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雨头对头,脚对脚,叠摞在女尸身上,他感觉到这具女尸很奇怪,它的脸颊是温热的,她嘴里呼出的热腾腾的气息,喷在自己的脖子上。滕雨刚刚感觉到惊骇的时候,脖子突然就被这具女尸掐住了。他想喊,却喊不出声来。
棺材外,日本武士已经翻墙进来了,他们咚咚咚的脚步声,隔着厚厚的棺材板也能够传进来。滕雨听到脚步声在停尸房里停止了,然后,传来了日本武士的说话声,声音瓮声瓮气,听不真切。
掐住滕雨脖子的手指,突然松开了,身下的女尸突然舔舐着滕雨的脖子。滕雨突然感觉到一股熟悉的甜蜜的气息,让人意乱情迷,在没有一丝亮光的黑暗中,他的嘴唇准确地碰撞到了身下这个女人的嘴唇,然后,两张嘴唇紧紧地吮吸起来,像两条退潮后搁浅在沙滩上的鱼。
他们都在黑暗中凭借气息认出了对方。棺材里的那具“女尸”是师姐何蓉。
他们在黑暗的棺材里忘情地拥吻着,然后,衣服就很自然地褪下了。他们被蓬勃的欲火燃烧成灰烬,完全忘记了棺材外,相隔一尺远的地方,就有一群日本武士在寻找他们。
他们划着一条小船,气喘吁吁地划着,划到了波浪之巅。他们坐在波浪之巅,看到月光洒在江面上,洒下了万片金光。然后,小船从波浪之巅一路滑下,滑到了万片金光中。他们想要飞起来一样。他们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身体几乎虚脱了。
突然,棺材盖被移开了,一道亮光像利剑一样劈开黑暗,照在他们赤裸的身体上。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还没有感觉到危险从天而降,突然,棺材外传来一声长长的尖叫声,声音像铁片被撕裂开一样。一名日本武士不知道喊了一句什么,所有的日本武士都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撒腿就跑。
日本武士翻墙跑远了,何蓉推开滕雨说:“快穿衣服,快跑。”
赤身裸体的滕雨从棺材里翻出来,他的双脚刚一挨着地面,就差点摔倒。刚才在棺材里,他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何蓉将他的衣服丢出来,他慌里慌张地穿着,把上衣穿成了右襟压左襟【注】。慌乱中,他又找不到系上衣的带子。
何蓉在棺材里穿好衣服后,飞跃而出,她拉着滕雨跑到了墙根下,然后让虚弱的滕雨站在她的肩膀上,她站起来,滕雨就够着了墙头。滕雨爬上墙头后,又把何蓉拉了上去。
他们翻下墙壁,滕雨想要向前跑,何蓉指指身边的大树说:“快点爬上去。”
他们爬上了大树,坐在树杈上。
时间不长,大树下传来了轻悄悄的脚步声,他们向下一看,看到十几名日本武士手握长刀,来到了那座院子的墙外,他们翻墙而入,直奔停尸房,然后打开棺材板,棺材板里空空如也,只有滕雨遗留下的一根带子。他们拿着带子左看右看,然后很懊恼地甩在地上,离开了停尸房。
滕雨看到日本武士走远了,仍然百思不得其解。他不明白日本人为什么听到一声尖叫后,就仓皇逃遁;不明白日本人为什么会去而复返。
何蓉说:“因为墙角的荒草里有一具尸体。”
滕雨问:“谁的尸体?”
何蓉说:“当然是棺材里的尸体,我把它搬出来,丢在荒草里,自己躺在棺材里。”
滕雨问:“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为什么要躺在棺材里?”
【注】古代中国人穿衣,上身宽松,用左襟压着右襟,外面用一条带子系着。而右襟压着左襟,则被认为是不开化的表现,当时的中国人认为,落后的野蛮民族才会右襟压左襟,称为“左衽”。管仲曾说:如果没有孔子,我们至今还是披散头发,右襟压左襟的野蛮人。
何蓉刚想回答,树下又走来了一群人,他们穿着号衫,戴着号帽【注】,脚步迟钝,大声说话。他们打开院门后,径直走了进去,他们拖沓杂乱的脚步声在院子里回荡。他们来到停尸房里,突然看到棺材板被打开了,棺材里空空如也,一齐惊讶万分,没有人说一句话。有一个人试探地叫了一声“爹”,然后更多的声音在叫“爹”,声音乱七八糟,接着,有人在叫“伯”“叔”。他们的声音里充满了惊讶和恐惧。但是,院子里没有回应。
突然,有人在墙角喊:“在这里,在这里。”
那群人一齐跑到墙角,看到墙角果然躺着一具死尸,正是他们的爹,或者他们的伯,他们的叔。有一个人跪了下去,所有人都跪了下去,他们一齐拉长声音哭泣:“爹呀,伯呀,叔呀,你有什么冤情啊?你有什么冤情就托梦给我们啊。”
躲在树上的何蓉强忍住,才没有笑出声来。
那群人的哭声引来了更多的人,人们看到这一幕,都惊骇不已,此前,从来没有听说过死尸会打开棺材板,自己跑出来。既然自己跑出来,那他肯定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大家议论纷纷,都在猜测他到底有什么心愿。
天快要亮了,何蓉对滕雨说:“你坐在树上别动,我去拿两身号衫。”
中国民间风俗,哪家死了人,全部亲戚都要来奔丧,奔丧的时候要穿着号衫,戴着号帽,号衫号帽都是由死了人的这户置办分发。号衫号帽也只有在死了人的时候才会穿戴,平时没人穿的,所以,一般情况是,全村每家每户都会置办一套号衫号帽,互相借用。亲戚一般是安葬死者的当天,才会来到死者家中,而死者家属,则在前一天就结好号衫号帽,放在家中备用。
时间不长,何蓉就偷到了两套号衫号帽,站在大树下向滕雨招手。滕雨溜下树来。他们穿上号衫,戴上号帽,现在,他们是这户死者的亲戚了。
天亮了,死者家里人头攒动,穿着号衫的亲戚和没穿号衫的同村人挤满院子,人们都在战战兢兢地说着相同的话题:死者昨晚从棺材板里跳出来了。
死者家中的亲戚很多,远远近近的亲戚都来了,他们都要在这一天送死者最后一程。亲戚之间有些很熟悉,有些从来没有见过面,所以,开饭的时候,何蓉和滕雨老实不客气地坐在坐在桌子边,埋头痛吃,和谁也不搭话。
吃完饭后,就要出殡。最前面是抬着棺材的人,然后是穿着号衫戴着号帽的人,他们排着两路长队,逶迤向前,有的痛心疾首,有的左顾右盼,嘤嘤嗡嗡的哭声就像乌云一样久久不散。何蓉和滕雨走在一起,他们也装着很伤心的样子。
快到坟地的时候,后面突然起了一阵骚动。何蓉悄声对滕雨说:“别回头,他们就在后面。”
滕雨把号帽压低了,盖住眉头,低下头去,装着痛哭。身后赶上来了两个人,他们一边一个,也穿着号衫,也戴着号帽,也假扮成这户人家的亲戚,故意用肩膀碰撞何蓉和滕雨,想要他们抬起头来。滕雨用手掌捂着脸只是痛哭,好像没有留意到他们的碰撞,他们看到滕雨悲痛欲绝的样子,又去碰撞前面的人。
滕雨从指缝间发现,其中一个人是角丸。角丸怀疑滕雨一直藏在这座村庄里,他和日本武士展开了地毯式的搜查。
前面出现了丁字路口,出殡的队伍向左面拐去,何蓉和滕雨脚步缓慢,任由后面的人超过他们。到了丁字路口,他们突然转向右面,发足奔跑。
身后传来了杂沓的脚步声,滕雨回头看去,看到追来的穿号衫和没穿号衫的,居然有七八个人。
