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麻燕雀》——你不了解的民国江湖,揭秘污脏骗

  第九章 再见大白腿
  有了那日的印象深刻后,小六对权二爷有了无比的好奇。跟王三胜一扫听,王三胜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这权二爷是满人,虽然当年大清正盛的时候祖上没当过官,可是宫里宫外的关系不少,脑子活泛胆子也大如此就发了横财,家里占着房躺着地,满坑满谷数不尽的金银。
  可到了权二爷这一辈儿他就开始不务正业了,吃喝嫖赌无所不沾,丧父之后还染上了吸大烟的毛病,这可都是无底洞,家里的底子很快就被他败光了。不过交了这么多“学费”之后,权二爷也成了玩家里的个中好手,若是再想像以前那样做个扣儿坑权二爷点钱,那就势必登天还难了。
  权二爷家里钱财花完了这不怕,几辈儿人攒的家底子还是很丰厚的,常言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说的就是权二爷这类人。权二爷开始靠卖东西当东西过日子,竟然就这样维持下来以前的生活,丝毫不见窘迫。他卖的东西有口皆碑,都是祖上弄来的好宝贝,无论是成色还是价值都极高,一般接手就能翻着番儿的卖,不过这些年权二爷倒是显得有些力穷了。
  最早权二爷卖的都是些古玩字画珍玩珠宝,到后来就是金银玉器石佛手捻,又过了几年就是些老家具什么的了。他以前就住在西四牌楼这边,后来卖了宅子搬到东直门那边的老宅去住了。东直门这边走木材和棺材,城外就是大片的坟头,别提多荒凉了,权二爷也就成了落地的凤凰不如鸡了。
  以前在西四牌楼这边住的时候,权二爷当卖东西最爱找王定一。刚开始都是王定一登门拜访,他一口一个老西儿王老蔫的,到后来就得派人去请王掌柜了,再后来则是权二爷亲自来盛隆当铺,掌柜的还不一定见,都是派二柜三柜应付,这一切都源于权二爷东西的变化。每况愈下的不光是他的生活,还有王定一对他的态度,你有钱就是爷,没钱谁知道你是谁。
  后来有次权二爷来当皮袄,王定一正好在店里便打趣说,既然搬到老宅子去了,不如寻寻宝万一还有得卖呢。结果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点醒了权二爷,过了没几天权二爷就又开始抖擞起来了。不过他不再找王定一了,而是找了别的典当行。王定一听到这信儿哪里干啊,都知道权二爷的东西是好货,把权二爷拱手相让就等于把财神爷赶出门去。
  王定一是个生意人,为了生意什么尊严面子当然可以通通丢弃。在一番走动后,权二爷跟王定一恢复了往日的交情。权二爷不再似先前那样目中无人,一口一个王老西儿王老蔫儿的叫了,而王定一也如最初一般登门拜会亲自取走珍宝。
  “小六,权二爷好像没哥哥兄弟的,为什么他会被人叫做二爷啊?”王三胜说完这一切,也有了不明白的问题。
  孟小六想了想答道:“如果真的就他自己个儿,那么很可能是拴娃娃。他父母当时没要上孩子,就去庙里栓了个娃娃,以便求子。那个娃娃是泥巴做的,这就是权老大了,而权二爷出生后自然就成了老二。这个娃娃如果有条件要定期换,变成更大的娃娃,等兄弟娶媳妇了,便不能穿兜兜了,要换成穿戴成套的娃娃。怎么?你们哪儿没这规矩?”
  王三胜摇摇头:“没有,十里不同俗,百里不同风,我们山西和你们隔了多远了,当然不一样。”
  “我听说书先生说当年好多北方人都是山西迁过来的,还以为你们那儿也这样呢。”小六道:“对了,那权二爷说没说那些宝贝从哪里来的啊?”
