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连载】梅花镇,一座存在于画卷里的鬼镇

  第五十五章
  李寂然再次进入幽隍鬼狱,是傍晚的薄暮时分。
  沿着小树林边的溪流,他重新前往河边集镇。


  经过骷髅的埋骨地,他看到老猫正在附近徘徊。
  不放心的李寂然赶走老猫,又多捧了一些黄土添加其上,并用脚底踩实。

  接着李寂然寻觅到集镇外的河岸边,顺着舟辑的桨声找到停靠的一艘渔船。
  渔船上的打鱼者是一缕幽魂,暗蒙蒙瞧不清面目,也不晓得它是男是女。
  它手中提着一盏灯笼,坐在船尾唱歌,曲调咿咿呀呀,嗓音也是中性的很。



  “船家,还有没有鱼卖?”李寂然站在岸上,向这幽魂吆喝。

  夕阳渐落的余晖下,幽魂闻声抬起头,它看了李寂然一眼,懒洋洋地回答:“有撒,你要几条?”
  “一条。”李寂然伸出一根手指。

  “略等。”幽魂放下灯笼,一个猛子扎进河水里。
  透过清澈的河水,隐约可见它像一尾大鱼在水底游弋,长长的黑发拖在身后,如同飘摇的水草。

  片刻功夫,幽魂钻出水面,它手里紧紧抓着一条鱼,托起来给李寂然观看。
  “客官,这鱼如何?”
  “行,就这一条吧。”李寂然满意地点头。

  “价格多少?”轻车熟路地伸出手指,李寂然问道。
  “这般晚了,便宜点,只算你三文钱。”幽魂跳上岸,拔了一把草,将鱼鳃穿好,递给李寂然。

  ……
  拎着鱼,李寂然又回到埋骷髅的地方,再一次赶走老猫。
  趁左右无人,他迅速地在原地挖了一个浅坑,埋好鱼。

  李寂然估摸着这样一来,晚上老猫挖出了鱼,它执念得到满足,就不会继续往下挖了。
  可怜的骷髅,也就可以安心地长眠。

  做完这一切,李寂然继续前行。
  太阳彻底落山时,他再次走进了河边的集镇。

  镇口的青衣酒坊挂起了灯笼,它里面的座位上,稀稀落落坐了七、八位客人。
  这些客人俱长得稀奇古怪,有的人身鸟首,有的皮肤墨绿,还有一位活脱脱就是一只大猩猩。

  李寂然挑了离它们不远不近的一个位置坐下,招呼蛇男过来,和白天一样,他点了一壶酒。
  同时李寂然假装害怕,询问蛇男:“此处可有欺负新人的习惯?”

  蛇男仿佛看傻子看着李寂然,对他摇头。
  “老人们都知道元气的珍贵,岂会乱用元气去欺负新人。要知道,元气就是钱!再说老人们的元气都用的差不多了,反而新人元气充沛。并且新人大多一开始都不懂得珍惜元气,惹怒了他们,各式法术就是一通乱扔……”


  “那时候,你说到底谁欺负谁?要抱头鼠窜的又是谁?”蛇男嘿嘿一笑,反问李寂然。
  李寂然恍然大悟,多赏了蛇男五息元气,他跟着笑道:“明白了,这里的新人都是财神爷,要是遇到一个二愣子的新人,他不欺负老人,老人们就得谢天谢地。”

  目送蛇男游走,李寂然摸着下巴考虑,自己要不要假扮成一个傻乎乎的二愣子,过去吓唬一下正在酒坊里喝酒的这些妖魔呢?
  让它们老实承认曾经做过什么恶事,现在后不后悔?以便自己抉择是保留这方鬼狱,还是彻底摧毁……

  ……
  李寂然终究抹不下脸皮,假扮成一个二愣子,为了维持潇洒睿智的形象,他选择还是慢慢调查算了。
  反正时间充裕。

  他默默喝酒,偷听这些妖魔们聊天,然而听了一晚上,他听到的都是家长里短的闲话。
  比如近日做工的工钱又跌了,比如大米的价格越来越便宜,比如山上下来的野猪毁了谁家的庄稼,比如某某和某某苟且,勾搭在了一起……


  李寂然听得是头昏脑涨,等酒坊打烊,他晕乎乎走出酒坊,被夜风一吹,方才清醒。
  这哪里还是昔日纵横嚣张的妖魔啊,简直就是一群邻家大叔!李寂然摇头感慨,颇为唏嘘。

  ……

  夜已深,李寂然不再游荡,他径直步入对面的河口旅社。
  两盏红灯笼下的旅社大门依旧敞开着,李寂然看到穿红衣服的老板娘趴在一张桌子上睡觉。

  轻手轻脚,李寂然欲绕过她上楼去,不料经过她身旁时,却还是惊醒了她。


  抬起头,老板娘打个哈欠,睡眼朦胧地问李寂然:“客人去哪里玩耍了?这么晚才回来。”
  “四处随便乱逛。”李寂然歉意地回答她,“倒是让你久等了。”

  “没事。”老板娘点燃桌上的一盏灯笼,先把旅社的大门关闭,然后走到李寂然跟前。
  “走吧,我引你上楼。”她说道。

  从后门的走廊登楼梯,老板娘和李寂然一前一后地缓行,一路杂物甚多,老板娘的头总是被碰掉。
  三番数次后,老板娘生气地捡起脑袋,不再安上脖颈,却用空闲的另一只手提着。

  “这样就不会老是掉了。”老板娘的头颅对李寂然解释。
  李寂然颔首表示理解,但还是好奇地问她:“白天你的脑袋可没这么容易掉啊?”


  “因为这会,接近了我死亡的那一刻吧。”老板娘告诉李寂然。
  “我是被一伙强人,午夜时斩首害死的。”


  老板娘没头的身躯,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提着头颅在前面带路。
  楼梯狭窄,灯笼的光芒将她的影子投射到墙壁上,显得十分孤清。


  “于是就烙下这一病根,临近子夜脑袋总是不安稳。不怕客人见笑,有时半夜惊醒,我身子在床上,脑袋却在床底。”

  ……
  送李寂然回到房间,絮叨的老板娘留下灯笼,转身也要去休息。
  这时,李寂然却又喊住她:“我饿了,能否烦请你再炒几个菜,做一份夜宵送来,价格好说。”

  老板娘略微一愣,转瞬开颜,“只要客人肯付账,想吃什么都没问题。”
  说完,她提着自己脑袋便匆匆下楼。

  只听后院厨房一阵忙碌,很快老板娘端着两盘菜重新上来。
  放下菜,老板娘递过一双筷子给李寂然:“客人先慢用,我去为你盛碗饭。”

  “不用饭。”李寂然制止老板娘,他弯腰从旧藤箱里取出一壶酒,两个杯子,再加一双筷子放到桌面。
  “坐下来一起喝一杯吧。”李寂然邀请老板娘。

  老板娘后退一步,狐疑地上下打量李寂然,她不悦开口:“客人大约误会了,我只开店,不操持别的勾当。”
  李寂然被老板娘的这番话顿时怼住,他眨巴眼睛,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只是喝酒,别无他意。”