为了《戚绝书》,日本人已经集结到了雁荡山,谁也不知道雁荡山到底有多少日本斥候。
宽大的号衫严重阻碍了他们奔跑的速度,他们边跑边脱号衫,将号衫丢在了地上。后面的日本斥候紧追不舍,前面又冒出来了几个人,他们迎面跑来,显然是想拦住何蓉和滕雨。何蓉和滕雨逃无可逃,躲无可躲,只好斜刺里跑进水田里。
江南水网稠密,河汊纵横,一道道田垄隔开了一片片水田,水田里滋养着青蛙和田螺,还有双脚细长的鹳鹤。何蓉和滕雨双脚踩进水田里,惊起了鹳鹤和青蛙,鹳鹤一飞冲天,青蛙蹦蹦跳跳,追赶的人两翼包抄,想把他们围堵在水田里。
右手边有一座小山,山上长满了葱茏的落叶乔木和浓密的灌木树丛,滕雨拉着何蓉向右边跑去,他们的鞋子掉在了粘稠的泥巴里。那些追赶他们的人看到改变了方向,就沿着田埂大呼小叫地追过来,何蓉和滕雨爬上水田,一头扎进了灌木丛中,灌木丛中的尖刺把他们的双脚扎得鲜血淋漓。
追赶的日本斥候也追进了灌木丛中,他们踩踏枯枝败叶的声音清晰可闻。何蓉和滕雨气喘吁吁,摇摇晃晃,他们的力气几乎殆尽,眼看着就要倒下去了,他们手牵手再向前跨出了一步,突然一脚踩空,头重脚轻,掉进了暗坑里。
日本斥候距离何蓉和滕雨仅仅一步之遥,他们伸出的手臂抓在空中。他们眼看着何蓉和滕雨凭空消失了,脚前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暗坑。
角丸追上来了,他看着暗坑,狠狠地咒骂那些先到的日本斥候,然后将几个日本斥候推了下去。暗坑里传来碰撞声和惊恐的叫声,声音激荡澎湃,扶摇直上。
暗坑并不深,何蓉和滕雨跌跌撞撞地掉下来后,身上的衣服被嶙峋的岩石划破了,裸露的皮肤也被划破了。但是,他们的神志还很清醒。
借助着暗坑上方的光亮,他们看到暗坑底部影影绰绰,仿佛有无数只怪兽潜伏在黑暗中,虎视眈眈,蠢蠢欲动。空气又湿又热,残破的衣服裹在身上,像披着粗硬的渔网一样让人浑身难受。
滕雨拉着何蓉的手,问道:“现在怎么办?”
何蓉说:“向前走,看看能不能走通。”
何蓉的声音刚落,暗坑上面突然噗通噗通滚下了好几个人。何蓉赶紧拉着滕雨向前走。
那几个人掉下来后,恐惧地叫喊着,他们的声音在暗坑里回荡着,听起来异常响亮。过了一会儿,他们在黑暗中摸索着,聚拢了一堆飘落在坑底的枯叶,点燃了。熊熊火光将黑暗次第排开,何蓉和滕雨看清了他们,他们也看见了几丈开外的何蓉和滕雨。
那些人叫喊着追上来,何蓉和滕雨转身奔逃,前方有一条地下河,他们走投无路,只能扑进地下河里,河水砭骨冰凉,好像有无数支绣花针扎着他们的肌肤,他们全然不顾。身后,日本斥候步步紧逼。
水越来越深,先淹没了他们的腰,然后淹没了他们的肩膀,最后,将他们全部淹没。水下一片黑暗,像浓墨一样的黑暗,他们不得不放开手臂,用手脚划动着向前游走。何蓉不知道滕雨跟上来没有,滕雨也不知道何蓉在哪里,在黑暗中,他们仅仅凭借着直觉向前游。
突然,何蓉感觉到自己置身在一处洞穴里,上下左右都是石头,她睁开眼睛,连一丝光亮也看不到。黑暗像沉甸甸的石头一样堵在她的心口,带给她窒息般的痛苦。她憋着气,奋力地向前划动,她已退无可退。
黑暗漫漫无边,寒冷痛彻骨髓,从未有过的恐惧和绝望攫住了她,她平生第一次想到了死亡,死亡像黑暗一样紧紧地缠绕着她,她连一丝挣扎的力气也没有。如果就这样死了,没有人能够记得她,没有人能够找到她,她像一缕烟尘一样消失了,消失得无踪无影,这是人世间最可怕的事情。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希望的时候,她突然想到了滕雨,滕雨也许就跟在她的身后,她必须活下来,为了滕雨,为了他们未来的家,他们曾经约定,要去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过男耕女织的生活,生一群孩子,她怎么能轻易放弃呢?怎么能轻易离开呢?
我必须要活下去。
她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向前划动着,然后,她看到头顶上方有一星光亮,像一盏灯光一样。她已经没有力气了,摊开四肢,任由河水托举着她。光亮愈来愈明晰,愈来愈宽阔,他看见了光亮中游动的自由自在的鱼,也摇曳的水草。
终于,她浮出了水面,她看到阳光辉煌地照亮了她,她浴火重生。
这是一处天坑。
天坑像一口非常巨大的铁锅,锅口是圆形的,锅沿是直上直下的悬崖峭壁。想要从锅底攀援到锅口,是完全不可能的。锅底是深厚的水潭,无法知道这些水是来自地下的泉水,还是来自地上冲刷的雨水。
何蓉浑身湿漉漉地爬在水边,她等待着滕雨要从水里爬出来。可是,她等候了很久,也没有看到滕雨爬出来的身影。暮色降临了,天坑愈来愈阴暗,周围是死亡一样的寂静,何蓉想到滕雨,嚎啕大哭。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她哭累了,就昏睡过去。在睡梦中,她看到滕雨来到了她身边,浑身湿漉漉地,他问:你怎么现在才来?滕雨说:你游得好快啊,我一路追一路追,现在才追上了你。她说:我们以后再也不分开了。滕雨说:我们现在就回家吧。她说:好。然后,她就伸出手臂,让滕雨拉她起身……
她一伸出手臂,就睡醒了。她听见天坑上方狂风呼啸,不时有几片树叶飘落下来,一条银河横亘天空,繁星点点,让她感觉到异常凄冷。她摸了摸,滕雨没在身边,而且,滕雨没在天坑。想到昨天晚上,他们在棺材里如漆似胶,而一天过后,他们就阴阳两隔,何蓉的心像用铁锤锥击一样痛苦。
何蓉又冷又饿,浑身发抖,她用树叶把自己盖起来。
天坑上方突然传来了打斗声,和什么动物的叫声,接着,何蓉听见有什么东西从上方掉下来,落在了天坑底部倾泻的地面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天坑底部传来两声哀鸣,然后,一切都静息了。
何蓉不知道那是什么动物,她操起一块石头,借助着黯淡的星光,悄悄走过去。走到近前,她看清楚那是两只梅花鹿,两只梅花鹿在争斗中,犄角缠在了一起,再也无法分开,它们挨挨挤挤,进进退退,一同掉入了天坑里。
何蓉用手指摸上去,她摸到两只梅花鹿都停止了呼吸。一只梅花鹿的脖子上有一块伤口,正在咕咕冒着热乎乎的鲜血。何蓉没有多想,就爬上去,吮吸鲜血。
粘稠的鲜血顺着喉咙滑到肚腹里,让她禁不住连连咳嗽,咳嗽过后,她又爬在梅花鹿的脖子上。吸饱了鹿血后,她感到精神倍增,浑身燥热。中医上说,鹿血大补,是中药里的上品。
后半夜,何蓉搂着一直梅花鹿,又睡着了。
早晨的鸟雀声唤醒了何蓉,她睁开眼睛,看到阳光像瀑布一样从天坑顶部一泻而下。她摇摇晃晃站起来,仰望着天空中飘过的流云,告诉自己,一定要活下去。
没有人知道她独自置身在天坑底部,他没有火石火镰,连求救的信号也不能发出。天坑深约数十丈,甭说他喊出的声音无法传达到天坑顶部,就算能够传达到天坑顶部,也没有人会听见。这里既然有梅花鹿,那一定是荒无人烟的山岗,连樵夫药农也不会有。
她只能自求。