  “当然不能说了,这可是权二爷的命根子,哪里这么容易说出来,掌柜的套了几次,话权二爷都没透露,直气的掌柜的回来跺脚骂街。”王三胜想起王定一气急败坏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
  当天下午,小六领了第一个月的薪水。盛隆典当行的伙计每月三块儿大洋,店里包吃包住,要是二柜就能拿到每月三十多块,年底还有分红。不过店里大多数人都是年结,或者赶上三节结款,方便回家过年拿钱,平时用钱了就从薪资里支取。小六比较特殊,因为有言在先干不了多久,这才按月结算的。这三块儿沉甸甸的大洋,弄得小六心头热乎乎的,也把没有一毛钱的王三胜给馋的不赖。
  一般像是同仁堂的柜台伙计一个月能挣二十块儿大洋,盛隆典当行得薪水不算高的也不算低的,属于中不溜。要说这大清改民国后,待遇提高最快的当属教书匠,像是小学的老师一个月都能有五十到八十块儿大洋,至于大学教授那就高的没边了,即便是再差的大学一个月也得一百五六十往上数,厉害的能有三百多每月。
  一袋粮食中的顶尖价,上好的白面也不过两块儿大洋。当然这并不代表人人都能过上好日子,比如以前孟安一个月累死累活的,也就能挣个三五块儿大洋,赶上兵荒马乱了,或者一个月倒霉没生意了,两块儿大洋也是有可能的。最好的活儿是被包车,一个月五到十块不等,有的还得自己带车,所以当初小六才会认为父亲孟安所谓的两天一块儿是被骗了。
  小六想自己做生意,捡了好几年烟头干了多少年零活也就攒了不到六块大洋,不是他不想去店里当店员,而是根本没门道。这年头身强力壮的汉子尚且没活路,哪里轮得着他。如今孟安得势了,小六也跟着沾了光,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如是而已。
  发了工钱,掌柜的也给小六放了假,让他提前回家。孟小六走在街上,听着兜里的银洋叮叮当当的响声,胸膛觉得有无限的力量,脚底下也满是力气。时辰尚早,且去大栅栏转一转,正好再收一笔钱。
  小六不久前卷的烟就在大栅栏南头的一个小铺里售卖,小六手巧卷的烟也实诚,所以买主还真不少,另外他还不局限于自己捡烟头,他同时收着几条胡同别人捡的烟头。若不是麻子他娘出事,小六真想自己弄个品牌,把卷烟生意做大做强,攒更多的钱然后自己做买卖。
  如果说天桥是苦劳力和玩家们休闲玩耍的场所,那么大栅栏就更像商业中心和上等人娱乐的去处。不过住在大栅栏附近的同样也有穷人,小六的卷烟就有了销售口。三角银揣在兜里又一次有了充实感,把钱藏好沿着街道向南跑去,紧赶慢赶还能赶上最后一波卖艺的。
  今天不过了就且放纵一把,玩个痛快吃个痛快,有钱不花这钱就永远不是你的。眼见着一圈人围着,小六就上去凑凑热闹,只听人群里面有人喊道:“画龙龙成云,画虎虎成风.......”