  “当真没有他意?”老板娘追问。
  “当真!”李寂然一脸纯洁。

  ……
  哄得老板娘坐下,李寂然给她斟满酒。为了化解适才尴尬,李寂然主动讲一些外面世界的趣事,不知不觉中数杯下肚,老板娘方才放下戒心。

  见此,李寂然装作无意,问老板娘道:“你是如何被抓进来的。”

  微醉的老板娘抬头望着天花板回忆,“一切要从我少女的时候说起……”

  “我少女时住在离城很近的郊区乡下,父母种菜为生,虽然家境较为贫穷,但还过得过去。”
  “因为离城近,常有一些人借租我家的房屋。租期最长的一位租客,是一位城里教书的先生。”

  “他温文儒雅,和你倒是挺像。”老板娘瞥一眼李寂然。
  “他对我家人很有礼貌,对我也很好,闲暇之际,他总爱教我习字,说即便是女孩子,也有学习的权利。”

  “他在我家一住多年,因为同姓,我们彼此就像亲人一般,我将他当做了哥哥,他将我当做了妹妹。”
  “后来他自己掏钱,又送我去城里读书。”

  “我学成毕业,他又安排我进了一家洋行工作,那时他已经不在学校教书了,是这家洋行的经理。”
  “我们一直以兄妹相称,所有人都以为我们是亲兄妹,等我父母相继离世,我们不是亲人的秘密便再也无人知晓。”

  “某一天,洋行要押送一车贵重的物品去另一座城市,他负责押运,安排我跟着一起。”
  “我们出城不久,就在城外的山林遭遇一伙强盗。一番激战,强盗打死了我们不少人,幸运的是他和我都活着。”

  “强盗劫走了贵重物品,未免我们报案追击,他们还要带走一个人做人质。他是洋行里职务最高的,人质自然选定是他。”
  “我苦苦哀求强盗,愿意用自身替换下他,强盗初始不同意,但在我表明是他的亲妹妹,就同意了替换。”

  “这伙强盗带着贵重物品和我,逃进了深山密林。当天晚上,他们残忍地杀害了我,砍下了我的头颅。”
  “我死之前,一位强盗对我说了一句奇怪的话,让我不要恨他们,要恨就恨我的哥哥。”

  “我尸首分离,身体躺在密林里,脑袋被强盗派人送回了城。”
  “负责调查劫案的人,看见我的脑袋,顿时就排除了他的嫌疑。因为调查者一致认为,他如果和强盗们勾结犯案,我作为他的亲妹妹,绝对不可能被杀害。”

  ……
  “但他其实就是内鬼?”李寂然一口干掉杯中酒,问老板娘。
  “对,他就是内鬼!”老板娘幽幽叹息。

  “我变成鬼魂,慢慢调查许久,才终于查清这个秘密,原来他不仅是内鬼,还是强盗头目的儿子。”
  “悲愤之下,我戾气入体,化成死而不腐的僵尸。”

  “嗬嗬!”老板娘突然放声怪笑。
  “某一次终于让我查探到,他和那些强盗要在一家旅社碰头,我提前埋伏,潜藏在那儿等待他们。”
  “是夜,我一个个砍下那些强盗们的头颅,偏偏留下他,最后一个慢慢地折磨。我一点点细心剔除他浑身的肌肉,令他活生生看着自己的身体只剩白骨与血管。”


  “为了不受干扰地做这件事情,我顺带杀害了旅社里的其他客人,以及旅社老板与杂役。”老板娘垂下头。
  “故而因此,我就被城隍抓了进来。”

  “后悔吗?”李寂然目光烁烁地盯着老板娘。
  “当然后悔。”老板娘的语气充满悔恨,“我后悔当初认识了他,更后悔叫了他那么多声哥哥……”

  “亦后悔因为他,我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
  老板娘抬起头,望着李寂然,她悲伤地说道:“现在这家旅社的布局样式,和当年那家是一模一样的,我刻意建成如此,就是要让身在其中的自己时时反省忏悔。”
  第五十六章
  清晨的河边集镇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吆喝声,太阳从山那边升起,夜的范围迅速收缩。
  明亮的阳光光线扫涤干净山谷中的阴影,露出镇外的田野、街巷内的一栋栋房舍,仿佛一张巨大的画卷徐徐展开。

  李寂然的房间毫无例外也被晨曦光顾,眯着眼睛,他窥见窗外一棵爬藤植物的嫩芽在晨风中一点点舒展。
  老板娘在后院厨房砰砰一通乱剁什么,李寂然隐约想起,昨晚喝多了的老板娘,似乎说今天要包饺子款待自己。

  这大概就是菜刀剁饺子馅的声音吧?李寂然吞咽了一口唾沫,赶紧穿衣起床。
  他看到房间桌子上备好了一盆热水,毛巾搭在脸盆的边缘。他取过毛巾打湿,匆匆抹了一把脸。

  洗完脸,李寂然正要下楼去,却听身后有翅膀扑动的声音。
  他回头,发现是昨日叫逍遥的羽翼少年扇动翅膀,悬在窗外。

  “给你。”逍遥将平板电脑还给李寂然,“它没电了。”
  看了平板电脑里的不少影片,逍遥已经了解这平板电脑不是法宝。它只是外面世界的一个普通产物……
  这令逍遥愈发地想去外面世界看一看。当然,他明白这很难,因为从没有听说谁能够出去。

  李寂然接过平板电脑,他瞧出眼前少年人的心思,好心宽慰道:“别气馁,你一定可以看到外面的世界。”
  逍遥眼中一亮,他追问李寂然:“你怎么知道?”

  “因为城隍换了人,新来的城隍挺好说话的。”李寂然变相夸奖自己。
  “你又没做恶事,他肯定会放你出去。”

  “是吗?”逍遥对李寂然的话将信将疑,“就怕城隍忘了这里的众生。”
  “不会的,忘了这里我就不会进来了……”李寂然一语双关,“你耐心等一等。”

  “还要等多久啊!”逍遥哀叹,看了平板电脑里的众多有趣视频,他觉得自己的心早就飞向了外面的世界。
  “不久。”李寂然转身下楼,他丢下一句让逍遥莫名其妙的话:“最多也就一个测试的时间了。”

  ……
  这最后一个测试,李寂然决心玩一把大的。
  所以等到中午吃完饺子,他就悄悄溜出集镇。

  走进山脚下的树林,李寂然召唤来那天的白虎,骑上虎背,他风驰电掣地又跑到山顶。
  掏出城隍司印,这次李寂然不往天空扔,而是握紧印柄,用力印到地面,同时,他口中轻喝一声:“破!”

