笛音不歇,用密语安抚阿愚,“不用担心,你叔是修行之人,脸皮厚得很。而这里无人认识你,你又怕什么?”
阿愚听了李寂然安抚的话语,神情一滞。确实,李寂然一个大男人都不在乎丢脸,自己一个外乡小女孩害怕什么?再说李寂然如此抛头露面还不是为了帮自己找姐姐……
阿愚心生感激,不好意思又问:“世叔,那我应该做些什么,总不能让你一人表演。”
“当然有你做的,这通天绳的节目我一人可表演不了。”
李寂然的声音,适时出现在阿愚的脑海中。
……
遵从李寂然的安排,阿愚像个假小子,抱拳冲四方观众一揖,她站到长绳跟前。各吐一口唾沫于掌心,她双手握住长绳,双脚跟着一勾,蹭蹭地就往上爬。
飞快地爬到四、五米高,最是醒目的位置,阿愚将脖子上挂的纸板摘下,重新系于长绳上。
紧接着,她悄然掏出李寂然塞给自己的符,粘到衣服一角。
刹那间,如同昨天一样,阿愚从一个脏兮兮的灰姑娘,变成了一位漂亮的飞天仙子。
围观者轰然喝彩,惊得路口来往的车辆也纷纷停车观看。
城市的交通要道,这一刻被完全堵塞了。
阿愚骨子里的表演欲,也被这喝彩声彻底激活。
她衣袂飘飘,在长绳上做出各种舞蹈动作,或倒挂,或旋转……
更厉害的是,一边舞蹈,阿愚还在一边往上爬。
李寂然放下笛子,不再吹奏。
因为围观的人已经疯狂,他们有的掏出手机不断地拍摄;有的在吹口哨、跺脚,为阿愚鼓舞加油……
李寂然站起身,护着长绳。
他个子高,远远看到人群外一堆穿制服的城市管理人员正气急败坏地往这边挤过来。
李寂然转身要溜,但四周被人围得水泄不通,不使用道术的话,他发觉自己溜不了。
再说,阿愚还在天上呢。
……
这伙城市管理人员,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挤到长绳跟前。
“这绳子是谁的?”一位领导模样的家伙询问众人。
众人摇头,李寂然也跟着摇头。
最早围观的许多人其实知道就是李寂然搞得鬼,但见他扮相无辜地摇头,除了有些人忍不住扑哧一笑,大多数人都是装糊涂,没人揭穿他。
领导见无人承认,又问了数声,便取过一个电喇叭,冲快爬到云端的阿愚大喊:“上面的小姑娘,赶紧下来,太危险了!”
阿愚却是懒得理睬他,依旧自顾自地往上爬。当然,她舞蹈没停,姿势继续保持优美,获得的喝彩声更是一浪高过一浪。
领导无奈,只好命令身边一年轻的管理人员爬上去,带阿愚下来。
这年轻的管理人员苦着脸,望了望高耸入云的绳子,为难地想说臣妾做不到啊。
但看见领导的脸色黑得要滴出墨汁,一咬牙,只好拼了命爬。
绳索之上,于是又出现了另一个人,外围的观众不明端的,还以为是新的表演者上场。
他们满怀希翼地盯着看,待到这人爬高了些,看清他身穿制服,结合适才的电喇叭声,一下就明白了他不是表演者,而是节目的破坏者。
嘘声四起,众人纷纷喊他下来。
年轻的管理人员恰好也累得爬不动了,顺势就退回地面。
……
城市管理,是人家的职业,说起来,自己随意占道表演,导致交通都堵塞了,理亏在先。
李寂然不欲再让他们为难,自告奋勇走过去,说能帮助他们解决这个难题。