  小六就想往里挤,猛然一人拉了自己一把,随即不知怎么回事,“啪啪”几声打手的声音传来。孟小六身子一歪,跌跌撞撞的扑到了一团软乎乎的东西里,抬眼一看顿时闹了个大红脸,自己一头撞到了一个女人的胸上。香气扑鼻间小六已经没空顾得上桃花了,只觉得不好意思手足无措,也怕人家大喊一声臭流氓。
  可仔细一看,这不就是那个大白腿吗。怎么她还敢从市面上混,不对,她换了装束,若不是小六有双辨人的好眼睛,又离得这么近,根本看不出来这是一个人。却见大白腿不声不响,手腕用力一把把自己觉得颇有力气的小六拉到了身后,然后拱手抱拳对人群中几个怒目而视的人道:“辛苦辛苦。”
  见面到辛苦,必定是江湖。那几人有的收回目光,有的则摇着头离开了。大白腿不由分说拉着小六就走,直过了两个胡同才停下脚步,用手一点小六的脑袋斥道:“你兜里揣着俩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
  “啊?”小六一时间没明白过来,自己的钱可藏得很踏实。女人往小六裤裆里一指说道:“藏那儿就安全了?我不是荣行的都看出来了,你知不知道,刚才人群里三个老荣,一个花子,念词儿的也是点金的,几句话就能把你拴住了。就你这点钱,几个人任一个你就得全交代了。”
  女人的声音很好听,样子也格外的好看,小六一时间看得有些痴了,比起大杂院里的那帮人,甚至权二爷府上的那三个丫鬟,大白腿简直就是仙女下凡。大白腿突然捂着嘴儿笑了,用手又一次点指了小六的额头一下道:“没想到还是个小色鬼,行了,也就是姐姐我看见了,不然有你遭罪的。上次你帮了我,我已经谢过你了,这次你怎么谢我?”
  “你果然和那个胖子他们是一伙的。”小六一拍巴掌道。
  大白腿点点头道:“不错,还不笨。快说快说,姐姐我可饿了。”
  “姐啊,你就直接说让我请你吃饭就行,你这饿了,点的还不够明白吗?”孟小六哭笑不得了起来。
  虽然小六没想明白大白腿说的那番话,不知道那些人怎么让自己的钱全部交代了,但他觉得大白腿还是可信的。在感叹江湖险恶的同时,自然要满足恩人的要求了。小六带着大白腿走大街穿小巷到了一个小店前,门口大锅炖着羊骨汤,掌柜的既是掌柜也是厨子,正在趁着面,而一个比小六还小的伙计正忙前忙后的端碗擦桌子。
  店面很小,桌子凳子都摆在了街道上。伙计拿着看不出什么颜色的抹布擦了擦桌子,又接着擦了擦凳子,让小六他们两位坐下。小六觉得大白腿应该会嫌弃凳子上的油污,一般像她这么漂亮的女人都是这样,却没想到她一屁股坐了下来。
  这家店是一河南老板开的羊汤烩面,味道正不正不知道,但在这北京城河南小吃却是不多。两人吃的不亦乐乎,正吃着呢却见不远处一家小当铺传来了吵闹声。一对儿父女被小伙计推搡了出来,小伙计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小六当即站了起来,大白腿却拉了小六一把,一边吹着碗里的热羊汤,一边低声道:“怎么哪儿都有你的事儿,这么爱管闲事儿多少条命也不够你填的。”
  “小爷就这样,要是旁人还则罢了,我又不是乱管闲事,这父女俩我认识。”说着甩开大白腿的手就走了上去。大白腿先是一愣,随即嘴角勾起月牙般的微笑。
  刚走到门口,小六不由得愣了,里面一个掌柜模样的男人正笑脸相迎跟另一人聊着,而店里其他人正包着东西,大家都对那人特别客气,可那人不是权二爷吗?他怎么跑这儿来了?
  本章节完,你们猜权二爷怎么了
  第十章 沙家父女
  “怂了就回来。”见小六乜呆呆的愣在那儿,大白腿故意说了一声。
  小六回头看了一眼大白腿,然后扭头快步迎了上去,对小伙计道:“你这是干什么?”
  权二爷此刻正拎着东西往外走,跟小六擦肩而过,余光一扫,小六更加确定此人正是权二爷没假了。
  小伙计上下打量着小六,阴阳怪气的说道:“呦,哪块儿糟木头烂了,把你这大头钉给冒出来了。”
  “当铺是压人一头的买卖这没假,你爱当不当也没错,可不带骂人的,这不合规矩。”孟小六义正言辞道。
  小伙计冷哼一声:“你还挺懂行,不过我就这样了,你能怎么着吧?”说着撸胳膊挽袖子,骂道:“哪凉快哪儿待着去,再他妈废话,老子抽丫的。”
  “怎么回事!”掌柜的此刻走了出来,小伙计添油加醋的把事情一说,掌柜的便拦了小伙计,对小六道:“既然懂行情,那你是哪个当铺的学徒?咱们当铺和别的行当不一样,同行人不砸同行人的饭碗,你这小子怎么来我店里闹事了?”