要自救,首先做到吃饱穿暖,天坑底部有梅花鹿,食物不缺少,但缺少火源。血腥的生肉,她吃不下去。而且,就算她能够吃下去,生肉携带大量病菌和寄生虫,她吃了后,也会生病。
她必须生火。
天坑很大,从这头走到那头,需要几百步。天坑里除了水潭外,还有千百年来飘落下来的树叶树枝,铺了厚厚一层。何蓉捡起一根粗粗的树枝,树枝很轻,早就被晒干了水分,她拿起一块石头,在一端挖出了一个凹槽,然后把碎树皮碎树叶铺在里面,再然后,她捡起一根细树枝,把一端磨平,接着,把细树枝磨平的这一端,插入粗树枝的凹槽里,手掌夹着细树枝,来回搓动,来回搓动……
阳光照在她的身上,她的身上有了汗珠。她不敢停下来,还在来回搓动,来回搓动……
她的手掌已经麻木了,因为长时间跪在地上,她的双腿也麻木了,可她还在机械地来回搓动,来回搓动……
终于,粗树枝的凹槽里有了淡青色的烟雾,烟雾像精灵一样袅袅上升,一星火苗从枯叶和碎树皮里害羞地探出头来,然后,欢欢喜喜地燃烧起来。
何蓉小心地把枯叶和树枝盖在火苗上,她看着火焰越烧越旺,泣不成声。
有了火焰,就有了希望。
接着,何蓉捡起一块锋利的石头,走到了一头梅花鹿的跟前。她在梅花鹿的肚腹上反复切割,终于割开了坚韧的毛皮。
何蓉没有见过杀鹿,但是他见过杀羊,知道怎么杀羊,就知道怎么杀鹿。像杀羊一样,何蓉先把梅花鹿的肚腹割开,把五脏六肺掏出来,然后,她用石片把梅花鹿的皮割下来。
动物的毛皮和肌肉相连,但是只要用利刃割开相连的动物纤维,就能够将皮毛和肌肉完整地分开。
现在,鹿皮有了,烤干血迹后,埋在草木灰中,再加以揉搓,就能够制成柔软的皮衣;鹿肉有了,架在火上烧烤,就成了食物。
可是还缺水,可供饮用的水。水潭里的水不能喝,因为那里面有太多的病菌,喝不了几天,就会患痢疾而死。
何蓉在地面上寻找着,寻找着可以盛水的东西,他翻开一层又一层腐烂的枝叶,有的枝叶是明朝的,有的枝叶是宋朝的,还有的枝叶是唐朝的,甚至更久远的,那些层层叠叠的枝叶散发着墨绿色的气息,潜藏着令人惊悸的昆虫。但何蓉已经不再恐惧了,求生的愿望压倒了所有胆怯和懦弱。
终于,他在枯叶下找到了一个龟壳。很多很多年前,一只乌龟来到了天坑里,它顽强地活了很多年,然后在很多年前死了。它的尸体成为了很多种昆虫的食物,成为蝎子、蜈蚣、蜘蛛、蚂蚁等等昆虫的食物。它们吃光了它的身体,唯独龟壳难以啃咬,只好放弃了。龟壳是世界上最为坚硬的东西之一,经过了很多年后,它还完好无缺。
何蓉用龟壳盛水,然后把烧得通红滚烫的石头放进龟壳里,龟壳里的水就会滚沸,滚沸后的水就可以饮用。
现在,天坑里有吃有喝有穿,他可以度过很多天。
人们常说:天无绝人之路。其实,世界上本来就没有绝路,只要你迈开双脚去走,去爬,去攀登,就一定能够走通任何一条路。任何一条路都会通往你所要去的地方。
解决了生存问题后,何蓉接下来要解决从天坑走出去的问题。
何蓉首先想着如何爬到天坑顶部。
天坑顶部到底部,有几十丈深。天坑洞壁直上直下,不借助外力,肯本不可能爬上去。就算天坑顶部有人发现了她,也无法救她出去,到哪里才能找到几十丈长的绳子。就算找到了几十丈长的绳子,又如何才能把几百斤重的绳子搬上荒无人迹的山顶。
这种办法根本行不通。
何蓉想到的第二个办法是,挖掘地道,沿着地道走出去。
天坑周围是什么环境,根本不知道,也许穷其一生挖掘,只会挖掘到大山深处,越挖越走不出去。而且,没有挖掘工具,想要依靠双手挖掘出一条逃生通道,根本不可能。
何蓉想到的第三个办法是,潜入水下,寻找出口。
这个办法,也是唯一的办法。
何蓉想,既然天坑的底部和她跌入的那条黑洞相连,那么,是不是还会有另外可以出去的黑洞,沿着某一条黑洞,也许可以走出去。
此后,何蓉一次次潜入潭水中,在暗无天日的潭水深处,用双手摸索着,寻找可以带她走出去的生命通道。这是一个几乎没有胜算的办法,但这也是唯一的办法。每当她感觉到气力快要用尽的时候,就赶紧浮出水面。
终于有一次,她摸到了一块松动的石头。
她在黑暗的冰冷的潭水中,把石头搬开后,在黑暗的隧道里游了很长一段距离,感觉到四周再也没有石头了,然后,她畅快地摊开四肢,任由潭水托举着她,像一阵风托举着一片云朵一样,潭水渐渐温暖,她看到阳光照进了潭水中,四周游动着小鱼小虾,热闹得像赶集一样。阳光猛烈地包围了她,她浮出了水面。
这是一片与世隔绝的世界,有鸟雀在天空中自由地飞翔,有走兽在大地上自由地奔跑,但视线之内,没有一个村庄,没有一条道路,没有一个行人。尽管没有人类,但何蓉终于自由了,她的双脚踩在陆地上,像树木一样深深扎下根,任凭多大的狂风暴雨,也无法摧毁她,她已经是大地的一部分,她已经和大地融为一体,没有任何力量摧毁大地,山崩海啸也不行。
有时候,何蓉想,没有人类更好,因为她身上的衣服条分缕析,连最隐秘的部位也无法遮挡。此前,为了能够畅快地游泳,她将兽皮留在了天坑里。而现在,如果再回头去取兽皮,她担心会迷失了路径。
何蓉在空无一人的旷野中行走,四周都是连绵起伏的山峦,她的长发在空中飘飘冉冉,她感觉自己就像疯狂原始人。
夜晚,何蓉在树杈上给自己用树枝搭了一张床。月明星稀,乌鹊南飞,融融的月光洒在四周,树影婆娑,就像童话一样美丽。突然,她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那是脚步踩在落叶上的声音。
她看到月光下,有一个人影正在渐渐走近。
那个人手中拿着一根长棍,他每走几步,就会停下脚步,侧耳倾听周围的动静,看起来非常警觉。
何蓉的手中也拿着一根棍子,她本来是要防野兽的,但是,通过这些天走出宁国府的经历,他发现,世界上最凶恶的,不是四条腿的虎豹豺狼,而是两条腿的人。
何蓉紧握棍子,屏住呼吸,她的双眼紧紧盯着那个愈来愈近的黑影。她在暗处,那个人在明处;她在高处,那个人在低处,她能够突然一击,就致那个人于死地。可是,她担心的是,这个人有没有同伙?他是日本人还是后金人?他无论是日本人还是后金人,都不会单独行动。
那个人走得更近了,明亮的月光下,何蓉看着他挺拔的腰身,刀削斧凿却又不失秀气的五官,几乎眩晕过去。她从树上跳下来,那个人吓了一大跳,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她喊道:“滕雨。”
那个人就是滕雨。
何蓉在月光下看到滕雨满脸的惊愕。他们紧紧抱在一起,然后,倒在了地上,又开始做那天晚上在棺材里做的事情。
他们欲火焚身,烈焰升空,不管不顾,那天晚上,强敌环伺,今天晚上,野兽出没,他们只想在一起,把自己交给对方。
男人和女人的身体都像堤坝一样,如果一旦打开,洪水滔滔,就再也无法阻挡。
后来,他们累了,就彼此相拥着,亲吻着,满脸都是泪水,远处的山巅上响起了不知道什么野兽的叫声,他们爬上了树杈。树枝晃晃悠悠,如同他们摇曳的心旌。
滕雨说,那天,他跟在何蓉的后面,通过隧道的时候,跟丢了,他就一直向前游着,一直向前游着,后来,他游累了,没有力气了,就浮出水面,来到了这里。
何蓉吻着滕雨说:“我没有想到我们还能再见面,以后我们无论如何也不分开了。”
滕雨问:“那天你怎么在棺材里?”