那领导模样的人将信将疑,不过他也没辙了,索性死马当活马医,同意让李寂然试一试。
他们让开道路,李寂然走到绳索附近,他弯腰拾起地上绳索,慢慢地绕圈收纳。
“你的办法就是这个?”领导瞪大眼睛。
“对啊,收了绳子,她无处落脚,肯定就下来了。”李寂然一指天上的阿愚,回答领导。
领导无语,却不得不承认李寂然说的话好有道理。
不再啰嗦,他索性退到一旁,任李寂然施展。
再长的绳子,也是有限度的,几分钟后,眼见直通云层的绳索,就被李寂然收回得从云层中退出。
它在高空中的另一端,慢慢地回缩,很快缩到阿愚的位置。
围观者屏住了呼吸,李寂然却依然不紧不慢地收纳……
终于,绳索顶端完全地缩回阿愚的手掌,阿愚在高空再无支撑,她尖叫一声,陡然从高空坠落。
所有观众的心都在这一刻提到嗓子眼,胆小者更是吓得闭上眼睛。
但人体坠地的声音久久没有传进这些闭眼者的耳朵,他们反而跟着又听到一片惊呼。
这惊呼声中没有恐惧与悲伤,有的只是惊叹与赞赏。
闭眼者们疑惑地睁开眼睛,看见阿愚居然还浮在高空。
不过她变成了一片纸人,随风飘飘荡荡。
并且越飘越小,最终令人目力难及。
良久,什么也看不到的众人低下头,发现李寂然也消失不见了,就连那一卷绳索,显然也被他趁机带走。
一干城市管理者们面面相窥,他们刚才都盯着高空的阿愚去了,谁也不知晓李寂然是何时溜走的,又是如何溜走?
……
隔了数条街的一个小巷子内,李寂然在巷底与阿愚碰头。
“真刺激!”变回人的阿愚犹在兴奋之中。
“你比我爸有趣。”阿愚赞扬李寂然。
“那是肯定的。”李寂然点头,“你爸是神,神都爱装模作样地骗人。”
“你不是神?”阿愚好奇。
“我是人,求长生的人。”
李寂然顿了顿,有些怅然地补充道:“可惜前些日子,我不小心误入了神道。”
“没事,就算是神,你还是比我爸有趣。”阿愚安慰李寂然。
“不谈这个了。”李寂然带领阿愚出巷子。
“今天这么一闹,你姐姐在城里的话,一定会知晓。”李寂然分析。
“可是就算她知晓了,又怎样来找我?”阿愚反问李寂然。
“简单,下午我们再偷溜回去,显眼的地方写上你爸的名字,外加你的电话号码?”李寂然胸有成竹。
“这样你姐看到你爸的名字,一定就会打这个电话。”
“真棒!”阿愚欣然。
转头她看见巷口的墙壁上,同样有很多电话号码,只不过这些号码前多半有办证、疏通下水道等等字迹。
第五十二章
此后多天,阿愚静下了心来,等待姐姐给自己打电话。
偶尔无聊了,她才出门逛一逛。
李寂然也不再陪阿愚胡闹,因为沉寂了很久的91号大楼,终于再起波澜。
在它最底层的地下室墙壁上,突兀地出现了一个门。
这门一人来宽,门内是一片浅蓝色的幽光。
当时正在值夜的孟大宝,发现了它后,第一时间通知李寂然。
李寂然过来观看良久,沉默不语地设了一个阵法将它隐藏。他告诫孟大宝,切勿接触此门,因为这门后如同梅花镇一般,也是一方小世界。
但梅花镇里居住的都是善意的灵魂。而这扇门后,李寂然推测,却是千百年积累的,这座城里历代城隍捉拿关押的无数恶鬼妖魔。
它们被镇压在城隍庙底,原本有一城之人的愿力加持,安全无虞。