  喝声方落,只见以城隍司印为中心,山顶接连塌陷,露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洞。
  洞里有烟尘冒出,先是袅袅的几缕,渐渐越来越多,变成浓烟滚滚。

  待李寂然返回山脚,回看山顶的烟尘已经是遮天蔽日的一片,夹杂着暗红色的岩浆,喷薄至数百丈高。


  连锁反应下,河对岸的山峦跟着也喷出了岩浆,对面的岩浆流淌得更快,眨眼之间就铺满山坡,许多的动物被驱赶入河水。
  岂料河水也是滚烫的,落水的动物纷纷被煮熟,飘浮水面。

  集镇这一边山势平缓,岩浆流淌稍慢,但亦已离集镇不远。
  空气中热浪袭人,充满呛鼻的硫磺味。

  放归白虎,李寂然快步走入河边集镇。
  镇里的众妖魔此时也发现了河岸两侧山峰的异常,它们先是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然后突然醒悟,无头苍蝇一般乱窜,惊恐地大叫大喊:“鬼狱要毁灭了!我们完了!”
  某些老妖则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祈。


  李寂然经过这些癫狂失控的妖魔身侧,一路走回河口旅社。他看见老板娘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旅社门口的门槛上,呆呆地望着天空。
  她头顶的天空浮满灰土,只剩一片阴暗。

  李寂然一屁股坐到老板娘的身边,“你为何不跑?”他问老板娘。

  “这是天罚,无处可逃。”老板娘淡然回答,眼中居然还有一丝解脱的喜悦。

  ……
  不理解女人的思维,李寂然懒得再问。他陪老板娘坐在旅社门口,灵活转动着一对眼珠子,打量着妖魔们面对天灾的众生百态。

  这时集镇中最高大的树木,也就是逍遥在其上建木屋的那一棵,被逼近的岩浆高温烘烤,似乎从漫长的沉睡里苏醒了。
  它抖了抖身躯,竟放出一个翠绿色的光罩,将自己完全笼罩。

  李寂然遥遥望见逍遥展翅飞出光罩,他在集镇的上空飞舞,来回大声呼喊:“十七公醒了,它叫大家都去它身下躲避。”
  集镇内惊慌失措的妖魔们,闻听逍遥的呼喊,顿时都安静了下来,他们不再慌乱,互相搀扶着,往大树的方位而去。

  “这十七公很厉害吗?”李寂然好奇地询问身边老板娘。
  “十七公是一棵修炼了上千年的老树,它不用像我们一样用元气换生活物品,也不用消耗元气抵御兽妖。”老板娘悠悠回答李寂然。
  “它在外界厉不厉害我不知晓,但在这鬼狱内,估计没有谁比它厉害。”

  “那我们也去吧。”李寂然怂恿老板娘。
  “你自个去,我就不去了。”老板娘摇头,“天地毁灭,十七公再强,也不过是苟延残喘。我本就是戴罪之身,大仇得报,早就应该泯灭。”

  “好死不如赖活着。”李寂然一把抓住老板娘手腕,拖着她就走。
  “说不定能够活下来呢,那时至少为枉死自己手上的人念念经,也比就这样死去好!”

  ……
  李寂然拖着老板娘,是最后进入十七公翠绿色光罩的两位。
  他们躲进来不久,河边集镇就彻底被岩浆淹没了。

  茫茫天地之间,光罩外触目所及都是岩浆,就连那条河,也被岩浆填满。
  众妖魔面色惨然,各自围绕大树环坐。

  李寂然目光巡梭,见到不少这几日认识的熟人。蛇男、两位独眼铁匠都在,雪姑与她的妹妹则和那黄叟聚在一起。
  渔舟上的那缕幽魂,它却爬上了树,站在一根枝丫上举目远眺,手里依旧提着那盏灯笼。

  就连被自己抽取灵识的老猫,李寂然竟然也看到了它。
  它蜷缩在一个小树洞中,屁股对着外面。

  李寂然松开老板娘的手腕,他站到众妖魔跟前,测试还没结束,他还得继续表演。
  “诸位,十七公的元气终是有限,一旦他坚持不住,我们还是身死道消的结局。”李寂然斟酌用词,吸引了众妖魔的注意力。


  “我是新来的,想必你们已经知晓了。”李寂然介绍自己。
  “我有一项神通,可以逃离这方鬼狱,原本打算过些时日凑齐材料,悄悄施展,不料今日突逢劫难,时不待我,只好与诸位共享。”

  “那就快些施展神通,大伙儿一块逃离这险地!”众妖魔闻听李寂然的自我介绍,一起喧哗鼓噪。
  “诸位稍安勿躁。”李寂然双手抬起虚虚下压,等场面重新安静下来,他继续说道:“可是施法的材料有些麻烦,需要与诸位商议……”

  “何等麻烦?”蛇男代表众妖魔开口。
  “这么说吧,救在座一位出去,需要另一位的灵魂为引。”李寂然这话说出口,负手后退一步,不再言语。

  众妖魔全体一愣,它们第一反应就是不信,认为李寂然故意挑唆大家争斗,其心险恶。
  但看了看光罩外的涛涛烈焰,它们又不得不相信李寂然所言,因为这光罩一旦消失,大家全体都会灰飞烟灭,李寂然骗它们,又有什么意义?
  第五十七章
  光罩外的岩浆越积越高,一眼望去光罩外仿佛环绕着一堵火焰之墙。
  光罩内突然安静得可怕,只听闻无数的喘息声。

  李寂然退到坐在角落的老板娘身旁,老板娘暗扯一下他的衣袖,悄声低语:“我的灵魂给你了……”
  李寂然轻拍她的手背,对她低头笑了笑。

  半晌,蛇男代表妖魔们又提出一个问题,他问李寂然:“是杀死一位传送一位,还是杀死一半传送一半?”
  “当然是杀死一半传送一半。”李寂然回答,“一个个地传送,我没那么多法力消耗,十七公恐怕也支持不了那么久的时间。”

  说完,李寂然又补充道:“不管你们讨论的如何,一刻钟后我必须离开。”
  “反正已经有人愿意为我提供灵魂了,我不需要你们的帮助。”李寂然一指老板娘,温柔问她:“对么?你愿意将灵魂送给我?”

  老板娘浅浅一笑,肯定地答复李寂然,“拿去吧,拿去吧,哪怕你一开始接近我就是别有目的,这副臭皮囊里面的灵魂也送给你了。”
  “只希望你别像他那么坏。”老板娘的声音略有哀伤。

  老板娘生离死别的亲昵语气,让李寂然略为尴尬,他扭转头,摸着鼻子继续对妖魔们说道:“你们最好一刻钟内做出抉择。”
  似乎好奇,又似乎是为了转移老板娘带给自己的尴尬,李寂然这时再次询问蛇男,“以前的你,面临这样的情况会如何去做呢?”

  “以前的我?”面对李寂然的询问,蛇男咧着大嘴笑了,“肯定是第一时间找一个弱小的宰了啊!”
  “要知道,我之所以被抓进鬼狱,就是每次蜕皮后身体虚弱,总是忍不住一口吞噬了身旁照顾自己的恩爱妻儿。我一百年蜕一次皮,至今一共吞了九位爱妻。你看,因为饿,我就吃了与自己最亲近的人。以前的我,是多么残忍!”