  “你管我是哪儿的,我就是看不惯不能出来管管啊。”小六觉得势单力薄,便把围观的人和一旁吃东西的食客也都拉上了:“我觉得是个爷们都看不过去,这儿这么多老少爷们的,能看着你把人家父女俩都欺负了不成?要不站出来,还算个爷们吗!是不是?”
  立刻有好事者响应道:“对,不依他们。”
  “小六算了。”那老头认出了孟小六,此刻出言相劝道。
  当铺掌柜的也怕惹了众怒,影响以后的生意,于是道:“这位小哥,你这话说的好不讲理。你既然懂当铺的规矩,那就说说,他们想把自己打把势卖艺的东西典当在这里,这合不合规矩。”
  “就是,你说说,小伙子别害怕,我们替你撑腰。”好事者在人群中继续响应道。
  孟小六的汗下来了,他可以一咬牙一跺脚来个矢口否认,可北京就这么大地界,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总不能红口白牙的信口胡说,那以后可没法混了。于是小六当即拱手抱拳道:“对不住了掌柜的,神枪戏服是不能换,这卖艺的家伙事儿按道理也应该不能换了。”
  掌柜的点点头:“你还算讲理,那你说我们又是怎么欺负他们了?”
  小六忙道:“咱们说的是神枪戏服概指枪械和唱戏的器具,可他们当的是飞刀短刃,这算是器具也行,算是兵刃也行,属于可当的。当不当两说着,既要卖脸朝外,别管怎么着当铺做的都是买卖,买卖不成仁义在,老板你们伙计往外推人骂骂咧咧的就不对了。”
  掌柜的哈哈大笑起来:“好个伶牙俐齿啊,你这小伙儿有点意思,假以时日定能从小伙计当上司柜,狗剩,给这父女二人赔错。”
  小伙计心不甘情不愿的道了歉,小六拱手谢过就要带着那父女俩离开,却被当铺掌柜的喊住了:“小伙子,我伙计不懂规矩道了歉,可你也说错了一半,更要替人出头砸我买卖,这东西不收有不收的规矩,同行有同行的交情,你........”
  合着掌柜的在这儿等着呢,北京城的爷们不管天南海北来的,最讲究的是输人不输阵,宁折不弯永不低头,面子看的有时候比性命都重要。孟小六刚替人出完头,就让他低头,掌柜的看的就是他的血气方刚,想故意难为他一下。不认错就是理亏,打个艮气势上都会短上一截。
  没想到小六倒是干脆,当即认了错,没一点含糊,声称就事论事只不过仗义执言,多有得罪还请海涵。这一番话一说,掌柜的一套连环计便没有用武之地。
  众人纷纷叫好,小六为人出头,却替人认错,端得是个汉子。放下小当铺掌柜的不说,小六领着父女二人回到羊汤烩面店前,父女二人既然是要当东西,那肯定是没钱了,小六当即又要了两碗面。面店老板佩服小六,特地给父女二人多抻了点面,并给小六和大白腿一人加了一块儿羊肉。
  小六怕别人尴尬,提前会了账,父女二人推辞一番只得作罢。大白腿此刻擦了擦嘴,对那两人说了声告辞,然后拉着小六到了一旁。孟小六道:“怎么这就要走,吃饱了吗?刚加的羊肉你都没吃。”
  “我吃饱了,不过你替人家出头请人家吃饭,我帮你忙你也请我吃饭,想来想去我有些吃亏。”大白腿调笑道。
  孟小六也笑了,别看他跟大白腿今天是第二次见面,但聊得颇为投机,于是说道:“等有时间了,我请你吃个好的。”
  “那我可记住了,不过最近挺忙,今天也就碰巧了看到你才讹你一顿。”大白腿说道:“没想到你小子还挺招女孩子喜欢,你看,刚才那个小姑娘,现在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你呢。”
  小六回头看去,那父女二人中的女儿见小六看来,立刻低下头,佯装吃面的样子。大白腿拍了小六的头一下说道:“行了,你小子倒是长了一副好皮囊,小心做了拆白党。”
  “什么是拆白党?”
