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祸从口出
以后王定一再也没去找过权二,权二爷也从他嘴里变成了权二。这事儿只能吃个哑巴亏,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告到天边去权二爷也没错,说出去也只能说明自己愚钝,成为一则笑料。
不过事情并没有像王定一想的那样,迅速风平浪静起来,即便盛隆当铺已经不再跟权二做生意了,即便他派人来请也被推脱没空拒绝了。没想到的是,权二坑的人远比王定一想象得多,一时间反倒是引起轩然大波,有那不宣愤的,当时就找了权二,并把事情闹大了。
正如老谋深算的王定一所顾虑的那样,最终不光自己丢了人,还赔了官司,落了个钱财两空。整个北京的典当行有一大半都被权二玩弄于鼓掌之中,所以谁也别笑话谁,见面还拿这个开玩笑,说什么祝你下次再遇到一个权二。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权二算是彻底毁了,至此别说倒卖的买卖,就是其他行当也干不来了,名声与故事的流传之广一样,臭了大街。同时在行当里出名的还有孟小六,外面人自然不知道,但同行都知道事情是从盛隆典当行开始的,有人就猜测是王定一看穿了事情,并故意让古月斋的宋掌柜给点了出来。
宋掌柜和王定一很是要好,听到这个就去质问王定一。好友之间没道理可讲,宋掌柜说他对王定一真好,王定一却把宋掌柜当傻子糊弄,拉着王定一吃了一个多月的酒这才作罢。王定一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通,老宋听罢到处去讲,说自己和王掌柜都是傻子,人家小伙计才是真正的高人。
行当里都夸孟小六有慧根,待若干年后出徒了,王掌柜的生意只怕是要蒸蒸日上了。这事儿给盛隆当铺扬了名,别管是谁发现的,小六是盛隆典当行的人,王定一是掌柜的就觉得脸上有光。小六每月的工钱提到了八块儿大洋,而且当即给了一个月的工钱,并放了他两天假让他出去撒欢。
不过王定一有言在先,回来后就得下功夫学摺货的本事了,不光是要学这个,想当个好摺货大字不识一箩筐可不行,所以小六回来后必须边干活边学写字。一般苦力早就叫苦不迭了,让他们学认字比杀了他还难受。小六则不然,他就是好奇心重,不识字是因为家里当年穷,现在有个这么好的机会,能一边挣钱一边认字儿,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儿。
孟小六并不知道,好事儿坏事儿都是相对的,正所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他享福的同时却给自己惹了个不大不小的麻烦事儿。
又给家里放了几枚大洋,按照惯例小六揣着钱且得出去玩耍一番。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他叫上了俩好兄弟谢大头和麻子,麻子他爹已经有所好转了,而谢大头现在也在他爹所在的铁匠铺帮忙,今天是偷溜出来的。
三人大吃大喝一顿,补充了一下肚子里的油水,又找了个澡堂子,进去泡了个舒坦,把浑身的泥儿搓了搓。拢共这些,小六连一块大洋都没花了,固定节目就是去天桥,兜里有了散碎的钱,就可以装回大爷去捧场了。
天桥卖艺的主要的饭碗就靠过往行人和那些穷苦力,若兜里的钱刚够吃喝谁还舍得掏钱看卖艺,多是看完后转身就走。但艺人的本事就是让你看的心生敬佩甘愿掏钱捧人,恰京城的老少爷们性子也爽快,看得高兴图个乐呵,自然就愿意掏钱,不过首先是卖艺者的艺能压人才行。故此,北京天桥才能成为北方三大曲山艺海之一。
走东串西,孟小六他们三人吃着小吃看着变戏法拉洋片的,本想去听书,但谢大头对此不甚感兴趣,于是又跑去看打把势卖艺的去了,正好有人正在画圈开练。走过去一瞧,三人不禁笑了,这不是谢大头的邻居吗?