  “那你现在还犹豫什么?”李寂然不解地问蛇男,“这里你天天卖酒,积攒了许多元气,除了十七公,应该就是你最强了。”
  “赶紧动手吧,我们时间不多,别磨磨蹭蹭的。”李寂然蛊惑蛇男。

  蛇男神色变幻,他数次回头观望身后的众妖魔。一双手,一会儿屈指成拳,一会儿又变成利爪。
  但最终他还是垂下手臂,颓然地放弃,“我老了,和这些家伙们做了太长太长时间的邻居,聚不起杀意了。”

  蛇男低头游到老板娘身旁,与她一并坐在一起。他对李寂然说:“用来传送的灵魂,也算我一个好了,反正我也杀不了谁,若能够用这缕凉薄的灵魂,救下在座的某一位,就当是给曾经的九位妻子赎罪。”

  ……
  紧接蛇男之后,跳出的是那两位集镇中打铁的独眼人,他们一人提打铁的大锤,一人拎了一把刀。
  他们倒是没蛇男那么感伤,异口同声地张嘴,目的清晰直接,“新来的,你莫要诓骗我们!当真弄了灵魂给你,便能救我们出去?”

  “绝无戏言!”李寂然点头,同时伸出两根手指,“但你们是两人,需要两副灵魂。”
  “没问题。”两位独眼人转身,他们目光扫过众妖魔,很快选定目标。竟然是浑身没有一丝法力的雪姑,与她的妹妹。

  张开手掌,这两位独眼人就要拉拽雪姑姐妹俩出来。这时一柄泛着蒙蒙金光的短锄突兀横到他们身前,原来是坐在姐妹俩旁边的黄叟忍不住出手阻拦。
  雪姑的妹妹亦掏出玉钗,法力不要钱地对两位独眼人激射。

  两位独眼人却是不惧,他们在鬼狱里常年售卖刀剑铁器,攒下的元气颇多,这也是他们敢领先跳出来的缘由。
  将体内元气赋予武器之中,他们持大锤者与黄叟相斗,拿刀者则左右抵挡玉钗射出的绿光,并渐渐逼近雪姑的妹妹。

  眼见离雪姑的妹妹近了,拿刀的独眼人躲过一道绿光,暴起一刀砍向她的脖颈。
  这刀势去的极快,雪姑的妹妹来不及闪避,只能眼睁睁瞧着刀锋接近自己的脖子……

  危急时刻,众妖魔里突然又冲出两人,一人是浑身毛发茂盛、状若金刚的大汉;一人是脸皮靛蓝、手持铁叉的恶鬼。
  恶鬼一叉架住独眼人的大刀,大汉趁机狠狠一拳击中独眼人腹部,将他击得倒飞出去。

  “阿大,厉三,你俩什么意思?”被击飞的独眼人躺在地上喝问。
  “如是抢夺灵魂,我们大可一起联手,何必内斗?”这独眼人露出不解的表情。

  “你错了。”状若金刚的大汉将雪姑妹妹护到自己身后,“我们不与你抢夺,只是不想你伤害她。”
  “大家共同在这里生活,在一起的时间多则千年,少则数百年,说起来比以前的任何一位至亲,相聚的时间都要漫长。我不记得自己吃过多少雪姑晒制的萝卜干了,雪姑小妹云娘卖的鸡蛋,也数不清有多少枚进入我的肚肠。我亦为她们翻修过房屋,甚至一同抵御过兽妖……”
  大汉冲独眼人一瞪眼,“就凭这些情谊,我怎能眼睁睁看你伤害到她们!”

  持大锤与黄叟相斗的独眼人瞧见那边发生争执,不再与黄叟纠缠,虚晃一招跳出圈外。他跑到倒地的独眼人跟前,扶起他,同时抬头怒问大汉与恶鬼。
  “你们与这狐媚子姐妹俩有情谊,难道你我之间就没有情谊?我们同样一起喝过酒,也同样并肩抵御过兽妖!我还为你们垫付过酒钱。”

  “当然,我们的情谊更多。”这次是恶鬼抢着回答他:“她们小姑娘家的,如何比得了我们一起时常喝酒的情谊,所以她们如果要你们的灵魂,我是一定站在你们一边……”
  “滚犊子,现在是我要她们的灵魂!”持大锤的独眼人暴躁打断恶鬼的话,“时间不多了,看在以往的交情份上,你俩不帮忙就赶紧退开去,别捣乱。”

  大汉与恶鬼相视一眼,苦笑着摇头,面对独眼人的呵斥,他们不仅没退缩,反而又前进一步,与黄叟站到一排。
  “你还是不明白,就算我们让开了位置,后面一样会有许多人出来。这鬼狱里上千年的时光,早把昔日我们这些没有感情、纵横四海,视人命如草芥的妖魔身上的戾气消磨贻尽。我们现在就像那些普通的人类,因为朝夕相处,长年累月地一同生活,彼此之间已经如同亲人朋友。我无法看你伤害她们置之不顾,也同样无法看别人伤害你们……”


  “大伙儿说我说的对不对?”大汉回头朝树下的妖魔们喊道。
  树下的妖魔们齐声哄笑,虽然没人回答大汉的问题,但他们纷纷向前一步,站到了大汉身后。


  “你看……”大汉对独眼人一摊手。
  “老哥,别让我们为难了。”

  ……
  光罩里的情形变得奇怪了,似乎就连即将灰飞烟灭的消亡恐惧也不那么凝重。
  妖魔们开始说说笑笑,它们席地而坐,拿出食物与酒水一同分享。

  李寂然表情有趣地瞧了瞧这些忽然无所谓了的妖魔们,又瞧了瞧孤独地站在另一边的两位独眼人。
  “你俩怎么说?”他问两位独眼人道。

  “此时此刻,还能说什么?”持大锤的独眼人一声喟叹,扛起大锤,向树下的妖魔们走过去。
  “弟弟,我们回去吧,回去与大家一同喝酒。生亦何欢,死亦何惧,我们方才确实错了。”

  然而刚走一步,异变突生,只见一把尖锐的利刃穿出了他的胸膛。
  “哥哥,我还不想死……”拿刀的独眼人在他身后哭泣。

  持大锤的独眼人缓缓转头,大锤脱手坠地,在地上砸出一个浅坑。
  他嘴里不断沁出鲜血,望着尤握紧刀柄,浑身颤抖的拿刀独眼人,艰难开口:“弟弟,那就好好活下去,别再进来了。”


  ……
  兄弟相残的一幕,树下的妖魔们也看到了。适才的大汉轻声叹息,他扭过头,不忍再看。

  李寂然身后的老板娘,伸手用力掐了一下李寂然的手臂。
  “你悄悄取了我的灵魂,走便走了,何苦闹这么一出戏。”她抱怨李寂然。
  李寂然一摊手,“这是人心,与我何干?他心中恶念未净,迟早都会爆发。”


  说罢,李寂然走到剩余的独眼人跟前,“你准备好了吗?我这就送你出去。”

  独眼人连连点头,遵从李寂然的吩咐,他抱着自己哥哥的尸体,站进李寂然地上画的一个圈。

  装模作样地念咒一番,李寂然一伸剑指,指向圈中的独眼人,一阵金光闪烁,独眼人消失不见。
  就连他哥哥的尸体,也消失了。

  然而正飞在高空的逍遥眼尖,光罩里独眼人消失的那一刻,他隐约看到远处的无边火海上方,有挣扎的人影掉落,接着就被岩浆淹没。
  逍遥疑惑地收回视线,望向李寂然。他降低高度,欲去揭穿这个骗人的家伙。

  但是就在这一刻,十七公坚持了许久的防护光罩一阵摇晃,十七公的元气终于耗尽了。
  数秒后,光罩化为片片碎片,凌空破碎。

  高达数丈的岩浆汹涌而入,坐在树下的妖魔们堪破了生死,倒是不慌乱,他们喝酒的依旧喝酒,唱歌的依旧唱歌。
  李寂然没有酒喝,也没人陪他唱歌,无聊的他只好从怀里掏出城隍司印,用力往地上一按,同时大喝一声:“返!”