  “以后你就知道了,”大白腿道:“刚才听那个老头叫你小六,你姓什么?大名叫什么?”
  “孟小六,你呢?”
  大白腿莞尔一笑道:“你们平时怎么叫我啊,就是你跟你那两个小兄弟。”
  孟小六的脸突然红了,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嘟囔道:“大白腿。”
  大白腿一愣,好似已经习惯了一样,还是用手点了孟小六的额头一下道:“就因为那天我穿的旗袍?你们真会起名字,行了我走了。”
  “别啊,姐,你到底叫啥?”
  “就叫我大白腿就行。”
  大白腿转身而去,走出去很远回首望去,小六还在冲自己挥手告别,大白腿也挥了挥手,然后看了一眼父女二人中的那个老头,心中不由得还是颤了一下。这个老头不是一般人,江湖上藏龙卧虎,不知道这又是哪路的神仙。刚才一会面,老头的眼睛不经意的看向大白腿的时候,那目光就好似刀子一样,直透内心,大白腿心中不禁一凛。这绝对是高手才有的目光,既然是打把势卖艺的,那身上就一定会武艺,说不定是个江湖上成名的好汉,也不知凭着这身本事,为何落到这步田地。是被仇家追杀?还是犯了大案?
  大白腿不得而知,但见那老头认识小六,又对孟小六没有恶意,大白腿便没有点明。她之所以匆匆而去,也是怕几句话后,老头发现了自己的身份。孟小六不是个江湖中人,若是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还会跟自己这么谈笑风生吗?或许会的,他是个有意思的小伙儿,真盼着机缘凑巧,下回再次遇到他。想到这里,大白腿的嘴角不由得浮现出了一丝微笑。
  回到羊汤面摊,孟小六把大白腿碗里的东西倒到自己碗里,然后稀里糊涂的吃了个饱。父女二人这时候也差不多吃完了,三人朝着家的方向走去。这父女二人小六认识是认识,但姓甚名谁还真说不清楚,只知道他们跟谢大头住在一个院子。
  “大叔,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的?”小六问道。说是老头,实际上这老头也不过四十来岁,只是人比较老成,加上这年头依然流行扮老,否则走路轻飘说话轻浮容易被人说成人有少心,故此大街上除了苦力,四十岁的男人就已经是个小老头了。
  老头说道:“你这名字好记,老听谢大头在院子里叨叨什么小六小六的,想记不住也难。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叫孟小六吧?”
  “嗯,大叔您贵姓?”