可惜沧海桑田,世事变幻,建国后世人信仰改变,城隍陨落,城隍庙也被推倒了。
无人压制的这方幽隍鬼狱,于是在这一刻,暴露出世。
可以想见,再等一些时日,它门口的禁制也被时光销蚀,里面的妖魔鬼怪就会蜂拥而出。
当然,李寂然作为新任城隍,是绝对不会允许这般糜烂的局面出现。
在给这鬼狱之门设阵隐藏时,他便有了决断,要以自己的方式,解决这个问题。
……
李寂然本质是修行的人,他的方式,同样也像修行。
选了风和日丽的一天,他拎着旧藤箱进入91号大楼,来到楼底的地下室,他施施然穿过鬼狱之门。
眼前一花,李寂然看到门后亦是清朗的秋日天空,不远处有一片小树林,树林旁有着一条小溪。
溪水清澈,蜿蜒地流淌向远方。
李寂然选择顺着溪流而下,沿途溪水汇聚,渐渐变成一条宽阔的河。
不久,在河的下游,他远眺到人烟聚集的痕迹,一栋栋古老陈旧的房屋沿着河岸一路延伸。
河中有人在乘舟捕鱼,岸上的农田亦有人在耕作;房屋门口有人在编织竹制品,一间铺子内还有人在赤膊打铁……
更有趣的是,李寂然居然还看到一位僧侣,披着袈裟,戴着斗笠,托着一钵化缘来的食物,他缓缓行过街道,直入山坡边的一间小庙。
李寂然好奇,径直向这小庙走过去。
庙门是敞开着的,里面有一间简陋的佛堂,佛堂香案上供奉着释迦摩尼的木雕佛像,也不知道被香火熏了多少年,都成了黑糊糊的一团。
适才化缘的僧侣,端钵在佛堂角落埋头大嚼。
李寂然站到佛堂门口,挡住了外面射进来的光线,他才抬起头,朝李寂然望过来。
这一瞬间,李寂然也看清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猫的面孔。
他咧嘴对李寂然一笑,“好多年了,这里都没有新人进来。”
“是吗?”李寂然随意站着,“大家是怎么想的?”
“又能怎么想,总不可能是海晏河清,世间大同。要么是城隍老儿新开了一域,弃用了此处;要么就是神仙老爷们有了麻烦,自身难保,没空降妖除魔。”
这猫妖的见识不错,居然被他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李寂然忍不住一翘大拇指,夸赞他道:“你猜得对,老城隍确实陨落了,最近才诞生新的城隍。”
“所以你被抓了进来。”猫妖自动脑补。
“不说我了。”李寂然反问猫妖:“你一个妖怪,如何在这里做了和尚?还建了一座庙,拜什么佛祖?”
猫妖低头念一声阿弥陀佛,“我是妖怪,但我也信佛啊。”
“既然信佛,那你为何又被抓了进来?”李寂然质疑。
“我为了霸占一座庙,吃光了里面的和尚……”猫妖张嘴狞笑,嘴角的獠牙寒光一闪。
“后悔吗?”李寂然追问。
“后悔!我不该放过饲养我的那位僧人,他跑去城隍庙告状,我才落得如此下场。”
……
李寂然离开小庙时,猫妖消失不见了,释迦摩尼的佛像跟前,倒是多了一只老猫。
它懒洋洋趴在那儿晒太阳,眼眸浑浊,毫无灵性。
沿着庙前的道路,李寂然继续随意而行。走了不远,在路边的草丛深处,他看到一具骷髅。
骷髅躺在地上,骨质温润洁白如玉,它双眼向天,黑洞洞的眼眶内隐隐有红光闪烁。
“你在思考什么?”李寂然蹲下身体。