原来卖艺的两人不是旁人,正是小六那天仗义相助的沙家父女。沙天他们刚刚开始,此刻他换下了长袍,穿了一身短打小褂,看起来虽然不是那种往横里长的壮汉,甚至有些骨瘦嶙峋的感觉,可浑身的肌肉却十分流畅看起来宛若无骨,却又好似活了一般。
一般打把势的都是练得外家功夫,常年赤膊上阵,身体健壮皮肤黝黑。沙天则不一样,那皮肤十分白皙,甚至比娘们的都白,这就有碍观赏了,人群中有人起了个小哄,不免轻看了沙天。
沙天拱手抱拳道:“在下携小女初来贵宝地,常言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脚踏贵地眼望生人,城墙万丈高全靠朋友帮。今天老少爷们儿给我们父女捧场,在下就献丑了。”
说着沙天当即翻起了跟头,翻跟头耍大刀倒立行走互抛石锁,这些都是打把势的老项目,按说没什么新鲜的,正当众人觉得没劲要离开的时候,却被沙天给吸引了。沙天一个接一个的翻跟头,而且是原地起劲儿,不带助跑,这就是真功夫了。渐渐地叫好声起来了,沙天一人连翻了百十个,这赢得了阵阵掌声。人就爱凑热闹,卖艺也是围得人越多越好。
沙天翻完了跟头的时候, 周围的人已经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沙天拱手抱拳,也不主动要钱,有的豪客却扔了不少铜板大子儿的,沙天再度谢过,然后说道:“这光说不练假把式,光练不说傻把式,就说这铜钱吧,扔在地上我道谢花俏是嘴把式,刚才演的是傻把式,可怎么又说又练呢?”
就有那嘴快的在人群里喊道:“不用手就把钱捡起来!”
“这位爷见多识广,在下佩服。”沙天一笑道:“不错,就是不用手。我也不说什么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了,若是诸位爱看就往地上狠砸钱,我们又献丑了!”
说着沙莺莺也是一身劲装,腰带刹地很紧,一下子就把那不值一握得小蛮腰给勒了出来。她一个腾空侧翻,从后面翻了出来,手中拿着一个成卷的牛皮小鞭,鞭子一挥围绕身周而行,直扫过围观人的鼻尖,吓得一帮大老爷们不由得往后一退。
那鞭子在沙莺莺手里好似活了一般,宛如翻滚巨蟒,抽在地上鞭鞭作响,末了还会挥在空中回劲儿打一个响鞭。只见地上刚才扔的钱一个个被抽的在地上上下起伏或满处打滚,再见沙莺莺就地一个翻滚,鞭子横着甩了出去,直打的铜板一个个飞了起来。
而沙天则手持铜锣,反手拿着用背面盛钱。那铜锣在沙天身上左右游走,时而在前时而在后,时而向左时而向右,但无一例外的是钱一个也没有飞到了外面去。铜板大子儿砸在铜锣上叮当乱响,随着数量越来越多,也不见这番折腾下钱有飞出铜锣的事情,定睛观瞧,那些钱竟然在铜锣里好像流水一般,顺着一个方向不停的转动。随着钱越来越多,继而除了锣声还有沙沙沙的金属声。
人们不断的叫好,不断地往地上扔钱,有的是真爱看真佩服,有的则是盼着钱一多了就会出错。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之后,沙天和沙莺莺竟然同时干脆利索的收了架势,有人没看明白当即“嘘”了起来。
沙天却不解释,只是把刚才拿在手里的铜锣从背后转了出来,当即又是雷鸣般的掌声和层不出穷的叫好,铜锣里密密麻麻垒的全是零钱,而且还奔儿齐整。伴随着演出的成功,钱也铺天盖地的撒了过来。
孟小六也在人群中看傻了,真是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啊,没想到这沙家这父女俩竟然这么有本事。可为什么他们被小伙计欺负的时候不还手呢?真是一文钱压倒英雄汉吗?还是说他们不想用自己的武艺欺负人?要知道别管是花架子还是什么,就这一套身手,别说打那个小伙计,就是把那家当铺拆了也是有可能的。
还有,虽然别的打把势的花样也很多,但没有沙家父女俩这么新鲜,可谓是前所未见。就照着今天这么演,想要发大财可能难点,可混口温饱是没问题的,为什么要落魄到当卖家伙事儿的地步呢?
