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绝书》(那些湮没在岁月深处的江湖往事)

  孟明带着亲兵,骑着快马,心急火燎地奔往老家吉祥村,包密立也跟着孟明前去。孟明临走前,交代副将说,照顾好包密立的两个书童。
  孟明离开后,两个书童就在营寨里转悠,两双兴奋惊喜的眼睛四处观看,因为他们是首领孟明的客人,谁也没有阻拦。
  黄昏时分,两个书童回到营帐,一只鸽子冲天而起,没有人知道,鸽子腿上绑着孟明寨的布防图。

  孟明骑着快马,昼夜奔驰,第二天早晨赶到了吉祥村,他远远看到一群群乌鸦落在村口的大树上,心中掠过一丝不祥之兆。
  他走进村庄,村庄一片寂静,不见了往日那种鸡飞狗叫的情景,他直扑自己家的院门,看到妻子和孩子倒在当院里,尸体已经发臭了;堂屋的门口,父亲也倒在地上,他的头颅只和脖子连着一层薄薄的皮肉,手中还拿着一把菜刀。孟明看到这里,头晕目眩,倒在地上。
  全村没有一个活口。
  孟明流着眼泪,入殓全家人的遗骨,包密立走来了,他说在隔壁人家的柴房里发现了一个穿着士兵衣服的尸体。
  孟明走出去,看到那具尸体已经被人从柴房里拖出来了,脸上被砍了好几刀,一只胳膊也被人斩断了,他的手中还握着一根长矛。而在柴房,有两个青年也倒在地上,他们每人手中拿着一把刀,孟明认出来,这是村庄里的孪生兄弟大毛和二毛,他们孔武有力,刚刚长成人,上次还说要在孟明的义军中效力。
  孟明一看那具手持长矛的尸体,就知道是定海郡义军的士兵。定海郡和象山郡相距五十里,互成犄角,一直相安无事,但在上个月,双方开始有了矛盾。象山郡的两名士兵在巡逻时,误入定海郡的防地,遭到谩骂驱赶,双方发生争执,继而矛盾上升,定海郡一个把总带着上百人围攻象山郡一处防地,象山郡一个把总出寨迎战,双方互有死伤,从此结下梁子。孟明想:定海郡居然血洗我们全村,狠辣无比,惨无人道,此仇怎能不报!
  当天早晨,孟明和亲兵们掩埋了全村人的尸骸,走出吉祥村,在村口,他看到一棵被剥光了树皮的大树上,刻着“杀光村人,给尔警示。再犯虎威,加倍惩处。”孟明看到这里,气愤异常,他抽出腰刀,砍断了旁边一棵拇指粗的小树,发誓道:“我若不报此深仇大恨,有如此树。”

  回寨的路凄凉而漫长,失魂落魄的孟明走得跌跌撞撞。离开村庄不远,亲兵报告说,在路边一处人字形瓜庵边,还有一具尸体,脖子给什么东西勾断,血尽而死。孟明坐过去,看到这是一张陌生的面孔,他的臂膊上烙着一只翅膀张开的飞虎。
  孟明神志已乱,他完全没有想这个人会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悲痛像一只大网,笼罩在孟明的头顶,孟明已成网中之鱼。

  回到象山郡,孟明立即整顿兵马,向定海郡发出战书。尚未等到定海郡回信,他就带着精兵强将上路了。
  没想到,走出三十年,前方一个人拦住了去路。
  这个人是颜升。
  只有颜升才了解整个事件的真相,只有他才是这起事件的见证人。
  颜升抓住孟明的马辔头说:“屠戮吉祥村的,不是定海郡,请容我走进营寨,细细说来。”
  孟明问道:“你为什么说不是定海郡?”
  颜升说:“这件事情,我是目击者,我亲眼看到是谁所为。”
  孟明吃惊地望着他,问道:“你是谁?”
  颜升说:“我家在宁国府,我专为此事而来。请容我走进营寨,细细说来。”
  孟明说:“你在这里说,是一样的。”
  颜升说:“吉祥村第二家是不是孟老先生家?”
  孟明点头。
  颜升说道:“老先生是不是叫孟愈?曾任翰林院编修?”
  孟明又点点头。
  颜升继续说道:“老先生被人杀害时,是不是手中拿着一把镰刀?”
  孟明还是点点头。
  颜升又说道:“吉祥村被屠戮后,村口是不是有一棵被剥光树皮的树干,上面写着十六个字:杀光村人,给尔警示。再犯虎威,加倍惩处?”
  孟明赶紧滚鞍下马,向着颜升稽首:“先生,请进寨。”

  在营寨里,正在自鸣得意的包密立突然看到孟明去而复返,他疑惑纳闷,突然看到令兵跑过来说:“守备有请。”
  包密立不知道是福是祸,他忐忑不安地来到孟明所在的营帐里,看到一个陌生的中年汉子坐在孟明身边。那个中年汉子正在描述他在吉祥村看到的场景。他说他在追赶要脱离师门的徒弟时,亲眼看到日本人血洗吉祥村。
  包密立不知道这个中年汉子是什么路数,他摇着蒲扇,踱着方步走出来,朗声说道:“如此颠倒黑白,混淆是非,莫非定海郡说客盈门?”
  中年男子正是颜升,他钻过身来,说道:“定海郡位于何方何地,首领姓谁名谁,我从不知晓,怎么会是定海郡的说客?”
  包密立仰天打了一个哈哈,说道:“定海郡杀我义兄全家,铁证如山,你替定海郡辩驳,企图洗脱罪责,不是说客是什么?”
  颜升说:“血洗吉祥村的,是潜入南直隶的日本人,不是定海郡。如果我说一句谎话,把我这对招子挖走。【1】”
  包密立双手背在身后,脸上是一副极为自负的神情:“日本远在万里之遥,南直隶地处内陆之地,况且日本人和我义兄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如何会血洗义兄全家全村?如此弥天大谎,谁会相信?”
  颜升说:“这是借刀杀人。”
  包密立步步相逼:“莫非你是日本人的斥候【2】?纵使日本人有借刀杀人之计,此计策高度机密,你一个中国人怎么知道?”
  一直没有说话的孟明说:“我早早向定海郡下战书,此时早应该收到回信,可是,为什么至今没有音信?”
  包密立说:“定海郡至今没有回信,肯定是自觉理亏。”
  孟明想了想说:“我今天暂且按兵不动,明日如果还没有回音,一定兴兵复仇。”
  定海郡为什么没有回信?满营寨的人只有包密立知道,因为定海郡根本就看不到战书,送战书的人被包密立带来的日本人截杀在半路上。