何蓉说,自从滕雨和周济离开了宁国府后,她一直牵挂着滕雨,就一路追过来。追到了永嘉府,终于追上了他们,然而,她却步入了险境。
那天晚上,她知道滕雨来到了永嘉府,但却不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将近夜半,她跃上屋脊,看到哪里有灯光,就去哪里查看。她看到有一间房屋里有几个人在交谈,就爬在屋顶上,揭开瓦片,从木椽的缝隙向下看,她看到房间里有几个人,他们时而用她能听得懂的话,时而用她听不懂的话。桌子上放着一盏油灯。
他们反复说着一首诗歌:绿翠歌舞足风流,美酒如刀解千愁。蹉跎少年快乐事,夜深灯火上红楼。他们说,这首诗歌里潜藏的秘密已经揭开了,那是关于一本兵书《戚绝书》埋藏的地点。
其中一个人一字一顿地说:“这个地点就是,雁荡山中的绿翠峰,千愁崖……”
这个人尚未说完,远处突然响起了冲天炮的声音。那是角丸放的。此刻,角丸被周济和滕雨围攻,差点丧命。他逃上房顶,燃起冲天炮,向同伙示警求援。
冲天炮的声音惊动了屋子里的人,他们噗地一声吹灭了油灯。接着,院子里响起了叫喊声:“房顶上有人。”
何蓉知道说的是她,就沿着房脊发足奔跑。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有几个人爬上房顶追赶。何蓉跑过了几十间房屋的屋顶,还是无法摆脱追兵,她就跳进了院子里躲藏,没想到这座院子居然是停尸房。
何蓉走进停尸房里,打开棺材板,把死尸丢在墙角的荒草里,自己钻了进去。她惊魂甫定,追赶的人就走进来了。他们在停尸房里正搜寻着,突然看到远处有人影向这里奔来,就仓皇离开了。
然后,滕雨就躲了进来……
滕雨问:“追赶你的是什么人?”
何蓉说:“不知道,他们身材高大,留着胡须。”
滕雨说:“那一定是后金人。”
何蓉问:“后金人要干什么?”
滕雨说:“戚大帅晚年隐居,写了一本很重要的书,叫《戚绝书》,藏在一个隐秘的地方,后金人、日本人都想要得到这本书。”
何蓉问:“这本书写了什么?为什么后金人和日本人都想要?”
滕雨说:“这本书太重要了,里面绘制了东南沿海各处地图,涨潮退潮的时间规律,各处关隘的优劣。如果谁得到这本书,就能够轻易攻占东南沿海。”
何蓉问道:“绿翠歌舞足风流,美酒如刀解千愁。蹉跎少年快乐事,夜深灯火上红楼。后金人说,这首诗歌中隐藏着《戚绝书》的埋藏地点。可惜,我只听到上半句,日本人的冲天炮就响起来了,没有听到下半句。”
滕雨说:“后金人既然已经知道了《戚绝书》的埋藏地点,肯定赶往了寻找去取这本书的路上,也不知道周济他们知道不知道,也不知道周济现在在哪里。”
何蓉问:“你们找到师父了吗?”
滕雨说:“没有的。估计师父现在还在象山郡,师父去给象山郡报警,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何蓉说:“有危险也不怕,师父这一生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聪明果断,没有什么事情能够难倒他。我们天亮就赶紧去找周济吧,要赶在后金人前面,取走《戚绝书》。”
滕雨没有说话。
何蓉问:“你怎么了?”
滕雨说:“这些天,我想从这里走出去,攀上了四面高山,山那边都是悬崖峭壁,连老鹰都飞不上来。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何蓉抱着滕雨,脸颊挨着脸颊说:“这样也挺好,我们永远也不出去了。”
滕雨顿了顿说:“我以前一直想和你在一起,找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生儿育女。可是,这些天和周济在一起后,我想了很多,一个男人除了爱自己的家人,还应该爱自己的民族,爱自己的国家,以天下为己任,铲除邪恶,弘扬正义。这样的男人,才不枉来世上一趟。”
何蓉想了想说:“我和你在一起,你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滕雨说:“我亲眼看到了后金人和日本人的暴行,他们烧杀抢掠,灭绝人寰,如果他们得到了《戚绝书》,东南沿海就会被他们占领,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所以,我们一定要走出去,告诉周济这一切,设法赶在后金人和日本人的前面,取走《戚绝书》。”
何蓉说:“你说得很对。”
滕雨说:“昨天,我在山中转悠,寻找出去的路径,我看到了一座山洞,洞口已经坍塌,洞里阴风阵阵,非常幽深,不知道能不能通往外面。”
何蓉说:“天亮后,我们一起看看。”
天亮了,太阳升起来,何蓉和滕雨走出树林,走到山下,他们看到峭壁下面,有一个山洞。山洞前堆满了石头,那是从峭壁上滚落下来的。
他们清理石头,露出更大的洞口,滕雨钻进去,喊了一声,洞里传出隆隆回声。
何蓉跟进去,他们手拉手走了七八丈远,前面一堵悬崖挡住了他们,悬崖上有斧凿的脚窝,这是什么年代什么人凿出的,不知道,也许很久远很久远了。
悬崖下放着几面长条形的盾牌,盾牌表面光滑,背面有弯弯曲曲的凸起,好像文字一样,但是,洞穴阴暗,看不清楚。
何蓉一看到这些盾牌,立即有了主意,她和滕雨把这些盾牌搬到了洞穴外,滕雨惊讶地发现,盾牌背后写着“子胥监制”。
何蓉看到滕雨的神色,就问道:“怎么了?”