孟小六想不通,演出还在继续,沙天先耍了一套单刀,又跟女儿对演了一套双刀,最后就是飞镖订纸靶,端的都是精彩节目。转盘子是最后的一项,人这时候也越来越多,沙莺莺把板凳摞的有二层楼高,然后几个蹬踏就上了顶端。沙天在下面扔盘子,扔一个沙莺莺接一个,然后用手中的小棍转动盘子,最后双手肩头头顶以及脚尖都转起了盘子。
人群中,和小六渊源不浅的大络腮胡子带着俩瘦高个挤了进来,小六当时就看到了他。其实还有个人是小六没看到的,那便是严谷子。严谷子生怕一会儿散了场给自己要钱,见看得差不多了,便转身而去。
穿大街过小巷,严谷子来到了一个位于小胡同的小门儿前,抬眼看了看大门上没挂着什么东西,于是啪啪啪砸起了门,门分左右一个风骚的女人迎了出来。见是严谷子,噗嗤一声乐了:“严掌柜,你都好久没来了。”
这是个半掩门的暗娼,严谷子要是给她说自己是瓦匠,虽然掏钱依然能来,可绝对不会让人这么恭敬,于是谎称自己是二荤铺的掌柜的。在胡同口开家二荤铺也一直是严谷子的梦想,他也不知道暗娼发现没发现,总之他特得意暗娼这么叫自己。
青楼妓·院严谷子是去不起,攒点钱也不管家里妻儿死活,且得来这里风流快活一下。他当即抱起那个女人,上下其手就往屋里走,女人被抱起来后夸张的叫着,欲拒还迎的用手捶打着严谷子,笑骂道:“看你猴急的,关门挂牌啊,别扫了风情。”
“哪里还等得及,我也想死你了。”严谷子到底是没挂上显示屋里有客人的牌子,只是用脚把大门踢上了。
一个时辰后,一个刀条脸的男人走到了门口。他看了看,大门上并没有挂牌子,伸手一推门,连大门也虚掩着,于是露出了淫笑,悄悄地走了进去。一进去就听到了严谷子说话的声音,刀条脸啐了一口,暗道一声晦气,便要转身就走。可万没想到,严谷子接下来的话让他停下了脚步。
严谷子翻云覆雨了几通,总算把本儿找了回来,他躺在床上歇着,怀里的女人面露红晕的嗔责道:“哪有你这样的,进门就来,疼死了,还有每次就好似不要命了似的,人家骨头架子都散了。”
严谷子咧着嘴说道:“大爷我最近心情不好,发泄一下。”
“为什么呀,谁惹您生气了?你拿我撒什么筏子。”
“还有谁,一个叫孟安的小人,最近也不知道走了什么大运,在人家家当上了大管家。以前就是个臭拉车的,现在可人五人六的了。我看啊,他就是个驴屎蛋子外面光的主儿,而且他背后的东家也说不定是个骗子呢?谁会找一个拉车的当大管家,一个月还给这么多钱,听说还他娘的要开大酒楼,让他当管事的。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儿,怎么都让孟安赶上了,我觉得他们东家也有问题。”
女人又问道:“那您准备怎么办?”
“我啊?我警察厅认识人,我回头找几个哥们去查查他。”严谷子吹牛道,其实他谁也不认识,只是过个嘴瘾。
女人显然没听到重点,或者也懒得问那个孟安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心不在焉的随口夸着:“您真有本事!”
“那是!”