  【注】
  1、招子:眼睛。
  2、斥候:侦察人员。
  老荣颜升的辩才岂能是老牌落第秀才包密立的对手?颜升和包密立辩论,肯定会落于下风。
  这天晚上,颜升躺在床上,苦苦思忖对策。妙手空空是他的强项,而辩论是他的弱项;他和孟明只是初次见面,而包密立和孟明有八拜之交,他置身险地,别说说转孟明,恐怕都会有性命之忧。
  远处响起了四更的梆子声,颜升还是毫无睡意,他想去外面走走,突然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他爬在门缝向外望,看到有一个人悄悄走向这间房屋。
  颜升赶紧隆起床上的棉被,一翻身,跃上房梁。
  那个人从门缝伸进刀片,拨开门闩,然后抬着门扇,闪身进来,重又闭上房门。爬在房梁上的颜升看到他在门后站立了一会儿,眼睛适应了房间里的黑暗后,一步步走向床边。他走到床边后,从身后抽出大刀,猛地看向床上的棉被。
  棉被里空无一人,刀刃与木板相撞的声音,让他感到惊讶万分。他还没有从床上抽出刀刃,突然房梁上垂下一根软竿,软竿前的铁锚勾住了他的脖子,他连一声也没有喊出来,就被吊在房梁下。

  颜升从房梁上跳下来,闻到一阵浓郁的血腥味,他一摸,那个人浑身都是鲜血,从脖子上涌出的鲜血,流过他的胸脯和双脚,一滴滴落在地上,血液让地面变得黏稠,双脚踩上去就被粘住。
  颜升解开软竿,那人从半空中掉下来,颜升想问问他的底细,可是,手指放在鼻孔下,手指搭在手腕上,都没有任何动静。他已经失血过多而死亡。

  东方的第一缕曙光升起来,穿过重重云雾,照耀着房屋,房屋里的一切渐渐明晰,远处传来了海浪拍打海岸的声音。颜升撕开了这个人的衣袖,在他的臂膊上又看到飞虎的印记。颜升确定了,这是一个日本人。
  可是,日本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象山郡,他是孟明派来的,还是包密立派来的?他无法知晓。
  颜升从他的衣服里搜索,在最里面的衣服口袋里,找到了一个小瓷瓶,瓶盖塞得很紧,瓶子里装着一些灰色的粉末,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是,这肯定是非常珍贵非常重要的东西,否则,这个日本人不会贴身装藏着。
  颜升找到一块木片,他把瓶子里的粉末倒在木板上,想进一步观察,有一些粉末落在尸体上,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尸体哪个部位挨上这种粉末,哪个部位就会消融,像积雪一样消融。
  颜升突然明白,这是化尸粉。当初在迎风寨看到商帮主凭空消失,就是这种化尸粉的作用。
  颜升把化尸粉全部倒在那具尸体上,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谢谢 @不惑DW @菂华在心 等兄弟不离不弃。
  这个帖子到底写得如何,请朋友们说出自己的感受,什么地方写得不好,请朋友们不吝指出,楼主不胜感激。
  @dongmi18 2017-10-28 19:33:39
  @我是骗子他祖宗 :本土豪赏1朵 鲜花 (100赏金)聊表敬意,赠人鲜花,手有余香【 我也要打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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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
  尸体尚未化完,而敲门声异常急切,颜升不得不前去开门。
  门外站着包密立,颜升想把包密立堵在门口,可是,包密立一闻到那种化尸的刺鼻气味,他就大喊大叫:“快来,快来,颜升杀人了!”
  路过的士兵听到叫喊“杀人”,全都跑了过来,他们涌进房间里,看到地上躺着一具死尸,化尸粉仅仅化去一半尸体。有人叫喊杀人灭口,有人叫喊毁尸灭迹。颜升无力的辩驳声被汹涌的怒骂声淹没。
  颜升被带出了房屋里,早晨美丽灿烂的阳光照耀着他,他被无数双义愤填膺的拳脚打倒在地。他一声声地喊道:“我有话说。”但没有人听他的。
  颜升遍体鳞伤,他被关进地牢里。
  地面上,包密立对孟明说:“拂晓时分,我让书童叫醒颜升,一同来中军帐中议事,然而我等候许久,毫无音讯,便移步颜升住所,怎料他竟残杀书童,毁尸灭迹。”
  孟明说:“颜升凶残至极,我差点上了他的大当。”
  孟明走回中军帐中,包密立走回到自己住宿的房间里,他暗自吁了一口气。四更时分,他派装扮成书童的日本人,携带化尸粉,暗杀颜升。暗杀成功后,用化尸粉让颜升的尸体消失,然后,他就在孟明面前说,颜升自知理亏,连夜逃走。没想到,日本人不但暗杀没有成功,反而连自己性命都搭上了。天亮后,害怕阴谋败露的包密立去找颜升,恰巧看到那一幕,他灵机一动,立即栽赃陷害颜升。想不到,他侥幸得手。

