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邱天这话一出,付夫和李天明立即意识到事关重大。
“邱天大哥,你……”付夫张口欲问,却见邱天朝他俩摆了摆手,转身朝实验室外拔腿就跑。
付夫和李天明也紧随而出。
出了实验室,邱天连衣服都没换,径直跑进了办公室。
一进屋,他立即冲到电脑前,抬手“噼里啪啦”地猛敲起键盘来。
付夫和李天明围在他左右,发现邱天登录了公安内网,又在“前沿资讯”栏目内键入了“月光”两个字,随后就瞪着因为兴奋而充血的双眼,逐条浏览检索的内容。
“邱天大哥,你这是在找什么?”付夫看出了端倪,凑到他耳旁小心翼翼地问道,“还有,你检索的‘月光’莫非就是……‘沐恩奈特’?”
“嗯,我想起了一篇……”邱天刚说了半句,突然发现自己还罩着目镜和口罩,于是一把扯下口罩,低声道,“刚才实验对象的表现,让我想起了一篇论文。”
“论文?说什么的?”付夫追问。
邱天这次的回答,却是一片连绵的键盘敲击声。
“找就是这个!”片刻后,邱天忽然一声大喝,吓得付夫浑身一激灵。
“怎么了?”他和李天明异口同声。
“郝帅异常行为的秘密,很可能就隐藏在这里。”邱天说着轻点鼠标,一篇全英文书写的论文随即出现在电脑显示器上。
付夫的英语不怎样么,却也一眼就看懂了论文扉页上标注的“最高保密等级”字样。
他又瞄了一眼论文标题,勉强能看懂:《‘月光’下的‘狼人’:论精神控制类麻醉品和毒品的相似性》。
“‘狼人’……?”盯着那个单词,付夫心里仿佛明白了什么。
“对,就是狼人!”邱天听到了付夫的念叨,急急接口道,“这篇论文的作者是特里克·阿福特里克,著名的德裔美籍心理学家,同时也是举世闻名的实证派药理学家……”
说着,邱天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上,却发现自己还穿着防护服,于是一把拉开办公桌抽屉,取出一包烟来,给付夫和李天明一人发了一根,又给自己点燃了一根。
深深吸了一口烟后,他又继续说道:“一年前,我曾领着我的研究生访美,和联邦警察部门合作进行过一个研究项目,主要内容就是以药品减轻或控制毒瘾。其间,我从一个要好的美国佬嘴里听到了阿福特里克的名号——在美国,他被称作‘药物控制研究’的先驱。”
“‘药物控制研究’?”付夫一怔,转头和同样一脸懵逼的李天明对视了一眼,又问道,“就是用药物对特定对象进行精神和生理上的某种控制?”
“付记者真不愧是名记者,一说就通。”邱天笑着巴结了一句,又深吸了一口烟,正色道,“上个世纪60年代后期,冷战进入了白热化。为了更好地从老毛子那里搞到情报,美国佬成立了一个名叫‘心灵中心’的科研机构,专门研究如何研发和使用麻醉品对敌方特工人员和俘虏进行精神控制,从而套取情报或开展暗杀、潜伏等秘密行动——而这个机构的领导者,就是阿福特里克。”
听到这里,李天明忽然插了一句:“可是,这个什么阿什么福跟郝帅的事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邱天身子一挺,轻笑道,“当时,合作的美国联邦探员跟我说,阿福特里克曾发明过一些精神控制类药物,其间有一种名叫‘月光’的麻醉品让人印象非常深刻——如果吸食或注射了这种新型麻醉品,人就会产生巨大快感,同时会出现不可抗拒的嗜血心理和攻击行为,在实验中甚至引发了实验对象之间相互攻击和吞食的现象,就像西方传说里的狼人。因此,这种能让人变成‘狼人’的药品,也由此被称为‘月光’了……更牛逼的是,服用‘月光’之后,人体很难发现可以追溯的残留物质,这也为特工活动提供了安全保障。然而,因为这种麻醉品药效太猛,在实际使用过程中会导致服用者完全失控,因此很快就被联邦政府禁用。‘月光’的配方和部分制成品也被封存在一个联邦警察部门的驻地。却不想,前两年,随着‘心灵中心’和阿福特里克研究成果被解密,这些东西却……”
邱天说着,斜眼看了一眼付夫。
付夫当然心领神会。他立即接过了话茬:“却不想,这些配方被人泄露了出去,流入黑市成为时髦的新型毒品——‘沐恩奈特’不正是‘月光’么!”
“付记者真是睿智啊。”邱天一拍巴掌,“那个探员还跟我说,因为微量吸食‘月光’可以获得巨大的快感,其兴奋程度远超麻古、冰毒等常见毒品,而且吸食后还不容易检测出毒品残留,因此一流入民间,这种麻醉品立即就成为风靡北美的‘新乐子’。但很快,美国和加拿大也出现了多起瘾君子袭击并吞食他人的暴力案件,早已淡出相关部门视线的‘月光’,由此再次成为联邦警察和特工部门关注的焦点。”
说着,邱天将手里的烟蒂插进桌上的烟灰缸,转身指着电脑显示器笑道:“那次合作结束以后,我就对‘月光’和阿福特里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归国后,我还到网上专门检索了解密后的相关资料,发现阿福特里克曾撰写过一篇论文,详细介绍了‘月光’的毒理和相关生物反应——今天看到小白鼠的行为,让我忽然回忆起了论文里关于人吸食‘月光’后的描述,于是就立即回来进行对比,结果发现,两者竟然惊人的一致……”
话到此处,邱天又点燃了一根烟,喷出一口烟雾后嗟叹道:“看来,‘907829’参与卧底的贩毒集团,正在准备将这种极其可怕的麻醉品引入国内。而为了阻止这一切,‘907829’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将样本偷出来亲自送到了老王手里。”
“邱天大哥英明啊。”付夫也巴结了一句,立即用一种有些肃穆的语气接茬道,“很可能就是因为这次行动,导致郝帅的身份暴露,因此被贩毒集团强行灌毒,变成了在抓捕现场袭警后自杀的‘狼人’……”
邱天点头称是:“嗯,从郝帅当天的行为、解剖结果以及今天的实验结论来看,他的确很像是吸食过‘月光’。”
“可是,我们要怎么才能证明,这些样品是郝帅送给老王的呢?”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李天明忽然插话道。
“我只负责提供毒理学方面的技术支持——结合证据推理还原案件经过,这恐怕是你的工作吧?”邱天耸了耸肩,憨笑道。
闻言,李天明懊恼地摇摇头:“在包裹样本的塑料包上,我们并没有采集到郝帅的指纹和其他生物学证据……”
“那张和塑料包贴在一起的宣传单呢?”付夫急声问道。
李天明还是摇头:“老王家里并没有发现那张宣传单。为这我还专门问过徐大姐,结果她说当时她随手给扔了。”
听到这话,付夫和邱天面露失望之色。
“有郝帅遗体和阿福特里克的论文,要证明是‘月光’导致了他的疯狂行为并不难。”邱天沉吟道,“可是,我们并不能证明——他是被迫吸的毒。”
这话一出,办公室里的三个人都沉默了。
吸了整整一根烟后,付夫忽然问了邱天一个问题:“邱天大哥,你刚说‘月光’能让人产生不可抗拒的嗜血心理和攻击行为。但是前天郝帅在袭警夺枪之后,却并没有对特警开枪,而是将枪口对准了自己——他的自杀,能否证明他实际上抵抗住了毒品对自己身心的强大影响,在危难关头仍旧保持了一个警察的自我?”
听到这个问题,邱天和李天明不禁一怔。
相互对视了一眼之后,邱天才转头对付夫说:“付记者,对这个问题,我实在无法回答,因为从生理学上来讲,像‘月光’这样的毒品几乎是不可抵抗的,因为它通过对生理的巨大刺激,对包括大脑在内的人体神经系统进行了麻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月光’可以让这个人的自我意识沉睡,而杜撰出另一个‘狼人’的虚假自我意识……”
说到这里,邱天忽然停了停,皱着眉吸了两口烟,这才继续说道:“当然,从心理学上来讲,一个人的意志力如果够强大,理论上也有可能战胜因毒品而亢奋的身体,唤醒被毒麻醉的自我……然而,这仅仅是‘理论上’而已,要真正做到相当的难。”
付夫闻言不禁怅然:“那就是说……郝帅一点机会都没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让付夫心里好受一点,邱天的回答模棱两可:“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机会,但是毒品作用太强大了,就算是铁打的硬汉也很难扛得住……当然,如果有一些外部刺激的话,可能情况会好一点。”
“外部刺激?”付夫立即来了兴趣,“比如说呢?”
邱天想了想,说道:“比如说,生理上的杜冷丁等脱瘾药品,以及精神上的刺激点,如他爱的人的爱抚、照片、声音,或者信仰的宗教的神像、仪式、经卷,等等,都可能成为唤醒其真实自我的‘药引’。当然,我的研究方向并不是这个,因此也就只能说说皮毛。”
亲们不好意思啊,这个星期我在三喜最偏远的一个县采访,因此更新会有延后,采访回城后我一定补上延后的内容并且加更,文友们不好意思啊。
二十一.
放下手机,付夫嘴巴微张,深邃的眼眶里隐隐若有光,那表情像极了沙漠里饥渴的行者看到了绿洲。
“希望这不是海市蜃楼……”他在心里念叨着,耳旁仿佛听到了自己激动的心跳。
“怎么了?”看到付夫就像见了鬼,李天明一脸关切地凑过来。
“天明大哥,快找人搜查一个名叫吴开达的小混混!”付夫赫然喊道。
李天明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憨声憨气地惊问道:“兄弟,你这是……?”
“他、他可能……”付夫的眼神如刀般锋利,平时无比犀利的口舌却因为情绪波动而含糊。
他颤抖着掏出一根烟,又颤抖着举起打火机。
“啪!”橘红色火光跳跃而出,一阵浓郁的烟草味道随之在升腾的青烟间奔涌而出。
付夫很快平静了下来。
“兄弟,怎么了?”李天明拍了拍他的肩膀。
“天明大哥,不好意思。”付夫挤出一个笑容,“刚才小弟有些激动……你还不知道,这个人可能什么也不是,也可能……是为郝帅洗脱冤屈的唯一机会。”
听到这话,李天明虎目一瞪:“此话怎讲?快快说来!”
付夫深深吸了一口烟,双眼冷冷地盯着滚动的烟雾,低声说道:“昨天夜里,蔡小慧跟我说了一个细节……”
接下来三分钟,付夫以新闻记者所特有的精准表达,将达哥和郝帅的过节以及郝帅离开“极乐发廊”时和达哥碰面的事道于了李天明。
听了付夫的介绍,李天明的表情也越来越严肃。
他也意识到了这条线索的重要性。
“我明白了。”听罢,他急急掏出了手机:“胡支队长,你认识吴开达不?认识?太好了,立即派人查找他的下落!对,立即!找到人就马上通知我,马上!”
打完电话,李天明再抬起头时,迎面碰上了付夫炽热的目光。
李天明一怔,垂下眼低声说:“我已经通知反黑支队的同志找人去了,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付夫“嗯”了一声,再无多言。
接下来半个小时,两个人盯着满桌菜肴,却没有丝毫食欲。
他们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小包间里很快就溢满了烟雾。
再次掏出烟盒的时候,李天明发现烟盒里就只剩一根烟了。他把烟横在鼻子前闻了闻,又递到了付夫面前。
“你抽吧,我这里还有。”付夫晃了晃手里的烟盒,掏出一根点燃。
又吸了三五口烟,李天明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兄弟,如果郝帅真的因为身份暴露而被迫吸毒,那么导致他身份暴露的,很可能就是达哥这个熟人,对吗?”
付夫点点头,旋即又摇摇头,长叹一声道:“现在还不好说,只有找到他本人才知道。”
李天明“嗯”了一声,继续吸起烟来。
当这根烟即将燃到过滤嘴的时候,手机的尖叫声就像一阵喜庆的锣鼓,轰然敲响了两人的耳膜。
李天明浑身一激灵,迅速掏出了手机。
“喂,老胡,怎么样了?人已经找到了?太好了,你们等着,我这就过来!”
放下电话,李天明的大眼睛里溢满喜悦:“兄弟,吴开达因为参与恶势力组织和寻衅滋事已经被拘捕了!现就羁押在我们辖区内的北河拘留所。”
闻言,付夫一挺身蹦了起来:“我们还等什么!?”
“现在就去!”李天明大手一挥,和付夫一前一后奔出了江湖菜馆。
十五分钟后,李天明驾驶的警用吉普车来到了河东区北河拘留所。
车到拘留所门前停稳,他和付夫跳下车来,径直朝所长办公室奔去。
两人一前一后钻进办公室时,区公安分局反黑支队支队长胡万平和拘留所所长张国基正在等他们。
“哟呵,天明局长大驾光临……”看到李天明,张所长正欲寒暄,却被李天明抬手打断。
“吴开达人在哪里?”他冰冷而又急切地问。
“在……监区。”张所长愣愣答道。
“提出来,审!”李天明低声喝道。
张所长和胡支队长对视了一眼,兀自抬脚出了门。
目送张所长出门,胡支队长有些怯怯地问:“天明局长,你看是把他提回局里,还是就在这……”
不等他说完,李天明就打断了他的话:“我来提审动静太大,等会就由你来审他,并且是以参与组织恶势力的名义……”
说着,李天明竖起两根手指,在胡支队长面前晃了晃:“老胡,等会审讯之前,你要盯着三件事来问——一是他肯定找贩毒组织买过毒品,但他并没有自己吸食,而是倒手用来卖;二是他可能容留他人吸毒,并且接受了当地扒手的赃物;三是6月2号深夜到6月3号凌晨这个时间段,他和二爷贩毒集团有没有接触……”
李天明如此这般说完,胡支队长如获至宝,屁颠屁颠跑了出去。
见李天明排兵布阵滴水不漏,付夫禁不住巴结了一句:“天明大哥,牛啊——你绕开恶势力常见的寻衅滋事和欺行霸市等罪名,紧扣贩毒和组织卖淫这两条重罪,可真是拳拳到肉啊。”
“兄弟过奖了……”李天明挠了挠后脑勺,威严的黑脸上堆起了腼腆的笑容,“如果郝帅真是因为吴开达才暴露的,那么这个达哥一定跟贩毒集团有某种联系——一般来说,毒贩和混混的联系,就只剩下毒品买卖了。”
付夫满面夸赞地点点头:“天明大哥真是神探啊。”
“哎呀,我也就是对付对付普通人——哪像兄弟你专门‘降魔’……”李天明憨憨笑道,语气里满是真诚。
这时,所长室的门“嘎吱”一响,张所长钻了进来。
“李局,都安排好了,老胡正在准备审讯。”他跑得有些喘,伸手掏出烟,给李天明和付夫各递了一根。
“好。”李天明接过烟,优哉游哉地坐到了张所长的旋转皮椅上。
“天明大哥,我们怎么做?”付夫凑过来急声问道。
“兄弟莫慌,他很快就会把知道的全说出来。”李天明轻轻一弹烟灰,眯缝着眼瞄了瞄付夫,冷冷说道,“因此,在他全部招供之前,我们只需要在这等着。”
二十二.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一种奇特的寂静笼罩了所长办公室。
付夫和李天明就像两尊石像,除了机械地抬起和放下手臂吸烟,身体其他部分几乎一动不动。
渐渐浓郁的烟雾中,两人的眼神也越来越锐利。
审讯刚开始时,付夫本来还想找李天明一起观看审讯视频,但看到李天明稳若泰山的大黑脸,他又把这个想法硬生生吞下了肚。
“这是常规侦讯,不是我擅长的深度事件调查……我要相信天明局长。”他这样安慰自己。
焦急、安静,忐忑、沉闷,惶恐、期盼……各种情绪在付夫心里交织、混合,如同“血腥玛丽”般浓郁,如同三喜市著名的火锅和江湖菜般激烈,就像多年前刚刚入行的他,在等待那些重要采访对象“同意接受采访”的回复一样,充满了未知和神秘的诱惑。
“铃铃铃——”付夫点燃第八根烟时,所长办公桌上的座机电话忽然一阵狂叫。
原本眯缝着眼盯着地面的李天明,以极其迅猛的速度一把抓起电话听筒。
“喂!我是李天明!什么?好,我们立即下来。”简单的三五句话后,他“啪”地一声放下电话。
“吴开达全撂了。”李天明的声音沉稳依旧,眼睛里却赫然射出两道锐利的光。
“6月3号晚上,他和二爷贩毒集团真有接触?”付夫好像并不放心,又求证般地问了一句。
“嗯。”李天明点点头,“审讯现场记实已经出来了,要不要去看看?”
得到肯定的答案,付夫紧绷的脸终于舒展。他冲李天明使劲点了点头……
两分钟后,付夫和李天明来到了审讯室。
单向透明玻璃一侧,张所长和胡支队长并肩而立,正捧着一块写字板快速翻看。一旁,站着一名负责速记的民警,一只手里还捏着笔。
“李局,你还真是高手!刚才按照你说的方向一吓,这小子就全撂了。”见到李天明和付夫,胡支队长急急递过写字板,“记实上全写着啦。”
李天明一言不发地接过写字板。付夫也急急凑过来,黑着脸和他一起翻看。
审讯现场记实仅有三页纸,两人很快就看完了。
放下薄薄的写字板,李天明的一双虎目已经布满了血丝,铁锤般的拳头越握越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过猛已经有些发白。
盯着地面沉默了片刻,他慢慢抬起头来,望向单向透明玻璃另一头。
在那里,一个身材高大、长相却酷似老鼠的麻脸男人正双手抱着头,粗壮的手臂和庞大的身躯一起微微颤抖,好像正在饮泣。
这个平时横行霸道的混混头子,正像一个懦弱的做错事的男孩一样,看来,刚才李天明“贩毒、容留吸毒及组织卖淫”的审讯策略,把他吓得不轻。
盯着那个男人,李天明忽然举起巨拳,朝玻璃一击猛击。
“咚!”单向透明玻璃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玻璃表面也一震颤抖。
玻璃另一头的吴开达,也感觉到了玻璃的震动。他“啊”地叫了一声,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一脸惊恐地盯着反射着自己身影的玻璃。
“咚!”李天明慢慢收回拳头,旋即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出了第二拳。
“啊!”吴开达浑身又是一颤,那表情就像是见了鬼。
“咚!”
“咚!”
“咚!”
…………
紧接着,是第三拳、第四拳、第五拳……
李天明圆瞪着血红的双眼,始终沉默着向玻璃发出一记又一记重击,包裹粗大指节的皮肤已经被擦破,冒出了滴滴血珠。而那面坚固的玻璃墙,也不断在他的拳头下颤抖,如同那个在玻璃另一侧颤抖的仇敌。
持续响起的锤击声中,胡支队长和张所长的表情渐渐肃穆。
而付夫,则慢慢仰起头,面无表情地盯着天花板,好像在仰望着天空。
他觉得,自己真的看到了一片天空——一片在被落石和余震包围的峡谷上,晴朗得如同洗过一般的纯净的天空……
“咚!”在又一次重击之后,李天明高高举起的巨臂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按住。
他红着眼转过头,迎面碰上了付夫同样通红的视线。
“天明大哥……你手上都出血了。”付夫的声音有些发颤。
李天明定定地看着付夫,好像并不认识这个年轻人。
过了好一会,他才收起目光,慢慢放下了拳头。
付夫兀自沉吟了一会,用沙哑的声音说道:“省厅派来的调查组现在哪里?”
“都……在局里。”李天明的声音同样沙哑。
“啪!”付夫掏出一根烟,点燃吸了起来,完全无视审讯室里“请勿吸烟”的标示。
深深吸了两口烟之后,他的脸上恢复了平时玩世不恭的表情。
“今天凌晨,我让你做的两件事进行得如何?”他又问。
李天明也点燃一根烟,沉声道:“还不知道——昨天他断了三根肋骨,今天上午刚刚在医院接受了手术,现在应该还在醒麻药。进手术室前,他本来强烈要求先完成你安排的事的,但是我觉着这样太不近情理,于是让他手术之后再进行……”
“现在问问吧。”付夫冷声道。
“行。”李天明掏出了手机。
“刘支队长,我是李天明,小鲁怎么样了?”
“手术很成功?好,太好了——请你向他转达我的慰问。对了,我让他做的‘作业’做了没?”
“口型比对已经做了?还是他主动要求的?这小伙子真是好样的——技术专家怎么说?那句话到底是什么?”
当从电话里听到答案后,李天明兀自一愣,原本凌厉的目光竟瞬间柔软。
“……我知道了,谢谢。”
放下电话,李天明轻轻叹了一口气,转头将口型比对结果告诉了付夫。
付夫的双唇开始颤抖。
良久,他才挤出一句话:“如果可以的话,等会能否请他到局里来一样?”
李天明踌躇了一下,嘟哝道:“这个……到时候根据他的身体情况再说吧。”
“成。”付夫把烟蒂扔到地上,踩了踩,“天明大哥,想必你已经能大概还原出郝帅的最后时刻了吧?”
李天明闻言一怔,使劲点了点头。
付夫眼睛里有光一闪,轻声道:“好,我们现在就回局里——回去告诉他们,郝帅‘变节’的真相。”
二十.
6月10日下午3点,在恳请邱天尽快对郝帅遗体和“月光”吸食者进行同一性比对后,付夫和李天明一前一后钻出了省公安厅办公楼。
一路上,两人相伴无话。来到停在公安厅大院里的警车前,李天明拉开车门,转头朝付夫吆喝:“付记者,你下一个要采访谁去?我送你。”
付夫却铁青着脸,盯着地面一个劲愣神。
见势,李天明以为付夫还在担心找不到证明郝帅清白的证据,于是急急转身凑过去,劝慰道:“兄弟,你不要慌,郝帅被迫吸毒的证据,我们一定能找到。”
付夫却慢慢抬起头,愣愣地说:“天明局长,昨天在你办公室的时候,你是不是跟我说过,据那个被袭击的特警回忆,郝帅自杀前曾对他说了一句什么?”