窗外的刀条脸眼中寒光一闪,摸了摸怀里的小攮子,顿时一股杀气蔓延在他的身上。
“再来!”歇过劲来的严谷子哪里知道,门口站着这么一个人。
第十三章 出去赚钱
严谷子消失了,严谷子的婆娘本以为严谷子喝酒喝多了,或者有什么加急的活儿,结果一问他早就下了工。等了两天都见严谷子的信儿,无奈之下去求了小六家。
孟安现在是整个大杂院里混的最好的,不找他就实在想不起来要找谁好了。孟安的确托到了一个巡警,至于当官的他也不认识,毕竟孟安才窜起来不久,底子还是相对薄了一些。
不过有人就好办事,六扇门里好修行嘛,尤其是这就是一句话的事儿。果不其然,他们从城东的破庙里发现了一具尸体,这才两天的工夫,尸体还没腐烂,严谷子他老婆去一看,就发现果然是自己的男人。
她如何哭天喊地,以后孤儿寡母又怎么生活,以及警察如何“心不在焉”的破案,暂且不表。孟安办完这一切匆匆往东家所在而去,孟安是个尽职尽责的人,除了往日出去替东家采买,亦或是按照东家的指示去办事,往往都会留在大宅院里听吩咐。他也闲不住,一有空了就扫扫院子干点粗活。
“妈的,咱是不是找错人了,这个孟安也太认真了。”刀条脸在屋里骂道:“按说这个臭拉车的,得了势就该狗仗人势张狂无比才对,哪像他这样,没事儿就待在家里,让我们都得绷着。”
刀条脸的媳妇少奶奶抿嘴一笑道:“我说你是每天必须跟我一个屋,看得着吃不着,每每还得管老大叫爹,这才怒火中烧的吧。”
老爷沉吟片刻说道:“张狂的人有张狂的用处,安稳的人有安稳的好处。这可是北京,首善之都,这里达官贵胄不计其数,你以为和个小县城一样,随便狂妄一下就有人信?我看中的就是孟安的老实踏实,他越是这样,就越有人信他,更显得咱们深藏不漏。更何况他这性格,不容易招惹是非,引来旁枝末节不必要的麻烦”
少奶奶应和道:“就是,不像某些人溜出去找暗娼,反倒是杀了人。咱们可是风家的人,又不是缺家和马匪强盗,能不沾血腥就不沾,否则很容易把自己折进去。”
“小利知道了,他下次不敢了。”夫人此刻插言道。
“放心好了,我做的很隐秘的。我没在那半掩门的院子里杀人,我跟着他到了城外,趁着月黑风高才干掉了他,更把他藏到了远离主路的破庙里。当时哪里有人看到,发现尸体也无从查起。”刀条脸道。
丫鬟一改往日的卑谦样子道:“我觉得二娘说得对,虹姐你得管管你儿子了,他根本没搞清楚就杀人了。这人只不过是吹牛而已,他是孟安那大杂院里的一个瓦匠,哪是什么掌柜的。小利,万一你失了手,咱们岂不是全盘计划都打乱了。”
“嘿,怎么全冲我来了,我这是招谁惹谁了。我当时信以为真,觉得他可能发现了端倪,怕坏了咱们的事,这才........”刀条脸不服道。
“嘘,有人回来了!”老爷也不待刀条脸把话说完便低声道。
话音刚落,院子里传来了孟安的声音:“老爷太太,我回来了。”
孟小六这段日子可不算太好过,店里的活儿虽然大多都让王三胜干了,但自己学起字来完全没有想象中的那样轻松。掌柜的王定一说小六没开过蒙,现在年纪太大了要下硬功夫,使大劲的学,要不是学的都是有关摺货记录的东西,小六还真以为王定一是要逼着自己考状元去呢。
当然,现在民国了也没有状元了,想在当铺行当里有所作为,不认识字是不行,虽然无需舞文弄墨可也都得懂。毕竟王定一的期许并不是让小六止步于摺货这一个位置,摺货无非是过渡而已。
“小六,出来下。”王定一冲着库房里正在摆货的小六喊道。
小六忙从货架中出来,王定一扫视着库房被打理得井井有条,随口说了几样东西,小六都迅速的找到,端的是动作麻利。看管库房防火防盗很重要,但摆的整不整齐却要因人而异,有的库房各种东西都分门别类的放好了,可要找东西的时候却还得翻箱倒柜,有的则与之相反,看起来杂乱无章,摺货却能伸手就拿到想要的东西,孰高孰低全凭结果而论,没有硬性标准。
掌柜的又考了小六的几个词句,这才道:“当铺也是个江湖上的一份子,可以说在这个世上谁也离不开江湖。想要立足,非得有江湖关系,因为人人都是江湖人,你就必须从善如流。
往远了说,就是当年的那些变法大佬,哪个不是江湖上的大辈分,就是如今南方政府的孙文,不也是在洪门当了龙头吗?借的就是江湖的势力。对于什么都不懂的人被江湖中人称为空子,可无论是不是空子,其实你都是江湖人,因为你所在的这个世道本来就是个江湖。”