  孟明回到中军帐中,他号令三军,如果到了巳时,定海郡尚未回信,就埋锅造饭,进军定海郡。
  定海郡当然没有回信,因为送信的人已经被日本人杀了。
  巳时,地牢中的颜升声声叫喊,希望声音能够穿透厚厚的土层和沉重的木门和栅栏,送到孟明的耳朵中;地面上的的义军厉兵秣马,准备出征,他们白盔白甲,对天盟誓。
  当咚咚咚的脚步声从地牢之上走过时,颜升颓然坐在地上,他知道战争就像一架高速奔驰的熊熊燃烧的马车,谁也无力阻挡了。一滴眼泪滑过脸颊。
  义军们的脚步声远去后,包密立来到了地牢里,他是贵客,他当然不会去往血雨腥风的战场上。他摇摇摆摆地走下一级级台阶,尽管地牢里阴森寒冷,可他依然摇着一把鸡毛扇,他像一只猫看着爪下无力反抗的老鼠一样,得意洋洋地问颜升:“尔有何话可说?”
  颜升的眼睛像喷火一样,他怒视着栅栏外的包密立,问道:“你是什么人?”
  包密立居高临下地说:“我徂东山,滔滔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蒙。我来自东,抑或来自西,毫不重要。重要的是,尔乃阶下囚,我是座上客。”
  颜升说:“你不得好死。”
  包密立哈哈大笑:“人固有一死,死有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百年之后,我会名载史册,重于泰山,尔将轻于鸿毛,被人遗忘。”
  颜升大骂:“竖子、腐儒……”
  包密立在颜升的骂声中摇头摆尾地离开了。
  整整三天,地牢中的颜升都坐在墙角,一动不动。整整三天,颜升粒米未进,看守的士兵一次次把饭食放进栅栏里,看到他没有吃,后来干脆就不送了。三天过后,颜升的满头黑发突然全白了。
  三天过后,颜升想明白了一件事情:对阴险的小人,只能用阴险的手段。
  第四天,颜升开始吃饭了,他的胃口很好,不但大口吃饭,还和看守的士兵聊天,看起来他的心情很愉快。他给士兵说,他少年时候也是当兵的,跟着戚继光将军和倭寇作战,路过家乡,父母患病,不得不离开,回到家乡。士兵尊敬地称呼他老前辈。尽管戚继光已经去世很多年,但戚继光仍然是人们心中的英雄。颜升和看守士兵的心理距离,一下子拉近了。
  第五天,孟明回来了。营寨里响起鼓乐声,咚咚咚的鼓声传入地牢里,颜升知道孟明打赢了。孟明确实打赢了,他带着一群哀兵摧毁了定海郡的外围营寨,定海郡的残留义军不得不退入城堡里,闭门坚守。哀兵必胜。孟明得胜回朝。
  颜升对看守的士兵说:“你给我拿一支笔两张纸,我要给守备大人写封信。”
  看守的士兵答应了。
  颜升在一张纸上写道:“我有机密事,说与大人听。”然后,他把另一张纸和毛笔藏在衣袖里。

  孟明刚刚打了胜仗,心情很好。他看到纸条后,就来到地牢里。借助洞壁上的灯光,他看到颜升满头白发,异常震惊,他不明白短短五天过去了,那个器宇轩昂的中年男子,怎么突然老了二十岁。
  颜升见到孟明,说:“大人,包密立带来了两个书童,是不是?”
  孟明说:“是的。”
  颜升说:“一个书童死在我的房中,另一个书童现在在哪里?”
  孟明问:“你想干什么?你有什么机密事要告诉我?”
  颜升说:“这就是我要说的机密事情,请大人听我说完。”
  孟明说:“你说。”
  颜升说:“死在我房中的这个人,手臂上有飞虎标记,而死在吉祥村外瓜庵边的一具尸体,手臂上也有飞虎标记,大人知道这是为什么?”
  孟明问道:“为什么?”
  颜升说:“因为他们都是日本的斥候。”
  孟明呵斥道:“一派胡言。”
  颜升说:“请大人耐心听我说完,如果包密立身边的这个书童臂膊上,还有飞虎标记,那就证明了他也是日本人。”
  孟明继续喝斥:“胡说八道,日本距这里十万八千里,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过来。”
  颜升说:“如果这个书童臂膊上没有飞虎标记,我任凭大人处置;如果这个书童手臂上有飞虎标记,我愿与包密立当堂对质。”
  孟明想了想说:“好,就依你,本守备光明磊落,让你死而无憾。”
  光明磊落的本守备孟明回到地面上,就安排人查看包密立的动静,反馈的消息回来说,包密立正在摇头晃脑地读书,书童坐在门口想心事。
  孟明让人把包密立叫来,和他在中军帐里一起回味往事谈论人生。
  然后,按照孟明的安排,两个冷若冰霜的士兵闯进了包密立的房间里,他们说昨晚营寨里丢失了一件重要东西,每个人都要接受搜查。书童坦然地站立在一边,看着他们翻箱倒柜。两个士兵搜完了房间后,又要搜查书童的身体,书童微笑着伸直手臂,接受着他们的检查。他们解开书童的衣扣,露出肩膀和臂膊,他的臂膊上赫然有一个飞虎标记。
  两名士兵回到了中军帐里,他们对着孟明点点头,孟明明白了什么意思,他对传令兵说:“关闭寨门,任何人不得出入。”