李天明“嗯”了一声:“但当时周围正在激烈交火,郝帅的声音又极小,因此特警并没有听清他说话的内容。”
“他能回忆起郝帅的口型吗?”付夫又问。
“这个就不知道了——怎么,你想做唇语解析?”李天明皱眉道。
“对。”付夫依旧有些发愣,“作为被袭击对象,这个特警也是唯一一个目击了郝帅袭警全过程的证人。如果他能确定郝帅当时说了什么,说不定还可以为郝帅提供一个辩护理由。”
“现在这形势,也只能这样想了。”李天明在心里嘟哝了一句,动作却没有丝毫放慢,“我这就安排人去办。”
付夫充满感激地笑笑,转身就朝大门奔去。
“付记者,这都什么时候了,我俩还没吃饭呢。走走走,到外面吃点什么,我再送你吧。”李天明跟过来说道。
“不了,我吃不下。”付夫笑着摇摇头,眼睛里却满是怅然。
“哟呵,找不到证据就不吃饭?你这不是怂么?”李天明不由分说,拉着付夫就朝外走去。
省公安厅附近有一条小吃街,号称“西南第一好吃街”。街上饭馆林立、食摊遍布,来自全国各地的特色美食在此汇集,形成了三喜市一张独特的饮食文化名片。
李天明和付夫勾肩搭背,钻进了好吃街街口。
若是平时,付夫定会嚷嚷着“今天我请客,天明局长你买单”,然后胡吃海塞大快朵颐一番。而今天,他的心情实在郁闷,于是就安安静静地低着头,不管李天明提议吃什么,他都一脸无所谓地点头。
“哟呵,兄弟,今天你准备给老哥我节约啦?”李天明摸了摸大脑门,努力用轻松的语气打趣道,“要不我们整一桌江湖菜?”
看到李天明强颜欢笑的黑脸,付夫轻轻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天明大哥,你想吃啥?今天我请。”
付夫这货,平时从来都是厚着脸皮让人家请客。而这次竟然主动大方起来,这让李天明心里更觉忐忑。
“兄弟,调查推不动,也不能不吃饭啊。”他收住笑脸,言辞恳切,“你相信郝帅的清白,老哥我也一样——但现在我们手里的线索有限,暂时也做不了什么。”
说着,他掏出烟盒,递了一根烟给付夫,又帮他点燃,随后自己也点了一根。
两人沉默着吸了半根烟,李天明正想再劝两句,付夫却忽然开了口:“天明大哥,郝帅一定不会变节。”
闻言,李天明权当付夫意气用事,于是笑着附和道:“我不才说了嘛,我也相信他没有变……”
“我没说气话!”付夫忽然提高了音量,语气里还升腾着怒意。
李天明一愣,怔怔地盯着付夫。
话一出口,付夫也觉得自己有些使性子,于是改用一种比较平稳的语气说:“天明大哥,你是老刑警,相信你比我有经验多了——请你说说,最容易导致卧底警察黑化的原因,都有哪些?”
李天明又是一愣,抬手吸了一口烟之后,低声嘟哝道:“昨天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对一个卧底的缉毒警察来说,金钱、女色、放纵奢靡的生活方式、对自己或家人的死亡威胁以及……被迫或者主动吸毒,都可能造成心性的迷失,进而导致信念的崩塌,法纪和道德意识的崩坏,最终从一个护法战士沦为阶下囚。我从警三十年来,这样的例子虽然不多,但也并不是没有,而且每一个例子背后,都是一场人性明暗的对抗和挣扎。”
付夫“嗯”了一声,又说:“那你觉得,郝帅如果真的变节,他会是哪一种?”
面对这个问题,李天明将手里的烟凑到唇间,却迟迟没有抽,而是愣愣地停在嘴前,任由味道浓烈的青色烟雾在眼前升腾飘荡。
而他那双铜铃般的浓眉虎目,竟也闪烁出一丝忧郁和惆怅。
良久,他才低声吐出一句话:“我觉得……他哪个类型都不像。”
听到这个答案,付夫的表情忽然释然了。
“我的感觉也一样。”他笑了笑,“到今天为止,我们调查所掌握的各种线索和迹象,也都在替郝帅辩护——有着钢铁般意志和对毒品的深仇大恨,他是绝对不会变节的。然而,我们虽然知道这一点,却找不到证据来证明……”
说着,付夫又是一声轻叹,举起烟吸了一大口。
“付夫这小胖子,还真是一个性情中人。”李天明心里一阵夸赞,又安慰道,“付记者,调查莫要急功近利——随着调查深入,总会有新线索冒出来的。”
付夫扔掉烟蒂,苦笑着点头:“天明大哥说得是,你想吃啥?今天小弟请客。”
“算了,还是我请你吧。再说了,你参与这个调查,本来就是帮我的忙……”李天明憨憨一笑。
两人就这么推推搡搡着,钻进了一家江湖菜馆,还特意要了一个小包间。
李天明平时好喝酒,却算不上吃货。落座之后,他捧着菜单看了老半天,很豪爽地点了八九道大菜。可等菜端上来一看,付夫不禁哑然——就见这些所谓的“大菜”,竟是清一色的下酒菜。
正吃吃喝喝间,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了天。
聊天的内容,还是郝帅。
付夫把两天来调查所得和盘托出,还特别对郝帅的“隐形女友”蔡小慧进行了重点介绍,希望以此证明“郝帅因恋人吸毒而选择缉毒,这样的动机足以说明他不可能变节”……
紧接着,付夫和李天明又对现有线索进行了整合,提出了“郝帅因身份暴露被迫吸毒”的结论。
正琢磨要如何才能证明这个结论时,付夫的手机忽然响了。
一看来电显示,竟然是蔡小慧来的电话。
付夫急急朝李天明使了一个眼色,随即按下了接听键。
“喂,慧慧你好,找我有什么事吗?”他语气平和地说。
“付哥吗,昨天你说,如果我又想起什么和郝帅有关的事情,就立即给你打电话……现在我真的想起了一件事,可能会对你们有帮助。”蔡小慧的声音有些惶恐。
“有郝帅有关?”付夫心里不禁一振。
“嗯。”蔡小慧有些犹豫地说,“昨天我不是跟你说过,上个星期郝帅冲出门的时候,撞倒了一个麻子脸男人么?”
“我记得,怎么了?”付夫立即来了兴趣。
“当时我就觉得,那麻脸男人有点面熟。一直到刚才我才想起来,这个人就是达哥!”
“达哥?就是被郝帅抓过的那个黑恶势力头子?”付夫惊呼道。
“对,就是他!那天我看见,他爬起来之后,好像也沿着郝帅离开的方向跟过去了……”
亲爱的文友们不好意思啊,今天付夫才从偏远的贫困县采访过来,这个星期都在大山里面采访,因为网不稳定也就耽搁了没更新,今天一口气更了三章,除了这个星期没更的两章之外特意加更了一章以表歉意。另外就是刚才我很神经大条地把二十一和二十二章更到了二十章前面,请亲们按照序号看哈,影响了阅读体验还请海涵啊。
二十一.
放下手机,付夫嘴巴微张,深邃的眼眶里隐隐若有光,那表情像极了沙漠里饥渴的行者看到了绿洲。
“希望这不是海市蜃楼……”他在心里念叨着,耳旁仿佛听到了自己激动的心跳。
“怎么了?”看到付夫就像见了鬼,李天明一脸关切地凑过来。
“天明大哥,快找人搜查一个名叫吴开达的小混混!”付夫赫然喊道。
李天明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憨声憨气地惊问道:“兄弟,你这是……?”
“他、他可能……”付夫的眼神如刀般锋利,平时无比犀利的口舌却因为情绪波动而含糊。
他颤抖着掏出一根烟,又颤抖着举起打火机。
“啪!”橘红色火光跳跃而出,一阵浓郁的烟草味道随之在升腾的青烟间奔涌而出。
付夫很快平静了下来。
“兄弟,怎么了?”李天明拍了拍他的肩膀。
“天明大哥,不好意思。”付夫挤出一个笑容,“刚才小弟有些激动……你还不知道,这个人可能什么也不是,也可能……是为郝帅洗脱冤屈的唯一机会。”
听到这话,李天明虎目一瞪:“此话怎讲?快快说来!”
付夫深深吸了一口烟,双眼冷冷地盯着滚动的烟雾,低声说道:“昨天夜里,蔡小慧跟我说了一个细节……”
接下来三分钟,付夫以新闻记者所特有的精准表达,将达哥和郝帅的过节以及郝帅离开“极乐发廊”时和达哥碰面的事道于了李天明。
听了付夫的介绍,李天明的表情也越来越严肃。
他也意识到了这条线索的重要性。
“我明白了。”听罢,他急急掏出了手机:“胡支队长,你认识吴开达不?认识?太好了,立即派人查找他的下落!对,立即!找到人就马上通知我,马上!”
打完电话,李天明再抬起头时,迎面碰上了付夫炽热的目光。
李天明一怔,垂下眼低声说:“我已经通知反黑支队的同志找人去了,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付夫“嗯”了一声,再无多言。
接下来半个小时,两个人盯着满桌菜肴,却没有丝毫食欲。
他们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小包间里很快就溢满了烟雾。
再次掏出烟盒的时候,李天明发现烟盒里就只剩一根烟了。他把烟横在鼻子前闻了闻,又递到了付夫面前。
“你抽吧,我这里还有。”付夫晃了晃手里的烟盒,掏出一根点燃。
又吸了三五口烟,李天明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兄弟,如果郝帅真的因为身份暴露而被迫吸毒,那么导致他身份暴露的,很可能就是达哥这个熟人,对吗?”
付夫点点头,旋即又摇摇头,长叹一声道:“现在还不好说,只有找到他本人才知道。”
李天明“嗯”了一声,继续吸起烟来。
当这根烟即将燃到过滤嘴的时候,手机的尖叫声就像一阵喜庆的锣鼓,轰然敲响了两人的耳膜。
李天明浑身一激灵,迅速掏出了手机。
“喂,老胡,怎么样了?人已经找到了?太好了,你们等着,我这就过来!”
放下电话,李天明的大眼睛里溢满喜悦:“兄弟,吴开达因为参与恶势力组织和寻衅滋事已经被拘捕了!现就羁押在我们辖区内的北河拘留所。”
闻言,付夫一挺身蹦了起来:“我们还等什么!?”
“现在就去!”李天明大手一挥,和付夫一前一后奔出了江湖菜馆。
十五分钟后,李天明驾驶的警用吉普车来到了河东区北河拘留所。
车到拘留所门前停稳,他和付夫跳下车来,径直朝所长办公室奔去。
两人一前一后钻进办公室时,区公安分局反黑支队支队长胡万平和拘留所所长张国基正在等他们。
“哟呵,天明局长大驾光临……”看到李天明,张所长正欲寒暄,却被李天明抬手打断。
“吴开达人在哪里?”他冰冷而又急切地问。
“在……监区。”张所长愣愣答道。
“提出来,审!”李天明低声喝道。
张所长和胡支队长对视了一眼,兀自抬脚出了门。
目送张所长出门,胡支队长有些怯怯地问:“天明局长,你看是把他提回局里,还是就在这……”
不等他说完,李天明就打断了他的话:“我来提审动静太大,等会就由你来审他,并且是以参与组织恶势力的名义……”
说着,李天明竖起两根手指,在胡支队长面前晃了晃:“老胡,等会审讯之前,你要盯着三件事来问——一是他肯定找贩毒组织买过毒品,但他并没有自己吸食,而是倒手用来卖;二是他可能容留他人吸毒,并且接受了当地扒手的赃物;三是6月2号深夜到6月3号凌晨这个时间段,他和二爷贩毒集团有没有接触……”
李天明如此这般说完,胡支队长如获至宝,屁颠屁颠跑了出去。
见李天明排兵布阵滴水不漏,付夫禁不住巴结了一句:“天明大哥,牛啊——你绕开恶势力常见的寻衅滋事和欺行霸市等罪名,紧扣贩毒和组织卖淫这两条重罪,可真是拳拳到肉啊。”
“兄弟过奖了……”李天明挠了挠后脑勺,威严的黑脸上堆起了腼腆的笑容,“如果郝帅真是因为吴开达才暴露的,那么这个达哥一定跟贩毒集团有某种联系——一般来说,毒贩和混混的联系,就只剩下毒品买卖了。”
付夫满面夸赞地点点头:“天明大哥真是神探啊。”
“哎呀,我也就是对付对付普通人——哪像兄弟你专门‘降魔’……”李天明憨憨笑道,语气里满是真诚。
这时,所长室的门“嘎吱”一响,张所长钻了进来。
“李局,都安排好了,老胡正在准备审讯。”他跑得有些喘,伸手掏出烟,给李天明和付夫各递了一根。
“好。”李天明接过烟,优哉游哉地坐到了张所长的旋转皮椅上。
“天明大哥,我们怎么做?”付夫凑过来急声问道。
“兄弟莫慌,他很快就会把知道的全说出来。”李天明轻轻一弹烟灰,眯缝着眼瞄了瞄付夫,冷冷说道,“因此,在他全部招供之前,我们只需要在这等着。”
亲们都好啊,这个星期付夫又开始了苦逼的校对时间,但是稿子一定会按时更新,亲们下次见。
二十三.
6月10日傍晚6点38分,河东区公安分局会议室。
来自省公安厅监察委员会、警风纠察室和区分局的相关领导,正在陆续钻进会议室。
当这些高级警员进门的时候,都不约而同地朝会议室前排最右侧的两个座位看去。
在那里,身材高大的分局长李天明正埋着头,翻看着一叠“6·8”特大贩毒案的案卷。
而在他身旁,一个剃着板寸平头、身材不高却很结实的年轻男人,正低头盯着一个合上的笔记本愣神。
笔记本封面上,赫然印着一行字:“三喜市杂志社新闻采访手记”。
在他手边,还摆放着一份来自省公安厅毒物和麻醉品研究中心的最新尸检报告。
两人身旁不远处的墙上,张贴着一个“请勿吸烟”的牌子。而两人的指尖,都紧紧夹着一根已经快燃到过滤嘴的烟。
和铁青着脸的李天明寒暄两句之后,满心狐疑的警官们各自就座。
最后进门的,是联合调查组组长、省厅政治部副主任李龙泉。
进门后,他径直奔到李天明面前,很随和地笑了笑:“天明,这个时候召集开会,你有什么重大发现?”
“李主任,我……”李天明慢慢站起身来,组织了一下语言才说,“我确信已经掌握了郝帅确系因公牺牲的证据。”
“哦?这么快?”李主任眯缝起眼,脸上的笑容依旧随和,“那是好事啊……郝帅是我们的同志,我们也希望他是清白的。”
说着,他看了一眼仍旧埋头不语的付夫,轻声问:“这位是?”
“他是我找来的帮手。”李天明挤出一个笑容,又用手肘碰了碰付夫。
付夫愣愣地抬起头,有些不情愿地站起来,朝李主任伸出了手:“我是三喜市杂志社深度报道部的付夫。”
“哟呵,你就是付夫付记者?这么年轻啊……”李主任和付夫握了握手,笑道,“你的很多大作我都拜读过,里面有不少都是宣传我们公安战线的呢,比如上次云雾镇的鼠潮事件,还有市局杨局长他们处理的‘鬼兵’,对了,天明局长以前工作的宝旺县飞仙岭……”
“李主任过奖了。”付夫没心情寒暄,忍不住插了句话,“这次我作为外部人员参与郝帅问题的调查,希望李主任和调查组各位领导不要介意,我也是为了……”
付夫话没说完,也被李主任打断了。
“我明白,你也是为了真相。”他的笑容忽然消失,眯缝着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凌厉的光,“真相,就是还无辜者清白,给英雄应得的荣誉,同时,也要让目无法纪者接受惩罚。”
“惩罚”两个字,李主任说得格外有力。
“对!”付夫很赞同地点点头,脸上浮出了一丝笑容。
李主任也恢复了随和的笑容,又朝李天明点了点头:“开始吧。”
李天明“嗯”了一声,把烟蒂放进面前的纸杯,快步迈上了 台。
会议室里立即安静了下来。
“各位领导、同仁,下班时间着急开会,实在抱歉。”李天明打了一句官腔,随即进入主题,“今天晚上这个会的内容,是向大家出示我局内线侦查民警郝帅确系光荣牺牲的证据……”
说着,他朝付夫勾了勾手指:“下面,请三喜市杂志社著名记者付夫同志为大家作详细说明。”
付夫一愣,犹豫片刻才移步走上 台。
和李天明擦肩而过时,他轻声嘟哝了一句:“我是外人,由我来说不合适吧。”
李天明却面无表情地回道:“你跟郝帅……不也是战友?”
听到“战友”二字,付夫心里轻轻一颤。
来到 台前站定,付夫很不客气地拆下话筒,又挤出一个很职业化的笑容:“各位领导,我接下来要汇报的内容,可能会引起各位的情绪波动……我看到台下有女同志,因此特别提醒一下:请提前准备好纸巾。”
此话一出,台下传来一两声轻笑。
付夫也轻笑了一声,随即用一种很严肃的语气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并没有开玩笑……”
言罢,他垂下头沉吟片刻,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唇。
三五秒后,当他重新抬起头时,深邃的眼睛里已经闪烁着不可名状的光芒。
一阵没有情绪的男音,开始在会议室里回响:“对于郝帅的卧底经历,想必大家关注的主要是终点,也就是在他生命里的最后一天深夜,他为什么会袭击同僚,又为什么开枪自尽?而我和天明局长,则比较注意这个故事的开头——那就是郝帅为什么会突然提出加入缉毒支队?”
说到这里,付夫停了停,目光穿过台下密集的人头,又钻出会议室背后巨大的落地窗,飞向了窗外浩渺的星空。
一秒钟后,他继续说道:“这个故事,开始于一场警察和吸毒歌女的爱情……”
三年前的那个1月,时任河东区公安分局反扒支队民警的郝帅,和同事们展开了一场蹲点布控行动。
据特情线索显示,当地一个作案多起、外号“夜耗子”的老年惯偷,会不定期地到皇冠夜总会销赃。
而他的销赃对象,是恶势力团伙“金毛犬门”的头目、外号“达哥”的吴开达——当然,当时警方还尚未掌握“金毛犬门”和吴开达的犯罪证据,因此还没给他们定性。
为了掌握“夜耗子”和达哥的犯罪证据,郝帅和同事们立即展开布控,潜入皇冠夜总会进行不间断蹲守,力争在双方交易时抓个现行。
此后一个多月,郝帅天天到夜总会蹲点。
为了便于观察,他总是坐在吧台前的高凳子上——从那里,他可以看到整个舞池和雅座。
其间,他认识了夜总会驻唱歌手蔡小慧。
蔡小慧和郝帅同岁。在皇冠夜总会工作期间,她最喜欢穿的衣服是洁白的连衣长裙,最喜欢唱的歌是邓丽君的《我只在乎你》。
几乎每天,一袭白裙的她都会在郝帅面前唱一遍这首歌。
在紧张而枯燥的蹲守间隙,在换班同事到来之后,郝帅常常并不急着下班,而是继续坐在吧台前,抽着烟听她唱歌。
在暧昧闪烁的灯光下,在光影斑驳的舞池中,这个瘦弱清丽的女孩和她那空灵幽怨的歌声,一点点拨动了年轻警察的心。
也许他渐渐开始觉得,这个在灯下动情歌唱的女孩,就像浮华夜色中一个若即若离的精灵,美丽、冷漠而又脆弱、敏感,既藐视庸碌平凡的世界,又渴望这个冷漠世界里的某个人能给她一些关爱和呵护。
有那么一两个瞬间,他希望抓捕的日子不要那么快到来,这样他才能继续安静地在角落注视着她。
也许在那些光影闪动的夜晚,当女孩一次次深情唱起《我只在乎你》的时候,他曾产生过这样的错觉:她是在为我歌唱,她只在乎的人……就是我。
…………
当时郝帅的真正想法,人们早已不得而知。但可以确定的是,他爱上了她;而她,也渐渐成为他真正在乎的人。
然而,抓捕还是来了。
当年3月,在掌握了“夜耗子”和达哥的交易规律后,郝帅和九名战友计算好日子,进入夜总会进行布控,成功抓捕了嫌疑人。
那次行动之后,郝帅和同事们对犯罪嫌疑人进行了突击审讯。随后,局领导让他回家休息。
他并没有回家,而是返回夜总会,向蔡小慧表了白。此后,他又充分发挥“三喜男儿”脸皮比城墙厚的优势死缠烂打,终于追求到了心上人。
可是,他也发现,外表清丽的蔡小慧,竟然是一个瘾君子!
在看到心上人手臂上的针孔的一刹那,这个警察狂怒了。
他当即决定宣战——向那个把自己爱人拖入深渊的魔鬼,宣战!
二十四.
于是,郝帅向局党委和组织人事处递交了转隶缉毒支队的申请,并如愿以偿调职到了抗击毒品的第一线。
彼时,局长老王刚刚获得了一条重要线索:绰号“二爷”的大毒枭和他领导的跨国贩毒集团已经潜入河东区,正在策划将一种新型毒品引入国内。
因为郝帅是“面生”的新人,老王局长找他谈了话,表达了让他打入贩毒集团、开展内线侦查的意愿。
郝帅没有丝毫犹豫,爽快地接受了任务。
三个月后,在经过高强度的卧底训练后,他和贩毒集团接上了头。
可能因为他头脑机灵,可能是以前反扒时学会了察言观色,也可能因为他天生就是做卧底的料,郝帅跟毒贩打交道游刃有余,在接下来的一年里不仅成功打入贩毒集团内部,还成为了整个组织的第四号人物。
其间,他也逐渐摸清了二爷贩毒集团从踩点、进货、运输、仓储(存放毒品)到销货以及内部家法(组织管理)的整个运作网络,并挖出了来自东南亚、北美以及中美洲的毒源上线,锁定了分布于双江省及周边省份的庞大分销下线。
一个和 角、金星月以及拉美种植园等毒品产地保持着密切往来,同时又建立了以双江省为主阵地的庞大运毒网络的特大跨国贩毒集团,渐渐浮现在郝帅面前。
通过特定的联络渠道,郝帅多次向老王局长进行了汇报,并成功破获了位于该集团下线的多宗涉毒案件。
然而,那种传说中的新型毒品却迟迟没有出现。
因此,老王局长的回复总是:“再等等——那种毒品一现身,我们就动手!”