小六认真而严肃的洗耳恭听,他突然明白这是掌柜的要给自己点春了。只有点了春的人,才是真正的江湖人,更能融入到这个行当里。点春虽不如拜师那么正规,但一般都由师父完成,王定一给小六点春,以后王定一就等同于小六的半个师父了。
点春的春指的是春点又可写作春典,点是说点事情,典则有字典词库的意思。江湖上有一套共用的春典,是专门给跑江湖的人听得,也就是王定一所说的江湖中的江湖人。除此之外还有每个行当里都自己的专用词汇,外行人即便是江湖中人也根本听不懂。比如当铺内账本上所写的那些简略字,就属于行业春典的一种。
“开当铺的被称作是拱页瓢子,所以也是江湖上挂号的人。但毕竟我们是坐商,是开店做买卖的,所以不用像艺人和武人那样。这江湖春点能听得懂就行,怕的是人心险恶咱们蒙在鼓里让人坑了。但平时是不说的,所以我也会的不算太多,等有空了我会逐一告诉你的。”王定一道。
孟小六拱手抱拳深鞠一躬,王定一很满意的点点头道:“总之多听少说,更不能乱说。我刚才说人人都是江湖人,但跑江湖的却不认同这句,所以才把空子和攒儿亮,也就是懂江湖事的人分别开来。
外面有句话,叫能给十吊钱,不把艺来传。能给一锭金,不点一句春。这说明在江湖把春典看的比金子还重,生怕空子们知道了里面的道道,以后砸了自己的饭碗也毁了别人的生意。
所以你说了春典,就等于向别人证明自己是江湖中人,一旦承认了是江湖中人就得遵守江湖规矩。我说了,咱们是生意人,哪里又能知道这么多江湖规矩,小不然的触犯了就可能引来杀身之祸,倒不如闭嘴不说当个不知者不怪的空子。不说江湖话,自然没人注意你,但你却能听懂,你说这是不是多了一份儿保险?”
小六听在心里直道还真是这么回事,想想自己以前和麻子大头还有狗子他们在外面胡说八道,会两句就到处乱说,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也万幸年纪都小没人怪罪,真碰到心眼窄的江湖人,岂不是要惹祸上身?
王定一此刻说道:“刚才店里来了个人,我从后面看出来了点门道,但拿不准,且让二柜拖住了,走,现在带你去涨涨见识。”
小六连连称诺,两人走了几步,突然王定一回头道:“一会儿你该怎么办?”
“多听多看少说,甚至不说。”小六答道。
王定一笑了:“聪明。”
两人走到前院店铺,此刻二柜正在陪着一人在旁边的桌椅前聊天,桌上还摆着茶,见王定一来了便介绍道:“这是我们王掌柜的。”
“王掌柜,久仰久仰。”那人抱拳拱手道。
王定一也连忙回礼,两人聊了一番,原来是来当卖东西的。若不是街上的惯犯老荣,一般东西当铺都收,而且很少问来路,就算是老荣偷的东西,当铺其实也收,只不过要在手里捂上一阵绝不会出货。不是怕不好出货,而是怕这是权贵之人的东西,尤其是名贵物件。一般情况下,老荣偷了东西也有规矩,也得在手里放几天,所以两边都捂上几天,没有风声就彻底放心了。
眼前这人脸上不挂像,要么就是个大盗,要么就不是荣行的。小六实在瞧不出有什么古怪,那人所当的东西是两尊玉罗汉。罗汉雕刻的惟妙惟肖,用的玉料也十分考究,最主要的是这两尊罗汉没有一点破损。
玉器和瓷器一样,都是极容易破损的物件,这两尊玉罗汉五官和衣摆,以及探出来的枝节都没有断裂拼凑的痕迹。黄金有价玉无价,北京城里还算天下太平,也自然有玩儿玉器的人,单说这玉就是个好东西,加上如此能工巧匠的雕刻技术,每个手指的关节都刻了出来,还没破损,这就是绝上的佳品了。
王定一问道:“这玉看颜色和包浆有些年头了,可有什么故事?先生可知这东西有什么典故由来没,若是有,价格应当更高。”
“这.......这个在下不知,这只是祖上留下来的。”那人答道,他自称也姓王,当铺里除了老相识,没有问人姓名的规矩,生怕别人难堪。
王定一又问道:“可依我看这应该是十八罗汉中的骑象罗汉和降龙罗汉,这单个卖就不如十八个一起卖来的划算了。”
“可我只有这两个,还请掌柜的给估个价。”姓王的客人道。
王定一道:“死当,一百大洋?”