  颜升来到中军帐里,包密立用了很久才认出来,他同样惊愕于一个人在短短几天内会苍老二十岁。阶下囚的颜升和座上客的他都来到中军帐里,他心里掠过一丝疑惑和恐慌。
  颜升一看到包密立,立即质问:“你是中国人,为什么替日本人卖命?”
  包密立说道:“吾乃进士及第,朝廷命官,食君禄,分君忧,汝何辱人若此,血口喷人?”
  颜升又问道:“定海郡已有回信,你为什么派人杀死令兵,把回信拦截了?”
  包密立仰天一个哈哈,说:“杀人灭口,毁尸灭迹,颠倒黑白,混淆真假,乃汝拿手好戏。请问,我是日本人,汝有何证据?我拦截回信,汝又有何证据?”
  颜升双手袖在一起,抬头说道:“天理昭昭,报应不爽。等着瞧吧,你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
  包密立又是仰天一个哈哈,说:“汝乃阶下囚,还不认罪伏法?天网恢恢,疏而不露。”
  颜升走上前去,突然抓住包密立的衣领,圆睁双眼,作势要打包密立。包密立吓坏了,满脸惊恐。左右看到这种场景,赶紧拉开两个人。
  颜升退后几步,靠墙而立。包密立整理着自己的衣裳,他骂道:“狗急跳墙,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包密立话未说完,从他的衣服里掉落了两张纸。所有人到看到有两张纸飘飘荡荡地从包密立的衣服里掉落下来,落在地面上。
  左右将那两张纸捡起来,送到孟明的面前。孟明看到那是两封信,一封信是一个叫山田的日本人写给包密立的,上面说,让他挑拨象山郡和定海郡内斗,趁机杀死孟明;另一封信是定海郡写给孟明的回信,上面说,定海郡绝无屠戮吉祥村之事,请孟明不要听人挑拨。
  孟明怒不可遏,包密立面如土色。没有人知道,这封信是颜升当场写成的。颜升在衣袖中,用毛笔盲写了两封书信,放在包密立的身上。
  这个招式,在老荣行当里叫“袖里乾坤” 。
  袖里乾坤,和苏秦背剑一样,是老荣里极高的绝技。
  苏秦背剑,我曾见过;但袖里乾坤,只是听说过。
  @小胖子啊啊 2017-10-29 12:25: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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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察司102 2017-10-29 13:0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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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天堂到地狱,只在一念之间。
  包密立浑身终有一百张口,也无法辩驳。因为两封书信都是从他的身上掉落下来的。他因为害怕而浑身发抖,孟明喝令把他带出去。
  颜升站在一边,一言不发,他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念叨着在地牢里参透了的一句话:对于阴险的小人,只能用阴险的手段。
  包密立对孟明说:“我们是结义兄弟,我们是刘关张。”
  孟明说:“正因为我念在你是我患难之交的份上,才不杀你。”
  早晨关押颜升的那座地牢,下午关押包密立。包密立坐在阴暗潮湿的地牢里,大声哭号着,他像一只没奶吃的猪仔一样。看守的士兵无法忍受包密立五音不全的哭喊,他手持长矛指着包密立:“你再敢哭一声,我就在你的身上扎一个透明窟窿。”
  包密立缩在墙角,不敢哭了。他恐怖地看着这个年轻士兵手中的长矛,像看着一条突然竖起来准备攻击的蛇。万幸的是,那条蛇没有吞咬他。

  夜晚来临了,地牢黑不见底,一只多足昆虫从包密立的脚面上爬过,那种恐怖而冰凉的感觉覆盖了包密立全身,包密立尖叫着,浑身颤抖,黑暗中,似乎有无数的昆虫,正在源源不断地向他爬来。
  没人理他。此刻,孟明正和颜升在一起喝酒,士兵们躺在昏暗的灯光下睡着了,没有睡着的手持长枪巡逻,另外一个书童被士兵们砍得血肉模糊,丢在滚滚海水中,只有那只鸽子仓皇不安地站在茂密的树梢下,不知所从。
  包密立在惊恐中度过一夜。

  天亮后,更换了看守的士兵,这个老兵额头上有了密密的皱纹,满脸苦大仇深,像欠了别人五吊钱,或者别人欠了他五吊钱。
  老兵来给包密立送饭的时候,神情傲慢,他把托盘放在地上,斜睨着包密立。
  包密立把身上的貔貅和玉佩摘下来,放在托盘里,老兵惊讶地看着他;他又把身上所带的所有金银纸币都掏出来,放到老兵的面前。
  老兵问:“你想干什么?”
  包密立说:“这些都是你的。”
  老兵问:“想让我做什么?”
  包密立说:“不要你做什么,只想交你这个朋友。”
  老兵向后看了一眼,然后忙不迭地把这些东西揣在怀里,一声不吭地转身走了。
  中午送饭的时候,老兵神情恭敬,他双手托着托盘,放在包密立的面前。
  包密立没有吃饭,他问老兵:“有一大笔钱放在你前面,你想不想要?”
  老兵说:“谁和钱都没有仇。”
  包密立说:“你放我出去,我给你一大笔钱。”
  老兵说:“把你放出去了,我怎么办?守备大人饶不了我。”
  包密立说:“你拿着钱,走得远远地。”
  老兵说:“你给我。”
  包密立说:“我没有。”
  老兵气愤地说:“你没有钱,那你还说什么?”
  包密立说:“我教给你一句口诀,你出门后,见到乞丐,只要念出这句口诀,就有人给你送钱。”
  老兵半信半疑地看着包密立。
  包密立说:“我有一块元宝,别人都不知晓,若你想要知道,带我去找长老。”他看着老兵,叮咛说:“一个字都不能说错。”
  老兵念叨着这句口诀出去了。
  第二天,老兵将信将疑地来到了象山街道上,街道一如既往地热闹喧嚣,两边的石头台阶上摆满了各种海鲜鱼类,脸色黧黑的渔夫们争先恐后地高声叫卖,空气中飘荡着海边城镇特有的浓郁腥味。
  在街道拐弯处,老兵看到了一个过风招子【1】,他眯缝眼睛,望着天空,挽起的裤管露出了细瘦如干柴的小腿,小腿边放着一根竹竿。每当有人走过去,他就叫喊:“行行好,可怜可怜我这个瞎子吧,给点钱。”
  老兵走过去,看着他说道:“我有一块元宝,别人都不知晓,若你想要知道,带我去找长老。”
  老兵刚刚说完,过风招子就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睛像一道闪电一样在老兵脸上划过,然后一把抓住了老兵的手腕,好像害怕他逃脱了。老兵没有想到,这只形同鸡爪的手臂,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
  过风招子对老兵说:“带我向前走。”
  老兵向前走着,过风招子一手抓着老兵的手腕,另一只手上拄着的竹竿像鸡啄米一样频繁地点着青石板铺成的地面。来来往往地行人看到前面走着一个瞎子,都主动给他让出一条路。
  他们走了十几丈,前面有个端着破碗的吃冷饭坨的【2】,吃冷饭坨的挨家挨户乞讨,每到一户人家门前,就要唱一段莲花落【3】。一曲莲花落尚未唱完,过风招子就悄声说:“带去见长老。”
  吃冷饭坨的不再唱了,他看到周围没人注意,就带着老兵走上了一条岔路口。过风招子拄着拐杖,抖抖索索地回去了,那个拐弯的地方,是他乞讨的地盘。
  吃冷饭坨的疾步如飞,和刚才佝偻腰身唱莲花落判若两人,老兵放开脚步,都差点赶不上他。他们走了三四里后,来到了一座独立的院子前,老兵看到一棵柚子树的枝杈从院墙上方伸出,上面挂满了墨绿色的拳头大的柚子。
  吃冷饭坨的叩响了院门,三紧一慢,三紧一慢,院门里传出了说话声:“进来吧。”
  老兵走进院子后,才发现这座站在门外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院子,里面别有洞天,院子里池馆水榭,流水潺潺,一座假山边,坐着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老兵听见吃冷饭坨的称呼他“长老”,并弯下腰去行礼,老兵也不由自主地弯下腰去。
  吃冷饭坨的毕恭毕敬地对长老说:“他有重要事情要禀告您。”
  长老摆摆手说:“你去吧。”
  吃冷饭坨的走出了院子,带上了院门。老兵坐在了假山边,一名皮肤白皙的婢女无声地给老兵端来了一杯茶,并无声地退走了。
  长老说:“你说吧。”他的声音轻柔而缓慢,显得优裕自如。
  老兵在长老面前,有一种深深的自卑感。长老像一盘磨石,压在他的头顶,他不得不把所有的话都说出来。他说了包密立来到营寨,说了包密立舌战颜升,又说了包密立受困地牢。
  长老叫来婢女,说:“送给他一百两银子。”
  老兵长大了嘴巴,半天没合拢。一百两银子,是他今生见都没有见过的钱。这些钱,足够他生活几辈子。
  【注】
  1、过风招子:假扮成瞎子乞讨。
  2、吃冷饭坨的:沿街乞讨。
  3、莲花落:乞讨时的唱词。
  当天晚上,老兵打开门锁,将包密立放出来。
  营寨里不断游走着巡逻的身影,寨门口火把高悬,包密立走出了地牢,却走不出寨门。老兵带着他藏身在月光无法照耀到的树荫下,观察了很久,带着他来到了茅厕里。
  茅厕里有一排茅坑,茅坑外就是悬崖峭壁,悬崖峭壁下就是波涛汹涌的大海。老兵从衣服里解下一盘绳索,一端握在自己手中,一端缠在包密立的腰上。
  包密立侧耳听着茅坑下激荡的波涛声,浑身哆嗦,他感觉自己就像站在地狱之门。茅厕外传来了巡夜士兵整齐的脚步声,老兵急乱中将包密立推入了茅坑,浑身沾满屎尿一身恶臭的包密立坠入了地狱。
  地狱里黑不见底,狂风大作,包密立的身体碰撞在嶙峋的岩石上,火辣辣地疼痛,他大声哭喊着,但是哭喊声被狂风卷走,摔入狂躁的大海里。
  突然,身上的绳索一松,包密立像一块石头一样,亲切地扑向大海,就像幼儿扑向母亲的怀抱。
  茅坑之上,那名老兵被巡夜的士兵抓获了。一百两银子还没有来得及花出去,他就被砍头了。