滕雨说:“这些盾牌是吴国的,据现在有2000年。这个监制的人叫伍子胥,是当年吴国的重臣,而我们脚下这片土地,在春秋时代,是属于吴国的。”
何蓉说:“如果是这样,这个洞穴里一定藏着古怪。”
何蓉和滕雨磨去那些盾牌表面的铜锈,把它们连起来,对着太阳,做成凹镜的形状,盾牌前放着一堆荒草,时间不长,荒草就燃烧起来。
他们制作了几根火把,点燃了其中的一根,重又走进洞穴里。
踩着脚窝,攀上悬崖,他们来到了一片开阔地。这片开阔地上,到处都是骷髅,有的骷髅手中拿着长戈,有的拿着长枪,滕雨想捡起一把长枪,手触处,木头枪杆化成了粉末,只留下一个锈迹斑斑的枪头。
很显然,在他们生前,这里发生过一场激战。一方是吴国,另一方是谁呢?
穿过开阔地,前面是一处长长的甬道,甬道里全是骷髅,这些骷髅赤手空拳,扭打在一起,搂抱在这里,当初,双方的士兵在这里短兵相接,长枪长戈无法派上用场,只能使用拳脚,前面的倒下了,后面的又冲上来。尸体在甬道堆积,重重叠叠。可是,吴国人当时是进攻,还是坚守?而且,这里并非军事要地,为什么双方都在争夺,志在必得?
滕雨说:“太惨烈了。”
何蓉说:“洞穴深处一定潜藏着什么秘密,要不然,不会打得这么激烈。双方的军队好像在争夺什么。”
甬道非常狭窄,他们双脚分开,踩着两边的石壁,七拐八拐,手脚并用,通过了甬道。
甬道尽头是一间石头房屋,房屋的地板上倒着几具骷髅,和甬道外的骷髅不同,这里的骷髅手中都拿着短刀。
何蓉说:“我看明白了,进攻的人是沿着我们进洞的路线进来的,因为甬道挡住了他们,长枪长戈无法通过,他们只能携带短刀进来。”
他们想要穿过石屋,继续前行,然而,石屋没有门窗。
何蓉说:“死了那么多人,就为了攻占这么一间石头房子,很不合情理啊。”
滕雨说:“我也想不通。”
房屋墙角放着一张小石桌,滕雨走过去,看到桌子上放着一捆竹简,他惊呼一声:“这是一卷竹简书。”
何蓉跑过来,看到竹简上密密麻麻写着篆体字,她一个字也不认识,问道:“上面写着什么?”
滕雨看了看,说:“写的是吴国最后的历史。”
何蓉从小就听过吴越之争,他问:“吴国最后怎么了?”
滕雨仔细看了看,对何蓉说:“这上面的文字很艰涩,应该是吴国的史官所写的,他写道,吴越交战,吴国战败,吴王夫差把宫中黄金藏在一个隐秘的地方,然后带着狼卫士来到了绝魂谷。”
何蓉问道:“狼卫士是什么?”
滕雨说:“可能吴王夫差的御林军。”
何蓉说:“莫非这就是绝魂谷?”
滕雨说:“可能就是。”
何蓉又问:“上面还写着什么?”
滕雨的父亲是知府,他小时候接受了严格的科举教育,古文功底非常深厚,他仔细看了看竹简,接着说:“这上面说,吴国军队依靠挖地道进入了绝魂谷,然后用事先栽种的竹林和引来的河流,遮挡住地道入口,越国军队穷追不已,他们用狼犬带路,追到了绝魂谷外,但却无法进入,绝魂谷壁立千仞,无法攀援,越国军队屠杀吴国战俘,用十万具尸体做成台阶,爬上了绝魂谷。”
何蓉听到这里,打了一个寒战,她说:“太恐怖了,什么样的人才能想出这样的主意?”
滕雨说:“想出这个主意的人,是一个非常变态非常可怕的人,他是越国的国王,先前被吴王打败,就屈膝为奴,把自己的情人交给吴王,每天让吴王踩着他的肩膀上马,不仅如此,他还在吴王生病的时候,品尝吴王的大便,说恭喜吴王,您的病好了,我听人说,如果一个人的大便不臭,则病入膏肓。如果大便有了臭味,就会痊愈。”
何蓉说:“天下竟然有这种自贱的人,一个人如果连最基本的尊严都没有,即使做了国王,又有什么值得称道的。”
滕雨说:“这个越王是一个不可理喻的人,可是后来的很多无聊文人却号召人们学习他,岂不可笑!一个没有尊严,自贱为奴的人,就是一个极端自私,非常可怕的人,这种人只能给别人带来灾难。”
何蓉问:“后面写着什么?”
滕雨说:“狼卫士和越国军队交战,胜了几场,然而,越国军队越来越多,绝魂谷里,满山遍野都是越国军队,狼卫士没有办法,只好保护吴王进入事先挖好的洞穴里。越国军队追进洞穴,通过甬道,守御的狼卫士节节抵抗,全部战死。几名贴身侍卫保护吴王,跑到洞穴更深处。”
何蓉说:“洞穴更深处……这么说,穿过这间石屋,还有路可以走得更远。”
滕雨说:“是的。”
何蓉问:“下面怎么写?”
滕雨推开卷着的竹简,贯穿竹片的绳子纷纷断裂,竹简剩下了一根根竹签,他说:“这上面只剩下最后一句话:敌已至,我投笔执刀迎击,愿上苍佑我黎民……这个史官真是一条汉子,令我辈敬仰。”
何蓉心中一阵恻然。
石桌边有一具骷髅,手中拿着一把刀,刀身已经长满铜锈。想来,这个人就是史官。何蓉和滕雨走到这句骷髅的旁边,跪下身去,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他们觉得时光一下子被拉近了,仿佛回到了2000年前的吴越最后一战。
站起身来,他们在石屋中寻找可以走向洞穴更深处的通道,可是,石屋的墙壁和地面,连一条可以插进手指的缝隙也没有。
滕雨想,当年越国的军队来到这里,肯定也和他们一样,寻找前行的通道,后来一直找不到,就只好放弃了。但是,这里肯定有通道,只是难以寻找而已。因为史官的那支笔不会说谎。
滕雨问何蓉:“你知道崔杼和史官的故事吗?”
何蓉说:“我自小就没有了父母,没有上过私塾,是师父收养了我,并教我识字。可我天生性格泼辣好动,不喜欢读书,没有认识多少字,更没有读多少书。我很羡慕你能读懂那么多难懂的书。”
滕雨笑着说:“我都是小时被父亲逼的。”
滕雨接着说:“崔杼是齐国的大臣,他有一个漂亮妻子,有一天,他的妻子被齐庄公看到,齐庄公动了色心,两人就勾搭成奸。崔杼知道后,就杀了齐庄公,叫来史官说:你就在史书上记载,齐庄公患痢疾而死。史官说,我不能这样写,他在竹简上刻写:崔杼弑其君。崔杼很气愤,杀了史官。按照当时的惯例,史官一职,由前任史官的弟弟担任。崔杼又对这个弟弟说:你在史书上写,齐庄公患痢疾身亡。史官弟弟说:我不能这样写。他依然在竹简上写:崔杼弑其君。崔杼很愤怒,又杀了这个史官的弟弟。史官的弟弟死后,他的二弟又来了,继续担任史官,他依然在竹简上写:崔杼弑其君。崔杼又杀了他。二弟死后,最小的弟弟来了,仍然担任史官,他还是在竹简上写:崔杼弑其君。崔杼把竹简摔在地上,长叹一了口气,放了最小的弟弟。最小的弟弟走出殿堂,看到南方的史官匆匆赶来,最小的弟弟就问:您怎么来了?南方史官说:我听说崔杼杀了你几位哥哥,担心他篡改历史,就拿着竹简赶来记录了。”
何蓉赞叹道:“这些史官真令人敬佩。”
滕雨说:“所以,这个史官绝对不会说谎,一定有通道可以前行。”
何蓉端详着石屋里的每一块石头,他看到几块大石头中间镶嵌着一块小石头,使劲推了推,小石头丝毫不动。她又左右转动,小石头像被焊上去一样,无法转动。她两只手扒着石头,使劲一扳,那块石头居然掉了下来,差点砸中了他的脚面。
何蓉异常惊讶。
然而,更惊讶的是,那块石头掉落后,墙上出现了一根铜链,锈迹斑斑。何蓉下意识地拉着铜链,没有拉动,滕雨过来帮忙,一件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小石桌下面一块石板被移开了,露出了黑漆漆的洞口。
当年,吴王和几名贴身侍卫从这个洞口逃走后,史官盖上石板,放回石头,在竹简上写下最后一行字:“敌已至,我投笔执刀迎击,愿上苍佑我黎民……”然后,放下刻刀,拿起战刀,与越国军队厮杀。他一个文弱书生,怎么会是饿狼一般的越国士兵的对手?