“思考?不,我只是在尽量让自己不思考。”骷髅张合着下巴,瓮声瓮气地回答。
“我想回归虚无。”
“你为什么进到此间?”李寂然与它闲扯。
“我死得痛苦,怨念聚集,年深日久,就成了妖魔。”
“我在山中害了不少行旅。”
“怎么害?吃他们的血肉吗?”李寂然露出感兴趣的神情。
“不,他们都是被我吓死的。”
“后来我耐不住寂寞,又于夜里溜进城,我想看一眼亲人与朋友。”
“结果,那一晚我再次吓死了很多人。”
“死者的灵魂找城隍老爷告状,我便被鬼差抓住丢了进来。”
“你这有些冤啊。”李寂然为它叫屈。
“不冤!”骷髅摇头,“那些被吓死者,大多是我的亲人故友。我罪孽深重,甘愿受罚。”
“只是这惩罚太轻,我欲无意无识,重归混沌。”
“但我这幅骸骨之体,却是不怕水浸,不惧火烧,刀兵斩砍不动,百毒难以入侵。”
“我想死都死不了,只能日日夜夜躺卧这儿。”
“你为什么要躺在这里?”李寂然问它最后一个问题。
“因为这里靠近和尚啊。”骷髅用黑洞洞的眼眶看了一眼李寂然,“虽然这和尚亦是妖,但它毕竟信佛,信佛的僧人路遇遗骸,都会将遗骸掩埋。”
“我期望它能掩埋我,让我即使不能回归混沌,亦能回归大地。”
“但这和尚甚是愚蠢,每次埋好我不久,夜里它又辛苦地将我挖出来。”
“它说这是它的本性,以前庙里偷吃鱼留下的习惯,那时它总是白天埋好鱼,晚上挖出来吃。”骷髅悠悠地叹口气。
……
心肠好的李寂然,听完骷髅的故事,回小庙取了铁铲,在地上挖了一个大坑,把骷髅埋了进去。
因见被自己抽走灵识的老猫远远躲在一旁窥视,怕它半夜又来破坏,李寂然这坑挖得是非常深。
做完这一切,李寂然再次前行,这次他顺畅地走进河边集镇,镇口有一酒馆,酒馆门口迎风插着一幡,幡上写着四个大字:青衣酒坊。
刚才挖了半天土,李寂然甚是口渴,他走进酒馆,寻了靠窗的位置坐下。
“店家,来一壶酒润喉。”李寂然大喊。
喊声未落,就见从酒馆后面游出一人。
是的,就是游出,因为这人没有脚足,下体是长长一段蛇尾。
蛇尾颜色碧青,鳞片宛然。
这人的上半部倒是正常,头颅为一俊秀的少年,一手提着一壶酒,一手拿着一只杯子。
他游到李寂然桌前,欲放下酒壶与杯子,抬头一打量李寂然的脸,却愣住了。
“你是新来的?”他十分诧异。
“今天刚到。”李寂然含糊敷衍。
“可知道此地规矩?”他继续问李寂然。
“不妨一讲。”李寂然示意他讲述。
“此地是城隍鬼狱,这个不说你也知晓。”
“关在这里的,都是积年妖魔,千百年淘汰下来,弱者早就尸骨不存。”
蛇男长舌一舔猩红的嘴唇,“现在留存下来的,都是你奈何不了我,我奈何不了你。为了避免同归于尽,大家订约,彼此不再仰仗武力,都像正常人类一样生活。”
“比如我会酿酒,就开间酒馆;比如某妖会种田,就去当农夫,生产出来的物资,大家按需购买。”
“明白了吗?新来的。”蛇男俯视李寂然。
“明白了。”李寂然点头,多大的事啊,不就是一群被流放的囚犯,先是打死打活,后来打累了,不打了,又为了能喝到美酒,吃到美食,展开生产自救而已。
“只有一个问题。”李寂然问蛇男,“你们用什么代替货币?”