在漫长得似乎永无尽头的等待中,两年多就这样飞逝而过。
去年底,二爷召集集团主犯开了个会,放出了“夏天,进一批‘美国产品’”的消息。
郝帅敏锐地察觉到,新型毒品即将现身。
他立即通过秘密渠道将消息送给了老王局长。
可是,在发出这个消息之后,他就中断了和老王的联系。
…………
说到这里,付夫停了下来,朝肃立一旁的李天明瞄了一眼。
李天明立即心领神会,从付夫手里接过话筒,朗声道:“据被捕毒贩交代,自去年底以来,二爷就在贩毒集团内部实行了‘对接’制度——说白了,就是让中层以上的组织成员相互结对,24小时吃住在一起,彼此进行盯梢,以此削弱成员间的信任,便于他加强对整个集团的控制,防止走漏重大交易的消息。”
说着,他晃了晃手里的一叠打印纸:“这是毒贩的口供材料,各位领导可以随时查核。”
“谢谢天明大哥。”付夫接口道,“可能害怕购进新型毒品的消息走漏,引起警方和竞争对手的注意,二爷在宣布购进新型毒品的同时,也对整个集团特别是中层及以上的核心成员实施了‘对接’。正因为如此,郝帅才迅速陷入被动,迟迟找不到抽身机会,也就无法和老王局长取得联系。一直到一个月前……”
话到此处,付夫又停了停,慢慢举起 桌上的纸杯,一仰头喝了一大口水。
他又继续说道——
牺牲前一个月,郝帅陪二爷接待了一群“鬼佬”。
这群老外以美国人为主,还有一些墨西哥和哥伦比亚人。
他们给二爷送来了一份大礼——80斤“沐恩奈特”。
作为负责“试药”的头目,郝帅亲自检测了“沐恩奈特”的真假和纯度,并在双方交易成功后,成为“储藏室”钥匙的保管人之一。
进货后将毒品尽快脱手,这是毒贩的惯例——在二爷购进“沐恩奈特”之后,郝帅立即意识到:最后行动即将到来。
然而,因为“沐恩奈特”是一种尚未被国内司法机关充分认知和备案的新型毒品,他必须为抓捕后的审讯提供必要的证据支持。
牺牲前一个星期,据推测应该是在6月1日深夜到2日凌晨这个时间段,郝帅动手了。
他利用集团高层的身份,巧妙地绕开了贩毒集团内部的监控,又利用自己掌管的钥匙打开了“储藏室”,盗取了30克“沐恩奈特”粉末,寻机交给老王局长以便于进行司法检验。
很快,二爷派遣的一名亲信在进行例行检查时,发现有少量毒品被盗。听到消息,二爷立即意识到身边可能潜伏了内鬼,于是在贩毒集团内部展开调查。
其间,嫌疑最大者首推掌管钥匙的郝帅,其次就是那个拿着二爷的钥匙进入“储藏室”的亲信。
二爷决定先调查郝帅。
他将“储藏室”的监控调取出来,快进查看。
结果,当天的监控视频里并没有郝帅进入“储藏室”的记录。相反,根据监控记录,当天进出“储藏室”的只有那名亲信。
后者的嫌疑陡然增加。
在一通严刑拷打之后,那个亲信无论如何也不承认是自己偷了货。二爷气急败坏,让人把他割了喉,又将他尸体肢解存放在“储藏室”里,准备完成交易后再做处理。
巧得很,那个被处决的亲信,正是负责和郝帅相互对接监视的“对接人”。亲信一死,郝帅不仅侥幸逃过一劫,同时也有了短暂的自由。
刚刚摆脱内部清洗的他,不敢使用电话和网络发送情报,于是冒险独自外出,准备亲自将样本送给老王局长……
“付记者的推理很生动啊,说得就跟真的一样……”付夫说到这里,突然被一声抢白打断。
他一转头,就见李主任慢慢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上的笑容依旧随和:“但是,警察跟记者可不一样——我们办案要讲证据!你说二爷的毒品是一个月前从美国佬那里买来的?还有郝帅偷毒品的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有证据么!?”
“李主任,我们记者也要讲证据。”付夫笑着应酬了一句,又转过头盯着李天明。
后者立即接过了话筒:“李主任说得对,我们已经掌握了相关证据。”
“哦?洗耳恭听。”李主任双手一摊。
李天明挤出一个苦笑,假咳了两声,继续说道:“二爷和外国毒贩交易的信息,我们是从老王局长电脑里的一封加密邮件得到的。从发件人的地址来看,这些信息来自国际刑警组织。刚才,我们和他们取得了联系,证实了该信息的确来自他们;至于郝帅盗取毒品的事,据推测是他利用从分局技术队学来的视频编辑技术,对‘储藏室’的原视频进行了剪辑,修改了日期后又把视频插了回去……李主任如果不信,可以找分局技术队的冯队长问问——据说郝帅卧底期间,每次回来汇报都会缠着他学习‘怎么制作小电影’……”
李天明话一出口,会议室立即响起几声窃笑。
“从逻辑和情理上来说,你们说的这些的确合情合理……但是,这些都不算证据,最多只能算口供。”李主任说着耸耸肩,转头对付夫说,“付记者,希望你接下来能够提供让我们信服的证据,请继续。”
二十五.
6月10日夜7点29分,河东区公安分局会议室里,付夫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某种不祥的预感,郝帅那次外出之后,并没有立即去找老王局长,而是先来到了杏花街。
他的恋人蔡小慧,已经辞去了夜总会的工作,在杏花街上开起了一间发廊。
和久别的爱人短暂相聚后,他跑到杏花街口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来到老王局长家门口。
在将一个贴有“沐恩奈特”样品和情报秘语的宣传单塞进王家防盗门后,他又迅速下了楼,钻出了小区。
又拦下一辆出租车后,郝帅来到了父母居住的警察家属院。
他并没有进去,而是在大院门外的路灯下驻足,仰头眺望父母居住的8号楼。
十分钟后,他的父亲郝斌收到了一条手机信息。在信息中,郝帅把“沐恩奈特”交易的具体时间和地点告知了父亲。
既然郝帅已经把情报给了老王局长,为什么还要再交给郝斌呢?
因为这条情报极其重要,他不能把行动的成败和自己的性命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因此,他需要设置一道“保险”。
这道“保险”,就是他的父亲郝斌——除了老王局长之外,同为警察的父亲既是他的偶像,也是他最信任的人了。
后来的事实证明,郝帅做对了。
接到“沐恩奈特”样品和写有情报秘语的宣传单后,老王局长把自己反锁进书房,初步谋划了捣毁二爷贩毒集团的行动方案,准备第二天再会同相关支队制定详细的行动计划,同时将“沐恩奈特”样本送交省公安厅毒物和麻醉品研究中心,让专家对这种新型毒品进行司法检测。
安排完工作,郝帅的安全就成了老王局长心里最深的牵挂——因为他既没有和自己提前约定见面时间,也没有告知自己交接情报的时间地点,而是冒冒失失地突然出现,这意味着,他已经处在某种不可控的紧急情况之中,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那天夜里,王家书房的灯彻夜未熄。
第二天一早,一夜无眠的老王局长准备出门,却因担心过度突发脑溢血,当场昏厥。
万幸的是,接到儿子神秘信息的郝斌,当天上午也来到缉毒队,将信息内容告知了支队领导,这才让郝帅用生命护送的情报,避免了因老王局长的突然病倒而湮灭的命运……
讲到这里,付夫主动停了下来,憨笑着对李主任说:“我刚才说的这些,也都是有证据的。”
“对。”李天明接口道,“根据付记者昨天采访蔡小慧所得的线索,我们调取了从杏花街到老王局长家再到郝帅父母家沿途的‘天网’监控信息。在监控视频中,确实发现了一个身穿紧身皮夹克的男子。他进入杏花街时,头戴一顶网状棒球帽,还戴着一副口罩。而钻出杏花街时,他的帽子和口罩都不翼而飞。技术队对高清摄像画面进行了辨析,发现该男子外貌和郝帅高度相似,几乎可以做同一认定。同时,我们也在二爷贩毒集团的老巢找到了一具被肢解的成年男性尸体,确认就是那个被执行‘家法’的亲信……”
闻言,室内窃窃私语声骤起。
李主任的双眉也皱了起来。他以手托腮,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再次起身,盯着李天明问道:“天明,你和付记者刚才说的,都有‘天网’证明?”
“技术队已经制作了剪辑视频合集,李主任有兴趣可以亲自查验。”李天明一脸自信地说。
“暂时不用。”李主任沉吟片刻,又问,“‘天网’的确可以证明郝帅到过老王家,却不能证明给老王的情报就是他送来的啊?要知道,今天你们在老王家的宣传单上并没有找到郝帅的指纹和其他遗传证据。”
说着,他又转向付夫补充道:“付记者,我说的意思,你明白吗?”
“这老头,真把我当外行了……”付夫心里念叨了一句,脸上却平静依旧,“我明白——李主任的疑问,也曾让我和天明局长颇感困扰,在接下来的介绍中,我将进行解释。”说着,他旁若无人地举起已经空空如也的水杯,在人群注视下来到饮水机旁,俯身接了一杯水,有一口喝干,随即又接了一杯水,这才回到 台上。
假咳了两声之后,付夫正欲继续说明,忽然瞥见不远处会议室门口出现了两个身影。
他不禁抬眼瞄了一眼。
就见一个身穿条纹病号服的高大男子,在一名民警搀扶下慢慢步入会议室,又在最后一排坐下。
看到那高大男子,付夫心里一暖:“刚受了这么重的伤,他还是来了……真是一个好男儿啊。”
付夫垂下眼,继续说道:“冒险送出情报之后,郝帅返回了位于河东区城乡结合部的贩毒集团老巢。当重新来到这个没有‘天网’监控覆盖的棚户区时,他并不知道,自己即将迎来一场从警以来最严峻的考验……”
回到6月2日深夜的杏花街。
当发现蔡小慧复吸后,郝帅如遭万箭穿心,一时间情绪失控,连伪装用的棒球帽和口罩也没戴,就嚎叫着冲出了“极乐发廊”。
出门时,他不小心碰倒了一个麻脸男人。
“你他妈……”这人倒地后正欲叫骂,在看到郝帅的一瞬间却不禁一愣。
“这人不是……上次抓过我的警察么?他怎么从窑子出来?”他认出了郝帅。
而心烦意乱的郝帅却没能认出他。
也许是好奇使然,也许是想探听警察的动向,当郝帅埋头跑开后,麻脸男也尾随他离开了杏花街。
来到街口,他见郝帅拦下了一辆出租车,于是急急钻进了自己停在接口的私家车,一路尾随。
从杏花街到老王局长居住的小区,再到郝帅父母居住的警察家属院,这个满脸麻子的高大男人一直静悄悄地跟着郝帅。
郝帅离开家属院后,麻脸男人依旧紧追不舍。
当跟踪郝帅乘坐的出租车来到位于河东区城乡结合部的一片棚户区时,这个麻脸男人看到了让自己吃惊不已的画面。
在他前方不远处,出租车停了下来。郝帅一个人跳下车,站在街边若无其事地抽着烟,好像在等什么人。
麻脸男人立即将车转进一条小巷,下车偷偷观察起来。
少顷,一辆黑色轿车由远及近,驶到郝帅面前停下。
轿车停稳后,一个身穿黑色中山装的光头男子跳下车,两只手不断朝郝帅比划着什么,好像很是焦急。
郝帅却很无所谓地摊着双手,还不时耸耸肩膀。
交谈了一会,光头男子和郝帅一前一后钻进轿车,迅速驶远。
盯着渐渐远去的轿车,麻脸男人的脸上溢满了迷惑:“那个光头……怎么有点面熟啊?”
他开始努力地回想着。
忽然,麻脸男人浑身一震,猛地抬起了头:“那光头……不是二爷的手下远哥么?!上次我还找他买过摇头丸啊!现在……他怎么会和那个警察搅合到一起?”
想到这,麻脸男人兀自“咦”了一声,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那张布满麻子的脸上,随即浮出了一丝奸笑:“莫非……那个警察在当无间道?”
二十六.
6月3日,郝帅牺牲前6天。
凌晨2点刚过,绰号“远哥”的光头毒贩,把刚刚和自己“结对”的“四哥”接回了“公司总部”。
这时,他忽然接到了一条短信。
发信人是当地一个小帮派的老大,古惑仔们都叫他“达哥”。
“妈的,这个傻逼古惑仔,上次跟老子磨叽半天,才买了200颗‘肉丸’这么少……这次又想来跟我砍价么?”光头嘴里嘟哝着,漫不经心地点开短信。
这一点,竟让他心惊肉跳。
达哥的短信就一句话:“远哥,你今天接的那人是只‘黑猫’。我被他‘挠’过。”
看到短信的一瞬间,光头的双一抖,手机差点掉到地上。
他急急抓起手机,有些不确定地又看了一眼。
短信上的确这么说的。
光头愣住了,豆大的冷汗开始渗出他寸草不生的头皮。
“四哥是无间道?妈的,要出大事了!”他骂了一句脏话,急急找出了二爷“秘书”的电话……
说到这里,付夫举起纸杯喝了一口水,默默地盯着台下的警察们。
在那些高级警官脸上,隐隐浮现出不安、震惊和恼怒。
“各位领导已经听出来了吧?”付夫沉着脸说道,“郝帅他就是这样暴露的。”
说着,他抬手指了指李天明:“那个麻脸男人,就是之前在皇冠夜总会被郝帅抓捕过的吴开达——今天下午,天明局长提审了因涉黑被捕的吴开达,他已经招供了自己如何认出郝帅、又如何将郝帅的警察身份告诉贩毒集团的事实……”
台下众人的目光,随即向李天明聚集。
牙关紧咬的铁血局长,默默地点了点头。
“付记者、天明,你们做得好!”一声略有颤抖的呼喊,在会议室赫然响起。
李主任猛地站了起来,眼睛微微有些发红,“有了这些证据,我相信上级会相信郝帅同志是清白的!”
说着,他一脸忧伤却又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转向全体调查成员喊道:“我认为,针对郝帅同志纪律问题的调查现在可以……”
李主任还没把“结束了”三个字说出口,付夫忽然抬手打断了他的话。
“李主任,请你们听我把话说完。”他的声音冰冷而坚硬。
李主任一愣,又转头看了看李天明。
后者的表情,和付夫如出一辙。
看到二人肃穆的脸,李主任彷佛明白了什么。
他转回头,朝付夫轻轻点了点,重新坐回到了椅子上。
“郝帅他……是你们的同事,也是我的战友。”付夫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们也曾一起直面危险,也曾一起并肩战斗——因此,我觉得我有资格来讲述他最后的故事……”
6月3日,某时。
接到光头的举报后,二爷暴跳如雷。他立即把郝帅押到面前,对他严刑拷打。
因为二爷贩毒集团的中高层成员在抓捕行动中负隅顽抗被全部击毙,而底层成员并没参与对郝帅的折磨,当时的具体情况现在已不得而知。
但来自一名被捕的底层毒贩的口供,仍然为付夫、李天明和其他关心郝帅的人们提供了珍贵的线索。
6月4日,这名底层毒贩听自己的“部门经理”(分管某一个贩毒环节的小头目)说,昨天二爷抓到了一个内鬼,现在正在“公司总部”大刑伺候呢。
据“部门经理”说,二爷让光头、“八哥”、“西瓜刀”等几个大哥轮番揍那只“鬼”。
一边揍,大哥们一边还不断地嚷嚷——
“你是不是黑猫?快说!”
“‘公司’里还有没有你们的人?有多少?”
“‘公司’的‘产品’,是不是你偷了?”
…………
一天一夜下来,那只“鬼”的手脚都被打断了。
可是他什么都没说。
二爷又让人给他灌辣椒水、拔他指甲。
他除了疯了一样吼叫和大笑,还是什么都不说。
最后,他就痛昏过去了。
“西瓜刀”给他冲了一桶凉水,他才悠悠醒转过来。
这次,二爷决定亲自审。
二爷问:“‘公司’里还有没有你们的人?你说还是不说?”
“鬼”冷笑:“我说。”
二爷满意地点点头,冷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说吧,‘公司’里还有多少你们的人?”
“鬼”又笑了:“多少?有很多啊!”
二爷一愣,厉声吼道:“有多少!都有谁!快说!”
“鬼”啐出一口鲜血,沙哑着声音喊道:“在三喜市,我们有3万人;在双江省,我们有差不多9万人;在全国,我们有130多万人;加上武装警察,我们何止百万!加上支持我们的老百姓,何止亿万!老子就不信弄不死你!哈哈哈……”
二爷闻言暴怒,提起屁股下板凳就朝“内鬼”砸去:“老子现在就他妈弄死你!”
…………
折腾到4日夜里,郝帅已经全身多处骨折,并伴有多处内脏出血。
看到倒在地上半死不活的他,二爷却并不准备就此罢手。
他解下腰间“储藏室”的钥匙,转身交给自己的军师“胖老二”:“老二,你去把‘沐恩奈特’弄点过来,让这只‘鬼’尝尝鲜!”
“二爷英明!”胖老二阴笑道,“老四不是管‘试药’的吗?让他来试‘新药’不是正好!”
说着,胖老二转身奔向“储藏室”,取出重量未知的“沐恩奈特”粉末后,又急急跑了回来。
“给他打两针——每天上午和下午各一针,一直打到跟老丁他们交易的时候。”二爷对胖老二说道。
“二爷可真是太大方了——那得花多少钱啊!”胖老二狂笑道,“一个星期下来,这只‘鬼’肯定会上瘾!还有什么能比让一个缉毒警吸毒上瘾更爽的?”
一边疯狂地嚷嚷,胖老二一边将粉末溶解,然后又接过手下递过来的注射器,将溶液吸了进去,对准了郝帅的手臂……
河东区公安分局会议室里,可怕的寂静笼罩了一切。
除了付夫渐渐颤抖的声音:“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郝帅每天都会被迫接受两次灌毒,并很快因此染上了毒瘾……根据省厅毒物和麻醉品研究中心提供的资料,我们相信,在毒品极其强烈的刺激下,郝帅很快出现了强烈的嗜血欲望和攻击冲动,而且在病理学和心理学方面,这种身体和心理上的改变是不可抵抗的——就像他在前天夜里所表现出的那样。”
听到这里,有女警开始抹眼泪,一些男警官也红了眼圈。
付夫依旧面无表情,双眼却已经通红。
他垂下头深吸了一口气,从裤兜里掏出了烟盒。
“对不起,在开始接下来的讲述前,我需要抽一根烟。”他说着,取出打火机点燃了烟。
“当!”随着金属打火机的轻响,一团火苗跳跃而出。
他深深吸了一口烟,又慢慢喷出烟雾。
“在郝帅出现狂暴的攻击倾向之后,毒贩们就把他称作‘狗’——他们决定把他弄到交易现场,以此向毒品买家证明‘沐恩奈特’的强烈‘爽感’,同时也作为谈判时的一种心理威慑。”低沉的男音继续响起,虽然不再颤抖,却仍旧沙哑。
又喷出一口烟雾后,付夫再次抬起拿烟的手。
在来到距唇间还有两三厘米的位置时,那只手忽然停住了。
他愣愣地盯着虚空,深邃的双眼隐隐有光:“可是,毒贩们做梦也没想到,那条被他们打得半死不活、关进铁笼子里的的‘狗’,竟然……战胜了不可抵抗的毒品!”
二十七.
6月10日晚8点19分,付夫把烟蒂放进面前的纸杯,又轻轻叹了一口气。
“前天行动的细节,想必各位都已经了然于心,我在这里就不再累述。”他低声道,“但是,我想告诉各位一个你们还不知道的细节……”
说着,他忽然抬起手,遥指坐在最后一排的高大男子:“小鲁,请你来讲吧!”
台下众人的目光,齐齐转向最后一排。
那个身上缠满纱布和绷带、手上还打着点滴的高大男子,竟然脸颊一红。
他有些嗫嚅地站起身,在同伴搀扶下一瘸一拐地来到 台。
人们注意到,他那只没插针头的手里,还紧紧抱着一顶警用钢盔。
在 台上站定,又接过付夫递过来的话筒,他有些犹豫地垂下头,好像在组织语言。
三五秒后,他才慢慢抬起头,垂着眼低声说道:“各位领导,我叫鲁军,是河东区公安分局特警支队民警,第8战术小组组长。前天夜里,我们接到命令,对一个隐藏在聚兴仓库的毒品交易现场进行突袭……”
6月8日,郝帅牺牲当天。
夜里8点刚过,鲁军和30多名战友就已经进入了位于仓库房顶上的设伏位置。在他们藏身的仓库周围,三百余名荷枪实弹的缉毒警和武装制服警察,正安静地埋伏在一人高的灌木丛和巨大的废旧机械之间。
在他们周围,无尽的暗夜笼罩着巨大的废弃工业区。
而在这些潜伏的猎手心里,却隐隐燃烧着一团烈火。
今天,这团烈火将转化成一种极其强大的力量,帮助他们去驱散黑暗,去迎接光明。
9点过,目标对象“二爷”及30余名毒贩进入伏击范围。
二十分钟后,目标对象“老丁”及另外30多个毒贩进入伏击范围。
两拨人都进入仓库后,鲁军的袖珍耳麦里传来支队长的号令:“全体都有!目标已经到位,立即按照计划隐蔽移动,就位后听我命令展开行动!如遇抵抗,自由歼敌!注意,毒贩中有一名自己人,攻击前请注意辨认!重复,毒贩中有一名自己人,攻击前请注意辨认!”
号令传来,鲁军握拳朝前一挥。
他所在的战术小组随即起身,和其他战友一起鱼贯钻进屋顶的通风管道,朝仓库悄悄摸了过去。
9点28分,全员进入仓库内部。
鲁军小组位于连接通风管道和防火通道的旋梯上,脚下约二十米处,就是两拨正在交易的毒贩。
“全体都有,开始行动!”袖珍耳麦里再次响起支队长的命令。
“警察,举起手来!”战友们立即放声大呼。
“砰、砰、砰——”因为这次毒品交易数量重大,自知一旦被捕就必死无疑的毒贩竞相拔枪抵抗。
刚一交火,他们就被早已锁定自己的狙击手接连爆头。
鲁军指挥第8战术小组摆开菱形攻击队形,如一只钢铁锲子迅速深入毒贩阵营。
在精确而密集的持续火力打击下,他们沿途将抵抗的十多名毒贩逐一击毙。
在来到一堆胡乱摆放的木箱子前时,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当移动到一个不断抖动的木箱后时,鲁军惊恐地看到,一个身材胖大的毒贩仰面倒地,胸部出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
后来鲁军才知道,这个胖子就是二爷贩毒集团的二号人物“胖老二”。
而在胖老二面前,一个满脸鲜血的年轻男人正在疯狂吞噬胖老二的心脏……
发现特警之后,年轻男子“嗖”地一声扑了过来。
久经战阵的特警们火力齐发,竟迟迟不能击中目标。
仅仅一两个回合,以超乎常人的速度辗转闪击的年轻男子,就将鲁军和战友全部击倒。
看到战友接连遇袭,主武器掉落的鲁军奋力拔出手枪,挣扎着站起来,瞄准年轻男子开了枪。
然而,他并没击倒男子。
发现鲁军攻击自己后,那男子闪电般冲到面前,一拳就击倒了鲁军,还夺过手枪对准了他。
9点38分,郝帅牺牲前一分钟。
盯着黑洞洞的枪口,抱定牺牲信念的鲁军,决定用生命维护警察的尊严。
他朝年轻男子骂道:“卖粉的,你来啊,老子不怕你!我他妈可是警察!”