  “免贵姓沙,单名一个天字,这是小女沙莺莺,莺莺来见过你孟大哥。”
  “见过孟大哥。”沙莺莺说道,她是个十二三的姑娘,个高腿长端的是一副俊俏的模子,就是还没长开,吃的也差营养有些跟不上。
  沙天道:“今日之事还是多谢了。”
  孟小六哈哈大笑道:“都是穷苦人,哪里有这么多客套,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孟小六本想与沙天他们同道而行,也想问问他们遇到了什么难处,可转念一想就此作罢,声称还有事就想离开。
  路见不平出手相助,那是因为小六是个爷们,但若是问了难处,不给钱不帮忙就说不过去了,可给了钱交情还没到这份儿上。小六也不是个大户,为了麻子可以倾尽所有,可眼前这对沙氏父女显然还不够格。
  本想去顺道买米买面的,同道而行人家困苦,买了不分,不是那么方便。告别了这父女二人,小六又溜溜达达了一阵,这才去买了一口袋米一口袋子面,趁着天早还买了两斤肉。找店里的伙计用车子推到家门口,这才推门而入。正巧孟安今天也回来住了,小六跑到巷口打了一斤酒,自己留了一个大洋,把剩下的钱交给了自己娘。
  沈氏高兴,孟安也高兴,都夸小六长大了懂事了,现如今爷俩都能赚钱了,这日子显然是蒸蒸日上惹人眼红。一家人吃吃喝喝其乐融融,夜晚睡去,隔壁不知道是哪家的床吱吱呀呀响了起来。梦中的小六脑中一会儿浮现的是权二爷家的三个丫鬟,一会儿又是大白腿,直到天光大亮春梦无痕。
  一大清早,孟安回了东家那儿,而小六也赶赴盛隆典当行上工。王定一起了个大早,见小六回来的这么早,心里直美的慌,本以为为了孟安收了个累赘,没想到弄到了个这么聪明肯干的活宝。
  小六挂上来了盛隆当铺的番子,典当行是个新词,就好像经理一样是个舶来品。名片和对外宣称是典当行,为的是洋气时髦,实际上番子和牌匾上写的还是当铺。王三胜年轻觉多,起的晚了一些,被王定一拽着耳朵提溜了起来,又是一顿臭骂。
  小六和三胜两人拉着一车、库里清出来的估衣和旧货走上了大街,谁知道这一去却引出一桩巧妙地骗局。
  本章节完,明天揭秘权二爷大坑比
  第十一章 东窗事发
  小六这是第一次出去送东西,车上拉的都是些不值钱的旧衣服和旧货,多是给旧货店和杂货店以及估衣店的。这些东西要么是死当的,要么就是活当到期未赎回变成死当的。占着库里的地方,还容易当真被虫吃鼠咬了,故此每过一段时间都会清理一批。
  这些东西已经被二柜三柜分门别类的打成了捆,价格和品相各不一致。小六不认识道,所以王三胜拉车小六从后面推车。收这些东西的店家都是多年合作的关系了,一般大约看看数量差不多就行,各家心里都有数,什么成色多少钱都是谈好的,要是真出了问题,再坐下来谈就是了,平日里根本用不着掌柜的出面,伙计们就来回送货办妥了。
  做典当这行,不光要有钱,更不能闷着头收。商场上必须要人脉宽广,否则收来的东西岂不是都砸到手里了。除此之外官场更要有人,要不然不慎收来赃物,光一个包庇收赃的罪名就脱不清楚。
  一通忙活,已经到了中午,收到收条后两人便往回走,店里准备了大锅饭,饥肠辘辘的两人盼着吃个饱。拉着空车自然格外轻生,于是快走的同时又有闲暇四处寻摸。猛然间小六不经意的一撇,发现一家名叫古月斋的古玩店门口,权二爷正迈步向里走去。
  没来由的,小六的心里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事儿,这接二连三的碰到权二爷说巧也巧说不巧也真不算巧。干一行爱一行,你是个剃头匠去哪儿都不由自主的就往人家头上看,看看头发剃的好不好,你是个裱糊匠自然也看各种裱糊的活儿干的精湛不精湛。人就是这样,总爱往自己所从事的行业或者熟悉的方面观察,如此会错过很多别的东西,也会发现别人所发现不了的事情。
  凡事一旦上了心,成不成就得听天由命了,小六就是个上心的人,所以他也受到了王定一的器重。有时候王定一都在想,若是跟孟安说,让孟小六就留在这儿会不会更好一些,这孩子着实聪明,假以时日小六对这行彻底熟悉了,自己也开了分店,不正好有个八面玲珑的小掌柜吗?