“这里是鬼狱,没有灵气供我们修炼,所以货币,就是彼此身体内蕴含的元气。以正常人类一呼一吸的量为基准。”
蛇男放下酒壶与酒杯,伸出食指指尖对准李寂然,“一壶酒十息元气,提供消息也是十息,请客官结账。”
李寂然学蛇男模样,同样伸出食指,指尖与之相触,度过去二十息元气。
“客官慢用。”蛇男满意地收回手指,转身游回酒馆后面。
快出门的时候,蛇男突然又回过头,对李寂然说道:“新来的,我再告诉你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不收钱,算免费赠送。”
“别去河道的尽头,那里的门是通往鬼狱第二层,里面都是大妖,你我不是对手。”
第五十三章
从青衣酒坊出来,李寂然想找间旅馆。一抬头,看到对面不远就有一间。
虽然破破烂烂,装修的风格却是李寂然分外熟悉的民国风,正门两旁各挂着一盏红灯笼,灯笼上写着河口旅社四个字。
旅社大门随意敞开,李寂然拎箱入内。只见里面的大堂中间摆了两张桌椅,角落放置着一方柜台。
桌椅与柜台表面都涂了红漆,年深日久油污浸染,已然陈旧得泛黑。
“有人吗?”李寂然站在柜台旁高声呼喊,如此数次,竟是无人应答。
无奈之下,李寂然穿过大堂后的偏门,去找寻这家旅社的老板。
经过一条走廊,拐过两个弯,李寂然来到旅社的后面。
这旅社后面用矮墙围了一方挺大的院落,院落内是大片的菜地,靠近旅社这边,还用木板铁皮搭建了一间小屋,看模样像是旅社的厨房。
厨房外有一口井,此时井畔坐着一位穿红色衣服的女人,她从井里打了一桶清水,正在梳洗自己长长的头发。
不过别人梳洗头发,都要弯腰低首,而她却是无需如此,她摘了自己的脑袋,浸入桶中用刷子洗刷……
大约就是因为脑袋浸水,她听不见李寂然刚才的呼喊。就连现在李寂然站在她身后,她也没有觉察。
直到洗完了头,她拧干头发上的水,将头颅重新安好,站起转身,方才看到站在自己身后的李寂然。
她被李寂然骇了一跳,往后连连倒退,不慎碰到井口的围栏,身子往后一仰,眼看就要跌落井底。
李寂然赶紧一伸手,迅速抓住她胡乱挥舞的手腕,将她拽起。
“老板,我要住店。”
李寂然扶她站稳,见她脑袋安放的有些歪斜,趁她还在恍惚,他心痒难熬地飞快伸手一拨,为她拨正了位置。
这样看着就舒服多了,李寂然暗想。
……
一会功夫,这红衣女人也回过了神,她恶狠狠地瞪着李寂然。
“你搞啥子?鬼一样吓人!我从没有见过你,新来的吧?”
这句问话,李寂然今天听了两遍了,他轻车熟路地回答:“是。这不,因为新来,才找你住店。”
红衣女人端详李寂然半天,看他斯文,终于点头,从腰间取出一大串钥匙,“你运气好,我这旅社数十年没有开张,铺盖都霉了。昨日才重新洗净晾晒。”
“弄得一身灰土,所以方才在外面梳洗,让客人见笑了。”红衣女人絮絮叨叨地越过李寂然,往院落前面的旅社而去。
“你跟着我,带你去看看房间。”
李寂然闻言跟紧红衣女人,他好奇问道:“旅社数十年没有开张,你靠什么维持生活?”
“喏,就是靠那些。”红衣女人一指院落中的连片菜地,“我还是人类小女孩的时候,跟着爹娘就在城郊种菜。”
“想不到落入这鬼不鬼、妖不妖的境地,依旧要靠着爹娘教的手艺养活自己。”红衣女人长吁一口气。
李寂然偷看她侧脸,见她眼眶微微地红了。
一路再无话,红衣女人领着李寂然从大堂后的走廊上楼,那儿有楼梯直通楼上。
打开二楼的一间客房,红衣女人倚着门,任李寂然自行查看。
李寂然进房间转了一圈,窗明几净,床榻被褥也很舒适,果然如红衣女人所言,是不久才打扫晾晒过的。
“多少?”走出房间,李寂然满意地问红衣女人价格。
“一天五十。”红衣女人伸出一只手掌,在李寂然眼前一晃。
……
收了当做钱的元气,红衣女人匆匆下楼,她对李寂然说,自己还要去街上卖菜,让李寂然自便。
李寂然站在楼上,看她下楼后真的弯着腰在菜地中忙碌。她拔了许多菜,然后挑着一副担子,出门而去。
待她走得远了,消失不见。李寂然亦跟着下楼,继续调查这幽隍鬼狱里的众生。
这一次,他径直走入一间铁匠铺子,铺子里有两人在打铁。