听到“警察”二字,那男人竟然一愣,好像想起了什么一样,原本凶光闪烁的双眼里迅速升腾起一丝迷茫。
这种混合着犹豫和迷茫的目光,在鲁军冷笑的脸上游移片刻,又慢慢沿着他的头朝上移动。
当移动到他的头顶时,男子的目光就像被磁铁吸住的铁屑,猛地停了下来……
鲁军回忆到这里,一个声音忽然在身旁响起:“按照邱天主任的观点,‘沐恩奈特’的作用是人体所不能抵抗的——除非,这个人拥有坚如磐石的信念,同时还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外部刺激,进而激发出强大的精神力量!”
鲁军和台下众人一起转头——原来是付夫插了话。
“各位知道,是什么刺激了郝帅么?”付夫点燃了另一根烟,缓步来到鲁军身旁,轻轻接过了他手里的钢盔。
一边说着,他一边站到 台最前沿,一只手高高举起钢盔。
“请你们都好好看看,郝帅……临死前到底看到了什么?!”他的声音开始颤抖。
台下,有人瞪着双眼盯着钢盔,表情一脸懵逼;有人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开始用力揉眼睛。
付夫的目光,迅速扫过那些或迷茫或震惊或感动的脸,慢慢转到了李主任身上。
这个老警察已经泪流满面。
“李主任,你也看到了?”付夫的视线有些模糊。
李主任慢慢站了起来,抬手指着钢盔的正面,动了动嘴唇,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付夫的手慢慢放了下来。
他把钢盔转了一圈,将正面对着自己,又用婆娑的泪眼盯着钢盔上郝帅曾经注视的地方。
“郝帅他……看到了一面盾牌!”他用手抚摸着钢盔,低声道,“盾牌正上方是一面国徽,下面是坚不可摧的长城。盾牌两侧,茂盛的松柏簇拥着蓝天,象征着人民警察坚强高洁和永不退缩的战斗意志。”
“警徽!”台下,有人低声惊呼,有人默默饮泣。
“答对了。”付夫笑着点点头,面颊却随之一热。
一滴滚烫的泪,“啪”地一声滴在银色的警徽上。
他闭上眼,默默抬起头,努力不让更多的泪掉下来。
良久,他又深吸了一口烟,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我并不知道在座各位为什么当警察,呵呵呵……但我明白,郝帅是真心想做警察。”
“郝帅的父亲告诉我,这小子从小就想当警察,长大后就真成了警察。”
“我猜,在他很小的时候,这个象征正义的职业,就在他心里播下了一颗火种。不管是面对地震天灾、小偷扒手还是狂暴凶悍的毒贩——每当危难关头,这团火就会熊熊燃烧。在从警的十年里,在卧底的三年中,在自己生命最后一刻,这从未曾熄灭的火光,让他有勇气去直面黑暗而不至于被黑暗吞噬,也赋予了他在茫茫暗夜中去战斗去守护去爱的力量!”
“我并不知道在看到警徽之后,他内心所经历的挣扎和肉体所承受的痛苦,也不知道他是如何驱动遭受重创的身体将威胁战友的枪口转向了自己,更不愿知道他在死亡来临之际的所思所想!但我知道,在看到战友头顶的警徽时,他心中被毒瘾压抑的火焰重新被点燃——是那团火,让他在战友和自己之间、在失败和胜利之间、在欲望和信念之间做出了正确的抉择,是那团火,帮助他驱散了内心的黑暗、战胜了不可战胜的恶魔!”
………………
说到这里,付夫再也压抑不住满眼热泪,牙关紧咬着隐泣起来。
忽然,一只温暖的颤抖的手,轻轻放在了他同样颤抖的肩膀上。
耳旁,响起了鲁军的声音:“付记者刚才说的,也许我知道一些……”
说着,他费力地俯下高大的身躯,朝付夫伸出了一只手:“可以给我一根烟么?”
付夫抹了一把眼泪,递给他一根沾着热泪的烟。
接过烟深深吸了一口,鲁军重新将身子站得笔挺,面向台下大声说道:“在郝帅把枪口对准自己之后,我看到他嘴巴动了动,好像说了句什么。直到这时,我才猛然发现,当时那张沾满鲜血的脸,就是自己在行动部署会上看到过的那个卧底的脸!我想朝他大喊,想冲过去救他,可是却没有时间了……因为当我努力站起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扣动了扳机!”
一声哽咽声起,年轻特警高大的身躯随之剧烈颤抖。
哭声持续了好一会,他才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用依旧颤抖的声音喊道:“后来,我按照天明局长的指示,向技术专家回忆了当时郝帅说话的口型……结果……结果……结果……”
他再次抑止不住地痛哭起来。
片刻后,鲁军突然吼了出来:“结果,专家告诉我,郝帅临死前对我说的是——‘别怕,兄弟,我也是警察’!”
后记:
6月26日,三喜市河东区长风墓园。
林立的墓碑间,一个剃着板寸平头、腋下夹着一本杂志的男人正快步疾行。
来到一座摆满鲜花和供品的大理石墓碑前,男人停下了脚步。
墓碑下,那些大大小小的花束间,插着一些赠送者亲笔书写的卡片。
平头男人看到,卡片上有“李天明”“鲁军”“邱天”“妻子蔡小慧”“爱你的父母”“省公安厅政治部全体战友”“三喜市和平路小学全体师生”“双江省鑫达贸易有限责任公司全体员工”“一位被你保护的市民”等等字样。
黑色的墓碑正中,篆刻着墓主人的名字和身份:郝帅,河东区公安分局,民警。
苍劲的文字上方,一个英俊的警察正朝他微笑。
平头男也笑了,对着墓碑轻声说:“今天‘6·26’,我来看看你。”
言罢,他俯身坐下,从腋下抽出杂志,在墓碑前晃了晃:“我说,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说着,他又自问自答:“这可是名记者付夫给你写的故事!”
他把杂志摊开,放到墓碑脚下。杂志上,一行3号黑色宋体印刷的标题赫然入眼《暗夜里的一把火——革命烈士、公安一级英模郝帅的卧底人生》。
“一万多字,我写了整整一夜呢,绝对是世界级的水平。这篇稿子一登出去,我们杂志社和你们支队的电话就给打爆了,无数人要求给你家里捐钱,有的说缉毒警这些年每年都有不少牺牲,因此强烈要求给你们加工资,还有说要投票给你追记一等功的……”平头男说着,摸了摸头发稀少的脑门,又叨叨道,“对了,慧慧已经住进强制戒毒所了。你放心,我和你爸妈盯着她呢,省公安厅专门研究毒品的大专家邱天也在帮她脱瘾,一定会让她成功戒毒……”
言罢,他又转头盯着郝帅的照片,眼圈一红。
“兄弟,我很想你啊。”男人突然有些哽咽。
“对不起啊,情绪有点激动……你知道我是性情中人嘛。”他揉了揉眼睛,抬起头,望向晴朗的天空。
天空中看不到一片云,蓝得有些耀眼。
盯着那熟悉的蓝天,男人的眼睛又潮了。
“怂逼!”他轻轻扇了自己一巴掌,低下头,掏出烟盒。
盒里就剩下两根烟了。
“哟呵,五五开吧。”他把一根烟点燃,插到了墓碑前,又给自己点燃了一根。
吸了一会烟,男人脸上恢复了平时玩世不恭的表情。
“兄弟,08年那根烟,我可是还你啦……不过你放心,以后每年的清明节和‘6·26’,我都来陪你抽烟。”
好啦,下个星期开始,我将开始更新另一个长篇,相信不会让亲们失望的。亲们下个星期见。
大伙都好啊,从今天开始,我要给大伙讲又一个长篇《乐园》了,希望大伙会继续喜欢,
乐园.
一.
10月18日,三喜市万寿路上的“夕阳乐园”公益养老院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这天一大早,养老院院长冯石就领着工作人员开始忙活——他们把平时过年才用的彩灯彩旗从箱底找出来,嚷嚷着挂上养老院的围墙和窗户,又让保洁员做了个大扫除,把养老院里里外外清洁得一尘不染,甚至还让护工给老人们穿上了款式统一的新衣服。
很快,整座养老院打扮一新。
莫看这“夕阳乐园”虽然是一家私立爱心养老院,硬件条件和服务质量却比不少公立养老院还好。它位于三喜市郊区的长寿街道万寿社区,周围都是一派青山绿水的田园风光。养老院占地面积约10000平方米,院内设有老年活动室、阅读室、健身房甚至网吧,可谓是设备齐全、条件优越。
对住在这里的800余名老人而言,今天可是一个大日子——因为他们敬爱的张老板要来看望他们了。
这张老板全名张烈钧,是三喜市有名的企业家和慈善人士。他早年在三喜市境内的长江航道上跑船发了家,前些年又借着当地经济快速发展的东风,相继开办了一家汽车公路物流企业和一家航空物流公司,生意一路风生水起,从一个名不见传的小商人一跃成为闻名全省的大老板。
张烈钧倒也算有良心。在发了大财之后,他先后斥资近亿元,在三喜市主城近郊的长寿街道修建了一座公益养老院,以低于市面价格的服务专门接收家庭贫困的老人入住。后来,他又在相邻的长安街道修了一座流浪宠物救助中心,专门收养没人要的猫猫狗狗。
就是这两大善举,为张烈钧赢得了广泛赞誉,长寿街道办事处甚至还给他颁发了一个“致富不忘责任,富贵更需善心”的金字牌匾。
对这些,张烈钧倒是看得很淡,继续经营着自己的产业,也继续用低价为困难老人提供养老服务。
就因为张烈钧这份恩情,当听到冯石和护工们说“张老板今天要来看望大家”的时候,老人们都乐呵呵地换上了免费的新衣服,坐着轮椅杵着手杖,拧着鲜花彩旗聚集到养老院的院子里,晒着太阳聊着天,等着迎接敬爱的张老板大驾光临。
傍晚时分,养老院门外的水泥公路上沙尘滚滚,一辆法拉利跑车和一辆商务车一前一后,呼啸着由远及近。
冯石眼尖,眯缝着眼瞧了瞧,立即转头高喊:“张老板来啦!”
闻声,原本三五成群自由活动的老人们就像听到了命令,立即在护工帮助下慢悠悠地来到大门口,自觉地站成了两排。
排好了队,法拉利跑车已来到养老院大门外。
驶近大门,跑车却没有进来,而是很自觉地放慢了速度,在门口停了下来。
商务车紧随其后,停到了跑车后面。
跑车车门打开,一个身穿亮银长款风衣、脖子上还围了一圈整貂皮草的高大中年男人跳下车来。
商务车里则钻出了七八个手提相机和摄像机的男男女女。
见到皮草男,冯石脸上立即浮出了讨好的笑容,弓着腰凑到近前寒暄:“张总,您来啦。”
张烈钧笑着点点头,回头指了指身后的男男女女,大声道:“今天,全市各大媒体的记者朋友来参观我们养老院——老冯,你可要把他们陪好了!”
言罢,张烈钧又回头对记者们笑道:“各位媒体朋友,今天你们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尽管拍,把我们养老院宣传好了,也是对全市慈善事业的大力支持——当然,之前跟各大媒体领导承诺的赞助费,我也会立即兑现。”
闻言,大部分记者立即点头哈腰地附和道——
“张总,您就瞧好吧。”
“张总,一定把养老院宣传到位。”
“张总,请放心,我们一定全力宣传好。”
…………
听到众星拱月般的奉承,张烈钧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时,他忽然看到,记者群里有一个男人始终没有吭声。
“这人哪儿来的?竟不给我面子?”张烈钧心里有些不爽,斜着眼瞥了瞥这男人。
就见这男人身材结实、剃着板寸平头,身上斜挎了一个用得有些旧的牛皮包。
“这人是……”眯缝着眼盯着男子瞧了一会,张烈钧心里一紧。
“对了,我想起来了——他是三喜市杂志社的付夫。听说他帮市里破了不少大案要案,而且在首都还很有些关系……算了,像这样的人物,就由得他嚣张吧,我还是莫要找惹他了。”张烈钧这么琢磨着,决定“大丈夫能屈能伸”,不跟付夫计较。
下定了决心,他立即笑着抬起手,背对养老院大门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各位媒体朋友,开工吧。”
一行人旋即鱼贯钻进养老院。
“张总好!”“张总是大善人啊!”“热烈欢迎张总莅临视察!”……一直等在大门两侧的老人们,立即挥动彩旗鲜花嚷嚷起来。
“好、好、好,老人家你们好。”张烈钧满面亲热,对老人们又是挥手又是点头。
接下来三十分钟,在冯石的引导下,张烈钧领着记者们在养老院里潦潦草草地转了一圈。
对养老院的硬件设备,记者们赞不绝口。
付夫却依旧阴阴笑着,始终没点过一个“赞”。
十来分钟后,一行人来到养老院食堂。
“各位媒体朋友,咱们先吃饭,吃了饭再慢慢聊。”张烈钧笑着,抬手指了指食堂的一个包间。
一行人钻进包间,竟不约而同地愣住了——就见包间餐桌面上,摆满了鲍鱼海参鱼翅。
看到记者们的反应,张烈钧一脸得意,眯缝着眼招呼道:“大家都愣着做什么?来来来,快入座。”
记者们吞着口水,各自找了座位坐下。
付夫也笑着坐了下来。
一入座,张烈钧立即捏起筷子,准备给一个记者夹菜。
忽然,一直没怎么说话的付夫站起身来,轻轻握住了他捏筷子的手,笑道:“张总,您在三喜市素有‘慈善大亨’的美誉,我也是久仰了。我就在琢磨,您在家也是一个大孝子吧?”
闻言,张烈钧一愣,筷子间的一只澳洲海参“啪”地掉在了桌上。
一秒钟之后,张烈钧僵硬地笑了笑,轻声道:“这位记者……哦,是付夫付记者对吧?你这个问题问得好,我对我爸妈是很孝顺——可惜的是,我爸妈死得早,没能让我这个儿子好好孝敬他们。”
“哦?”付夫冷笑道,“真的是这样么?”
闻言,张烈钧挤出一脸不解的表情,声音也更加低沉:“瞧付记者这话说的……我还能骗你不成?不信,你可以到我老家问问,看我张某是不是一个大孝子!”
看着满脸无辜的张烈钧,付夫故作吃惊,有意提高音量嚷嚷道:“咦?小弟已经到你老家问过了——你爸妈依旧健在,而且对你骂不绝口。我听说,你发家以前天天打骂二老,现在这么有钱了,也从没给过他们一毛钱……张总,你看小弟说得对不?”
听到付夫这么说,张烈钧又是一愣,眼睛里掠过一丝惊恐,旋即又恢复了镇定。
“付记者,这是谣言,绝对是谣言!”他尬笑道,急急站起身来,“各位不好意思,我去一下洗手间。”
钻出食堂,张烈钧脸上瞬间阴沉。
“妈的,我打骂那两个老不死的事情,这付夫是怎么知道的?”他在心里念叨着,低头钻进了食堂后的洗手间。
一进洗手间,张烈钧立即掏出手机,拨通了助理吴品的电话:“老吴,明天你想办法联系一下付夫,给他一笔‘慰问金’,让他住口!对,就是三喜市杂志社的付夫,这混账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我打骂父母的事,可不能让他影响了我的大事!这事明天就给我办……”
放下电话,张烈钧洗了把脸,正欲转身钻出洗手间。
忽然,他背后传来了一声沉闷浑厚的啸叫:“嗷——”
闻声,张烈钧兀自浑身一抖,下意识地转过了头。
就见洗手间最里侧的蹲位隔间门前,竟然钻出了一条黑得发亮的大狗。
“狗?”张烈钧一愣,眨巴了两下眼,定睛一看。
这一看,差点没把他给吓尿。
就见这大狗大如牛犊,眼睛竟然全是红色的,看不到一点黑白眼仁。而它长满利齿的血盆大口里,原本应该是舌头的地方,竟伸出了一根尖锐的管子。
盯着大狗瞧了一秒钟,张烈钧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声尖锐的嚎叫:“妈啊——”
而在他嚎叫的同时,那条巨犬已经扑了过来。
二.
张烈钧喊声响起之际,食堂里的付夫等人悚然一惊。
“是张总!”冯石被嚎叫声吓了一跳,急急跳将起来,三两步就冲了出去。
付夫也紧随其后。
二人钻出食堂一路小跑,仅用了三五秒就冲到了约10米外的洗手间门口。
来到洗手间外,他们并没看到张烈钧。
这时,跑在前面的冯石忽然发出一声惊叫:“妈啊——”
喊声一起,冯石也双腿一软,整个人坐到了地上,愣愣地盯着洗手间背后的一片小树林浑身发抖。
付夫闻声也是一惊,急急顺着冯石的目光朝小树林瞧去,就见草木森森,一切如常。
“冯院长,怎么回事?”他奔到近前,一把把冯石拉了起来。
“刚才我……”冯石嘟哝了一句,抬手指了指小树林,“刚才我看到一道黑影从洗手间窜出来,一转身就跑进了小树林——那东西好像是一头黑狼,个子好大,动作也好快……”
“你眼花了吧——这附近都是农田,怎么可能会有狼?”付夫拍了拍他的肩膀,急急绕过洗手间外墙,来到了位于另一侧的入口。
惊魂未定的冯石也跟了过来。
作为食堂配套设施,这座洗手间的两个入口并不正对食堂,而是略有倾斜地朝向养老院另一侧的围墙。在洗手间和围墙之间,就是刚才冯石所说的小树林。
转过外墙,付夫和冯石一前一后钻进了洗手间。
一进门,两个人同时愣住了。
就见洗手间地面上,一大片殷红的血迹如同罂粟花一般盛放。在血之花的花芯处,一个男人仰面躺倒。
这人身穿一件很招摇的亮银色长款皮风衣,原本围在脖子上的一圈整貂皮草已经松脱开来,耷拉在胸前,前部被浸成了深红色。而在他的脖子上,赫然出现了一个直径约2厘米的圆洞——那喷泉一般的血液,正从洞里奔涌而出。
“是张总。”付夫盯着倒地男子,低声念叨了一句,心里却涌起一阵兴奋:“妈的,原以为这个采访就是揭一下虚伪慈善家的老底,没想到还真碰到了猛料,这下来劲了……”
“张总,你这是怎么了啊?”看到张烈钧如此惨状,冯石嚷嚷着奔了过去。
付夫也紧随其后。
来到张烈钧身旁一号脉——他已经没了脉搏。
付夫双眉一紧,又俯身将耳朵贴到张烈钧胸部。
少顷,他重新站起身来,对冯石摇了摇头:“张总死了。”
闻言,冯石猛地爆发出一身凌厉的哭嚎:“张总啊,你不能死啊,我们可不能没有你啊……”
哭嚎声一起,冯石整个人也一软,竟跪到了张烈钧尸体旁,放声大哭起来。
“靠,这冯院长还真是一个奇葩——老板死了,竟然哭得像自己死了老爸。”付夫冷冷瞥了冯石一眼,正欲掏出手机报警。
这时,他耳畔忽然响起另一种尖叫:“我的妈,死人了!”
一转头,就见其他记者也跟了过来。
见这情景,记者们在浑身一阵颤抖后,相继掏出相机拍起照来。
“哟,要真这么牛逼,刚才人家还活着的时候,就别跟哈巴狗一样围着人家转噻。”付夫心里三八了一句,这才掏出了手机。
15分钟后,三喜市河西区公安分局刑侦支队派出的两辆桑塔纳警车和一辆现场勘查车到达现场。
在老人们惊恐的目光注视下,三辆警车一路奔进养老院,停到了洗手间外二十米处的一块操场上。
车门打开,一个满头银发的小个子老头从第一辆警车里钻出来,领着其他民警急奔到现场。
付夫眯缝着眼,打量了一下这些警察——没一个是他认识的。
“夕阳乐园”归属河西区地界。因此这起案子的管辖权归属河西区公安分局。然而,让付夫觉得郁闷的是,以自己堪称无所不在的人脉,竟然在河西局里找不到一个熟人。
小个子老头领着刑警到位后,随即分成三个小组,开始向目击者了解情况;法医们也拉起警戒线,展开了现场勘查。
在向做笔录的民警简单介绍了情况后,付夫兀自退到境界线旁,掏出一根烟点燃,一个人吸了起来。
他的视线从忙里忙外的警察们身上移开,慢慢移动到了洗手间后面的小树林。
忽然,付夫眼前灵光一闪。
之前在洗手间无意中看到的一个细节,忽然闪现在他眼前——
那是在张烈钧的尸体旁,一小块没有被鲜血浸染的水泥地面上,赫然印着一个团血迹。
现在回想起来,那血迹很像一个脚印——长约八九厘米,肉团一般的脚掌上生有四个有爪的小趾头。
对这样的脚印,任何一个养过狗的人都不会陌生——这是犬科动物的足迹。
“刚才冯石不是说,在我们朝洗手间跑的时候,他看到一个长得像狼一样的东西从洗手间里窜出来,还跑进了小树林里?”付夫在心里惊呼道,“莫非……张烈钧真是被狗咬死的?”
想到这里,付夫忽然又摇了摇头:“不可能啊,张烈钧全身就脖子上有一个明显伤口,而且还是一个洞——狗咬人,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伤口?”
就这么胡乱琢磨了一会,付夫也没想出合理的解释。
对他而言,这个案子更有劲了。
于是,他踱步绕到正在询问冯石的小个子老头身旁,很三八地递过一根烟,讪笑道:“这位老爷子,你是领队吧?我是三喜市杂志社的付夫,想进一步了解一下你们对这起案子的……”
却不想,付夫话还没说完,其他记者也围了上来:“这位领导,我们也想跟进这个案子!”
见势,小个子老头很不爽地摆摆手,就像在驱赶一群苍蝇。
“你们这些记者就是唯恐天下不乱!我告诉你们,像这样的严重暴力案件,整个侦查过程都是保密的!想采访?请联系分局政治处!”他冷冷地撂下这句话,转身就钻进了洗手间。
这时,另一个民警笑着凑了过来:“各位记者,刚才我们只是做了初步问询。像这样性质严重的案子,还要请各位跟我们回到局里再做一份详细笔录……”
说着,四五个身穿警服的民警就围了过来,半扶半推地把记者们驱赶进了两辆桑塔纳警车。
付夫也很顺从地上了车。
钻进一辆警车坐定,他转头盯着车窗外忙忙碌碌的民警,心里忽然一阵冷笑。
“这么有意思的案子,你们竟然不让我参加?成啊,那我就找愿意让我参加的人帮帮忙吧。”他在心里这么念叨着,又从裤兜里掏出了手机。
三.
在桑塔纳警车钻出“夕阳乐园”的同时,付夫也悄悄掏出了手机。
他极其安静地敲下了一条三五百字的信息,又从通讯录里选出一个号码,旋即按下了发送键。
就听到“嗖”的一声,信息发送了出去。
将手机放回裤兜,付夫脸上浮出了得意的笑容。
二十分钟后,付夫乘坐的桑塔纳警车达到河西区公安分局。
一下车,一名年轻民警立即迎了过来,将付夫和同车的另外三名记者领进了一间办公室。
各人坐定之后,付夫第一个开始做笔录——
“姓名?”