越国军队占领石屋后,没有找到吴王,他们在石屋里敲敲打打,寻找着每一寸石块,但就是没有想到会扳下一块石头。后来,他们只好离开。
史官和竹简在这里躺了两千年,直到有一天,何蓉和滕雨走进来。
火把即将燃尽,何蓉和滕雨换了一支火把,顺着台阶,走进了黑洞里。
台阶很长很陡,大约有几百级,他们下到底层,沿着隧道向前走,看到旁边有块石头有些异样,滕雨推了推,这块石头松动了。何蓉过来帮忙推,石头突然掉了下去,他们大吃一惊,何蓉身体前倾,已经失去了重心,滕雨一把抓住了她。低头看去,下面就是万丈深渊。冷风呼呼灌上来,让他们浑身颤抖。
他们所行走的,是一座搭建在万丈深渊上方的石拱桥。这座石拱桥是密封的。
深渊的底部,是层层叠叠覆压在一起的骷髅,密密麻麻的骷髅,数不清到底有多少具。他们看了一眼,就毛骨悚然。
滕雨自言自语道道:“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骷髅?”
何蓉说:“肯定是这样的,吴王派了很多工匠修了这些迷宫密道,修成后,害怕这些工匠说出秘密,就把他们全部推进了万丈深渊里。可见,这个吴王也不是好东西。”
滕雨说:“那个时代的很多帝王都是这样,秦始皇修建皇陵,建成后,将几十万工匠奴隶埋入了坟墓里。”
何蓉感慨道:“太残忍了。”
他们沿着密道,继续向前走,走入了另一座山的腹部。两人都很振奋,既然看到了万丈深渊,那么他们就一定走出了绝魂谷。
但是,前面是什么在等待他们,不知道。
他们继续前行,前方出现了亮光,像萤火虫一样,何蓉大喊:“出口,我看到出口了。”她抱着滕雨,又蹦又笑,说道:“我们不会陪着那些骷髅了。”
滕雨也很高兴,他戏谑何蓉道:“你不是想要找世外桃源吗?要离开世外桃源了,怎么又这么高兴。”
何蓉说:“那里面太阴森了,我可不想再回去。”
人人向往世外桃源,其实世界上哪里有世外桃源,世外桃源只存在人们一厢情愿的幻想中。人是社会动物,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一个人如果离开了社会,就无法生存,风花雪月可顶不了饭吃。
《戚绝书》
《吴越志》
《西行记》
来个“传奇三部曲”。
两人来到出口,前面突然别有洞天,在一大片开阔地上,四周是密密的树林,中间是一座巍峨的石头宫殿,橘黄色的阳光照着宫殿塔顶,显得金碧辉煌,两人都没有想到,这里居然隐藏着一座极为壮观的宫殿。
四周静悄悄地,连一声虫鸣鸟语也没有,静谧得让人心悸。他们手挽着手,拾级而上,走到了宫殿门口,向里面望一眼,里面空空荡荡,地面落满了积年的灰尘,连一丝昆虫爬过的痕迹也没有。
他们小心地走进宫殿大门,沿着青石板铺成的通道向前走,宫殿里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在回荡。通道两边,是两排石像,有的雕刻成猛虎,有的雕刻成威龙,有的雕刻成恶狼,一个个张牙舞爪,面目狰狞。
他们继续前行,跨过一道高高的门槛,进入了另一重宫殿,看到门槛下倒着一具骷髅,骷髅的后颈上插着一个箭镞。而在这个骷髅的后方十丈远的地方,倒着另一具骷髅,他的手中握着一张弓,弓弦早就锈断了,只剩下用用牛角和骨头制作的弓身。而这个握弓的骷髅,头盖骨上有明显的砍伤伤痕。
他们猜想,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有一个人从里向外跑,刚跑到二道门,后面追来的人射出一箭,射中了他的后颈。射箭的人又向前走,被埋伏的人从后面砍了一斧头,砍中了头盖骨。
这些人毫无疑问都是吴王的贴身侍卫,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要引起内讧,要自相残杀。
他们继续向前走,看到前面是长长的台阶,而在台阶前,纵横交错地倒下了十几具骷髅,有的手中握着兵器,有的赤手空拳,从他们叠摞的姿势中,可以想到当年厮杀的惨烈。他们分成了两派,互相残杀。
然而,他们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们绕过这些骷髅,走上长长的台阶,看到台阶上有一把椅子,椅子是石头雕刻而成的,椅子扶手上雕刻着两条屈曲盘旋的飞龙,而在椅子的背后,又有一个骷髅,骷髅的腹部插着一把青铜剑。
滕雨把这把青铜剑捡起来,用手指在剑刃上试了试,居然还非常锋利。他扯下两根头发,放在剑刃上,吹口气,头发立即断为四截,飘飘荡荡地落在地上。
滕雨惊讶万分,削铁立断,吹毛立过,这是判断宝剑的标准。而自己手中拿着的这把青铜剑,是一把罕有的宝剑。
滕雨正在感慨,突然听到何蓉说:“你看看这是什么?”
何蓉手中捧着一张黄色的丝绸,丝绸上写着红色的字迹和红色的线条。滕雨走过去,看到上面写着:“吾生既惭,死亦愧矣。使死者有知,吾羞前君地下,不忍睹忠臣伍子胥……”
何蓉问:“什么意思?”
滕雨没有回答何蓉的话,问道:“你在哪里发现的?”
何蓉指指石椅说:“这下面有个缝隙,我在缝隙里找到的。”
滕雨兴高采烈地说:“我们发财了,我们发大财了。”
何蓉不解,疑惑地问他:“发什么财?”
滕雨仰天哈哈大笑,说道:“我原以为得到一把绝世宝剑,已经心满意足,没想到上苍给我们送来了举国财富。地上躺着的这个人,是吴王夫差,他是用随身携带的宝剑自尽的。他在自尽前,后悔不已,懊悔自己没有听从伍子胥的话,收留越王勾践,养虎遗患,他说他死后,也没有颜面去见列祖列宗和伍子胥。”
何蓉问:“那你怎么又说有举国财富?”
滕雨说:“这张手绘地图,就是藏宝图。那些内讧的贴身卫士,一定就是为了这张藏宝图的。这上面标明了吴国黄金埋藏的地点,先要去雁荡山,然后登上绿翠峰,来到千愁崖,千愁崖下有一条河流,不,应该是大海,坐船漂流,来到一座岛,岛上有蹉跎谷,谷中有一座红楼塔,吴国的黄金就埋在这里。我们发财了,我们发大财了。”
滕雨狂笑不已,何蓉却陷入了沉思。
滕雨问道:“你在想什么?”