这两人乍看与人类无异,但俱是独眼,只有一只眼睛生长在鼻梁的上方,眉毛也是孤零零的一条。
他们赤裸着肌肉虬结的上身,一人挥舞铁锤,一人拉着风箱。
铁匠铺墙角摆满了各式铁器,有铁锹、锄头、镰刀,还有锅铲、火钳等物。
屋中唯一的一条木架子上,则横置着几把开了锋的刀剑,四、五个尖锐的铁矛矛头,以及大量的箭头。
“不是有约,吾等不再互相争斗厮杀吗?这些兵刃又是卖于何人?”李寂然指着架子上的刀剑铁矛向铺中铁匠询问。
“定下约定的是我们这群有灵识的家伙。”正在挥锤打铁的那位独眼人笑着答复李寂然,“数千年来,城隍放入这鬼狱里的,还有无数的妖兽,它们只知嗜血,可不懂得什么约定。”
“并且它们一生就是一窝,繁衍的又多,经常隔三差五地,下山袭击我等。”
“所以刀剑之物,还是需要。客官初来乍到,理应备一把防身,挑一把吧,算你优惠。”
这打铁的独眼人一边介绍,一边居然开始向李寂然推销产品,颇具生意头脑。
李寂然摇头:“我有法力,不需此物。”
打铁的独眼人再次呵呵一笑,“你们新来的都是这么自信。等过了些时日,你们的法力越用越少,此间又无法补充,就知道刀剑的好处了。”
说完,他不再言语,专心敲打砧上烧红的铁块。
李寂然转移话题,又问他们别的一些问题,比如问他们是因何被关了进来?又做过什么恶事?
结果是换来两位独眼人厌烦地齐翻白眼,他们埋头做事,懒得理睬李寂然。
……
吃了独眼人的闭门羹,李寂然讪讪退出铁匠铺子。
他再往前走,忽然看见前方屋顶上跃下一人。这人背后有一对苍黑色的羽翼,在半空伸展开来,足有三米左右宽度。
他迎风滑翔,缓缓落到李寂然跟前。露出一张稚嫩的面孔,如同十多岁的少年。
他拦住李寂然去路,好奇地打量李寂然。
“你从外面世界来的吗?”他问李寂然。
李寂然点头,类似的问题他已经回答很多遍,亦有些烦了。
“能否给我讲讲外面的故事?”羽翼少年希翼地望着李寂然。
“没问题,当然可以。”李寂然四处瞟了瞟,他反问羽翼少年:“但就在这街道中间吗?”
羽翼少年闻言一把抓住李寂然的左手手腕,他兴奋地对李寂然说:“我带你去我家。”
说完,他展开羽翼,用力一扇翅膀,带着李寂然就腾空而起。
他掠过连片的房屋屋顶,直飞入一棵高大的巨树树冠下。一头扎进茂密的枝叶间,他落到架在巨树上的一栋树屋跟前。
“这就是我的家,欢迎拜访。”羽翼少年松开李寂然的手,向他介绍。
“你家不错。”李寂然衷心赞赏,他踩了踩脚下的树枝,“这棵老树妖,怎么说也有千年的修为,居然肯让你在它身上盖房子。”
“十七公睡了,他一睡没有百年醒不了,我偷偷盖的。”羽翼少年做了一个鬼脸,他引李寂然入树屋,在他面前放上一堆果子。
“现在,开始讲故事吧?”他着急地一屁股坐到李寂然对面。
“不急,你先讲你的故事。”李寂然拿起一颗果子,选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坐好。
“我没故事啊。”羽翼少年急得抓耳挠腮。
“我就是这儿土生土长的妖怪,我妈生下我不久,就因为与山上的妖兽搏斗死了。然后我被大家抚养长大,一路平平安安地活到现在……”
第五十四章
讲故事李寂然其实并不擅长,但他有法宝啊。
这个讲故事的法宝,就是一个平板电脑,里面存了不少他往日看的影片。
教会羽翼少年使用方法,任他举着平板电脑,兴高采烈、上蹿下跳地在树屋里观看。李寂然跳下树屋,继续他这个新任城隍老爷,对幽隍鬼狱的视察工作。
对了,羽翼少年的名字李寂然也知晓了,原来他叫做逍遥。
据他自己介绍,这是妈妈取的名字,取材庄周的《逍遥游》。
……
因为被逍遥带飞了一段距离,跳下大树的李寂然已然在河边集镇的另一头。
沿着一条石板小路,李寂然走到了河岸旁。
他遥遥看见修竹一丛,掩映茅舍两三间,前面还用竹篱笆围着一方院落。
院子里有七、八只黄鸡觅食,角落还架着一簸箕,上面晒满萝卜干。
李寂然走过去,站在竹篱笆外张望,茅舍的门吱呀一响,出来一位穿着一身素雅衣裳,头上系着蓝布巾的漂亮村姑。
她冲贼头贼脑的李寂然招手,“这位小哥,一定是新来的吧?”