  李寂然这一声喊得挺大,所有妖魔的注意力顿时都被他吸引。
  刹那间,如同时光倒流,妖魔们惊诧地看到,以李寂然为中心,翻腾的岩浆不再向前奔涌,它们居然倒退着往后流。


  ……
  岩浆逆流飞快,地面上的岩浆越来越少,土地一点点地裸露出来。
  更奇特的是,这些裸露的土地上面,花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转眼便恢复成之前的模样。

  待岩浆退出河边集镇,烧成白地的集镇,房屋一栋栋也自行恢复。
  临街的一间铁匠铺子里,持锤的独眼人呆呆而立,他感觉好像做了一个梦。而在他脚边,拉风箱的独眼人流着口水,说话含糊不清,显然是没有了灵识。

  镇外雪姑的茅屋也重新屹立,屋外翠绿的修竹拔地而起,完好的竹篱小院内,七、八只懵懂的黄鸡凭空出现,啄食地上清晨洒落的米粒。
  河中也再次流淌清澈的河水,那些被烤成灰烬的游鱼,纷纷从灰烬变回活泼泼的生灵。


  等到岩浆彻底退回山顶,又从山顶的洞口缩回地底。幽隍鬼狱完全恢复了原样,山峦一片青翠,飞禽走兽又布满山林。


  李寂然站起身,趁妖魔们还在发呆之中,招手唤逍遥下来,对他耳语了数句。
  逍遥听了脸现喜色,立即带着李寂然飞向高空,并朝着最高的山顶飞去。
  第五十八章
  从鬼狱回到现实世界,出口依旧在城隍石碑跟前。
  第一次来到现实世界的逍遥,胆怯地蹲在石碑后面,只露出一个脑袋四处张望。

  李寂然好笑地看着这个胆小的少年,问他:“你不是挺向往外面的世界吗?怎么出来了又这副模样?”
  “谨慎你懂么?我这是谨慎!”逍遥小心翼翼地查看周围,同时回答李寂然。
  “你长得人模人样的,自然不怕。我背后可是有一对翅膀呢,我害怕被人类抓住切片。”

  “不错啊,你还知道切片。”李寂然夸奖逍遥。
  “平板里看的,我专门留心过那些讲述妖怪如何在人类社会里生活的电影,这方面的研究,我也算是半个专家了。”逍遥得意地自夸。


  “那说一说你的心得吧?”李寂然对逍遥的研究颇为好奇。

  “其实心得也没什么……”逍遥举起三个手指,“也就三点吧,第一,作为一个长得与众不同的妖怪,一定要昼伏夜出,大白天在外面招摇的话,绝对活不长;第二,我们可以和人类做好朋友,但超过十六岁的也就不必考虑了,成人几乎一定会出卖你,就算不出卖,也会想方设法利用你为自己谋利益;第三,第三最重要了……”

  逍遥卖了一个关子,李寂然配合地追问他:“第三到底是什么?”
  “这第三就是……”逍遥表情严肃,郑重说道:“千万,千万不要爱上人类的女孩!”


  “为什么?”李寂然不解。
  “因为妖怪都是配角命,如果爱上了人类的女孩,最后人类女孩危险的时候,倒霉去死的肯定是妖怪。”

  ……
  李寂然突然很后悔把平板电脑借给逍遥观看了,这家伙显然被里面的影片洗了脑。
  懒得再理睬他,李寂然穿越过马路回到酒馆,鬼狱里折腾了半天,就靠老板娘中午的一点饺子打底,此时早消耗干净,他肚子饿了。


  酒馆内的玲玉、春兰二人,一个在看电视,一个在与客人打牌,她们都很投入专注,对李寂然的归来完全视若无睹。
  倒是打扫卫生的曾生,与李寂然打了一个招呼,不过也仅仅是打一个招呼而已,因为他女儿阿莲这个时候喊他了,他便立即抛下李寂然,迎向阿莲。


  “都是一群没良心的鬼魂啊!”李寂然摇头叹息。

  他自己进厨房煮了一锅素面,盛了一大碗,然后蹲到门口用餐。

  ……

  埋头胡噜吃完面条,李寂然抬头再看对面的逍遥,见他依然躲藏在石碑后面,滑稽地露出一个脑袋。
  “喂!你再不过来吃,面条可就凉了。”李寂然翻过空碗,对他示意。

  逍遥一咬牙,知道这么躲藏也不是事,自己终究要面对这个世界。他先怯怯地伸出一只脚,再慢慢伸出一只手……

  等到半边身子加半边翅膀都露出石碑,他又停住不动,肌肉绷紧、神经紧张地观察马路上行人的反应。

  马路上的匆匆行人自然是没什么反应,岂不说天色黯淡,单单一个躲躲藏藏的翅膀男,cosplay不用见得太多,行为艺术者更是泛滥。
  逍遥观察半天,最终发现根本无人在意自己。他有些失落,又有些幸然地走出石碑。

  “看,我就说没人在意你吧。这世界上大家都很忙,忙的你想要引人关注都难,哪怕你是个妖怪。”
  李寂然在马路这边大喊,也无所谓马路上的行人会不会听到。

  逍遥黑着脸,快速越过马路,他站到李寂然跟前,“这和电影里不一样啊?”
  “没有人拿枪射我,也没有记者采访。”逍遥抱怨。

  “这不挺好。”李寂然引导逍遥像自己一般蹲在酒馆门口。
  “蹲好了,我去给你盛面。”他转身端着空碗进入酒馆。

  ……
  吃饱了的逍遥,同李寂然一起搬了一张小桌子坐到酒馆外面。
  李寂然泡了一壶茶,拿出三个茶杯,一杯茶倒给逍遥,一杯茶倒给自己,另外一杯茶放在靠窗那边。

  “还有人要来喝茶?”逍遥好奇。
  “对,不过不是人,与你一样,也是妖。”李寂然颔首。

  李寂然说话的当口,窗边的野菊花垂下了一条花枝,花枝顶端的花朵浸入茶杯,转瞬之间,半杯茶水消失不见。
  “原来就是这花妖啊。”逍遥顿时明白。


  他感兴趣地凑近李寂然耳畔,低声询问:“它能不能变成人形?”
  “应该可以吧,它可是喝了帝流浆的妖怪。”李寂然抿一口茶,对逍遥的问题若有所思。
  “不知道是不是美丽的女妖?”逍遥露出向往的神色,“鬼狱里的花妖都很漂亮呢,可惜它们全是上千年的老怪物,跟我有代沟。”

  “这个你就不要幻想了。”李寂然推开逍遥脑袋,“年轻漂亮的女妖怪尽管去外面找,关于它的念头,我劝你趁早死心。”
  “为什么?”逍遥年轻人的倔劲上来,他质问李寂然:“莫非你已经与它有了一腿?”