“一个?”
“二百大洋,支钱,入库,死当。”
交易就这么愉快的达成了,掌柜的又把孟小六叫到了后院,待只有两人的时候,才说道:“今明儿两天我放你假,你去外面到处嚷嚷,咱们收来了两尊玉罗汉。知道该怎么去说吧?”
“不显山不露水,既要人尽皆知还不能太过刻意,更不能说的太懂行了,当然我也真是不太懂。”孟小六道。
掌柜的一愣,问道:“你可知道我为何让你这么做?你这孩子聪明的渗人。”
“不知道。”孟小六挠着头,给出了一个让王定一哭笑不得的答案。
王定一笑道:“那你刚才怎么知道的,该如何行事?还说的分毫不差。”
“我虽然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既然掌柜的让我出去嚷嚷,那就是让我当饵,引别人上钩,我那样做更容易让人信任。”小六道。
王定一点点头,掏出来两块儿银洋给小六道:“拿着花去,我想你应该知道该花在哪儿?响鼓不用重锤敲,这事儿办好了外面就有钱赚,我还另有赏。”
“外面还能赚钱?”这下小六有些懵了,心中的疑惑越积越深,抠门的王定一突然大方起来,却怎么看怎么像只偷腥成功暗自窃喜的猫。
看着孟小六走了,王定一意味深长的喃喃自语道:“这小子,真是个老合的材料啊。”
哪里是消息的集散地,哪里闲人最多故事最多,毋庸置疑当属茶馆,北京人对茶馆有着独特的热爱,在这里不光有听书听大鼓的,还有闲暇的各种懒散和闲聊。小六在茶馆待到第二天,终于寻到机会见缝插针,听别人谈起玉器,当即说起了店里的玉罗汉,满脸自豪说这是自己见过的最好的玉器,但就是不说是哪家典当行。
他故意露怯说是玉佛,描述一番后被懂行的指正是玉罗汉,还根据小六故意含糊的描述,说出了是哪两尊罗汉,并大约评估了一下玉的成色。
这些闲人里有真本事的也不少,所说的和王定一讲的差别不大,仅凭描述就能推断出来,这是何等的本事。不过经过小六这么一演道,大家反而更相信那是两尊绝好的玉罗汉了。小六又玩了一会儿,却见一个衣着华贵的男人在另一个老茶座的带领下匆匆跑进茶楼,老茶座指了指小六,那华贵男人当即上前,给了小六五块儿大洋道:“说,你是哪个当铺的!”
“还真能赚钱!”小六愣了,看着那男人终于知道啥是大鱼,掌柜的又是偷得哪门子腥了。
本章节完,你们再猜,是哪门子腥?哈哈,另外拒绝板砖拍我,很快小六就该被拍了
今天在外面玩儿估计这夜回不去了,大家别等了先睡吧。。。。。
第十四章 十八玉罗汉
男人又掏了两块儿大洋,才问出了小六所在的当铺,跟着小六回去后一番讨价还价,以每尊玉罗汉一百六十块大洋的价格成交。这才两天的工夫,一进一出就赚了一百二十多块,这钱也太容易赚了。
王定一让孟小六自己想,小六想破了脑袋都没想出来。王定一提点小六,说这个男人姓程,大家都叫他程爷,他从玉器店以一百一十一尊的价格买到了十二尊玉罗汉,这下小六就全明白了。
程爷有了十二尊罗汉,听到另外两尊自然会欣喜若狂,若能凑齐十八罗汉,岂不是大功告成功德圆满?再说能凑满十八罗汉,就凭这做工和材料,以及如此齐整的整套,价格还不得翻着个的往上涨?