这句问话,李寂然今天听了太多次了,翻个白眼,李寂然不想回答。
漂亮村姑却也不恼,她依旧笑吟吟地问李寂然:“小哥长得俊俏,不知本相是什么?”
本相?李寂然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坦然道:“这就是我的本相。”
“原来小哥是人类。”漂亮村姑的眼眸愈发明亮。
“小哥刚到此间,可有栖身处?进来喝杯茶吧。”
漂亮村姑打开竹篱笆上的一扇柴门,热情邀请李寂然。
李寂然欣然应邀,拎着旧藤箱走进院落。
然而经过漂亮村姑身侧时,漂亮村姑突然脚一歪,假装没站稳,哎呦一声,软绵绵地倒在了他的身上。
被一只小妖精调戏了,动作还这般虚假!李寂然甚是无语。
他扶正漂亮村姑,答复她适才的问题,“我暂时住在河口旅社……”
“那里如何能够住人?”漂亮村姑掩嘴惊呼,表情夸张地告诉李寂然,“它数十年没有开张,床铺都应霉坏了。”
“小哥要是不嫌弃,可以暂时与我同住。”漂亮村姑引李寂然坐到一石桌前,一边提壶为他倒茶,一边对他抛了一个媚眼。
“寒舍一间房空着……”漂亮村姑倒完茶,款款也坐于李寂然对面。
“家中正好没有男人,缺个顶梁柱呢。”她托着腮,对李寂然频频暗送秋波。
“多谢好意,且待我考虑一会。”李寂然婉转推辞,他话题一转,反问漂亮村姑,“你的本相是?”
漂亮村姑嫣然一笑,她伸手往背后一捞,捞出一只毛发雪白蓬松的长尾。
“小哥你猜。”她眼波流转地望着李寂然。
……
狐狸尾巴李寂然见得多了,他正要说出答案。忽见一执短锄的老叟推开柴门,急匆匆闯入。
“雪姑,汝妹被山上的巨虎妖困在后山坡,你还有闲与人勾搭。”老叟对漂亮村姑大喊。
原来她的名字叫做雪姑,李寂然暗暗记住。
他再看这叫雪姑的漂亮村姑闻声跳起,提着裙子就随老叟往外跑。
“死浪蹄子,我叮嘱了她无数次,别靠近山林!现在不比往日,我们都没多少法力,斗不过那些妖兽。”
漂亮村姑跑得很急,转瞬不见踪影,只留下这么一段话,随风传进李寂然耳朵。
李寂然一口喝掉杯子里的茶,站起身,他向着漂亮村姑与老叟消失的方向,也跟着快步追赶而去。
他挺好奇,想看看这些昔日的妖怪们,现在是如何与那些妖兽厮杀。
……
顺着二人的气息,李寂然又走回逍遥的树屋附近,于此处二人拐了一个弯,直直通向一面山坡。
山坡林木茂密,其间密布怪石嶙峋。李寂然转来转去,终于在一棵大树后面看到雪姑与那老叟。
他们躲在树后,注目不远处的一堆乱石。
这乱石顶端站着一位十一、二岁模样的小女孩,容貌与雪姑相似,正捏着一支玉钗,钗尖对着乱石下的一只巨大白虎。
白虎围着乱石转悠,偶尔跃起扑击,这时小女孩的钗尖便射出一道绿光,击中白虎额头,将白虎击落。
李寂然瞧得有趣,躲藏树后的雪姑却是一副肉痛不已的表情,她嘴里咬牙切齿,恨恨嘀咕。
“死浪蹄子,这一下就是两百元气啊!不,又来了!这次是三百……”