  李寂然放下茶杯,像看白痴一样看着逍遥,“野菊花是雌雄同株的物种,你不介意就尽管去追吧。”
  他一旁的野菊花此时也配合地垂下另一条花枝,温柔地在逍遥的脸颊蹭了蹭。

  逍遥浑身发麻,他打个寒颤,赶紧坐得离野菊花远远的。
  “不,不了,我突然发现自己不喜欢花妖,我还是喜欢类人妖怪。”

  ……
  一壶茶喝到天黑,四处游荡的阿愚从外面回来了。她还是穿着那一身灰蒙蒙的脏衣服,一屁股坐到小桌子空着的那一方向。
  “世叔,姐姐还没有给我打电话呢。”她一边抱怨,一边从茶具里取出一个茶杯,仰头咕咕牛饮了三杯。

  “别急嘛,慢慢来。”李寂然宽慰阿愚,顺手一指逍遥,“大不了明天让他去陪你再表演一场……”
  “他有什么作用?”阿愚斜睥逍遥。

  “他会飞啊,到时候他带着你在天上表演,一定轰动。”李寂然出馊主意。
  “他会飞?”阿愚眼眸一亮,这时她也看到了逍遥背后的翅膀,快速伸手摸了一下。
  “真的?”她问逍遥。

  灰姑娘一样的阿愚,逍遥对她没感觉,再加上她乱摸自己的翅膀,更是让逍遥觉得她粗鲁。
  “当然是真的。”逍遥懒洋洋地回答阿愚。

  “可是你不害怕吗?我是妖怪。”逍遥吓唬阿愚,希望她明天别真的纠缠自己去表演。
  “她怕个屁!”李寂然接嘴,“她也不是人啊。”

  ……
  喝完茶的阿愚,回梅花镇休息去了。酒馆门口,又只剩下一人一花一妖。
  但这般情形,维持不了多久,一辆破破烂烂的越野车疾驰而至,一个急刹车,它停到了酒馆门口。

  车门打开,钻出一老一少穿制服的两位警察。
  他们腰间鼓鼓囊囊的,显然还带着家伙。

  见这两位警察直冲自己而来,逍遥面色瞬间煞白,他张开翅膀,就欲飞起逃窜。
  却被眼疾手快的李寂然一把拽住了,死死按到椅子上动弹不得。

  “跑什么啊!都是朋友。”李寂然对逍遥说。
  转头,他又对走过来的两位警察笑道,“你们师徒俩好久不见了,忽然来访,是不是又有什么疑难案子要找城隍求助?”

  这两位警察自然是简卫国与他的徒弟王睿。
  他们闻言也笑着向李寂然打个招呼,然后简卫国坐到阿愚坐过的椅子上,王睿则轻车熟路地从李寂然的出租屋重新拎了一把椅子出来,靠着他师父坐下。

  “李哥,看你说的,这次真没什么案子,我们就是想来看看你。”王睿开口,简卫国也点头附和。

  “这位小兄弟是……”简卫国刚下车时就注意到张开翅膀的逍遥,他性格稳重,坐下后,立即客气地对逍遥一笑。

  “我的朋友,乡下来的。”李寂然向简卫国简短介绍。
  “玩cosplay的?”王睿平常也玩cosplay,他旁边兴奋插嘴,“这一套翅膀价格不菲吧?还带电动的呢,我刚才瞧见它动了一下。”

  逍遥尚在惊恐之中,对王睿的问题,他呆呆地忘了回答。
  李寂然为简卫国与王睿倒茶,顺带替逍遥回答道:“他那是天生的,不用花钱。”

  “天生的?”简卫国与王睿大惊,各自又伸手摸了一把逍遥的翅膀。
  “啧啧,根本看不出来啊。”两人赞叹不已,摸的比阿愚仔细多了,“这要是出去展览,收门票都能收成百万富翁,真是好命的家伙。”

  一晚上被三个家伙摸了翅膀的逍遥,这时也缓过了神,他诧异地问简卫国与王睿:“你们不是来抓我的?”
  简卫国与王睿一头雾水,他们莫名其妙地反问逍遥:“抓你干嘛?”


  “我有翅膀啊。”逍遥主动扇了扇翅膀,给他们看。
  “得了。”简卫国与王睿一同撇嘴,觉得逍遥明显是在卖弄炫耀。

  “你有翅膀又不犯法,我们管不着的。”王睿酸酸地说道。
  “我也好想长一对翅膀呢,可惜身上只长肥肉。”
  第五十九章
  简卫国与王睿他们果真是来闲扯的,絮絮叨叨地说了不少自己出警时的趣事。
  临近子夜,他们方才带着一肚子的茶水离开,顺带又掏钱买了两张保命符。

  之前两张符已经被他们用了,消耗在一伙亡命之徒身上。
  也正是靠这两张符,师徒二人绝地翻盘,以少博多抓住了这伙亡命之徒。

  卖符的一千元钱,李寂然转手借给逍遥,他才从鬼狱出来,口袋里一分钱都没有。
  逍遥也不客气地伸手接过,这时他通过与简卫国与王睿的聊天,基本上确定自己在这凡人的世界中,不大可能被抓去切片。

  而且自己天赋异禀,只要舍得下脸面,很容易就能赚钱。比如供人参观,比如给商家站台,比如去街头表演个杂耍什么的,钱就会哗哗地流入口袋。
  到时候这一千元钱,随便就还给李寂然了,逍遥暗想。

  ……

  第二天一早,逍遥拿着钱就去街上购物。李寂然洗漱干净,拎着旧藤箱,也出了门。

  和逍遥不同,李寂然的目标是城外。昨夜简卫国当趣事讲的一个小故事,令李寂然留了心。
  这故事距今已经有七年了,其实也是简卫国听同事讲述的。

  大意是有一个姑娘,被她一位邻居带去了古代的长安城,在里面生活了一段时间。
  后来她独自归来,因为这段刻骨铭心的经历,变得十分内向孤独,也不再婚嫁。

  家人着急,认为她是被人迷惑欺骗了,于是报警求助。
  警察调查一番,结果自然是毫无头绪,不了了之。

  ……
  按照简卫国讲述的地址,李寂然走入城外的一片巷陌。在有些年头的巷子里行走良久,最终他停在一扇涂着红漆的旧木门跟前。
  抬手轻扣门环,李寂然略等了片刻,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开门者是一位二十八、九岁的女人,穿着一袭天青色的古装,头上斜斜挽了一个发髻,发髻上还插着一枚挂铃铛的金钗。
  女人看见李寂然,明显一愣。大约她也没想到,门外人的穿着与自己一样古旧,只是一个是汉唐,一个是民国。

  “你是陈沉吧?”李寂然先微笑开口询问。
  “是,我就是陈沉。”女人把守着大门,疑惑反问李寂然:“你是谁?”
  “我叫李寂然。”李寂然报上姓名,身影一闪,就穿过女人,出现在门后的院落中。

  “拒人门外,可不是待客之道。”李寂然随意四顾,欣赏院落内的花草。
  女人脸上浮现惊讶之色,转瞬她惊喜地关上大门,迫切地又问李寂然道:“你是那长安城里的人?”