“付夫。”
“付夫?你这名字好耳熟啊。”
“呵呵呵,可能你在我们杂志上看到过。”
“可能吧。职业?”
“记者。”
“工作单位?”
“三喜市杂志社。”
“今天你为什么会到案发现场?”
“前些天上级安排的任务。”
“什么任务?具体一些。”
“就是宣传宣传‘夕阳乐园’老板张烈钧热心公益、助推慈善的先进事迹。”
“之前在现场做笔录时,其他目击者声称,当时你曾向张烈钧提过不少很挑衅的问题?”
“‘挑衅’?靠,谁特么背后打我小报告?”
“请直接回答问题!”
“要说‘挑衅’……也算吧。在接到采访任务后,我专门研究了一下我得到的独家爆料,发现这人实际上并不是人们印象里的‘慈善大亨’,或者说他做慈善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彰显公益’这么简单。”
“哦?你的爆料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呵呵呵,警察同志,这种具有调查性质的采访,其信息来源我不便跟你说。”
“你严肃一点!现在发生了人命案,你必须配合我们,提供你所知道的一切——这是一个守法公民的义务!”
“民警同志,您说得是。对了,刚才您说让我配合你们,我是打心眼里愿意呢。要不,等会你们法医组回来,让我也配合你们旁听一下现场勘察结果?”
“付夫记者,你正经一点!今天案发时,你在什么地方?”
“哟,警察同志,你当是我杀了张烈钧?”
“我没那个意思。你是现场目击证人之一,我有必要了解一下你当时在做什么,更何况……”
“更何况,我还在张烈钧被杀前问过一大堆‘挑衅’的问题?”
“付记者,听你这么说,就是不准备配合了?”
“在现场我就已经说了,当时我和他们都在养老院食堂准备吃饭,不信你去问问他们。”
“……”
“警察同志,该说的我都说了,可以了吧?”
“……好吧,你请回吧,但是近期请保持通讯畅通——我们有问题还会找你。”
“警察同志,我不回去——我还要参加你们的调查呢。哦,不,按照你们的说法,是配合你们开展对张烈钧死亡案件的调查工作。”
“你……你还来劲了是吧?”
“呵呵呵,等会你就知道了,我没骗你。”
“你……下一个!”
说到这里,做笔录的年轻民警已经气得满面涨红,很不爽地朝付夫摆了摆手,准备把这小胖子招呼开。
这时,年轻民警面前的座机电话忽然响了。
“各位请等一下啊。”年轻民警念叨了一句,抬手提起了电话听筒。
却不想,他刚朝听筒“喂”了一声,立即就条件反射般跳了起来。
“局……局长好,局长找我有什么指示?”年轻民警念叨着,握着电话频频点头,“市局来电话让配合谁?付夫?就是三喜市杂志社那个付夫?好,我知道了……”
放下电话,年轻民警慢慢坐回椅子,抬眼盯着付夫。
那眼神竟然炽热起来。
“我就说这名字怎么这么熟,原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降魔记者’啊。”年轻民警念叨着,恭恭敬敬地掏出一根烟,递到付夫面前。
“降魔记者?谁给我起的外号,好土好俗啊。”付夫嘻笑道。
“这都是局长给我说的。”年轻民警陪笑了一下,又说道:“刚才市局一位领导给我们局长来了电话,要求我们全力配合付记者这次调查采访……”
闻言,付夫很真诚地点点头,道了声“谢谢”。
说话间,办公室外传来了一阵汽车引擎的轰鸣。
“夕阳乐园”的现场勘察人员回来了。
“付记者,我领你见见我们刑警支队的白凌峰白队长。”年轻民警说着,迅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在其他同行充满羡慕嫉妒恨的目光注视下,付夫跟随年轻民警来到办公室门口。
之前见过的小个子老头,已经领着一大队人马钻进了办公大楼。
“白队,这是付夫付记者,刚才……”年轻民警媚笑着迎了过去。
见势,白凌峰朝付夫点点头,急声道:“刚才局长已经在电话跟我说了,对你这样深入基层的记者,我个人表示热烈欢迎——付记者,张烈钧尸体已经提前运到法医室了,我正要听听初步验尸报告,你要不要一起?”
“好,打扰白队了。”付夫笑道,又转身朝年轻民警点点头,随即紧跟白凌峰上了楼。
法医室在三楼。
来到法医室门口,白凌峰抬手推开大门,领着付夫钻了进去。
法医室里,一张验尸床上面,浑身煞白的张烈钧双眼紧闭,全没了之前的嚣张。
旁边,三名身穿天蓝色无菌服的法医正在忙活。
白凌峰朝一个女法医喊道:“薛主任,尸检初步结果出来了没?”
“哦,白队,已经出来了。”女法医闻声奔过来,手里还握着一个夹板。
“说来听听。”白凌峰回道,转头朝付夫道了声“请”,抬脚来到了验尸床旁。
姓薛的女法医点点头,瞄了付夫一眼,也没多问,就举起了手里的夹板,以极其冷静的语气说道:“经过我们初步查验,该死者浑身仅有一处可见伤,即颈部这处正圆形突刺伤——”
说着,她手指张烈钧颈部——那是付夫之前见过的圆洞。
闻言,白凌峰好像有些迷茫,盯着张烈钧的脖子瞧了好一阵,这才低声念叨道:“这样的伤痕……会是什么东西造成的?”
薛法医耸了耸肩:“伤口呈规则圆形,因此可以判断,很可能是钢管铁棒之类的物体高速刺击形成的。”
言罢,薛法医的眼睛里眨了眨,忽然也闪过一阵迷茫。
“白队,和这个伤痕比较起来,我倒更在乎另一件事。”她有些犹豫地说道。
“什么事?”白凌峰和付夫异口同声。
薛法医愣了一会,好像在努力组织语言。片刻后,她才用充满不解的语气挤出一句话:“刚才验尸开始的时候,我发现死者颈部伤口处有大量血痂凝结,而他全身基本上见不到血色。于是我就顺手检查了一下,原本只是想看看伤口造成的出血量,却不想……”
“却不想什么?”白凌峰急急问道。
闻声,薛法医脖子一伸,好像吞了吞口水,这才继续说道:“却不想,我找到了张烈钧的死因。”
说着,薛法医的声音竟然有些颤抖:“我发现,张烈钧全身的血液都没有了——从他伤口附近血液大量凝结的情况来看,这些血液好像就是从这个伤口被……吸了出去。”
听到薛法医的话,付夫和白凌峰同时一惊:“你的意思是,做掉张烈钧的很像是……”
薛法医急急点了点头,接口道:“没错……很像是一只吸血鬼!”
今天付夫我疯狂加班被迫停更一天,明天补上,大伙抱歉啊。
四.
付夫钻出公安分局大院时,天空中已经众星拱月。
站在公安局大院门口,付夫注视着眼前人车熙攘的街道,心里反复琢磨着刚才薛法医提到的一个词——“吸血鬼。”
十分钟前,听了张烈钧的初步尸检报告之后,付夫和白凌峰心里都升腾了一种诡谲而惊悚的情绪。
从法医室出来,白凌峰就对付夫说:“薛法医报告里提到,张烈钧尸体附近没有找到嫌疑人的痕迹,却发现了一枚犬科动物染血的足迹。从足迹大小可以判断,应该属于一条大型犬——因为卫生间及其附近没有摄像头,而你和冯石又在听到张烈钧喊叫后迅速到达现场,并没有看到任何可疑人员,却发现了一条巨型犬科动物的身影。按照现有的证据,杀人的莫非就是这条……吸食人血的大型犬?”
盯着白凌峰充满狐疑和不可置信的眼神,付夫答非所问:“白队,接下来我建议你们查一查张烈钧的利益相关人。当然,也可以顺着狗这条线索再查查。”
“利益相关人?”白凌峰一愣,旋即也笑了,“看来你跟我想的一样……这起案子不是普通的动物伤人事件。”
付夫点点头:“白队,今天叨扰了。我还有些事要办,就不在这里耽误你了。对张烈钧这起案子,你要是有什么新消息,可以随时联系我。”
说着,付夫掏出一张名片,笑着递给白凌峰。
接过名片,白凌峰浅浅一笑:“好,付记者,今天咱们就立一个君子之约——如果你有了新进展,也请随时跟我通个气。”
“这老头不傻啊——竟然猜到了我会跟进。”付夫一愣,旋即笑着点了点头。
…………
告别白凌峰,付夫直奔公安局大门。
在大门口站了一会,他迅速确定了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一阵夜风拂过,付夫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抬手紧了紧天蓝色休闲夹克的领子,埋头钻进了繁华街市。
和按照常规侦查套路展开调查的白凌峰不同,付夫已经确定了自己的第一个调查对象。
回到三喜市杂志社,已经是深夜11点过。
钻进办公室,同事们早已经下班了。
来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付夫顺手拉开办公桌的抽屉,取出一叠资料。
资料的牛纸封面上,手写着一行大字:《10年一亿元?“慈善大亨”热心公益之谜》。
这字体娟秀柔美,一看就不是男人的笔迹。
写在资料封底的一个名字,也印证了这样的结论——上面写着“爆料人:崔莹燕,电话:……”
盯着那叠资料愣了一会,付夫自言自语道:“神秘美女,我就从你开始吧。”
这叠资料是一个礼拜前邮递到付夫手里的。
打开邮包取出资料,付夫就瞥了一眼,立即就被吸引住了。
“在由‘慈善大亨’张烈钧投资兴办的养老院里,竟还藏有怎样的黑暗?”粗粗读过这叠资料,付夫当即确定:这个“崔莹燕”提供的独家线索,绝对能挖出一条大新闻。
说来也巧,付夫接到邮件没多久,总编辑就给他安排了一个“关系稿”——给准备赞助杂志社的张大善人写一篇表扬稿,称颂一下他热心公益、致富不忘乡亲的崇高美德。
碰到这样的好机会,正在找机会揭张烈钧老底的付夫,自然是欣然受命。
杂志社办公室里,付夫的眼神移动到了资料封底右下角。
那里写着崔莹燕的手机号。
他慢慢掏出手机,简单组织了一下语言,拨出了那个号码……
一个小时后,付夫来到了8公里外的“两江红夜”风情休闲夜店区。
这个三喜市著名的酒吧餐饮集群毗邻长江,就位于河东区和河西区的交界处。
刚才跟崔莹燕通电话时,付夫表示有要事想请教,希望尽快见面详谈。
“那就现在吧。”崔莹燕倒也耿直,顺口说出了见面地点:“两江红夜”休闲区里一间名叫“纽约风情”的酒吧。
在生意红火的酒馆饭铺间,付夫很快找到了“纽约风情”。
钻进酒吧,就见阴郁沉闷的红色灯光迷离扑朔,一个绝对符合法国佬审美的瘦柴型美女,正绕着同样细长的麦克风唱叨“你娶了新娘,我嫁了新郎,我们却不是彼此的对方……”
对这样颓废美的场所,一向古板保守的付夫立即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抬眼急急略过酒吧,希望能找到崔莹燕。
这时,手机及时尖叫了起来。
电话里,传来一个女人轻柔的喊声:“付记者,我在这里!”
付夫抬头一瞧,就见不远处一道很炫酷的屏风下,一个女人正朝自己招手。
付夫立即浮出职业化的笑容,一路小跑了过去。
奔到崔莹燕面前,付夫很不客气地坐下,又很花痴地寒暄道:“你就是崔莹燕吧?听声音就知道是一个美女,见面果然倾国倾城啊——我们没见过吧?话说你怎么认出我的?”
“付记者不愧是名记者,真是很会说话啊。要认识名记者还不简单?百度一下不就知道你长相了?”崔莹燕很矜持地笑了笑,转头招呼过来一个服务生,又问付夫道,“喝点什么?”
“来一杯绿茶吧,要浓点。”付夫对服务生说。
盯着服务生点头哈腰地跑开,崔莹燕挤出一个媚笑:“付记者,你大半夜跑到全市最好的酒吧来,就为了喝一杯绿茶?”
“崔美女还不知道,我酒精过敏,喝一瓶啤酒浑身就红得跟被煮了的螃蟹一样。”付夫抬手摸了摸脑门,一脸憨笑。
崔莹燕笑了一下算是回应,一张瓜子脸上随即严肃起来。
她朝前凑近付夫,低声问:“今天你找我什么事?莫不是你揭张烈钧老底的稿子写好了,要我帮你把把关?”
闻言,付夫高深莫测地笑笑:“张烈钧的稿子?怕还早得很呢。”
说着,他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烟:“不介意吧?”
崔莹燕点点头。
点燃一根烟吸了一会,付夫又继续说道:“崔小姐,今天发生了一件大事——对于你来说,应该算是好消息。”
“你是想说,张烈均被狗给咬死的事吧?”崔莹燕冷哼了一声,“的确,这事让我很高兴。”
付夫一愣,急急道:“媒体消息还没公布,你是怎么知道的?”
崔莹燕又是盈盈一笑:“我在寄给你的资料里忘说了——我是‘夕阳乐园’的一名护工。”
五.
时针来到10月19日凌晨一点的时候,“纽约风情”酒吧里,瘦柴型美女继续唱着无病呻吟的苦情歌。
暧昧阴郁的红色灯光下,付夫点燃了又一根烟,眯缝着眼注视着崔莹燕。
“崔美女,你竟然是‘夕阳乐园’的护工?”他浅笑着挤了挤眼,“现在像你这样的美女,可没多少愿意到养老院做护工啦——你出卖自己的老板,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说着,付夫从随身挎包里掏出那叠资料,就着暧昧的灯光眯着眼瞧了起来。
“你给我的爆料里说,从2008年至今,‘夕阳乐园’一共有88名老人去世,而且你声称,自己已经掌握了证据,可以证明其间至少有10名老人并不是正常死亡,而是死于张烈钧策划的一个邪恶阴谋……”付夫举着材料,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那么,问题来了:张烈钧的阴谋,到底是什么?你究竟又掌握了什么证据?”
闻言,崔莹燕长长的睫毛轻轻一颤,抬手将面前的一杯红酒一饮而尽,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这才冷冷说道:“付记者,先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行么?”
付夫笑着点点头。
崔莹燕也媚笑了一下,一双美眸随即升腾起淡淡的惆怅:“我到‘夕阳乐园’当护工,以及给你提供这些资料,都是为了我的父亲……”
崔莹燕的父亲名叫崔民盛,是三喜市一家国营机械厂的工人。
30年前,崔民盛在工厂里认识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工,二人很快就结了婚。
婚后,他们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崔莹燕。
崔莹燕8岁时,父母工作的机械厂破了产,崔民盛和妻子下了岗。
没了工作,一家人的日子立即紧巴起来。迫于生计,崔民盛和妻子只能摆起地摊买早点。
又过了三年,崔民盛的妻子架不住起早贪黑的辛苦和节衣缩食的窘迫,跑回老家给一个暴发户当了情妇。
从此,她再也没管过崔民盛父女俩。
老婆跟人跑了,老实巴交的崔民盛一滴眼泪都没流,依旧每天都在女儿面前保持笑容。
随后二十余年,崔民盛用卖早点攒下的钱盘下了一间小餐馆,又用经营小餐馆的收入把崔莹燕拉扯成人。
因为学习成绩好,崔莹燕18岁就考进了外地一所有名的医科大学,毕业后又到三喜市一家大医院当了助理医生,还跟一名同校的医学博士订了婚。
女儿工作第一天,已将近70岁的崔民盛偷偷跑到了附属医院。
看到宽敞明亮的门诊室里,穿着白褂子的女儿跟着主任医师一起给人瞧病,崔民盛登时老泪纵横。
他觉得,自己在狭窄破旧的小餐馆里起早贪黑这么些年,全都是值得的。
却不想,也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心情突然放松,崔民盛竟然一头栽倒在了崔莹燕办公室外。
幸好,他昏倒的地方就是医院——周围人立即将他送到急诊室。
经诊断,他是由于情绪激动诱发了脑溢血。
因为抢救及时,崔民盛的命保住了,却落下了半身不遂的病根。
因为腿脚不灵便,崔民盛出院后不能再经营小餐馆。崔莹燕就让他跟自己一起住。
崔莹燕的未来婆家见崔民盛这副模样,于是悄悄找到她说:“我们家儿子花心,如今又另外找了一个。既然如此,你们的婚事就算了吧……那个啥,之前给你们的家电和彩礼就当做给你的补偿。”
听到婆家人这么说,崔莹燕什么都没拿,扶着父亲从婆家提供的婚房里搬了出来。
之后,她租了一套一室一厅的小房子,平时白天上班,夜里就给崔民盛做康复训练。
见女儿因为自己吹了婚事,现在又起早贪黑地照顾自己,崔民盛心里一阵阵发苦。
三年前的一天,他向崔莹燕提出,自己想搬到养老院住——这样做,一来可以不拖累崔莹燕,二来自己也能全天候有人照顾。而且,就凭他这些年来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积蓄,除去给女儿做陪嫁的钱,让自己住养老院也还是绰绰有余的。
起初,崔莹燕坚决不答应,可是架不住父亲成天絮絮叨叨,最后只能点了头。
为了让父亲能得到好照顾,崔莹燕把整个三喜市的养老院都跑了一个遍。最后,综合现场考察和各种社会评价以及新闻报道,她选择了“夕阳乐园”。
被女儿送进养老院那天,崔民盛笑得跟花儿一样。
那天夜里,当崔莹燕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夕阳乐园”时,泪眼朦胧的她看到,自己站都站不稳的父亲,依旧强撑着身体,站在养老院大堂门口对自己摆手作别……
说到这里,崔莹燕忽然停住了。
她举起面前的高脚杯,一仰头,将杯子里剩下的大半杯红酒一饮而尽。
付夫则很识相地举起酒瓶,又帮她斟了些酒。
盯着杯子里如鲜血般冷艳的红酒,崔莹燕眼角滑出一滴清泪:“我亲手挑选了养老院,又亲手把父亲送了进去——却不想,我这样做,竟然也亲手把爸爸送进了地狱……”
崔民盛住进“夕阳乐园”之后,崔莹燕每个礼拜都会去看他。
之后一年里,父女俩虽然不能天天见面,却也在不多的相聚时刻享受到了天伦之乐。
崔莹燕本以为,一辈子含辛茹苦的父亲,能够就这么平静地度过晚年。
却不想,在崔民盛住进“夕阳乐园”一年之后,父女俩的命运忽然被改写。
那是前年春天,正在医院上班的崔莹燕,接到了一个来自“夕阳乐园”的电话——“你爸爸忽然昏倒,已经被送到市人民医院了!”
崔莹燕的第一反应是:“爸爸脑溢血复发了!”
她立即奔到了市人民院。
来到医院,崔莹燕就见崔民盛双眼紧闭,头上还缠着一圈纱布。
听一旁陪护的“夕阳乐园”护工说,这是崔民盛昏迷倒地时碰伤的。
“我爸为什么昏倒?”崔莹燕立即找到了父亲的主治医生。
医生却用一种很不确定的语气答道:“老人家昏迷原因不明。从他的病史来看,很可能是脑溢血复发或高血压引起的暂时昏厥。”
听到这个还算合理的解释,崔莹燕也就没再多问。
一天后,崔民盛醒了。
当守了整整一夜的崔莹燕小鸟一样扑到他怀里时,这个隐忍坚强的男人,却只能“咿咿哦哦”地傻笑。
看到父亲这样,崔莹燕整个人都愣住了。
崔民盛竟然——傻了!
“当时我还以为,这是爸爸脑溢血引发的另一种后遗症。毕竟,因为脑溢血引发瘫痪、痴呆和语言功能紊乱的例子并不罕见。”崔莹燕对付夫回忆道。
然而,彼时的她并不知道,自己父亲的梦魇才刚刚开始。
成了“傻老爹”之后,崔民盛的身体也很快垮了。半年后,他不仅话说不清了,甚至连神志都开始模糊。
不仅如此,被迫卧床的崔民盛还开始出现疯癫症状——他只要没睡着,就会疯狂挥舞着两条膀子,嘴里哼哼唧唧地嚷嚷着,甚至就这么扭动着滚下床。
对这样的情况,养老院里曾有其他老人悄悄对崔莹燕说过,崔民剩得了“抬手疯”,以前“夕阳乐园”里也有老人出现过这毛病,很快就死了。
对这种说法,身为医生的崔莹燕并没在意。她又花了一笔钱,给崔民盛请了全日制护工。
可是,崔民盛的身体还是越来越差。在当年9月13日、10月27日和11月28日,他又相继昏迷过三次。
其间,崔莹燕本准备把父亲送到自己工作的医院,然后找一间加护病房天天守着他。可是,“夕阳乐园”院长冯石却出面劝阻,说“你工作忙,我们养老院就有特护区,各种医疗设备齐全,一点不比你们大医院差,还有护工全天候照顾——就让你爸住我们这吧,价格比医院低三分之二呢”。
在自己不高的工资和医院加护病房一天千把元的费用之间左右权衡,崔莹燕还是点了头。
冯石立即安排崔民盛住进了养老院特护区,还派人全天候盯着他。
为此,崔莹燕一开始很是感激。
却不想,一个月后的一天清晨,崔莹燕又接到了养老院电话:“你爸爸昨天夜里……去世了。”
亲们抱歉啊,这些天付夫我持续加班又全天候值班,今天把上次没更的和明天的一起更了,这个星期四如果有空一定会加更,亲爱的文友们回见了。
六.
说到这里,两行清泪从崔莹燕的美眸里涌出。
付夫很有人情味地递过一张纸巾,用略略高过酒吧歌女歌声的音量问道:“令尊死因查过没有?遗体上是否有什么不正常的迹象?”
崔莹燕擦了擦眼泪,恢复了冷若冰霜的矜持,皱眉回忆道:“接到消息,我立即就赶到了养老院,看到我爸躺在特护区的一个单间里,表情很安详。当时院长冯石跟我说,我爸是夜里突发脑溢血,等到护工发现的时候,他已经不行了……”
“你相信了?”付夫又问。
崔莹燕点了点头,有些懊恼地说道:“当时,我根本没有怀疑养老院有什么猫腻——毕竟,他们至少在表面上对我爸很照顾。”
“令尊的遗体怎么处理的?”付夫说出“处理”二字之后,有些抱歉地笑了笑。
崔莹燕倒没在意,轻声回道:“当天,我就把我爸领回来火化了。”
付夫喝了一口茶,又问:“也就是说,你并没有从令尊遗体上得到生物学上的有力证据?”