何蓉自言自语道:“绿翠歌舞足风流,美酒如刀解千愁。蹉跎少年快乐事,夜深灯火上红楼……绿翠峰,千愁崖,蹉跎谷,红楼塔,我找到了。”
滕雨听到何蓉这么说,高兴得跳起来,他说道:“是的,是的,是这样的,这是藏头藏尾诗。吴国的黄金,和《戚绝书》,非常巧合地藏在了同一个地方。”
何蓉说:“那我们赶快出去吧,要是被后金人和日本人抢了先,东南的灾难就降临了。”
何蓉的话语刚落,宫殿里突然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声音在空荡荡的石壁间回荡,震荡着他们的耳膜。
他们回头一看,看到黑压压的一群人,正准备上台阶。
我在前面写到滕雨和何蓉在地下王宫里找到吴国史官的竹简,
有朋友质疑说,竹简不可能保存2000年,
这是我在网上找到的《孙膑兵法》残简,文革时期发现。
该墓葬,距离文革,已有2000年以上,竹简还有保存,
所以说吴国竹简保存到明代,是有可能的。

还有朋友质疑说,吴国的文字,明朝人怎么能看懂?
现在贴出一把吴王夫差剑的照片,看看上面的文字,
这些文字,生活在今天的我们基本可以看懂,
更何况什么在明朝的知府之子滕雨。
欢迎各位朋友继续批评指正。
这把剑上的文字是:吴王夫差,自作其用。(好像是这八个字吧)

何蓉说:“快跑。”
滕雨把藏宝图折叠好,放在口袋里,一手提着宝剑,一手拉着何蓉,急速向宫殿深处跑去。他们跑到了一排塑像后,停住了脚步。那些塑像是吴国历代国君的塑像,最前面的是泰伯,最后面的是阖闾。阖闾就是吴王夫差的父亲。
滕雨和何蓉爬上塑像,一个站在泰伯的肩膀上,一个站在仲雍的肩膀上。泰伯和仲雍是两兄弟,他们是吴国开国最早的两个君主。泰伯弥留之际,把国君之位传给了弟弟仲雍。
他们看到那些人登上台阶,在那些骷髅和殿堂里翻看着,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他们翻看到吴王夫差的尸骸时,有一个高呼:“这里有人来过。”
一个小个子闻声走到小个子的尸骸旁,他看了一眼地上的骷髅,然后狡猾的眼光向四周张望,滕雨看到,他就是角丸。
滕雨不明白,角丸和这些人怎么会来到这里?难道他们发现了他和何蓉?
何蓉站在仲雍的肩膀上,看到宫墙之外,有一片郁郁葱葱的山林,她打着手势,让滕雨下来。
他们攀着泰伯和仲雍的手臂,滑到了膝盖上,又从膝盖滑到脚面上,跳到地面,然后掉头跑向宫墙。
宫墙有一处已经坍塌,滕雨和何蓉跑到了断墙处,角丸那些人发现了他们,他们大呼小叫着追过来。
滕雨和何蓉翻过断墙,却发现断墙外是密密的竹林,竹林密密实实,无法穿行,而背后的追兵却越来越近。何蓉大声叫喊:“砍开竹林。”
滕雨挥舞夫差剑,砍竹如同切豆腐,茶杯粗的碗口粗的竹子纷纷断裂,他踩着竹子的断茬向前行走,何蓉紧跟在后,将倒在一边的竹子又拉回来,挡在身后。
追兵纷纷攘攘地来到了竹林里,他们七手八脚搬开竹子,逐渐追上了他们。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赤红脸色的大汉,他狞笑着,伸出爪子抓向何蓉的头发。
在前面开路的滕雨感觉到后面的声音不对,他回过头来,将何蓉拉在一边,然后一刀削去,大汉从肩膀到胯骨被削成了两半。
后面的追兵看到仅仅一瞬间,大汉就被一分为二,全都站住了脚步。何蓉趁机把竹子拉拢,阻挡在追兵和他们的中间。
角丸在后面喊:“谁抓住前面这个拿剑的,宝剑就归谁。”
追兵们听到这样说,又闹嚷嚷地追上来。
朋友向我发来一张照片,问有没有新闻价值。
我说:当然有,这是一张维 权照片,
照片信息量很大,大家给分析分析。

滕雨和何蓉逃过竹林,前面是一面山岗,他们看到追兵众多,距离越来越近,慌不择路,跑上了山岗。山岗藤蔓丛生,他们不时会被绊倒。
后面的追兵在喊:“看你们能跑到哪里去?”“抓住你们,切成十八块。”
滕雨和何蓉不说话,只是低头攀爬,由于好长时间饮食不济,体力不支,虚汗一层层地漾上来,他们气喘吁吁,头晕目眩。
前方出现了一个山洞,他们不假思索地钻进去。
距离他们最近的一个日本武术已经追到了滕雨的身后,这次他学聪明了,举起长刀直劈而下,滕雨举起夫差剑迎击,随着一声脆响,长刀像切开的豆腐一样被切成两半。滕雨拿着夫差剑刺去,日本武士惊慌失措,哇呀呀叫着,扭转屁股跑出了山洞。
滕雨和何蓉搀扶着,向山洞里走去,走了几十步,他们连声叫苦,这座山洞只有一个出入口。
山洞外,角丸在叫喊:“你们快点出来,要不然,就饿死你们。”
滕雨在山洞里回应:“有胆量你就进来。”
角丸他们不敢进来,洞内漆黑一片,滕雨手中又有宝剑,他埋伏在暗处,想杀谁就杀谁,想怎么杀就怎么杀,他们可不上这个当。
山洞外再没有了声响。
滕雨问:“他们会不会离开了?”
何蓉说:“不会的。”
滕雨说:“如果我们拿着这张藏宝图,取出吴国的黄金,足够我们生活几十辈子。”
何蓉笑着说:“你太小看吴国财富了,吴国的黄金肯定足够我们生活几万辈子几十万辈子。”
滕雨说:“那我们取出这些黄金吧,谁也不告诉。”
何蓉说:“我们要这么多钱财干什么,花又花不完,只会成为累赘,肯定也会招来杀身之祸,如果知道我们有这么多黄金,人人觊觎,那种提心吊胆的生活,又有什么意义?”
滕雨说:“那我们只取足够我们这一生花费的,就行了。”
何蓉笑着说:“在黄金面前,谁会自动束手?”
滕雨说:“再拿100两黄金,赎出我爹。”
何蓉说:“这些钱都是小事,关键是,后金人也知道了这个地方,如果他们抢先去了,不但抢走了吴国的黄金,还抢走了《戚绝书》,这样的后果不堪设想。”
滕雨说:“看来,我们只能去找天下总捕头周济了。”
何蓉说:“是这样,只有周济,才能阻挡后金人。”
他们交谈的时候,洞口燃起了大火,那些人把湿漉漉的松树树枝覆盖在火焰上,滚滚浓烟冲天而起,灌进了山洞里。洞外传来了角丸幸灾乐祸的声音:“现在看你们往哪里跑?熏死你们。”
山洞空间不大,浓烟很快就灌满了。滕雨撕开衣襟,在布片上撒了一泡尿,交给何蓉。何蓉连声咳嗽,摆手不要。
滕雨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讲究这些,快点蒙在脸上。”
何蓉接过布片,嗅了嗅,又递给了滕雨。
滕雨没有办法,他说:“你不蒙,我也不蒙,今天我们就死在一起。”他说完这些话后,就嘶声咳嗽。
何蓉用一只手捂着鼻子嘴巴,另一只手指着滕雨的口袋。
滕雨掏出藏宝图,他说:“我临死前,会吃下去。”
他们在山洞里等着死亡降临,然而,死亡却没有降临,山洞里的烟雾渐渐消散了。
何蓉和滕雨懵懵不懂地爬起来,互相搀扶着,摇摇晃晃地走到山洞口,看到火焰已经熄灭了。山洞外,躺着三具尸体,每个人的脖子上都插着一支箭镞,一箭毙命。通往山下,有一行倒伏的草丛。
何蓉说:“快跑。”
他们手拉着手,继续向山岗上爬。
山岗并不高,他们爬上山顶,看到四野茫茫,空无一人,只有风呼呼吹过,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何蓉问:“是谁救了我们?”