  “不,我不是。”李寂然摇头。
  “但我见过长安。”
  “我指的,不仅仅是一座城……”女人也跟着摇头,神情重新变得失落。

  “我知道,他们还是一群人。”

  李寂然寻了院落里的一张竹椅坐下,竹椅边有一张小竹桌,上面放着一壶凉茶,旁边摊开着一本日记薄。

  日记薄入眼的那一页,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我能拜读吗?”李寂然抬头问走近的女人。

  “请随意。”女人回答。
  她提起地上的喷壶,继续给花草浇水。


  ……
  淅淅沥沥如同细雨洒落的浇水声中,李寂然拿起日记薄,开始阅读:。
  下面,便是日记薄里的原文。

  ……

  我是在夏初时节搬入这栋旧公寓的。
  搬来的第一天,我就遇到裘梦生。

  说起来我们的初遇平淡无奇,不过是彼此隔着阳台相互客套了几句,然后就各自回屋了。对于这个住在自己隔壁的年轻人,我当时唯一的印象就是他似乎十分腼腆。
  后来我和裘梦生在楼道里也碰了几次面,都是客气地点点头便擦肩而过。

  真正发生故事是在一天深夜。
  那天夜里我莫名烦躁,我失眠,睡不着,回忆了许多让人沮丧或让人开心的往事。最后我穿着睡衣,推开家门,走到楼顶的平台上想透透气。

  入夏的夜空星光璀璨,站在楼顶,我惊讶地发觉自己的邻居裘梦生居然也没有入睡,他坐在楼顶的一张旧竹椅上,悠然地眺望着星空。
  这时裘梦生也看见了我,他转过脸冲我一笑,神情无比风雅闲适,竟然一点也没有平日的内向腼腆。他主动向我招了招手,一阵恍惚,我仿佛身体不受自己控制一般向他走去,一直走到他的身旁方停下脚步。

  “你看,这人世间的灯光就象天上的星辰。”裘梦生指着远处的一片城市灯火,微笑着对我说道。
  “但是它们可没有天上的星辰干净。”我撇了撇嘴角,我心情终究不好,所以忍不住抬杠。
  “你不开心?”裘梦生收回视线,再次打量我的脸色。
  “有点。”我毫不掩饰地点点头。

  “那我带你去散心吧。”裘梦生忽然站起身,他一把握住我的手腕,向前迈了一步。他面前就是楼顶平台的边缘,这一步,自然超出平台,跨入虚空。
  我来不及发出尖叫,就被裘梦生带出了楼顶。

  “要死了!”我紧紧闭上眼睛,等待着那一声高空坠落的巨响和疼痛。
  然而良久之后,那一声巨响尤未来临,倒是裘梦生可恶的声音再度出现在我耳畔。
  “睁开眼睛吧,已经到了。”

  “到了天堂?还是地狱?”我愤怒地暗想:“你这个变态的疯子,想死也别拖着我呀。”
  不过愤怒归愤怒,我还是依言睁开双眼。

  触目一片碧波涟漪,却是身在一座石桥上。“这是奈何桥吗?”我没好气地问裘梦生。
  “不。这叫霸陵桥。‘秦楼月,年年柳色,霸陵伤别’的霸陵桥。”似乎没有听出我语气里的讥讽,裘梦生耐心地向我解释。

  “你看,那边就是柳堤。”
  我顺着裘梦生的手指望去,果然在桥对面看到一堤绿柳。绿柳之下,还对坐着两个垂髻女童。

  “她们在干什么?”我好奇地询问。
  “她们在饮酒,我们也去。”裘梦生仿佛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他领头向前走,我无奈,只好也跟随着他。

  走过石桥,走上柳堤,走到两个垂髻女童附近,裘梦生随意地席地而坐,对其中一个女童说道:“阿绿,你又偷了裴老的酒,小心他不依不饶。”
  “你猜错了,这次可不是我偷的,是小白出的手。”面朝裘梦生的绿衣女童可爱地摇了摇脑袋,嘴角悄悄向另一女童呶了下。
  “小白也会偷酒了?真是令人意想不到啊。”裘梦生大笑,伸手拿过酒壶,又从两个垂髻女童面前的竹篮里取出两个酒杯,给自己和我各倒了一杯。
  “尝尝吧,裴老酿的酒滋味还行。”他将酒杯递给站在身后的我。

  我接过酒杯,扑鼻一阵酒香。
  我低头轻嗅,却没有饮。莫名地从公寓楼顶摔下就来到这里,我尚有一肚子疑惑,不想如此草率地喝下这杯酒。
  “你究竟是什么人?”我盯着裘梦生的双眼,认真问道。

  裘梦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只是懒散地笑了笑。
  笑得又狡猾又沧桑。
  而我在看到裘梦生的笑后,忽然也没有了再追问下去的心情。我想起自己是出来散心的,对于一个出来散心的人,就算遇到再奇怪的事情,又有什么好诧异的呢?
  所以我最后终究还是喝下了那杯酒,并且不止喝了一杯。

  当我从宿醉中清醒,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我躺在被窝里,忘了自己是如何回来的,昨晚发生的一切好像是一个梦,也或许真的是一个梦。
  我出门上班的时候,再次与裘梦生在楼道内相遇,我们匆匆擦肩而过,裘梦生的神态还是那般内向和腼腆。
  我望着裘梦生远去的背影,确定了昨晚的经历肯定就是一个梦。

  接下来的日子一切如常。
  半年后,我与裘梦生已颇有些熟稔,毕竟天天碰面,是隔着阳台就可以相望的邻居。

  话说有一次,我们又趴在彼此的阳台上闲扯。我忽然想起那天夜里似梦非梦的场景,便笑着对裘梦生说:“你知道吗?我刚搬过来时,曾经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你拽着我的手从楼顶跳下,然后莫名地落到一座石桥上……”

  我把那晚的怪异经历向裘梦生详细叙述了一遍,说完,自己也觉得荒诞,嘿嘿一笑道:“是不是很好玩的梦?”