闻言,崔莹燕仿佛听出了付夫话里的深意,长长的睫毛一抖,低声说:“付记者,我掌握的证据并不是病理方面的。”
听到这话,付夫忽然双眼一亮,笑道:“崔美女,现在才算正式进入主题了——能证明令尊和‘夕阳乐园’另外9名老人确系非正常死亡的,到底是什么证据?你给我的资料里可是一字未提啊。”
看到付夫猴急的表情,崔莹燕冷冷一笑:“付记者,很快就会说到这了。”
付夫满意地点了点头,吸着烟继续倾听起来——
料理了崔民盛的后事,崔莹燕觉得自己的世界塌了。
“妈妈不要我,男朋友也靠不住,但是我觉得,我还有爸爸——他是世界上唯一真心爱着我的人。有他在,我感觉自己就还有家。”她说。
现在,父亲去世了,崔莹燕的心一下子空了。
从养老院领回崔民盛的个人用品之后,她抱着还存有父亲熟悉味道的衣服哭了一整夜,第二天就把这些东西全锁进了家里的大柜子。
就这么又过了三天,崔莹燕忽然想起,崔民盛去世前好像还欠着养老院的护理费。
她于是急急找出存放崔民盛个人用品的大柜子,把之前养老院开具的各种票据全抖了出来。
一对账,崔民盛的护理费欠了三个月。
崔莹燕当即给冯石打了电话,表示要补交。
“不慌、不慌的——等你把老人的事情都办妥了再说。”冯石很体谅地劝道。
听到他这么说,要强的崔莹燕更坐不住了。当天,她就跑到养老院,把钱硬塞给了冯石。
给了钱,崔莹燕把冯石给的结账票据塞进包,转身就朝养老院大门走。
走着走着,她的目光不自觉地朝养老院大楼左侧看去——崔民盛曾经居住的特护区02号房,就在那。
以前,崔莹燕每次看望完父亲回家,崔民盛就会让护工扶着,跑到窗户前站着,一定要等女儿钻出养老院大门了,他才肯躺回床上。一直到他精神错乱之前,崔民盛一直都坚持这样做。
盯着那扇空空的窗户和窗户后再也没有父亲身影的房间,崔莹燕的眼圈又开始发红。
忽然,她身后传来一句阴阴的念叨:“得了‘抬手疯’,肯定活不了!”
崔莹燕转过头,发现一个身穿蓝色条纹病号服的老太太正站在自己身后。
就见这老太太眼神涣散、银发蓬乱,瘦巴巴的脸好像已经很久没洗过了。
崔莹燕皱眉盯着老太太,心说“这架势……老年痴呆症?”
“你爸得了‘抬手疯’——得了‘抬手疯’的没一个能活!以前王宏奎就是得了这毛病,死了;程焕章得了这毛病,死了;还有杨万举、江山丰……这些老鬼一个一个传染了这毛病,全死了!”老太太又朝她喊道。
“传染?‘抬手疯’?”崔莹燕心里一紧——之前崔民盛第一次昏迷后,就开始出现高举双手、浑身扭动和大声嚎叫的癫狂症状。她曾听住在“夕阳乐园”里的老人说过,这种毛病叫做“抬手疯”,之前养老院里也有其他老人得过。
一开始,身为医生的崔莹燕并没把这样的议论放在心里——因为她工作的医院和养老院是连建单位,养老院每年的体检和卫生防疫情况她都清楚,并没有什么所谓的“传染病”。
而这次,面前这老太太更是得寸进尺,竟然说“抬手疯”会传染,还有名有姓地说出了一串名字……
想到这里,她有些半信半疑,于是凑近老太太问道:“阿姨,您说的‘抬手疯’是怎么……传染的?”
看到崔莹燕有些认真的表情,老太太眼睛里闪过了一道光。
她凑到崔莹燕耳朵旁,低声道:“参加了‘优惠保健’项目的,都被传染了。”
“优惠保健?”崔莹燕一愣,正欲再问点什么。
却不想,老太太忽然蹦跳起来,一面大声嚷嚷着“酒干倘卖无”,一面手舞足蹈地跑开了。
“这……真是得了老年痴呆吧?”盯着老太太疯疯癫癫越跑越远的背影,崔莹燕自言自语道。
这时,她忽然看到,就在自己身后不远处,院长冯石提着包,刚刚钻出养老院大楼。
崔莹燕不禁皱起了双眉……
当天回家,她将以前崔民盛的各种票据找了出来,又将这天冯石开具的新收费发票塞进了。
就在崔莹燕准备把折叠票据放回柜子的一刹那,她脑海里忽然响起了那个疯老太太的低吟声:“参加了‘优惠保健’项目的,都被传染了!”
“‘优惠保健’……”崔莹燕想了一会,有些犹豫地伸出手,在一张张票据里寻找起什么来。
崔民盛住进养老院之后,其主要费用一直由他用自己的积蓄支付。在他瘫痪和神志不清之后,相关费用也是由养老院按月计算好,再通知崔莹燕来付钱。因此,崔莹燕对父亲在养老院接受的具体护理内容并不清楚。
找了一会,她从票据堆里拣出了一张收费发票——发票上,排列着一长串支付名目,其间有一行抬头文字是:“10月27日优惠保健项目当次费用”,下面是崔民盛参加这次保健项目支付的费用:“120元整”。
“什么保健项目价格这么低?”崔莹燕皱着眉头,又开始在票据堆里寻找起来。
很快,她又找到了另外三张记录有“优惠保健”发票。
盯着这些发票愣了一会,崔莹燕并没有什么不得了的发现。
“是我乱想了吧——优惠保健,可能真就只是养老院给老人们提供的优惠……”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准备把票据收好。
就在这时,一串日期忽然略过崔莹燕的脑海。
那是三次“优惠保健”的时间——9月13日、10月27日和11月28日。
看着这些阿拉伯数字,崔莹燕心里猛然一颤,耳朵旋即也“嗡嗡”作响。
“这三天……不正是爸爸突然昏迷的日子吗?”她不禁自言自语道,“莫非——爸爸昏迷真是因为参加了‘优惠保健’?”
六.
说到这里,两行清泪从崔莹燕的美眸里涌出。
付夫很有人情味地递过一张纸巾,用略略高过酒吧歌女歌声的音量问道:“令尊死因查过没有?遗体上是否有什么不正常的迹象?”
崔莹燕擦了擦眼泪,恢复了冷若冰霜的矜持,皱眉回忆道:“接到消息,我立即就赶到了养老院,看到我爸躺在特护区的一个单间里,表情很安详。当时院长冯石跟我说,我爸是夜里突发脑溢血,等到护工发现的时候,他已经不行了……”
“你相信了?”付夫又问。
崔莹燕点了点头,有些懊恼地说道:“当时,我根本没有怀疑养老院有什么猫腻——毕竟,他们至少在表面上对我爸很照顾。”
“令尊的遗体怎么处理的?”付夫说出“处理”二字之后,有些抱歉地笑了笑。
崔莹燕倒没在意,轻声回道:“当天,我就把我爸领回来火化了。”
付夫喝了一口茶,又问:“也就是说,你并没有从令尊遗体上得到生物学上的有力证据?”
闻言,崔莹燕仿佛听出了付夫话里的深意,长长的睫毛一抖,低声说:“付记者,我掌握的证据并不是病理方面的。”
听到这话,付夫忽然双眼一亮,笑道:“崔美女,现在才算正式进入主题了——能证明令尊和‘夕阳乐园’另外9名老人确系非正常死亡的,到底是什么证据?你给我的资料里可是一字未提啊。”
看到付夫猴急的表情,崔莹燕冷冷一笑:“付记者,很快就会说到这了。”
付夫满意地点了点头,吸着烟继续倾听起来——
料理了崔民盛的后事,崔莹燕觉得自己的世界塌了。
“妈妈不要我,男朋友也靠不住,但是我觉得,我还有爸爸——他是世界上唯一真心爱着我的人。有他在,我感觉自己就还有家。”她说。
现在,父亲去世了,崔莹燕的心一下子空了。
从养老院领回崔民盛的个人用品之后,她抱着还存有父亲熟悉味道的衣服哭了一整夜,第二天就把这些东西全锁进了家里的大柜子。
就这么又过了三天,崔莹燕忽然想起,崔民盛去世前好像还欠着养老院的护理费。
她于是急急找出存放崔民盛个人用品的大柜子,把之前养老院开具的各种票据全抖了出来。
一对账,崔民盛的护理费欠了三个月。
崔莹燕当即给冯石打了电话,表示要补交。
“不慌、不慌的——等你把老人的事情都办妥了再说。”冯石很体谅地劝道。
听到他这么说,要强的崔莹燕更坐不住了。当天,她就跑到养老院,把钱硬塞给了冯石。
给了钱,崔莹燕把冯石给的结账票据塞进包,转身就朝养老院大门走。
走着走着,她的目光不自觉地朝养老院大楼左侧看去——崔民盛曾经居住的特护区02号房,就在那。
以前,崔莹燕每次看望完父亲回家,崔民盛就会让护工扶着,跑到窗户前站着,一定要等女儿钻出养老院大门了,他才肯躺回床上。一直到他精神错乱之前,崔民盛一直都坚持这样做。
盯着那扇空空的窗户和窗户后再也没有父亲身影的房间,崔莹燕的眼圈又开始发红。
忽然,她身后传来一句阴阴的念叨:“得了‘抬手疯’,肯定活不了!”
崔莹燕转过头,发现一个身穿蓝色条纹病号服的老太太正站在自己身后。
就见这老太太眼神涣散、银发蓬乱,瘦巴巴的脸好像已经很久没洗过了。
崔莹燕皱眉盯着老太太,心说“这架势……老年痴呆症?”
“你爸得了‘抬手疯’——得了‘抬手疯’的没一个能活!以前王宏奎就是得了这毛病,死了;程焕章得了这毛病,死了;还有杨万举、江山丰……这些老鬼一个一个传染了这毛病,全死了!”老太太又朝她喊道。
“传染?‘抬手疯’?”崔莹燕心里一紧——之前崔民盛第一次昏迷后,就开始出现高举双手、浑身扭动和大声嚎叫的癫狂症状。她曾听住在“夕阳乐园”里的老人说过,这种毛病叫做“抬手疯”,之前养老院里也有其他老人得过。
一开始,身为医生的崔莹燕并没把这样的议论放在心里——因为她工作的医院和养老院是连建单位,养老院每年的体检和卫生防疫情况她都清楚,并没有什么所谓的“传染病”。
而这次,面前这老太太更是得寸进尺,竟然说“抬手疯”会传染,还有名有姓地说出了一串名字……
想到这里,她有些半信半疑,于是凑近老太太问道:“阿姨,您说的‘抬手疯’是怎么……传染的?”
看到崔莹燕有些认真的表情,老太太眼睛里闪过了一道光。
她凑到崔莹燕耳朵旁,低声道:“参加了‘优惠保健’项目的,都被传染了。”
“优惠保健?”崔莹燕一愣,正欲再问点什么。
却不想,老太太忽然蹦跳起来,一面大声嚷嚷着“酒干倘卖无”,一面手舞足蹈地跑开了。
“这……真是得了老年痴呆吧?”盯着老太太疯疯癫癫越跑越远的背影,崔莹燕自言自语道。
这时,她忽然看到,就在自己身后不远处,院长冯石提着包,刚刚钻出养老院大楼。
崔莹燕不禁皱起了双眉……
当天回家,她将以前崔民盛的各种票据找了出来,又将这天冯石开具的新收费发票塞进了。
就在崔莹燕准备把折叠票据放回柜子的一刹那,她脑海里忽然响起了那个疯老太太的低吟声:“参加了‘优惠保健’项目的,都被传染了!”
“‘优惠保健’……”崔莹燕想了一会,有些犹豫地伸出手,在一张张票据里寻找起什么来。
崔民盛住进养老院之后,其主要费用一直由他用自己的积蓄支付。在他瘫痪和神志不清之后,相关费用也是由养老院按月计算好,再通知崔莹燕来付钱。因此,崔莹燕对父亲在养老院接受的具体护理内容并不清楚。
找了一会,她从票据堆里拣出了一张收费发票——发票上,排列着一长串支付名目,其间有一行抬头文字是:“10月27日优惠保健项目当次费用”,下面是崔民盛参加这次保健项目支付的费用:“120元整”。
“什么保健项目价格这么低?”崔莹燕皱着眉头,又开始在票据堆里寻找起来。
很快,她又找到了另外三张记录有“优惠保健”发票。
盯着这些发票愣了一会,崔莹燕并没有什么不得了的发现。
“是我乱想了吧——优惠保健,可能真就只是养老院给老人们提供的优惠……”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准备把票据收好。
就在这时,一串日期忽然略过崔莹燕的脑海。
那是三次“优惠保健”的时间——9月13日、10月27日和11月28日。
看着这些阿拉伯数字,崔莹燕心里猛然一颤,耳朵旋即也“嗡嗡”作响。
“这三天……不正是爸爸突然昏迷的日子吗?”她不禁自言自语道,“莫非——爸爸昏迷真是因为参加了‘优惠保健’?”
七.
10月19日凌晨1点59分,“纽约风情”酒吧依旧人头攒动。
崔莹燕斟上第三杯红酒,有些幽怨地对付夫说:“发现爸爸参加‘优惠保健’的日期和他突然昏迷的日期相吻合,终于让我产生了怀疑——莫非爸爸真是因为传染了‘抬手疯’才去世的?”
盯着崔莹燕充满悲伤的俏脸,付夫平静地问道:“接下来你是怎么做的?”
“我自己验证了这个疑点。”崔莹燕急急接口道。
“自己验证?就是跑到‘夕阳乐园’当护工?”付夫轻声笑道。
“对。”崔莹燕很严肃地点点头,继续说道——
为了弄清崔民盛的死到底是不是“优惠保健”项目所导致的,崔莹燕辞掉了工作,找到冯石,提出“希望能成为‘夕阳乐园’的一员”。
对她这个要求,冯石觉得很唐突:“崔小姐,你医生当得好好的,为啥要跑来当又脏又累又被人瞧不起的护工?”
崔莹燕的回答却让他服了气:“我爸去世前你们对他很是照顾——现在爸爸不在了,我希望能跟你们一起照顾其他老人。这样能让我觉得,我是在尽没能对爸爸尽到的责任,心里也能好受些。”
见崔莹燕很真诚,再加上“夕阳乐园”的确需要她这样的专业医学人才,冯石也就点了头。
在象征性地过了一下应聘程序之后,崔莹燕到“夕阳乐园”当了“首席护理师”。
从此,崔莹燕开始处心积虑,寻找各种和“优惠保健”有关的线索。
然而,“夕阳乐园”安排给她的,却尽是一些“给老人们重新制定营养菜谱”“组织老年人健康讲座”之类的边缘事务,她甚至很少有机会直接到护理一线和老人聊天,更别提查询由冯石亲自管理的养老院档案了。
入职一个月以后,崔莹燕才找到了一个机会。
当时,冯石安排她和负责办公室工作的一个小青年到首都参加培训。
见机会难得,崔莹燕于是放出了一记大招,从小青年嘴巴里成功探听到了一些关于“优惠保健”的线索……
“‘大招’?”闻言,付夫不禁三八了起来,“你跟他睡了?”
“你想什么呢?”崔莹燕娇嗔一声,旋即恢复了矜持,正色道,“他女朋友的爸爸想做阑尾炎手术,我就用在医院工作时的关系,给他介绍了一个主任医师……”
付夫“哦”了一声,对眼前这个美女不禁添了一份敬意。
崔莹燕又继续对他说:“当时,这个小男人跟我说,‘优惠保健’是张烈钧董事长亲自倡议的一个项目,负责筹备的是他的助理吴品,由养老院医疗总监贾田全面负责执行,规格很高——所谓‘优惠保健’,就是用极低的价格为一些患有心血管疾病的老人提供全套诊疗服务,据说每次参加项目时,老人们还会领到一种能帮助疏通心血管、降低血压的特效药……”
“低价诊疗服务?还有特效药?”付夫一愣,不禁沉吟起来。
片刻后,他掏出一根烟点燃,冷声道:“这些优惠条件,看起来倒很像是引诱老人上当的幌子。”
崔莹燕点点头,继续道:“回到三喜市之后,小邵——哦,就是那个小男人——又帮我找来了‘优惠保健’项目自启动以来的全套资料,里面记录了曾经参加项目的全部老人的名字,以及项目的具体内容——当时我就仔细看过了,也就是一些常规检查和保健项目,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这让我有些不甘心,于是就……”
说到这里,崔莹燕的声音忽然有些颤抖。
她伸出凝脂白玉般的手,举起高脚杯喝了一大口红酒。
“怎么了?”付夫深吸一口烟,急急问道。
闻言,崔莹燕答非所问:“拿到这个资料的第二天,我又请养老院登记科的同事帮我找了一份服务对象名册——就是‘夕阳乐园’成立以来,曾经或正在这里生活的全部老人的名册。这个名册上,在入住养老院期间去世的老人名字旁,都印着‘亡故’二字。”
听到崔莹燕的话,付夫立即明白了过来。
他急急道:“你把两本名册进行了比对?”
“对。”崔莹燕颤声说道,“经过比对,我发现了一个惊人的巧合——参加了‘优惠保健’的全部10名老人,都在第一次参加项目后的两年内去世了。”
说着,她低下头,从提包里取出一小叠复印件。
接过复印件,付夫的眼神迅速掠过纸面。
这分别是《‘夕阳乐园’养老院服务对象全册》和《“夕阳乐园”养老院“优惠保健”项目服务对象名册》两套资料的复印件。
《“夕阳乐园”养老院“优惠保健”项目服务对象名册》复印件上,记录了包括崔民盛在内的10名老人参加项目的时间、接受诊疗的具体内容、费用以及他们的健康档案。
而在《‘夕阳乐园’养老院服务对象全册》复印件上,这些老人的名字旁,全都赫然印了两个字:“亡故”。
从字面记录上看,老人死亡原因都是心血管疾病,且在火化前,都经过了相关医疗机构和管理部门的查验批准,看不出什么可疑之处。
盯着复印件,付夫的双眉越皱越紧。
看到付夫的表情,崔莹燕颤声说道:“这样的巧合,从概率上来说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因此,我判断,爸爸的死很可能真的和‘优惠保健’有关。”
闻言,付夫慢慢点了点头,旋即却又摇了摇头。
“崔美女,对我来说,你提供的证据可以算作重磅新闻线索——但是对警察来说,这个根本不算是证据。”他低声道。
崔莹燕也轻轻点点头,回道:“我也知道,这些线索不能作为司法依据——因此,我才想到要请你帮忙。”
“请我帮你查出‘优惠保健’的真相,曝光张烈钧热心公益假象背后的阴谋?”付夫讪笑道。
“对。”崔莹燕也笑了笑,“付记者不是最喜欢采访调查各种神秘事件么?这个既有‘吸血犬’又有邪恶养老院的案子,不正好满足了你?说不定,这二者之间还存在某种联系呢。”
“哦?”付夫一愣,旋即笑道,“崔美女觉得,二者间可能存在什么联系?”
看到付夫高深莫测的表情,崔莹燕又是一声媚笑,慢慢吐出了一句话:“这还用问?当然是仇杀——被那些死于‘优惠保健’的老人的亲人所杀!”
闻言,付夫“嘻嘻嘻”一阵讪笑,轻声道:“这个业务,名记者付夫接了。”
崔莹燕也很妩媚地笑了笑,凑近付夫轻声说:“付记者,明天你到养老院来一趟。”
“哦?找我约会?”付夫问道。
“正经点!”崔莹燕一声怒喝,旋即又用极低的声音说道:“今天我来找你之前,小邵悄悄跟我说,公安局已经完成了尸检,今天已经把张烈钧尸体送了回来——明天,他的追悼会就会在养老院举行。”
闻言,付夫收住了笑容,冷声道:“也就是说,明天,张烈钧的利益相关人都会到场?”
崔莹燕狠狠点了点头:“对。他的儿子张奋斗和侄子胡大鹏、情妇邹光娣、心腹助理吴品和‘夕阳乐园’院长冯石以及医疗总监贾田……这些人都会到场。”
听到崔莹燕的话,付夫兀自就是一愣。
“情妇?”他低声念叨道,“张烈钧有儿子,却没有妻子?”
闻言,崔莹燕点了点头,轻声道:“看来关于明星土豪们私生活的花边消息,入不了大记者的法眼啊——20年前,张烈钧的妻子出轨,准备和情夫私奔,却不想情夫忽然反悔,这女人一气之下自杀了。这个龙门阵,在整个张氏集团无人不知。”
付夫“哦”了一声,阴测测地笑了。
他又点燃了一根烟,低声道:“明天,请你查一查‘优惠保健’的外围线索,看看其他护工和老人们听到了什么风声没有。而这些利益相关人,就让我去会会他们。”
八.
11月19日上午9点过,付夫被一阵手机的尖叫吵醒。
他迷迷糊糊地握住手机,按下接听键。
“名记者,你还没睡醒?”电话那头,传来崔莹燕含着笑意的声音,“张烈钧灵堂都搭好了,就在养老院的操场上——快起来吧!昨天你让我查的事,我一有消息就通知你。”
闻声,付夫浑身一激灵,腾地一下坐了起来,迅速把衣服裤子鞋子胡乱套在身上,简单洗漱了一下就出了门。
来到大街上,付夫拦了一辆出租车,径直朝“夕阳乐园”奔去。
8个小时前,在“纽约风情”酒吧,他看到了崔莹燕关于“夕阳乐园”秘密的证据——在长达十年的时间里,在养老院参加过“优惠保健”计划的老人,全都在短时间内出现了被称作“抬手疯”的奇特疯癫症状,很快就撒手人寰。
虽然没有直接证据显示,“优惠保健”计划就是导致崔民盛等十名老人丧命的原因,但是这个由张烈钧亲自操盘的项目,还是吸引了付夫的注意力。
综合“吸血犬”一案的现场信息和崔莹燕提供的线索,付夫盯着车窗外平静的街道,脑子也开始飞速运转——
“崔莹燕已经查看过‘优惠保健’的全套资料,但是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这想来也正常——如果‘优惠保健’真有什么猫腻,是绝对不可能写在纸面上的。”
“假设‘优惠保健’真的存在某种不可告人的阴谋,或者它真的造成了崔民盛等老人的死亡,那么张烈钧的案子就极有可能是仇杀。”
“但是,目前这么想还太远了——现在迫切需要弄明白的,就是‘优惠保健’到底是什么,以及这个计划是否和张烈钧被杀有关。”
“当然,也不排除是其他原因导致了张烈均被杀,比如争夺财产继承权什么的——啊,这个动机真是太俗套啦,却也是土豪们最常见的被杀动机。”
…………
想到这里,付夫不自觉地掏出了手机——
“喂,白队吗?”
“哦,付记者,你好。”
“你好,白队——今天‘夕阳乐园’要举行张烈钧的追悼会,这事你们知道吗?”