  小六此刻可不知道王定一的想法,他满脑袋都被权二爷给装满了。小六见过权二爷的第二面是权二爷和东城一家典当行的掌柜的在茶楼喝茶,第三次是昨天在大栅栏南头所谓小大栅栏的胡同的小当铺看到了权二爷,如今又从古玩店巧遇他。
  没错,权二爷是靠变卖家产过活,花钱也似流水一般,可那也不能三天两头的跟当铺的人打交道吧。而且既然有熟悉的当铺掌柜,亦或是古玩店老板,那也是如王定一一般到家里拜访,他怎么到处窜来窜去的亲自出门了呢?他认识的这行的人指定不是盛隆当铺一家,何须自己到处跑腿?他不是已经摆脱困境,重拾大爷本色了吗?
  还有,最奇怪的是,这次他见到的权二爷并没有拿着东西,或许是个小玩意儿手把件,也或者就是来买东西的。今天不论,可昨天他清清楚楚的看到权二爷是买的东西,他这东城西城来回跑,权二爷到底是在干什么?
  走到当铺后小六心不在焉起来,他依然在想着这事儿。掌柜的看一向干活努力,到处学着看着的小六这副模样,便走上前去拍了小六一下说道:“发什么呆呢?”
  “没什么掌柜的。”孟小六冲着掌柜的尴尬的笑了笑。
  掌柜的语重心长的说道:“小六啊,你很聪明,但聪明人都会犯一个错误,那就是不够脚踏实地。目前我还没从你身上看到这点,以后也不希望看到。虽然你来店里时间不长,不过你学东西之快,令我这个掌柜的都叹为观止。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回去跟你爹商量下,即便你家酒楼开张,你也还可以从我这里干。老跟自己家人窝一摊儿,不够保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掌柜的您......”
  王定一继续道:“我是真心喜欢你这孩子,从今天起你就跟着我做事。你年纪还太小,独当一面不合适,你跟我一年,只要用心学,我让你当摺货!”
  “这......”孟小六被王定一突如其来的一番话给说蒙了,过了半晌才说道:“这摺货的位置不是给三胜预备的吗?”
  王定一却说道:“这事儿我跟三胜谈过了,虽然他是我侄儿,而且来得早,但他没你这等本事。他打心眼佩服你,所以甘愿在你手下混上几年。我们晋商做生意最成功的地方不光是诚信为本和开源节流,而且我们还善使自己人和善用外人。我买卖刚开张的时候,找的就是自己人,用着踏实放心,经营不善也好稳定军心。但现在买卖做得好了,我要开分店了,就不能唯亲是用了,我需要挑选下一个掌柜的,小六我看好你。”
  孟小六瞠目结舌一番后道:“掌柜的您这般瞧得起我,小六打心眼里感激,但如果这样厚此薄彼,只怕别人也不服我。”
  王定一点点头笑道:“不错,不贪功不贪财,我更看好你了。我也带你去过几家当铺,那我问你,你说咱们店除了规矩和人手,比起大买卖家和不如咱们的在屋内陈设上有什么区别?”