“这么多元气,都是钱啊,可以买多少衣服,多少粮食!”雪姑痛不欲生地抱怨,一跺脚,她一把抢过老叟手中的短锄,冲出大树。
她飞快地冲到白虎背后,轮起短锄,用力挖了一下白虎屁股。
白虎痛得一声怒嗷,放弃乱石顶端的小女孩,转身就咬雪姑。
雪姑扔掉手中短锄,变成一只雪白的狐狸,撒丫子就跑。
她跑得飞快,白虎追得也快,如同两道白影,瞬间就远去了。
乱石顶端的小女孩,趁机跳下乱石,和过来捡短锄的老叟汇合,再一起退回大树后。
小女孩忧心忡忡地望着白狐与白虎消失的方向,对老叟抱怨:“黄叟,我姐身上的元气早用完了,她还不如我呢,你喊她过来做什么。”
老叟摇头,回复小女孩:“你姐姐元气虽不如你,但她毕竟是一只成年的妖怪,跑起来比你我都快。”
“希望姐姐比巨虎妖跑得快吧。”小女孩成人一般叹口气。
“如果你姐没巨虎妖跑得快呢?”李寂然在小女孩身后突然插嘴询问。
“那她便死定了!”小女孩痛苦地回答。
刚回答完,她骤然反应过来,身后不应该有人!
小女孩猛地转身,盯着李寂然的脸质问:“你是谁?”
李寂然尚未回答,老叟此时也看到了李寂然,他安抚小女孩,“他是你姐的朋友,刚才还在一起喝茶。”
小女孩神色缓和,但也不再理睬李寂然。她又回头继续望着原先的方向愁眉苦脸。
却见李寂然一闪越过大树,出现在前方。
“喂!你要去哪里?”小女孩惊问。
“我去救你姐姐。”李寂然的身影再一闪,彻底消失不见。
……
李寂然不喜欢欠人情,更不喜欢欠妖怪的情。
喝了雪姑的一杯茶,他就救她一命好了。从一开始,他就看出来雪姑跑不赢那只白虎。
身影在丛林中数次闪现,李寂然追上白虎,他看到白虎也果然快追上了雪姑。
它前爪爪尖,离雪姑的尾巴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眼见猎物就要到手,白虎此时奋力一跃,它泰山压顶般落下,庞大的身躯完全笼罩住了雪姑。
雪姑避无可避,眼睛里露出绝望的神色,只能紧紧缩成了一团,等待噩运降临。
然而雪姑等待许久,本应压下来的虎躯还是没有降落。
雪姑四肢用力一蹬,赶紧重新逃出远远的一段距离。
察觉身后白虎尤未追赶,雪姑慢慢回头,竟然看到让人惊讶的一幕。
她看到凶悍的白虎温顺得像一只小猫,趴在一个人的脚边,而这人正是那新来的俊俏小哥。
雪姑心中感动,欲变回人身向李寂然致谢。
却见李寂然对自己挥手,然后他跨上白虎,骑着白虎跑进山林。
……
风声在耳边呼啸,李寂然骑白虎一路直达幽隍鬼狱的最高处。
他跳下白虎,任它离去。
从怀中掏出城隍司印,李寂然将它抛向天空,悬浮头顶。
城隍司印滴溜溜旋转,射出一道黄光,笼罩住李寂然。
城隍司印越转越急,最终嗡地一声,带着李寂然原地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