  第十二节:甲喇 兵书秘笈

  周济和滕雨,左涯和史敬、年季,这两路人马昼夜兼程赶往雁荡山的时候,甲喇恩真已经走在了盗取《戚绝书》的路上。
  为了《戚绝书》,日本人寻找了三个月,而后金人已经寻找了三年。后金人最早知道《戚绝书》,是因为一个叫孙子胜的南方人。
  老秀才孙子胜和包密立曾栖身寺庙苦读,他和包密立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够金榜题名,泽被后世,但是,一次次的落第像一盆盆冰水,浇灭了他心中的希望之火。后来,他们认识了同样落魄的卖艺人孟明,共同的经历和辛酸让他们走到了一起,于是他们结为八拜之交。再后来,孟明投身行伍,很快就平步青云,而孙子胜和包密立依然寄人篱下,不名一文。再再后来,对科举考试彻底绝望的老秀才孙子胜,一跺脚去了北方。
  在黄河岸边,孙子胜认识了一名算卦老人。
  算卦老人非常苍老,头发胡子全白了,像一棵枝叶干枯的老树。孙子胜想要跟着老人学算卦,后半生也就有了生活来源,但是,算卦老人不收他。相术和盗窃一样,需要天分,这些行当是师父选徒弟,不是徒弟选师父。如果师父发现有天分的绝世奇才,即使他家富可敌国,即使他爹位极人臣,也会被偷出来收为徒弟。
  孙子胜早就过了那个年龄,他是一棵歪脖子槐树,再怎么纠正也长不成参天大树。
  孙子胜的人生已经走过了一半,前半生在极度穷困潦倒中度过,没有财富,没有女人,没有家庭,没有房屋,没有田地,甚至连能够安身立命的一技之长也没有。现在,他遇到了算卦老人,就像溺水的人终于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无论如何也不放弃。
  算卦老人说:“要入相门,必得吃得苦、熬得住、把得牢、做得狠。要能遭人白眼、耐人冷漠、受人唾骂、忍人殴打。你做得到吗?”
  孙子胜说:“我能。”
  算卦老人说:“我来日不多,一生未收弟子,你我相逢,也是有缘。我出三道题目,若你能够做到,我即把卦书传授给你,至于如何深造,则靠你的天分。”
  孙子胜说:“我一定要做到。”
  算卦老人道:“第一道题目,你要在一天内背诵二十四首卦辞。第二道题目,你要将这二十三首卦辞和二十三首解辞相对应。第三道题目,你要去庙会上,说合一道姻缘。”
  孙子胜说:“第一道题目是二十四首卦辞,为何第二道题目是二十三道解辞?”
  算卦老人道:“你以后就会知道。”
  孙子胜又说:“算卦者,都是陌路人,我如何说合姻缘?”
  算卦老人道:“遇怨仇说散,遇姻缘说合,是相门最基础法则。若你连这点都做不到,可以走了。”
  孙子胜又赶紧说:“我一定能做到。”