“知道。付记者,你是要参加吧?”
“呵呵呵,白队英明。因为张烈钧的利益相关人今天都会到场,因此小弟我想跑去探一探他们,看能否找到有用的线索——对了,这些人你已经都问过了吧?”
“对。昨天案发后,在法医对张烈钧尸体进行检验的同时,我们就组织了三个外勤小组,对张烈钧的儿子张奋斗、长期一起生活的侄子胡大鹏、助理吴品和养老院的医疗总监贾田等人进行了问询,哦,对了,张烈钧还有一个情妇,叫邹光娣,昨天我们也问了,并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
“好,明白了。白队,你们问询过程中,有没有听他们提到过一个叫做‘优惠保健’的养老服务计划?”
“‘优惠保健’?没有。”
“没有?”
“对,没有。”
“养老院院长冯石和他们的医疗总监……那个叫什么贾的——也问过了?”
“对,冯石和贾田都问过了,他们把养老院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理了一轮,就是没提这事——付记者,这个什么保健计划很重要么?”
“呵呵呵,这是一个可能的线索,但是现在还需要证据验证——好,谢了白队,我们保持联系,有什么信息及时通个气。”
“好。”
放下电话,付夫脸上浮出了一阵高深莫测的笑容。
对张烈钧的利益相关人,他已经列出了调查的主次先后顺序——根据这些人和“优惠保健”计划的相关程度,关系越紧密的就重要。
出租车来到“夕阳乐园”大门口,已经是半个小时后。
付夫付了车钱,开门下车。
一抬眼,就见养老院大门前两排花圈比肩而立,一条条挽联在秋风中飘飞。
“把这些东西弄到敬老院大门口,也不知道老人们看到了心里怎么想。”付夫心里念叨着,快步钻进了大门。
一进门,他就愣住了。
就见大门后的养老院操场上,一个长二十余米、宽十米的巨大灵堂赫然耸立在两个篮球架之间。灵堂外面,全部用闪亮的金箔色塑料布包裹,在暖阳下闪着金色的光芒,俗气得让人不能直视。
灵堂外,已经站满了人。
付夫抬眼一瞧,就见这些跑来吊唁的人大部分都身穿着统一制服。
“这些人都是张烈钧旗下企业的员工吧?”付夫心里念叨着,抬脚钻进了灵堂。
灵堂里,一张巨大的张烈钧遗像挂在正中。黑色框架里的张烈钧,正沉稳老练地微笑着,注视着遗像下的玻璃棺材,以及棺材里自己的真身。
玻璃棺材一侧,一名身穿黑西服的清瘦年轻男子正趴在棺材上嚎啕大哭——“爸,你怎么一声不吭就去了啊——你起来啊,起来啊……”
那哭声痛彻心扉、凄凄切切、唠唠叨叨,倒确是死了老爸才有的哭嚎。
“这男的,想必就是张烈钧的独子张奋斗了。”付夫眯缝着眼瞧了一会,心说。
而在张奋斗身后,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男子正拉着他苦劝:“表弟,莫哭了,你都哭了一宿了。伯伯在天有灵,想必也希望你能节哀——要是你垮了,伯伯留下的产业怎么办?他手下的千把号员工怎么办?”
“哟,这位一口一个伯伯的,就是张烈钧的侄子胡大鹏吧?刚才白队说,这位少爷长期和张烈钧一起生活,好像是他手下的一个什么总经理。”付夫心里继续念叨。
而在两个年轻人背后,一个身穿亮片高开叉旗袍、脖子上围着一圈整貂皮草的女人,正和一个西服笔挺的男人争论着什么,还不时嚷嚷“吴助理你要给我作主”。
“吴助理?这西服男十有八九就是张烈钧的亲信吴品;那么这位妇女就是张烈钧的情妇邹光娣吧?我勒个去,就瞧瞧她脖子上那圈毛就知道,她跟张烈钧还真是一对。”付夫心里极其三八地叨叨着,悄悄凑了过去——
就听见邹光娣阴测测地问道:“吴助理,张烈钧可是答应过我的,要把他名下的一套大别墅和20%的公司股份划给我——现在他死球了,你说,我找谁兑现?”
闻言,吴品苦笑着回道:“邹姐,这时候了,你就莫来添乱了行不?张总答应过你什么,我可是一点都不知道。现在死无对证,你凭什么跑来狮子大开口?”
见吴品不接招,邹光娣涂了厚厚一层粉底的脸上立即升腾起怒意。
“吴品,你老小子莫要给我叽歪——你他妈这些年跟张烈钧做的勾当,我不知道一百也知道九十!要是你不依了我,我他妈就把这些公布给记者!”她大声嚷嚷道。
听到邹光娣的嚷嚷,吴品立即脖子一缩,白净的脸上随即掠过一阵惶恐,正欲劝说两句,忽然听到身旁响起一个陌生的男声:“这位大姐,我就是记者——有什么能帮到你的?”
闻声,吴品和邹光娣同时转头。
就见付夫正满面阴笑地盯着他们。
吴品一愣,两三秒后才低声道:“请问你是?”
“我是三喜市杂志社的付夫,昨天张总请我来这里采访过。”付夫笑着递过一张名片。
接过名片,吴品立即俯身点头道:“原来是付记者,你好你好——昨天董事长电话里还跟我提起过您呢,说您的文采极好,还说这次由你来宣传,咱们‘夕阳乐园’一定能吸引社会关注呢……”
看到吴品口若悬河地巴结自己,付夫心里一阵叫苦:“妈的,这货看来不好对付啊。”
旋即,他瞥了一眼灵堂内外,用一种很卑微的语气低声道:“吴助理,张总碰到这样的不幸,也是我没想到的。因此,今天我想找你们好好聊一聊,希望能更深入地了解张总,更好地宣传宣传‘慈善大亨’的真相……”
闻言,吴品没听出付夫话里的深意,用更加卑微的口吻回道:“太感谢付记者了——等追悼会结束之后,想要怎么采访都随你。”
付夫直起身子,点头笑道:“行啊,那就感谢吴助理了。”
说着,他转头又瞥了一眼灵堂,假惺惺地念叨道:“贾总监没来么?他可是我宣传张总慈善事迹的主要采访对象啊。”
闻言,吴品也皱起双眉,自言自语般说道:“我也觉得不对劲啊——张总追悼会这么重要的事,老贾怎么到现在还没来?给他打电话也不接……话说昨天我通知他的时候,他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跟我说,今天他一定第一个来给张总鞠躬的……”
听到吴品的念叨,付夫心里不禁一颤。
“没接电话……”一种不怎么好的预感,在他心里油然而生。
九.
时间回到当天清晨6点30分,天刚刚放亮。
三喜市著名的江景房小区“世界娇子”第二组团39号楼前,一个身穿黑西服的瘦削中年男子急急奔出楼栋大门,朝自己停放在户外车位上的一辆宝马七系轿车奔去。
这个中年男子好像是急匆匆出门的。因为他钻出楼栋之后,一面朝30米外的车位快步移动,一面还不断用双手整理着黑色的领带和白色的衬衫。
其间,他还总对自己絮絮叨叨:“妈的,昨天我就说今天要参加张总追悼会,可是二婆娘就是要来一炮,还跟老子说什么‘不让我爽我就把我们的事全抖给你大婆娘’,靠,早知道就不招惹这等货色了……”
就这么絮絮叨叨间,中年男子来到了距汽车十米远处。
这时,车位背后绿化区的灌木丛里,忽然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
虽然还隔着十余米远,这男子依旧听得明明白白。
“什么东西,这么大动静?”男子一愣,抬眼瞧了瞧绿化区。
就见被物管照顾得很好的绿化区里,耸立着一片假山。假山背后,是黑漆漆的小树林和茂盛的灌木丛。
凭借还没关的路灯光,男子没看出响动的来源,于是埋头继续朝汽车迈步。
很快,他来到汽车左侧车门前。
男子左手扶着车门把手,右手开始在衣兜里掏掏。
三五秒钟之后,他的右手掏出了车钥匙。
在车钥匙被掏出来的一瞬间,一张蓝色的工作牌也掉出了衣兜,轻轻飘到了地面上。
工作牌上印着男子的照片,照片旁写着男子的名字和工作单位及职务:“贾田,‘夕阳乐园’养老院,医疗总监”。
“靠。”贾田弯下腰,捡起了工作牌,又开了车门。
正欲俯身钻进驾驶座,贾田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有什么东西一闪。
他一愣,急急抬起头观瞧。
就见汽车另一侧的绿化区里,假山依旧一动不动,满目花草依旧葱葱郁郁。
“刚才好像有一道黑影从假山背后窜进了灌木丛里……好像是一只很大的狗?”贾田定睛观瞧了一会,旋即摇摇头,“眼花了?看来是昨天夜里和二婆娘爽得太猛,整得肾虚眼花了……以后这春宫之事要节制一些才行了啊……”
他这么叨叨着,俯下身。
却不想,屁股还没粘到驾驶座的椅子,车外就传来一阵低沉的咆哮。
“嗷……”
贾田心里一紧,急急再次钻出汽车,有些紧张地东张西望起来。
那咆哮声旋即消失了。
眼前的假山、灌木、小树林……依旧一切如常。
“见了鬼了?”他在心里念叨着,随即又找了一堆理由来安慰自己,“可能是谁家的猫猫狗狗跑出来了吧。”
忽然,贾田就觉背脊一阵发凉。
“嗷……”
那种低沉的咆哮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他背后——
也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咆哮声再次响起之际,贾田脑子里忽然掠过昨天张烈钧死亡之后、冯石跟自己说过的一句话:“当时就在张总被杀的洗手间外面,我好像看到了一头像狼一样的东西从洗手间里冲出来……”
想到这,贾田浑身就是一激灵,颤抖着转过身子。
转过头,他看到面前约三米处,一头体大如牛犊的黑色巨犬,正低伏着身子冲自己咆哮:“嗷……”
就见这巨犬浑身黑亮,一张血盆大口里布满利齿——更吓人的是,巨犬铜铃般的大眼睛里,竟然全部是红的,看不到一点黑白眼仁。而它布满利齿的血盆大口里,本该是舌头的地方,却伸出了一根长长的管子。
“这该不会就是……张总碰到的东西吧?”贾田盯着巨犬浑身发抖,整个人仿佛被冻住了。
对峙了三五秒之后,巨犬继续咆哮着,慢慢将身子趴得更低了。
贾田知道,犬科动物摆出这样的姿势,就是要准备进攻了。
在明白这个现实之后,贾田三魂登时被吓飞了俩。
“狗狗不要吵,叔叔给你肉肉吃,不要吵啊……”他一面用逗宠物狗的语气颤声念叨,一面悄悄将手伸向车门。
“一坐进车里,立即就拉上车门!”他心里琢磨着。
可是,巨犬却没有给他机会。
就在贾田的手即将碰到车门内侧扶手的一瞬间,巨犬的低吟忽然变成了一声高亢的吼叫:“嗷——”
咆哮声起,贾田登时被吓得一哆嗦。
就在这时,巨犬后腿猛然一蹬,就如一座黑山般腾跃而起,径直朝贾田扑了过来。
“救命啊——”贾田刚吼了一声,就被巨犬扑进了车里。
在巨犬巨掌下逃脱不得的贾田,开始在驾驶座上尖叫着扭动身体,还疯狂挥拳猛锤狗头。
却不想,这样的攻击对巨犬就如瘙痒。
在贾田疯狂的尖叫声中,巨犬猛地一低头。
贾田登时觉得,自己脖子被一把铁钳夹住了。
巨犬咬住贾田脖子,旋即抬头轻轻一扯。
“噗——”一大块混合了皮肤、肌肉、血管和气管的血肉被硬生生扯了出来,一道血泉旋即从贾田脖子上的巨大破口处喷涌而出。
随着大量血液喷出自己身体,贾田的意识迅速模糊。
在因失血昏厥之前,他看到巨犬张开了血盆大口,将那根管子长长地伸了出来,慢慢凑近自己的脖子,又从伤口处插了进来。
“咕咕咕——”在巨犬吮吸自己血液的沉闷声响中,贾田觉得,自己身体最后的热量,正从脖子上一点点被抽空。
“早知道……昨天就回家、找、找大婆娘和、和儿子了。”在心里这么念叨着,贾田慢慢闭上了双眼。
大家都好啊,昨天付夫加了一个通宵班,明天可能又要加班,因此今天把昨天和明天的一起更新了,啊……现在跳槽到互联网媒体是越来越忙了,各位回头见了。
十.
快到十一点的时候,“夕阳乐园”养老院操场上,一直在张烈钧追悼会现场吵吵的邹光娣,见平地里忽然冒出了这么一个记者,于是开始拉着付夫絮絮叨叨——
“付记者你不知道,我22岁就跟着张烈钧了,现在都十五年了——你说,现在他们张家是不是该对我的青春有所补偿?”
“付记者你不知道,这些年我开始上年纪了,张烈钧那骚棒也开始对我不理不睬。我心想,你他妈耗了我老子大把青春,现在裤子一提就想喜新厌旧,那可不行!于是一年前,我就找张烈钧摊牌,告诉他就算我和他好聚好散,他也不能让我空着手回老家!”
“当时张烈钧倒也耿直,说如果哪天我跟他真吹了,他就给把一套高档房产划到我名下,再给我他物流公司20%的股份,这样我后面大半辈子就能衣食无忧了。”
…………
絮絮叨叨了一大通,原本越说越起劲的邹光娣忽然整个人一抖,两行眼泪就涌了出来。
她竟然嚎啕大哭起来:“谁曾想,这骚棒还没兑现,就他妈被狗吃了……张烈钧,你给老娘起来,哇哇哇……要是你那不争气的儿子和你那些黑心手下欺负我,我该找谁说理去啊,哇哇哇……”
盯着邹光娣忽然爆发的情绪,一直连话都插不上的付夫,心里竟然迷糊了起来。
“这婆娘,莫非跟张烈钧跟久了,还有了真感情?又或者是,看到分手费还没拿到手金主就嗝屁了,心里急了?”他心里念叨着,伸手扶了扶邹光娣,轻声道,“邹姐,莫要这样,张总也不愿意你太伤心的。”
这时,一直很警惕地站在一旁的吴品,也苦着脸凑过来,帮着付夫一起劝道:“邹姐,你莫要这样——你像这样,张总在天有灵也不会安息的。”
付夫耳朵尖,立即听出了吴品话里有话:“这个吴助理还真是人精啊——他是怕邹光娣在我面前胡搅蛮缠,真要把张烈钧的什么破事抖出来了,他们张家脸上不好看,于是才这么一语双关地暗示邹光娣:‘你老老实实的,钱的事还有的说;要是你继续胡搅蛮缠,当心老子翻脸不认人’。”
邹光娣也不傻,当然听出了吴品话里这层深意,于是慢慢收住了嚎啕,颤声道:“吴助理,我在这里伤心得很,你派个车送我回去。”
闻言,吴品不禁长出了一口气,立即掏出手机低声道:“老程,你快把车开过来,送邹姐回宅邸休息。”
趁着吴品打电话的当口,邹光娣右手悄悄一蹭,娇小的手掌猛然钻进了付夫的左手。
“我靠,想泡我?”付夫察觉邹光娣的动作,不禁浑身一紧。
一秒钟之后,邹光娣的手又急急收回。
付夫这才发现,自己左手掌心里,被塞进了一张纸条。
对邹光娣的小动作,吴品并没有发现。
放下电话,他卑微地搓着手,对邹光娣说:“邹姐,等会张总的驾驶员开车送你回去——你放心,公司上下都知道你这些年的辛苦,张家人一定不会亏待你。”
闻言,邹光娣颇有深意地瞥了一眼付夫,旋即苦着脸点了点头。
不一会,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西服男就奔了过来,毕恭毕敬地扶住邹光娣,一齐朝一辆停在养老院大门的汽车奔去。
盯着邹光娣钻进汽车,吴品又长出了一口气,转身对付夫说:“付记者,不好意思啊——邹姐这脾气就这样,女人嘛,就是喜欢添油加醋。”
“没事没事,这样的事情,我们经常都能碰到。”付夫笑了笑,很随意地将手插进夹克衣兜,将纸条悄悄放了进去。
吴品很配合地笑了笑,抬手指着张烈钧棺材右侧的家属席,轻声道:“来,付记者,请这边坐。”
“哟,家属席,我一个外人坐这里,不合适吧……”付夫假惺惺地推拒道。
“哟,付记者,瞧您说的——张总的朋友就是张家的朋友,请!”吴品很江湖地抬起手。
付夫也不啰嗦,抬脚来到家属席,寻了一张椅子坐下。
话说这灵堂里,排着队来鞠躬的张烈钧公司员工和生意伙伴倒是不少,而家属席里等着给吊唁者还礼的家属却少得可怜。
付夫粗粗瞥了一眼,除了自己和吴品这两个外人,真正能算上家属的,就只有张烈钧的儿子张奋斗以及侄子胡大鹏了。
看到付夫的眼神掠过家属席,吴品好像也察觉了他的想法,于是急急说道:“张总从小就没爸没妈,因此家里人比较少。”
瞥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胡大鹏,付夫转身低声问吴品:“胡公子父母没来?”
闻言,吴品苦笑道:“付记者有所不知,胡公子父母很早就去世了,他这些年都跟张总一起生活。”
付夫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问:“冯院长怎么也没来?”
“哦,昨天冯院长伤心过度,昏倒了三回——现在正在张总家里休息。”吴品说道,“话说这冯院长还真是实诚人,他早年在省公立养老院工作,后来看到张总热心公益,就应邀到张总旗下的养老院当院长,对张总可算得上是忠心耿耿……”
付夫点了点头,巴结道:“张家真是家大业大啊。”
闻言,吴品却叹了口气,低声道:“家大业大,也挡不住时运不济啊——这些年,张总的生意顺风顺水,却怎么突然就……”
说着,吴品脸上挤出了一个想哭的表情,眼睛里却没能逼出泪来,于是只得干巴巴地抬起手揉了揉。
付夫也假惺惺地拍了拍吴品的肩膀,轻声道:“吴助理真是赤诚之士啊,节哀。”
忽然,吴品就像想起了什么,猛地抬起头,又开始念叨:“贾田这混账到底干什么去了?他怎么还没来?”
这时,一直趴在张烈钧棺材上哭哭啼啼的张奋斗,已经在表哥胡大鹏搀扶下站了起来,浑身就跟脱了力一样,被胡大鹏架着慢慢坐到了家属席的椅子上。
付夫立即凑了过去:“张公子,你还好吧?你可不要太伤心了,节哀啊。”
“这位是?”张奋斗抬起红通通的双眼,颤抖着声音问道。
付夫立即口若悬河地自我介绍:“哦,我是三喜市杂志社的付夫,今天惊闻张董事长不幸去世的噩耗,我特地前来,想挖掘一下张董事长热心慈善的事迹,向公众宣传一下‘慈善大亨’的真实形象……”
闻言,张奋斗却语出惊人:“付夫?就是著名的‘降魔记者’付夫?”
听到张奋斗竟然认识自己,付夫不禁也是一愣,笑着说:“什么‘降魔记者’,都是杂志社为了吸引眼球胡诌的,张公子莫要当真……”
却不想,付夫这句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自己手机忽然响了。
他急急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白凌峰”。
付夫对张奋斗道了声“不好意思”,旋即起身来到了灵堂外。
按下接听键,白凌峰急切的声音传了过来:“付记者,刚才我们接到群众报案,‘世界娇子’小区发现一具无名男尸。经确认,死者系‘夕阳乐园’养老院医疗总监贾田!”
“贾田他果然也……”付夫一惊。
之前那种不怎么好的预感,竟然应验了!
“‘果然’是什么意思?莫非你早就猜到了?”白凌峰急急问道。
“也不算是猜吧,就是有那么种感觉——白队,贾田的死因是什么?”付夫问。
“和张烈钧一样,系失血造成的器官衰竭——和第一次不同的是,在他颈部,我们发现了一个被大型动物撕扯的伤口。但是在伤口里面,同样有一个正圆形的穿刺伤……”
“被撕扯出的伤口?”付夫不禁双眉一皱,脑子开始飞速运转起来。
“付记者,你是不是有什么新发现?你一定要跟我说啊。”白凌峰话里全是焦急。
“白队,我们见面再详谈。”付夫低声道,“现在,小弟想请白队做一件事。”
“莫绕弯子了,快说。”白凌峰猴急地嚷嚷道。
“我怀疑,这次‘吸血犬’案件是一次针对张烈钧及其利益相关人的经过精心策划的系列谋杀——因此请白队立即派人,把张烈钧的所有利益相关人全部监视起来!”付夫低声道。
闻言,白凌峰的声音有些犹豫:“你的意思是……还会有下一次袭击?而且袭击对象就在这些利益相关人之中?”
“对。”付夫低声道,“你派人盯着他们,既是监视,更是保护!”
十一.
10月19日中午12点整,在如此这般一通安排后,付夫结束了和白凌峰的通话,旋即又拨出了另一串手机号。
电话接通,崔莹燕的声音响起——
“睿智英俊的付记者,找本美女有事么?”
“崔美女,都这时候了,你就莫叨叨了——昨天我让你帮我查的‘优惠保健’的外围情报,现在查得怎么样了?”
“怎么可能这么快有消息啊,从昨天你安排这事到现在还不到12个小时呢。”
“崔美女,告诉你一个大消息——贾田死了。”
“贾田他……死了?”
“对。我刚刚从河西区公安分局得到的消息——贾田是‘优惠保健’计划仅次于张烈钧的第二号人物,他的死亡,证明了我的一个猜测。”
“呵呵呵,因果报应?”
“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吧——这起‘吸血犬’连环杀人案件,很可能就是针对‘优惠保健’计划的主使展开的刺杀行动。”
“哦?莫非是仇杀?”
“暂时还不能确定动机,但最有可能的就是仇杀——我现在比较有把握的,就是这些案件的动机是针对参与‘优惠保健’的张烈钧等人展开的。”
“需要我做什么吗?”
“请你查一查十年来参加‘优惠保健’计划的老人家属的联系方式,然后找个什么借口,打电话问一问他们,看能不能让他们回忆起这个项目的具体内容和细节。”
“好。”
…………
放下电话,付夫转过身,重新钻进了张烈钧灵堂。
这时已是正午。原本接踵而来的吊唁者暂时退去,要么离开养老院各忙各事,要么前往灵堂另一侧的临时食堂吃起饭来。
灵堂里,仅剩下吴品、张奋斗和胡大鹏。
在迈进灵堂的一瞬间,付夫原本有些阴郁迷茫的脸上,立即浮出了惊恐慌乱的表情。
“张公子,吴助理,出大事了——”一迈进灵堂,他立即颤声嚷嚷。
“付记者,怎么了?”吴品立即凑过来问道。
张奋斗也不禁一愣,慢慢扶着椅子站了起来。
“贾总监……死了!”付夫像演恐怖电影一样吼道。
闻言,在场众人无不惊骇。
片刻后,吴品抹了一把脑门上的冷汗,颤声问道:“贾田……怎么死的?”