  “大买卖家更加讲究布局陈设,给人的感觉就是信任有钱,也给来当东西的更多的压迫感。人们害怕,却为了当卖出高价,甘愿忍受这种压迫感。上次您带我去的那家当铺,人家会宾客有单独的一间屋子,里面各种珍藏古玩名人字画堆成一堆,显示实力的同时,说不定就在聊天中让贵客发现直接挑走了,这也是做生意的一种途径。
  我想他们越是显着有钱,反倒是让人不好意思砸价,生怕自己掉价。”小六认真的边想边答道:“不如咱们的,想得就没咱们周到了,或因钱不够富裕或者地方不够大,总之买卖场上哪有什么理由,不周到就是不周到。很多地方大门口别说影壁墙,就是连个屏风都没有,想来当东西的都不敢来了,生怕人家从大门口一眼就望见自己在卖东西。其实谁知道你是来当还是来赎的,谁又会管你这个,可人都脸皮薄,这屏风不是屏风,而是人的脸面。”
  王定一满心欢喜:“着啊,小六,就你这番话,多少干了十几年的买卖家也不见得能悟出来。小六,就凭这个,你当摺货就有这个脑子。你说别人不服,凭这个别人就该服。钱压奴辈手,艺压当行人,别管哪行哪业,你有本事就能压得住人。”
  孟小六把王掌柜的话逐字逐句的记在心里,今天这些话让他感悟挺深。王定一见孟小六听进去了,于是继续说道:“这摺货,看起来就是管仓库,实则不然,它是当铺本质,倒买倒卖的重要一环。”
  “什么!”孟小六突然如同屁股被扎了一样窜了起来。
  倒买倒卖!他什么都想明白了,权二爷干的就是倒买倒卖的勾当!权二爷名声在外,都知道权二爷东西足货还好,黄金有价古董无价,所以但凡和权二爷沾边的东西,都能卖出去高价。
  掌柜的掌眼不过是看东西的真假,可价格只能打心里估量,有以前的东西作参考价格就估的贵了。而权二爷反倒是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维持着他奢华的生活,以换取别人的信任,这完全就是个请君入瓮的伎俩啊!
  从别的小当铺或者古玩店买了东西,再转手卖给另外的古玩店和当铺。虽然当铺和别的买卖不同,并不互砸饭碗但竞争还是有的,同行是冤家,谁也不会坏了规矩互露买主和卖家,这样一来,只要做得巧妙,避开离得很近的,搞清楚各个店铺掌柜的之间的关系,那就能左手买了右手卖,大发其财。凭的就是这份大胆,凭的就是权二爷败家的名声!
  孟小六把脑子中的想法捋清楚了,铛铛铛把事情一说,王定一是震得目瞪口呆。小六说的这事儿太匪夷所思了,不过不是没可能,而是太可能了。想想权二爷的人性,再想想他的做派和态度改变,这一切怎么看怎么像是做的个局!
  王定一陷入了沉思,嘴里嘟囔着,然后跑到后院把自己关在屋里,反复查看从权二爷手中买来的物件。
  第二天,王定一留了孟小六在身边伺候,约了那天小六碰见的刘掌柜和古月斋的宋掌柜三人吃酒,酒罢三人到了库里。宋掌柜看了一圈借着酒劲儿猛然拉住王定一的胳膊问道:“这对儿大花瓶你是从谁那儿拿的?”
  “你看你,咱这行的规矩你还不知道吗?就是亲哥俩也不能说出来源头啊,倒不是怕你老宋抢了我的买卖,咱俩啥关系,可规矩就是规矩。”王定一揣着糊涂装明白,故意这么说道,以便勾起老宋的话。如果宋掌柜不说,他便要说了,可既然人家开了话头,那就不如顺水推舟的好。
  这对儿花瓶正是小六跟着王定一从权二爷那里淘换来的,宋掌柜撇着大嘴一脸鄙夷的看着王定一道:“要不说你们山西人都是把铜板串到肋条上的抠门鬼呢,我这是好心帮你。你说,这花瓶是不是从权二爷那儿淘换来了?”
  “你怎么知道!”王定一故作大吃一惊状。
  “我怎么知道?你花了多少钱?”
  “八十块儿大洋,年份差了些。”
  “我当时卖给他才五十块儿大洋,这孙子倒手一卖赚了三十!”
  刘掌柜的一听这个,顾不上在一旁的王定一,忙道:“我最近也从那孙子那儿收了不少东西,你帮我去看看。”
  去了刘掌柜那儿一看,果不其然,也有一件宋掌柜认识的。无需多言,大家都明白了,其他宋掌柜不认识的也估计是从别的地方淘换来的。
  事后王定一直感叹说,权二这小子,真他妈是个人物,卖东西都卖出道行来了。
  本章节完,后面权二还出现过几次,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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