  算卦老人交给了孙子胜一本薄薄的卦书,每一页上面都有一首卦辞,共有二十四首卦辞。最后一首是:“绿翠歌舞足风流,美酒如刀解千愁。蹉跎少年快乐事,夜深灯火上红楼。”孙子胜看到最后一首,禁不住笑了,这首卦辞写的是纨绔少年饮酒狎妓的风流事,真是令人神往啊。
  老秀才孙子胜读了几十年四书五经,打下了坚实的死记硬背的基础,尽管他不明白这二十四首卦辞的具体含义,但他关起门来,一遍一遍地朗读。到了夜晚,他终于背熟了这二十四首卦辞。
  第二天,算卦老人又给了孙子胜一张薄如蝉翼的纸,上面写着二十三句话,每一句话都佶屈聱牙,极为难懂。每一个字都生僻怪异,极为少见。孙子胜依然不知道这些话的含义,死记硬背了下来。
  第三天,孙子胜来到庙会,支起了卦摊。庙会上人山人海,戏台上的锣鼓声,咿咿呀呀的唱腔声,戏台下的拥挤声,轰然叫好声,戏台外小商贩的叫卖声,纷至沓来的脚步声……让庙会热闹非凡,
  时间不长,来了一个男子,满脸愁容,他说:“先生,给我算一卦。”
  孙子胜问:“请问要算何事?”
  男子道:“我老婆经常夜不回家,你算算她是不是有相好的?”
  孙子胜指着卦筒说:“你抽上一签。”
  男子抽出一签,交给孙子胜。孙子胜装模作样地看着竹签上的编号,每一个编号对应一首卦辞,但是孙子胜根本就不知道对应的那首卦辞说的是什么,他紧张地思索着,该说是有相好的,还是该说没有相好的?如果说没有相好的,又怎么解释老婆夜晚不回家?
  他想了想说:“是有相好的。”
  男子气呼呼地站起来,咬牙切齿,孙子胜想起算卦老人交给他的“遇冤仇说散,遇姻缘说合”,赶紧说:“有相好的怕啥,你忍一忍就过去了。”
  男子对着孙子胜破口大骂,连卦钱都没给,就气冲冲地离开了。孙子胜心想:给不给钱不要紧,我今天好歹要说合一段姻缘。
  可是,大街上的人群摩肩接踵,但再没有人前来算卦。
  半个时辰后,来了一个女人和两个少年,后面跟着那个算过卦的男人。少年问:“姐夫,是不是这个摊子?”那个男人点点头,少年一把掀翻了卦摊,然后揪住孙子胜就打,那个男人也在后面踢孙子胜的屁股。
  街道上的人听到这边打架,都围过来观看,有长者问为什么打起来,少年说:“我家开了豆腐坊,缺人手,我姐姐经常晚上过来帮忙,这个算卦的居然给我姐夫说,我姐姐有相好的。”
  长者说:“打得好。”
  围观的人也说:“打得好。”
  老江湖有各种规则,其中有一条,偷财不偷色。一旦有老荣偷色,轻则逐出师门,重则挑断脚筋。
  《江湖三十年》中,我写到晋北帮二当家豹子追赶提出赶蛋的徒弟,夜晚遇到两个偷色的老荣,豹子教训了那两个。第二天,那两个给师父说,来了外地人砸场子。师父带人准备围殴豹子。豹子说,我替你教训这两个不法之徒。师父听说了,非常气愤自责。
  江湖有道,自古都这样。
  太阳西斜,庙会进入了高潮,但是,孙子胜却离开了庙会,他的心中充满了苦涩。
  第三道题目没有完成,孙子胜无言面见算卦老人,他也猜测到算卦老人不会收留他。他一路逶迤向北,垂头丧气,如同一条丧家之犬。
  到了黄昏,他饥饿难耐,头晕目眩,连一口吃的都找不到,他觉得只要能够活下去,尊严颜面算什么,而现在能够让他活下去的,只有那个算卦老人,他在漫漫无际的北方认识的,也只有算卦老人。
  漆黑的夜幕降临时,孙子胜又走回来了。
  微弱的菜油灯光下,算卦老人看着孙子胜沮丧的表情,和被人撕破的衣服,就知道了他的遭遇。他说:“瓦罐里有稀饭,自己去喝。”
  孙子胜喝着冰凉的稀饭,发誓说:以后一定要成为人上人,成为有钱人,不惜任何代价。

  算卦老人收留了孙子胜,他没有认为孙子胜是可塑之才,仅仅是觉得孙子胜可怜。
  孙子胜确实不是可塑之才,他除了四书五经,再什么都不会。他头脑固执而迟钝,对太极八卦和算数术学有一种天然的抗拒能力。秋天过去了,孙子胜还在相术的门外徘徊,迟迟不进。
  算卦老人说:“罢了,罢了,谁吃哪碗饭,老天爷早就定好了。”
  冬天来临了,算卦老人偶遇风寒,一病不起。此后,身体每况愈下。第一场大雪来临的时候,算卦老人已经一脚踩进了鬼门关。
  在弥留之际,算卦老人说了第二十四首卦辞的秘密——

  抗倭英雄戚继光晚年遭贬,削职为民,但他仍怀着一腔报国之情,写成《戚绝书》,书中记载了东南沿海各地的地形特点和攻守优劣,提出应在哪些地方驻军,哪些地方建立要塞,哪些地方是最容易被攻破的薄弱环节。《戚绝书》写成后,戚继光不敢进献朝廷,当时奸臣当道,会将此书诬陷为他谋反的证据,而如果此书落入异邦之手,则东南沿海危机降临。所以,戚继光将《戚绝书》藏在名山大川,并写了四句诗歌,作为后人寻找这本书的线索。这四句诗歌是:
  绿翠歌舞足风流,美酒如刀解千愁。蹉跎少年快乐事,夜深灯火上红楼。
  从内容上来看,这首诗歌是一首艳诗,谁也不会把这种柔媚的诗歌与杀伐征战连在一起。
  戚继光去世前,把这首诗歌传给了一直跟随他的一名老兵。让老兵牢牢记住这首诗歌,等到朝政清明、世道太平的时候,就把这首诗歌进献给朝廷,朝廷能人很多,会有人破译出这首诗歌潜藏的密码,找到《戚绝书》。
  然而,奸臣一直不死,朝纲一直黑暗,而老兵却快要死了。老兵临死前,把这首诗歌交给了一名算卦先生。算卦先生担心后人遗忘了这本书,那样一代名将心血白流,他就把这首诗歌写入了卦辞中,流传后世。
  然而,谁也无法破解这首诗歌,所以,这首卦辞没有解辞。
  算卦老人说完这番话后,就闭上眼睛,永远不再睁开。