既然如此,这两尊玉罗汉就是为最后的四尊打下了基础,让程爷更多了一些希望。如果这时候有人出来卖那四尊玉罗汉,即便价格高了许多,那么程爷也会毫不犹豫的买下来的。
“小六啊,都知道东西得完整、成对儿才能卖出价去,谁能想到散着卖赚得反而更多?世间万事,过程纵然重要,但结果却是成王败寇。”王定一喝了口茶道:“我想,最后三尊玉罗汉不会在北京城出现,因为那样太让人起疑了,但也不会太远,太远了程爷就不知道了,甚至它们价格略低,那么会怎么样呢?”
“他就着了道了,不认为是个骗局。到时候就差一尊了,他会发了疯一样的寻找,更加不会计较价钱。最后这尊玉罗汉能够卖出去天价。”小六道。
王定一点点头:“没错,绝对是天价,不然他们就白忙活了。算这么一笔账吧,这尊玉罗汉如果我买的话,也就最多出一百,所以最初他买的不算太亏。如果是整套,均下来每个也就一百三到一百四。可我敢说,最后的天价就能把其他的窟窿都着吧回来,而且能让他们大赚一笔。”
“他们?他们是什么人?”小六问道:“还有,掌柜的您为什么要帮他们?”
王定一答道:“我就是个半开眼,对江湖上的事情一知半解,但典当行里的道道我见得多了。这种人是骗术四大门中蜂麻燕雀的蜂字门,当然其中可能还用了别的门道,蜂麻燕雀向来不分家,皆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蜂门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分工,这次咱们遇上的人是蜂却又用了雀的手段。这么说吧,每个卖出玉罗汉的都不是同一个人,他们会想办法让事情变得合理,滴水不漏,并慢慢把买玉罗汉的人引入这个圈套,从而无法自拔。无论是贪心也好,人性求全的特性也罢,总之他们摸准了这个程爷的命脉,就不可能不成功。
至于我为什么帮他们,那是因为能赚钱,这么一来咱们也不亏,我又何必多管闲事招惹是非呢?卖给咱们玉罗汉的人,肯定知道咱们盛隆典当行的名声,所以料定我能看出门道来,会顺水推舟的做这笔生意。到最后古玩店的老板赚到钱了,我赚到钱了,蜂门的人也赚到钱了,难道不是皆大欢喜?
让你去嚷嚷能让咱们赚得更多,你也能混点零钱花。退一万步说,就算你不去,也有人会引着程爷来,这人也是蜂。他们就像蜜蜂一样,各有分工各司其职,也像大风一样,踪迹不定风来风去。”
“掌柜的你真厉害。”小六由衷地说道。
王定一却摆摆手:“这事儿在咱们这行和古玩行当多得是,有的是自己单干,让咱们做棋子却让被骗的替他们给了好处。大家心知肚明却不揭穿,这就是江湖规矩。当然也有商家故意做扣儿让人往里钻的,那样坏了口碑也就一回的买卖了。总之见得多了自然识得广,不说江湖这辈子你学不完,就咱们典当行的门道,就够你钻一辈子的了。”
王定一说的对吗?果真没错。别管孟小六还是王定一都在关注着这件事,果不其然,在房山发现了三尊玉罗汉。而且中间还倒了一手,卖给了程爷的一个相识。大家都是朋友,中间没涨价,竟然以九十大洋一尊这样超合适的价格买了下来。
程爷觉得自己捡了大便宜,更加不疑有他。不过十八尊玉罗汉就差一尊便组齐了,这最后一尊反倒是成了程爷的心头病。程爷朝思暮想,对最后一尊玉罗汉愈发渴望起来,就好似凑齐了十八尊他便可以修成正果立地成佛了一般。
其实最初程爷并没有这么痴迷于此,他喜欢古玩,尤其是喜欢玉器,十八尊罗汉凑齐了那自然是大功一件,还能变得更加值钱,可凑不齐就凑不齐了。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程爷手中的玉罗汉越来越多,他的心态发生了变化,钻入了牛角尖也等同于钻入了蜂家的骗术当中。
接下来的半个月,一切风平浪静,程爷却茶不思饭不想,到处打听最后一尊伏虎罗汉的事情。整个圈里都知道程爷要找这一套十八罗汉,不少人如王定一一般看了出来,却无法出言提醒,毕竟这不同于权二爷这样老主顾的骗人,而是人家专心做了个局儿让程爷往里钻。更重要的是,权二爷也算知根知底,但骗程爷的人谁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来头,所以谁也不愿意给自己惹祸上身。