  “你真的认为是梦?”裘梦生听了我的叙述,在阳台那边突然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盯着我。
  “当然,难道还是真的不成?你又不是神仙。”我撇撇嘴。

  “或许是真的呢。”裘梦生没理睬我撇嘴的神情,他伸了个懒腰,笑吟吟地说道。
  话音未落,我眼前一花,就见裘梦生已经穿过阳台间的铁栏杆,站到了自己面前。


  “长安已经很久没去了呢,真还有些想念。”说完,裘梦生又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拽着我穿出阳台。
  我再次没骨气地闭上了眼睛。

  当我睁开眼睛,发现身在一片无边无尽的旷野中,裘梦生松开紧握着我的手,领头向旷野的一个方向走去。
  “我们去哪里?”我紧跟着裘梦生身后,大声问道。
  “去找长安。”裘梦生头也不回地回答我。
  不知道走了多久,旷野中没有日升月落来判别时间的流逝,也没有肉体的疲倦来计算光阴。当我觉得自己的双鬓都似乎要被寂寥染得有些灰白了的时候,终于在一片虚无的天地间看到一个醒目的东西。

  这东西是一条头角峥嵘的龙,它盘旋在旷野的高空,双眸微闭,巨大的尾巴垂落地面。

  裘梦生径直走向巨龙,一直走到巨龙的垂地长尾跟前,他曲指在巨龙尾巴上轻轻叩了叩,就象在叩一扇门。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巨龙在我眼前忽然消失的无影无踪,而旷野中却突兀地冒出了一座城池。并且还是一座古代的城池,有高高的城墙和苍青色的苔痕。它敞开的城门正上方龙飞凤舞地写着两个大字:长安。

  我跟随裘梦生进城,城内的风光和城外截然不同。城外是一片茫茫的旷野,城内却如同阳春三月一般,街肆两旁都是灿若云霞的桃花和垂绦万千的绿柳。
  这些桃树和柳树下面,或行或立,或坐或卧地有不少人。他们有男有女,有老翁亦有孩童,他们或买卖,或嬉戏,或赌弈,或吟哦……总而言之,都是市井的姿态。当然,他们都身著古装。

  “这就是长安?”人群里我悄悄扯了扯裘梦生衣角问道。
  “是的,这就是长安。”裘梦生悠然前行,微笑着回答。“它是一座城,也是刚才的那条龙,不过更多的时候,它是一群人。”
  “一群人……”我不解。“一群什么样的人?”
  “一群隐迹在现代社会,却怀着古旧的梦的人吧。”
  “那你是不是长安?”我好奇地追问。
  “我不是,我只是他们的朋友。”

  长安的中心是一片小湖,湖边有高堤和酒楼。酒楼上自然有明媚的红袖招,酒楼下自然也有斗酒的游侠儿……
  然而这些并不是最令初入长安的我关注的,最令我关注的居然是酒楼旁的一间小庙,以及小庙里一位正在喃喃念经的年轻和尚。

  从小庙外经过的我听的清晰,年轻和尚闭目念咏的居然是老子的《道德经》。我忍不桩扑哧’一声轻笑,扭头对裘梦生说道:“那个和尚是假的。”
  “哪里有和尚你看错了。”裘梦生漫不经心地纠正我。
  “那不就是!”我再度转身向小庙一指,但接下来我的动作却生生定住。

  因为就在这一瞬间,原先的小庙已经变成了一座道观,念经的年轻和尚也变做了手挥拂尘的小道士。
  “走吧,他最爱这般逗人玩儿,你不是第一个上当的。”裘梦生轻笑着压下我依旧伸得笔直的手臂,拖着尤还在发呆的我离开。

  一路上我又遇到不少有趣的人和有趣的事情,当走到长安城一处黑瓦白墙的巷陌深处时,我发觉自己已经爱上了这里。我背靠着一户人家的大门感慨:“真想在这儿住下来!”
  “那就住下来好了,想住多久都行。”裘梦生立刻接过我的话,随意说道。同时他伸手推开我身后的门,走了进去。“就住在这一家,看,正好空着。”
  “真的能住下来吗?”我兴奋地跟着裘梦生进门。
  “当然。”裘梦生转身盯着我,认真地回答。

  “可是……”我的神情忽然变得扭捏,“可是我身上没有钱,我又不会织布什么的……”
  “你考虑得太多了。”裘梦生打断我的话,语气酷得让我气恼。
  接下来我便在长安住了一段时日,这段日子是我有生以来最轻松的时光。

  白天,我在长安的街肆中游荡,和那些桃树下的孩童们一起嬉戏玩耍,也或与三两少女一起坐在柳堤下,一边开心地洗脚,一边放肆地评鉴路过的某位书生的衣冠。间或我也去城墙上怀古,与抱剑倚着城楼的某个旅人一同发呆。

  当然,有时我也什么都不干,就托腮坐在窗后,看窗下池塘里的鸭鹅游来游去,一直看到日暮西斜。
  那曾欺骗过我的小道士的道观,我也去玩了几次,不过人家不愿意欺骗我了,不肯变化成小和尚与我看,我便有些无聊,不再去骚扰他。

  夜晚,我则常央求裘梦生带自己去长安最高的高楼楼顶,然后抱膝坐在被月华浸得温润的屋瓦上,眺望月色下的长安城。
  这时,那些隐约飘浮在夜空中的笛声、空气里氤氲起伏的桃花香味都是我的最爱,令我深深陶醉,不可自拔。

  不过我终究还是惦记现实中的生活。
  一天,我在门前沟渠旁洗衣,看着沟渠里清澈的流水,突然想起自家阳台上的那些花花草草,自己离开这么多天,它们会渴成什么样子呢?还有挂念自己的父母……
  我不禁越想越慌,越慌心越乱,最后我一把扔下手中洗干净了的衣服,急匆匆地跑到正躺在院子里竹椅上打瞌睡的裘梦生跟前。

  “我要回家!”我冲裘梦生大喊。
  “你终于想回家了?我还以为你已经忘了。”裘梦生睁开眼睛,笑看调侃我。
  “你送我回去。”我没理他的调侃,直接说道。
  “其实你想回去很简单,根本不需要我送。”

  “你只要闭上眼睛,想着我要回去,然后再睁开眼睛就行了。”
  “就这么简单?”我目瞪口呆。
  “就这么简单。”
  “不过你记住了,回去之后,便无法再来长安。”

  裘梦生的话让我有些犹豫,但是最终我还是闭上了眼睛……
  等我再次睁开眼睛时,果然回到了自家的阳台上,并站在裘梦生拽走自己前,自己所站立的那个位置。
  忘了带走的手机静静地躺在一旁,屏幕上面显示的时间告诉我,我其实并没有离开多久,大约只过去了一分钟不到而已。

  我抬起头,向裘梦生的阳台望去,很遗憾,那里没有他的身影。
  我忽然有一种预感,他不会回来了。

  我的预感很灵,裘梦生果然没有再回来。不久后,我的邻居换做了另一个男孩,一样内向而腼腆,但他不是裘梦生,我知道。

  不过我还有另一个预感,这个预感比第一个预感还要感觉强烈。
  我预感自己还是会遇到裘梦生,在未来的某一个时间,至于相遇的地点,则可能是在这尘世中,也可能是在那个长安。

  ……
  读完日记的李寂然放下日记薄,望着犹在给花花草草浇水的女人,他忍不住说道:“你的预感很对,你会再次遇到那个家伙的。”
  “不过我也不知道,他现在是在长安,还是在这尘世中。”

  “但你如果想再次去长安,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你什么时候确定了,什么时候来这里找我。”
  李寂然在日记薄后的空白页上写下黄泉酒馆的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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