  孙子胜听完算卦老人的讲述后,震惊异常。谁也不会想到,绝世奇书的秘诀,竟然藏在一本卦书中。
  孙子胜隐隐约约觉得自己飞黄腾达的机会突然降临了。
  孙子胜这一生只做了两件事情,一是科举考试,一是算卦占卜,前者刚刚跨进门槛,就止步在举人的门前;后者连门槛都没有迈入。这两件事情都不能给孙子胜带来最基本的生活用品,孙子胜已经跌入了死亡的边缘。现在,有一根树枝伸了过来,孙子胜决定紧紧抓住,这根树枝就是《戚绝书》
  每个国家都想要《戚绝书》,而距离孙子胜最近的国家,是后金。孙子胜把卦书藏在贴身内衣里,一路向北。
  极北之地很遥远,孙子胜走过了一个漫长的冬天,又走过了一个花开的春天,在炎热的夏季来临时,孙子胜走出了一条窄窄的峡谷。
  峡谷外是草原,孙子胜低着头走着,走出了很远,他停下来喘口气,抬起头来,突然惊呆了。在他的两边,是两支剑拔弩张的军队,战马整齐地排列着,阳光照耀在战刀上,闪闪发亮,像波涛磷磷的湖水。
  孙子胜坐在地上,体如筛糠。他听见两边的军队一齐向他涌来,如同海啸。他抱着头藏在一处浅坑里,像一只正在过马路突然被人发现的蜗牛。
  战马嘶鸣声,马刀碰撞声,呼喊声,咒骂声,喘息声……如同鞭子一样抽打着孙子胜。马蹄卷起的尘沙遮天蔽日,荒草在马蹄下颤抖。孙子胜像个挑着水桶走独木桥的农夫,好几次都要掉下河里,又好几次侥幸站稳了。
  黄昏时分,战争结束了,一队人退却,另一队人追了上去。孙子胜爬起来,看到残月如钩,血雨腥风。
  远处,一只狼在山岗上嚎叫,一队骑马的人踏着月光走过来,一面绣着黑鹰的旗帜在风中猎猎飞舞,孙子胜迎了上去。
  这是后金军中的黑鹰骑士。此时,后金军仅有四旗,另外还有一支五百人的黑鹰骑士。黑鹰骑士执行的是侦察、破坏、暗杀、穿插、伏击的任务,这支军队的首领叫甲喇。
  甲喇,像狐狸一样狡猾,像野狼一样凶残。

  孙子胜把那本卦书和第二十四首卦辞的来历讲给甲喇听后,甲喇异常振奋。他手捧着这本卦书,如获至宝。此前,已有黑鹰骑士从南面侦察回来说,明朝抗倭英雄临死前写了一本《戚绝书》,藏在名山大川。他想寻找,但苦于毫无线索。
  甲喇上报皇太极,皇太极命令甲喇带一百名黑鹰骑士南下寻找,同时,加封孙子胜为军中参谋,随同南下。
  孙子胜喜不自胜,他当官了。
  甲喇把一百名黑鹰骑士分成二十组,每组五个人。二十组黑鹰骑士像种子一样撒在东南沿海,撒在戚继光生活过的每个地方。他们像狗一样嗅着每一个角落,每一缕吹来的风。
  但是,他们一无所获。
  有一天,甲喇和孙子胜带着五名黑鹰骑士奔驰在海边的道路上,一个衣衫褴褛的人让在路边。孙子胜把那个人扫了一眼,就飞驰而过。过去了以后,孙子胜又感觉到这个人似曾相似,又拨转马头,来到了这个人跟前。他仔细一看,这个人居然是当年和他一起破庙苦读的包密立。
  两个在这个陌生的地方相逢,都感到很意外。
  那天深夜,包密立掉落在悬崖下的大海中,昏迷过去,海水托举着他,辗转反侧,等到他醒来时,已经被冲到了一片陌生的沙滩上。
  他总幻想着像诸葛亮那样建立不朽功勋,而现在,他变得连蒋干都不如。蒋干临逃走的时候,还带走了两个书童,而他却把两个书童的性命丢在了象山郡的营寨里,陪伴他的,只有那只鸽子。
  包密立爬起来后,失魂落魄地走着,他不敢去找丐帮,他相信日本人不会放过他,山田会用他的性命来祭奠那两个死去的日本人。
  包密立变成了孤魂野鬼,他专门捡僻静的山路行走,他害怕象山郡的义军,也害怕江湖人。夜晚,他像只老鼠一样,溜进村庄里,偷食所有能吃的东西。但江边村庄稀疏,人群稀少,所以他饥一顿饱一顿。
  就在包密立觉得活不下去的时候,遇到了孙子胜。