程爷越沉不住气,那群骗子就越沉得住气,如今就是有人告诉程爷他是被骗了,他也不定会相信。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如是而已。大约过了一个月的光景,木叶尽脱北雁南飞,西风正紧已是深秋,天儿已经很凉了,眼见着就要入冬了的时候,有个外地商人在酒楼听说此事,便言称自己就有这么一尊玉罗汉,还说这是祖父传下来。
当程爷赶到酒楼的时候,人已经走了,程爷发了疯似的找了两天才找到那个商人,结果一看还真是缺的那一尊玉罗汉,那商人声称这是自己祖父传下来的,这次来北京是因为祖上托梦给自己,让自己抱着玉罗汉来北京红螺寺祈福的。不由程爷议价,一口回绝直接不卖,人家说自己不缺钱,让程爷免开尊口。
这世上没有谈不成的买卖,只有谈不拢的价格。当程爷第二次找到那个商人,开出了一千块大洋的天价后,商人终于勉为其难的答应了,并让程爷记得替自己去红螺寺上香祈福。程爷倒也实在,还真带着人抱玉罗汉去了红螺寺上香祈福,并拿了不少灯油香火钱。
抱着十八罗汉上山,程爷志得意满,凑齐十八罗汉的风光一时无两。外面人都称程爷这是心诚则灵,也夸赞程爷才是真正的玩家,只有古玩和典当行的人沉默不语。程爷家里有钱,一年扔在古玩珍宝上的钱不计其数,一两千大洋的差别他还真不放在眼里。
这十八罗汉整套虽然难得,底料做工都好,可就按照整套最高售价一百四十大洋一尊估量,两千五百二十块已经是顶到天的总价了。这么个价钱,足够普通人在北京衣食无忧的过上七八年了,可对于程爷来说不过是毛毛雨。不过话说回来,谁的钱也不是天上飘下来,你要是一开始告诉程爷这套十八罗汉要两千七百多大洋,程爷准叫你玩蛋去,这不是坑傻子吗。
那时候的程爷没这么爱这十八尊玉罗汉,他的眼中是物件成色和它所对应的价钱,可当他被坑入这个局儿的时候,那他就不那么在乎究竟钱多钱少了。按照王定一估计,古玩店收来的十二尊玉罗汉也就和自己一样是一百大洋,而乡下程爷朋友买到的进价大致在八十。程爷总共花了两千九百一,而骗子们卖了两千七百八,剩下富裕则是各商家所得。
程爷至少多花了将近四百块大洋,骗子也理所当然的多挣了至少二百六十块。程爷满意了,商家满意了,骗子更是荷包鼓起,到最后反倒是没一个不高兴的,这才是高明的骗子,让所有人都满意回头还得连连道谢的骗子。
事后,孟小六曾问过王定一,怎么一眼就看穿这个骗局的,难不成就是所谓的见多识广那么简单?这个答案实在是有些太笼统了。
王定一说,他只是觉得有些端倪,让小六且去试一试。如果非要说自己发现了什么,那便是卖给盛隆当铺两尊玉罗汉的人,穿的虽然富贵,但却不似久居富贵之人。正所谓三辈儿出贵族,其实那人装阔的本事和气质都不错,可若把他和权二爷这个败家子儿摆在一起,就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些不一样了。
这种气质是装不出来的,是靠从小养出来。王定一见的人多,又经常跟权二爷等败家子儿打交道,所以熟悉他们身上的那股味道。况且那人的牙齿不是很齐颜色也不是很好,这是水质和卫生习惯造成的。如果他自称是个自己起家的商人,王定一或许可能相信,但他却说这是祖上留下来的,可信度便低了许多。
最重要的是,王定一说那人身上有一股江湖气,这种江湖气非江湖中人看不出来,那人没有刻意隐藏,就是故意展现给王定一看,让王定一也成为这个局中的一枚棋子。
孟小六在感叹江湖险恶的同时,也记住了王定一对这事儿最后的总结:“蜂麻燕雀四大家,果然名不虚传。”
蜂门如此,那么剩下的三个,又会是怎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