滕雨说:“不知道。那次在济世堂的时候,我负伤了,师父照看我,有人爬上房顶,想要加害我们,也是这样被一箭封喉。”
何蓉说:“这事情很蹊跷,一再救了你,却又不愿现身。也许,他有难言之隐,有自己的难处。”
前面有朋友问壮阳的药,我告诉一个民间偏方。
用肉苁蓉、锁阳、枸杞泡酒喝,一天喝上一二两。
其实,很多男人仅仅是心理方面的原因,比如胆怯、恐惧、紧张,
消除这些不良情绪,自然就会好的。
前面写到何蓉被困在天坑中。
天坑是一种特殊的地理现象。
因为是多次坍塌造成的,
所以,天坑底部的人,
是无法攀援上来的。

这是肉苁蓉和锁阳,
只有沙漠边缘地区才会有。
我在《江湖三十年》中写到过专门挖这种药材的人。

中国小说是有很多非常高级的技法,
最基本的技法都掩藏在《水浒》中。
所以,写小说的人,一定要仔细阅读《水浒》,细细揣摩。
我写年季等人,用的是草蛇灰线法。
写这个暗中帮助滕雨的人,用的是伏笔法。
但总感觉自己没有用好。
两人走下山岗,又翻过一座山,一路提心吊胆,担心碰见日本人或者后金人。所幸一路平安无虞。
山脚下是一座集市,集市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家家店铺门扉敞开,人人脸上带着喜色,这样的集市一季才有一次。
他们找到街边一家非常普通的饭馆,走了进去,坐在墙角。好多天没有好好吃东西,此刻闻到空气中飘散的饭菜香味,口气不由自主地溢上来。
他们叫了两碗面,低头吃起来。饭馆里人来人往,他们又坐在墙角,所以很少有人能够留意他们。
突然,饭馆门口有人争吵起来,为了一文钱,买家想要少掏一文钱,卖家非要多要那一文钱,双方讨价还价不成,就开始恶语相加。饭馆里正在吃饭的人,纷纷站起来,凑到门口观看;饭馆外行走的人,也纷纷停下脚步,好奇地观望。
饭馆里只剩下何蓉和滕雨埋头吃饭。他们太饿了,就算身边天崩地裂,房屋倒塌,他们也要先把碗里的饭吃完。
饭馆门口的争吵声很快就静息了,该走路的继续走路,该回来吃饭的继续回来吃饭。滕雨碗里的饭也快要吃完了,他无意中抬头一看,突然大吃一惊。
角丸带着几个人,就坐在窗口,和他们只相隔两张桌子。那几个人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们,嘴边挂着猫戏老鼠的微笑。
滕雨正想着怎么脱身,饭馆外突然走进了一个算命的瞎子,他一只手拄着探路的拐杖,另一只手抱着布幡,布幡上竖排写着“神算无双”。他微微仰着头,是不是露出两双眼白。
算命瞎子提起拐杖,侧耳听了听,好像听出来墙角有声音,就用拐杖捣着地面,一步步来到了滕雨和何蓉的面前,他对他们说:“二位客官,请算一算,不准不要钱。”
滕雨一言不发,何蓉看到算命瞎子的眼睛突然睁开了一下,对着她笑了一下,她看到了他明亮的眸子,就知道这是一个假瞎子。
何蓉伸出手掌说:“先生给我算一卦。”
算命瞎子凑上前来,坐在何蓉的对面,摸索着她的手指,刚好挡住了角丸他们那些人的视线。算命瞎子高声说:“烟霞绕水网未收,畅游切要防鱼钩。”然后低声说:“你们是颜升的弟子?”
何蓉轻声说:“是。”然后高声说道:“先生确实有过人之处。”
算命瞎子高声说道:“百里尚有穷困日,秦琼还有卖马时。”然后低声说:“等我缠住他们,出门左走,去山中寺庙。”
何蓉轻声说:“是。”然后高声说道:“先生看如何破解?”
算命瞎子站起身来,说道:“顺乎其自然,不变应万变。”
角丸听得笑出声来,他觉得算命瞎子这句话说了等于没说,看来,是个靠算命骗饭钱的。
算命先生听到角丸轻蔑的笑声,就杖声橐橐地来到角丸面前,他说:“我给客官算一卦。”
角丸觉得滕雨和何蓉插翅难逃,就想听听算命瞎子怎么胡说八道,他伸出了手臂。
算命瞎子一摸角丸的手,立即怕烫一样地松开了,他说:“官人不寻常,杀气来东方。”
角丸一想,他是日本国第一神偷,当然不寻常了。他来自日本,要寻找《戚绝书》,要干掉几步远的那两个人,当然来自东方,当然有杀气。
角丸开始对这个算命瞎子刮目相看,他觉得算命瞎子真的是神算子。
算命瞎子又说:“此行路多艰,恐难回家乡。”
角丸一听,心中一凛,想要发作,但看到对面的何蓉和滕雨已经起身了,也就站起身来,准备拦截,但是算命瞎子拉着他的手,他想要挣脱,却难以挣脱,算命瞎子的手劲极大,像个铁套圈一样紧紧箍住他的手腕。
角丸生气了,他狠狠地推了算命瞎子一把,算命瞎子突然大声叫喊起来:“快来人哪,这位官人算命不给钱,还打人了。”
算命瞎子的声音极大,街面上听到他叫喊的人纷纷跑进饭馆,饭馆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何蓉和滕雨从人群中逃走了,而角丸的手臂还被握在算命瞎子的手中。
角丸挣脱不开,就吆喝身边的日本武士。日本武士扑上前去,想要拉开算命瞎子,算命瞎子突然高声尖叫:“打人了,打人了,不给钱还打人了。”
围观的人群纷纷指责:“打一个瞎子,没王法了?”“把这几个狂徒扭去见官。”
日本武士不敢再造次。
角丸从口袋里掏出一锭银子,递到算命瞎子的手中,他想赶快摆脱算命瞎子的死缠烂打,然后去饭馆外追赶何蓉和滕雨。
算命瞎子一只手牢牢抓住交往的手腕,另一只手拿着那一锭银子,在手上掂了掂,突然丢在地上,喊道:“假的,假的,我抓住一个造假钱的。”
人群哗然。大家都看到算命瞎子丢一锭银子,就像丢一块石头一样,那么这锭银子一定是假的。这还得了,造假钱,是要杀头的,这和算命不给钱的性质完全不一样了。
算命瞎子大声叫喊:“我抓住了一个造假钱的,我抓住了一个造假钱的。”
角丸和日本武士被包裹在重重人群中,想要发作,又不敢发作。不发作,就无法脱身,何蓉和滕雨已经跑远了。角丸想了又想,终于忍无可忍,他对日本武士说:“打。”
日本武士扑上去,想要殴打算命瞎子,突然听到人群外传来暴喝声:“都给老爷闪开,谁在这里闹事?”
人群自动向两边闪开,闪出一条通道。从通道走进来了一群捕快,为首的正是黑痣。那次在赣江边被日本人痛殴追打,肚子里一直窝着一团鸟气,现在突然看到被人群包围起来的角丸,而旁边又没有横冈,他怒火燃胸膛,抽出腰刀,喊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弟兄们,把这狗日的给老子捆起来,捆结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