  孙子胜带走了当年的结拜弟兄包密立,他完全没有想到包密立会是丐帮的军师,目前为日本人效劳。当孙子胜对包密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时候,身份隐秘的包密立只是随声附和。当孙子胜说出来他们此行的目的是为了一本叫做《戚绝书》的天下奇书时,起死回生的包密立觉得自己翻身的机会来了。
  有一天,他们来到雁荡山中,遇到了一个采药人。采药人长手长脚,浑身黝黑,看起来就像一根枯树枝。
  孙子胜看着采药人,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采药人说:“这是千愁崖。”
  孙子胜突然听到“千愁”两个字,头脑中电光火石般地一闪,他指着脚下的山峰问道:“这是什么峰?”
  采药人说:“绿翠峰。”
  孙子胜听到采药人的话,突然狂笑不已,笑得涕泗横流,采药人好奇地看着他,他念道:“绿翠歌舞足风流,美酒如刀解千愁。蹉跎少年快乐事,夜深灯火上红楼。我知道了,我猜到了。”
  所有人都好奇地看着他,孙子胜说:“这是一首藏头藏尾诗,第一句第三句藏头,第二句第四句藏尾,绿翠峰,千愁崖,这不正是我们想要寻找的地方吗?”
  甲喇听到这里,突然从马上滚下来,跪在地上,双手伸向天空,他一遍遍地念叨着:“长生天,长生天。【注】”黑鹰骑士们也都滚鞍下马,长跪不起。
  然而,第三句开头是蹉跎两个字,第四句最后是红楼两个字,孙子胜问有没有什么地方叫蹉跎和红楼什么,采药人摇摇头。
  不过,已经够了。他们已经摸到了梦想的边缘。
  他们向前走去,走出几丈远,甲喇突然扭过身去,一只利箭射穿了采药人,采药人掉落到了千愁崖下。
  甲喇发布命令:“所有黑衣骑士,都向雁荡山集结。”
  半个时辰后,一只鸽子腾空而去,飞向西北方向的迎风寨,鸽子腿上绑着包密立的情报。
  后金的黑衣骑士向雁荡山集结,跟在后金后面的朝鲜人也会来到雁荡山,接到飞鸽传书的日本人和丐帮聚集雁荡山,朝廷飞骑和江湖义士也会集结雁荡山。
  黑云压城,风雨如磐,大幕刚刚拉开。
  第十三节:横冈 生死决斗

  那天,周济和滕雨听到黑鹰骑士说,雁荡山发现了《戚绝书》后,就骑着快马,向雁荡山的方向赶来。
  江南风景秀美,一路山清水秀,漫山遍野都是一树树浓得化不开的翠绿,山下是整齐地被切成方块的水田,不时看到水面里有一群群捉泥鳅的孩子,嬉笑声,打闹声,如同鸽子一样飞向天空。更遥远的地方,有绿树掩映的村庄,深黛色的屋瓦间,炊烟袅袅。
  滕雨说:“此情此景,令人沉醉。”他情不自禁地吟诵起一首诗歌:“闻听江南是酒香,路上行人欲断肠。谁知江南无醉意,笑看春风十里香。”
  周济赞叹道:“好诗。”
  滕雨说:“这首《知江南》不知何人所写,多年前,我在酒楼上听人唱起,一下子记住了唱词。”
  周济道:“说起江南,我更喜欢这首《青玉案》: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年华谁与度,月台花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碧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滕雨小时候在私塾里读着四书五经度过,没有听过这种私塾老师严禁阅读的“闲诗”,他说:“这是谁写的?写得太好了,太妙了,妙不可言。”
  周济道:“这是宋朝词人贺铸写的。”
  滕雨说:“能写出这样柔媚的诗词,一定是个文弱书生。”
  周济道:“不,他是一个壮硕大汉,传说中青色脸膛。他还写有一首《六州歌头》:少年侠气,结交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周济一字一句吟完《六州歌头》,滕雨听得如痴如醉。他说:“人间最快乐的事,莫过于行侠仗义,游走江湖。”
  周济道:“侠义之大者,乃赴国难,灭胡虏。一身能擘两雕弧,虏骑千重只似无。偏坐金鞍调白羽,纷纷射杀五单于。”
  滕雨听得热血沸腾,他说:“我们一起向前,剁翻胡虏。”

  午后,两人来到了一座村庄,在村口的一棵大树上,他们看到有人用木炭画了三个圆圈,呈品字形,互相交错。
  滕雨说:“我曾听师父讲起过各门各派的联络标记,这是丐帮留下的。”
  周济点点头,说道:“是的。”
  滕雨说:“丐帮真是无孔不入,在这里也能看到他们。”
  周济道:“丐帮是天下第一大帮,他们拜伍子胥为祖师爷。我们再向前看看,说不定还能看得到丐帮的标记。”
  两人向前走了七八里,在一处拐弯的大树上,果然又看到了三个圆圈。周济说:“丐帮果然也赶向雁荡山了,有丐帮,就有日本人,他们在向雁荡山集结。看来,一场大战在所难免了。”
  此后,在通往雁荡山的道路上,一路都能看到丐帮留下的标记,有时候在树身上,有时候在墙壁上,有时候在山崖上,有时候还竖块木板,画在木板上。丐帮大举聚集雁荡山,看来对《戚绝书》志在必得。有丐帮,就有日本人,只是不知道日本人来了多少。
  周济和滕雨行走了五六天,这一日来到永嘉府地界。时值黄昏,永嘉府街道行人稀少,有的店铺开始关门,老板把门板一页页地搬回来,竖在门楣和地面的凹槽里。他们看到有一家饭馆,就走了进去,找了个角落坐下来。
  小二看到有人进店,就踮着小步,殷勤地跑过来,周济说:“有什么好吃的来两份。”小二说:“我们这里的特色是麦饼。”周济说:“那就来两张麦饼。”小二答应一声,就去了后厨。
  麦饼尚未端来,就听到楼上传来说话声,一个人说:“再有一天行程,就能赶到雁荡山。”另一个声音说:“抓紧睡觉,天亮就出发。”
  滕雨听到说话声,脸色大变。周济看到滕雨的神态,立即明白了怎么回事,他示意滕雨,面对墙壁坐着。
  从楼上下来了四个人,最前面的是横冈,接着是角丸,跟在后面的是潘家骥和贝人龙。刚才,先说话的是潘家骥,后说话的是角丸。周济和滕雨的马快,他们追上了这四个人。
  这四个人没有想到会在几百里外人生地不熟的永嘉府遇到“故友”,他们丝毫也不加防范,大喇喇地走了出去,走进了客栈里。
  周济说:“找个机会,先干掉这几个。”
  滕雨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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