看到吴品充满惊恐的眯缝眼,付夫特意加大了音量:“和张总一样——被狗咬死的!”
闻言,吴品竟然浑身一抖,差点就坐到了地上。
看到吴品这样的反应,付夫心里不禁一喜,嘴巴上依旧添油加醋:“等会河西区公安分局的白队长就会到这里来,找各位再做个笔录——我给各位说一个小道消息,据说这个案子不简单,很可能是一起围绕某个原因而引发的有针对性的连环杀人案!”
闻言,张奋斗也紧张起来,凑过来急急问道:“付记者是想说,狗咬人的事情还会发生?”
付夫点点头,用假作惊恐的双眼又瞥了一眼面前众人。
“各位请暂时不要到处走动。”他低声道,“等会警察就到了。”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立即安静下来。
“该不会是怀疑我们杀了人吧?”胡大鹏颤抖着问道。
“各位不用这么紧张,白队他们就是进行一些例行问询——再说了,贾田被杀的时候,你们都在这呢,不是有不在场证明么?”付夫假惺惺地宽慰道。
闻言,胡大鹏的紧张之情略解,却又冒出一个问题:“付记者,你刚才说这‘吸血犬’可能是连环杀人案?你又怎么知道的?”
胡大鹏这话一出,付夫眼睛里立即闪出一道狡黠的光。
他决定放出杀手锏。
于是,付夫慢慢掏出一根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之后,才慢悠悠地说道:“有线人给我提供了一条秘密线索——就连警察都不知道的线索!”
“哦?”张奋斗也来了劲,急急问道,“什么线索?”
付夫笑着瞧了瞧张奋斗,又看了看面前其他人,还颇有深意地盯着吴品看了三五秒,这才继续道:“来‘夕阳乐园’采访前,我接到了一个线人的消息,称近十年间,‘夕阳乐园’一直在持续推动一项名叫‘优惠保健’的养老服务计划……”
说到这里,付夫有意停了停,瞧了一眼吴品。
这货已经满面冷汗,老奸巨猾的眯缝眼里闪烁着游移的光,贼亮的眼珠子不断转动忽闪,好像在琢磨什么。
付夫又吸了一口烟,阴笑着说道:“据线人曝料,十年来,参加了‘优惠保健’计划的老人都已经去世,而且——他们都不是正常死亡!”
说这话时,付夫忽然将声音抬高,吓得胡大鹏就是一哆嗦。
而吴品,依旧愣愣地盯着地面。
“这老儿,城府够深啊——虽然冷汗直冒,却还是不露破绽。”付夫心里念叨道,旋即继续高声说道,“各位,现在‘优惠保健’计划的提出人和资助者张烈钧、计划具体执行人贾田都已经死了——下一个死的,很可能就是其他参与这个计划的人!”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无不惊骇。
说着,付夫转身来到吴品面前,阴测测地问道:“哟,吴助理,听说‘优惠保健’就是你负责筹备的吧?计划开始执行后,好像也是你一直在忙里忙外负责监督?”
听到付夫这么说,吴品急急挤出一个苦笑:“付记者,这个什么保健计划我倒是听说过,但是我可是从来没参与过啊——既然是保健计划,具体负责的不应该是贾田这个医疗总监吗?”
“老儿,还准备跟我深藏不漏啊。”付夫冷哼了一声,继续道,“刚才我已经说了,这两起案子很可能是一起针对‘优惠保健’计划相关参与人的连环谋杀——现在‘优惠保健’的一二号人物都被狗咬了,恐怕下一个就是你这个筹备人和监督员了吧?”
闻言,吴品的双眉不禁一抖,新一波冷汗渗出脸庞。
他一脸茫然地笑了笑:“付记者,看来你不是来宣传张总的啊——你恐怕就是瞅着案子来的吧?”
“老儿,想引我偏题,可能么?”付夫冷冷笑道,“吴助理,我刚才就说过了,本人是来宣传‘慈善大亨’真相的——快说吧,‘优惠保健’到底是什么?”
“我……真不知道。”吴品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想继续抵抗。
见久攻不下,付夫也有点毛了。
就见他重新点燃一根烟,冷冷地盯着吴品瞧了好一阵,才慢慢说出一句话:“刚才,我已经请白队长对‘夕阳乐园’近十年间的经营管理记录、大宗物资采购进行了排查,相信很快就会有发现——到时候,你不说,我们自然也会知道。”
听到付夫的话,吴品面部肌肉抖了抖,嘴巴张了张,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这时,一阵手机的尖叫声忽然响起。
付夫一愣,低头瞧了瞧自己裤兜,旋即发现是吴品的手机在叫。
吴品愣愣地掏出手机,放到耳旁。
“喂……”他刚吐出一个字,就听到电话里传来一声大喊——“吴、吴助理,快、快回来,‘吸血犬’跑张总家里来啦!”
十二.
接到电话后,吴品头上再次冒出了冷汗。
看到他这副表情,付夫和在场众人都感到大事不妙。
“怎么回事?”付夫问道。
吴品吞了吞口水,颤声道:“‘吸血犬’跑到张、张总家、家里去了……还、还把老程给、给咬死了!”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登时觉得背脊发凉。
“老程死了?”张奋斗愣了愣,急急吼道,“其他人没事吧?”
“其他人都没事……”吴品回道。
“张烈钧家里?老程?张烈钧的驾驶员?”付夫闻言也是一惊,脑子旋即飞速运转起来。
三五秒之后,他又问道:“现在张烈钧家里的都有谁?”
“现在管事的都在追悼会现场——家里就剩下三五个看家的佣人。”吴品说着,忽然又一愣,急急补充道:“哦,对了,既然老程到家了,邹姐应该也在家里!”
付夫闻言一惊,心里随即升腾起一团疑云:“不对啊,‘吸血犬’为什么会袭击老程?莫非他也参与了‘优惠保健’?”
这时,张奋斗凑过来问道:“他们报警了没有?”
吴品点点头:“已经报了。”
张奋斗倒还比较冷静,立即用张家公子的权威语气指示道:“回去看看。”
吴品点点头,安排了三五个得力员工守在灵堂,其他人旋即奔到养老院门口。
来到养老院大门外停车的坝子上,张奋斗钻进了一辆停在养老院门口的蓝色保时捷跑车,胡大鹏则钻进了一辆奔驰越野车。
吴品快步来到自己的大众轿车前,忽然觉得有人跟了过来。
一转头,就见付夫正嬉皮笑脸地瞧着自己。
见势,吴品很懂事地摆摆手:“付记者,坐我的车吧。”
“谢啦。”付夫立即笑着一俯身,钻进了车里。
见车里就他和吴品两人,付夫又颇有深意地笑道:“吴助理,我可不是外人啊——有我在,说不定还能救你呢。”
吴品云里雾里地笑了笑权作回答,抬脚踩下了汽车油门。
一行人各自启动车辆,一路直奔张府。
四五十分钟后,付夫等人所乘坐的三辆汽车,在三喜市郊区一栋巨大的独栋庭院前停了下来。
跳下车,付夫立即就愣住了。
就见面前约10000平方米的平坦台地上,左右对称地分布着一座英伦风格的巨大园林。在园林密布的蔷薇花丛和法国梧桐掩映下,一座富丽堂皇的华风别墅赫然耸立。
“我靠,这架势,简直就是土豪庄园啊。”付夫愣愣地惊呼道,心里却极其三八地戏谑起来,“英伦风的大院子配中式别墅,真是另类混搭大乱斗——一个字:俗!两个字:很俗!”
正胡思乱想间,付夫的手机忽然一阵嚷嚷。
是白凌峰来的电话:“付记者,刚才我们接到报警,称‘吸血犬’刚刚袭击了张烈钧家——看来付记者猜得没错,这的确是一起针对张烈钧及其利益相关人的连环谋杀!”
等到白凌峰嚷嚷得差不多了,付夫低声道:“我就在张烈钧家——白队,你什么时候能到?”
闻言,白凌峰不禁点了一个赞:“付记者果然是名记者,行动如此神速——我已经在从贾田案发现场赶来的路上了,二十分钟后就到。”
“好,见面详谈。”付夫点点头,旋即挂断了电话。
一放下电话,他忽然觉得背后有些发凉。
一转头,就见吴品和张奋斗一左一右,已经凑到了自己身后。
“‘降魔记者’果然名不虚传啊,能跟警察保持这么紧密的联系。”张奋斗讪笑道。
“张公子,这只‘吸血犬’很可能就是针对你们家来的——你还有心情跟我在这打哈哈?”付夫也笑了。
“呵呵呵,天若欲亡我,我又能如何?”张奋斗很文绉绉地念叨了一句,随即朝面前的豪宅一探手:“付记者,还请让我见识见识你降魔的本领。”
这时,吴品也凑过来接话道:“各位,请吧。”
穿过由修剪整齐的灌木组成的长约30米的绿色回廊,一行人很快从大门停车处来到了巨大的宅邸前。
别墅大门悬了一副金字招牌,上面印了两个金灿灿的大字:“张府”。
吴品三五步就奔到门前,先急急按了两下门铃,又“当当当”一阵猛拍,大呼道:“张公子回来了,快开门!”
少顷,就见高达三米五的大门慢慢朝内开启。
门里,两个白衣黑裤的佣人神情紧张地朝外探了探头。
“大少爷,你总算是回来了!”一见到张奋斗,两个佣人就像见了救星一般,急急扑了过来,拉着张奋斗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起来——
原来,一个小时前,邹光娣和护送自己的老程一起回到了张府。
一进门,二人就径直回到了位于一楼转角处的邹光娣卧房,此后一直没出来。
十分钟后,正在别墅正厅里擦拭张烈钧牌位的管家张妈,忽然听到楼下传来一阵密集的咆哮,像是什么动物的低吼。随后,她又听见邹光娣“救命啊”的尖叫。
联想到佣人们对昨天张烈钧死亡现场的描述,张妈立即紧张起来,叫来两个男佣人,一起来到三楼邹光娣卧房……
“当时我们一把推开门,就见邹姐赤身裸体缩在沙发后面,床上面躺着同样没穿衣服的老程……”两个佣人彼此抢着话说到这里,眼睛里已经溢满恐惧。
“老程怎么了?”张奋斗急急问道。
佣人们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颤抖着声音说道:“老程他……脖子上被开了一个洞,就和昨天说冯院长回来说的张总一个样……”
“真的是‘吸血犬’啊……看来,付记者说的连环谋杀还真准。”张奋斗不禁皱起了双眉。
“张公子,咱们先瞧瞧现场吧?”付夫凑过来说。
“哦,对。”张奋斗有些慌张地朝别墅瞧了瞧,旋即朝付夫一探手,道了声“请”。
今天虽然比较累,但还是加更一章,希望亲们都能喜欢。
十三.
两分钟后,付夫、张奋斗一前一后冲进了位于别墅一楼转角处的邹光娣房间。
吴品和胡大鹏却像有些害怕,不快不慢地小跑着跟在后面。
来到房间门前一看,就见两扇高约三米的对开大门紧闭,大门外已经站了七八个佣人,其间还有一个身穿睡袍、看来好像才睡醒的中年男人。
付夫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人正是因为张烈钧被杀“伤心过度”,一直在张府休息的养老院院长冯石。
看到张奋斗,冯石也仿佛如释重负,急急迎了上来。
“张公子……”他刚低低喊了一声,忽然看到张奋斗身后的付夫,脸上的表情迷糊了起来。
“付记者?”冯石一愣,好像对付夫的到来有些吃惊。
付夫却不准备寒暄,而是哔哩啪啦问出一堆问题:“冯院长,里面什么情况?东西被人动过没有?当时有人看到‘吸血犬’没有?”
“这……我也是听到邹姐尖叫才跑出来看的,当时也没看到什么啊……”看到付夫口若悬河,冯石傻不愣登地立在原地,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作答。
张奋斗瞥了冯石一眼,急急问道:“邹姐在哪?张妈呢?”
冯石嚅嗫着说:“邹姐整个人被吓傻了,现在楼上客房里休息,张妈陪着她。”
张奋斗闻言点了点头,转身对身后佣人们说:“你们守住大门口——警察来之前不要让其他人进来。”
说着,他抬手推开房间大门,和付夫一起钻了进去。
这时,一直没吭声的胡大鹏忽然嚷嚷了一句:“奋斗,我不进去了——我晕血……”
吴品也有些犹豫,抬起的脚迟迟没有迈出。
付夫和张奋斗根本没心情搭理他俩,伸手就合上了大门。
进了房间,一阵血腥气扑面而来。
付夫皱了皱眉,抬眼就看到房间另一头,一张巨大的实木雕花大床上,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仰面躺倒,就像一个白花花的人体模特,一大滩血迹在绣着牡丹的床单和被子上画出了一朵妖冶的罂粟花,看着就瘆人。
“是老程……”张奋斗脱口而出。
张奋斗抬起脚,正欲凑近观瞧,却被付夫一把拉住。
“给。”付夫递过来一双鞋套。
“靠,付记者,你这是……你跳槽当刑警了?”张奋斗嘟哝了一句,接过鞋套老老实实地套到了脚上。
付夫苦笑了一下,又从随身挎包里掏出另一双鞋套,套到了自己脚上。
准备停当,二人这才慢慢凑近雕花床。
就见男人咽喉处被什么东西捅出了一个铜钱大小的圆孔,大量鲜血涌出之后,伤口周围已经凝结了一层厚厚的血痂。
再看老程的脸,嘴巴大张、双眼圆瞪、眼球突出,呈现出一种极度扭曲的表情。
在各种各样诡谲事件的采访现场,付夫曾经不止一次见过这样的表情。
“他死前受到了极度惊吓。”付夫低声道。
而在老程的脖子上,还缠着一些破碎的绸布条——不远处,一件相同花色的绸布睡袍摊在床脚地面上,也被扯成了长条。
“这是件……女式睡袍?”付夫双眉一皱,低声道。
张奋斗瞥了一眼,有些不解地念叨了一句:“话说这老程堂堂八尺硬汉,莫非还有易服癖?”
付夫冷冷一笑,转身来到了巨大的巴洛克式落地窗前。
话说这外表飞檐斗拱的华风式大别墅,内部却满是洋歪歪的哥特、巴洛克和洛可可的西洋混搭风——要不付夫会怎么觉得这房子风格很俗气?
这邹光娣的房间,就有两扇巨大的巴洛克落地窗。
就见高约两米的落地窗上,猩红色的加厚型棉布窗帘被拉开,窗户玻璃门也被推到一旁。窗户外,面积约三平方米的小阳台上空无一物。
站在阳台上,付夫极目远眺——就见阳台外是巨大的英伦风园林,密集的树木和造型灌丛高高低低起伏连绵,仿佛一片丛林。
撤回眼神,付夫又瞧了瞧楼下——一楼阳台和地面仅隔着厚厚的别墅地基,高约三米。
“等会现场勘察人员来了,光是在这灌木丛里寻找脚印,就有他们受的……”付夫嘟哝了一句,转身回到了房间。
张奋斗皱着眉,有些阴郁又有些讨好地挤出一个笑容,问道:“付记者,有什么高见?”
“你当我是大侦探波罗还是福尔摩斯?”付夫苦笑道,“我的特长是猜测人的动机,而不是现场勘察。”
闻言,张奋斗的笑容凝固了一秒,旋即又问道:“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做?”
“现场就交给警局的专业勘察人员吧。”付夫摆了摆手道,“我们找邹光娣问一问。”
张奋斗点点头。
沉重的房间门再次被推开,二人又钻了出来。
吴品、胡大鹏、吴品和佣人们立即凑了过来:“怎么样?”
“你当我们是大侦探波罗还是福尔摩斯?”张奋斗冷哼一声。
闻声,付夫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货,看不出来还是一个冷段子手。”他心里念叨了一句,转身对吴品说,“领我们去见见邹光娣。”
吴品愣愣地点点头,转身奔到了两人前面。
三人旋即朝位于漫长回廊中间的楼梯奔去。
盯着三人的背影,满头冷汗的胡大鹏转身瞥了一眼还横陈着老程尸体的房间,颤抖着声音喊道:“奋斗,我就不去了——我看着害怕……”
在胡大鹏娘炮般的念叨声中,付夫跟着吴品转上了通往二楼的雕花旋转楼梯。
拾级而上之际,他忽然冒出一个问题:“张公子,按照居家布局的习惯,像你们家这样的大房子,一楼一般都是不住人的——你们府邸连偏房都位于二楼,邹光娣却为何住一楼?”
“付记者还不知道吧?”张奋斗闻言不禁苦笑,“邹姐平时不跟我爸合住,我爸看着她觉得寒碜。”
“寒碜?怎么说?”付夫琢磨着张奋斗的用语,联想到刚才老程赤条条的模样,立即明白了三五分。
“因为邹姐她……”张奋斗话刚出口,忽然听见前面传来一声低吼——“公子,家丑不可外扬啊!”
付夫一愣,就见前面的吴品已经转过头,正冲着张奋斗嚷嚷:“你爸这些年也不容易,他都死了,你还跟外人说这些做什么!”
听到吴品的呵斥,又看到张奋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表情,付夫也很知趣地住了口。
迈上二十级台阶之后,二楼到了。
“那就是邹姐住的偏房。”吴品抬手指了指回廊最里面的一个房间。
十四.
11月19日下午一点三十分,付夫等人推开了张府二楼客房的门。
沉重的实木门缓缓打开,付夫眼前出现了一张宽大的雕花床,风格和邹光娣卧房里的如一卵双生。雕花床旁,摆放有一张同样宽大的美式组合柜。柜子靠墙一角,是一张巨大的真皮组合沙发。
沙发上,头发蓬乱、双眼通红的邹光娣身披一件丝绸质地的长款睡袍,正一个劲地抽抽着抹眼泪。
柔软的丝绸,勾勒出这个35岁女人犹存的风韵,在淡淡灯光下颇有些民国交际花的魅色。
而在“交际花”身旁,一个穿着白衣黑裤的老年女佣仿佛并没发现付夫等人,正皱着双眉苦苦劝道——
“妹子,小程这些年为你受了不少苦——你要好好活着,他才没白死。”
“你这么哭哭啼啼的,要是把身子哭坏了,小程在底下怎么安心啊。”
“你放心,那条狗跑不掉的,张公子他们一定弄得住它。”
…………
看到二人,张奋斗径直奔到邹光娣面前,急急道:“邹姐,刚才是怎么回事?”
看到有人忽然闯进来,邹光娣浑身一抖,愣愣地盯着一脸正义凛然的张奋斗。
付夫则安静地站在张奋斗和吴品身后,冷冷地注视着邹光娣。
看到突然出现的三人,邹光娣愣了一会,眼泪又涌了出来,浑身旋即也开始颤抖。
“大少爷,您回来啦——您不要这么吼小邹,都吓着她了……”老年女佣站起身来,柔声柔气地劝道。
“张妈,您甭管!”张奋斗摆了摆手,低声道,“现在这条狗已经杀了三个人了——再不快点搞清楚情况,说不定它还会继续杀人。”
考到张奋斗急迫又有些严厉的表情,张妈嘴巴动了动,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喝退了张妈,张奋斗又朝邹光娣迈了一步,居高临下地冷眼盯着这个算自己半个后妈的女人,再次问道:“邹姐请见谅,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请你详细给我们回忆一下——就算你现在不说,等会警察来了你也得说。”
对张奋斗命令般的口吻,邹光娣却像没听见一样,继续哭哭啼啼抹眼泪。
见势,付夫慢慢踱步到张奋斗身旁,低声道:“张公子,人家正在惊恐和悲痛之中,你这么问,谁屌你?”
说着,付夫俯身坐到邹光娣身旁,又掏出一盒烟递到邹光娣面前,低声道:“邹姐,来一根?”
邹光娣继续抽抽着,伸出白玉般的手取了一根烟。
付夫立即帮她点燃,自己又掏出一根给自己点上。
抽着烟,邹光娣依旧不断抹着眼泪。而付夫,则安静地坐在她身旁,一口接一口地深吸着烟。
两人就这么安静地抽着烟。
一两分钟后,付夫忽然沉声问道:“邹姐,你想报仇么?”
闻言,邹光娣夹着烟的右手忽然停住了。
在哪个瞬间,张奋斗明明白白地看到,邹光娣蓬乱头发遮挡下的一双美目,忽然圆瞪。
原本柔肠百转的泪眼,赫然升腾起一阵火焰。
看到邹光娣的反应,付夫又冷冷重复了刚才的话:“你想报仇么——为你相恋已久的这个男人?”
付夫话一出口,邹光娣的身子再次颤抖起来。
一秒钟以后,房间里赫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嚎叫:“狗杂种杀了正勇,我也一定要杀了它!”
邹光娣叫声一起,张奋斗和吴品被吓得一愣,张妈更是肩膀一缩,差点给吓趴下。
而付夫则面如止水。
就见他凑近邹光娣,用更加低沉的声音问:“想报仇?那你就要告诉我,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说着,付夫忽然提高了声音,厉声道:“如果不知道老程被杀的细节,很可能就会漏掉一些重要的线索;漏掉了重要的线索,‘吸血犬’背后的凶手就可能逃脱——真像那样的话,老程可能就真的死不瞑目了。因此,我建议你把刚才的案发经过仔仔细细地帮我们回忆出来,每一个细节都要!”
听到付夫这么说,邹光娣的头埋得更深了。蓬乱的长发如幕帘垂下挡住了她的脸。她的双拳紧紧攥在一起,手背上耸起根根青筋。而滴滴眼泪,也如雨点般滴到了手背上。
盯着邹光娣的反应,付夫慢悠悠地继续加力:“老程他……叫程正勇是吧?这些年,他在外面对你毕恭毕敬,看着你跟张烈钧出双入对,只有在别人看不见的黑暗里,他才能像一个男人那样对你……就像——今天。”
闻言,邹光娣慢慢抬起了头,颤声道:“付记者,程正勇就是我的男人……”
说着,她将身子正了正,缓缓说道:“今天,他送我回来之后,我们就径直进了卧房……”
一个半小时前,程正勇陪邹光娣回到了张府。
因为张烈钧突然被杀,并没有财产继承权的邹光娣担心张烈钧之前授予自己财产的承诺泡汤,于是一进屋就铁青着脸坐在雕花床上。
这时,程正勇慢慢凑过来,轻轻抱住了她。
“光娣,别苦着脸——张烈钧死了,咱们以后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他说。
邹光娣冷哼一声,说道:“正大个屁——我在张烈钧身上耗了大把青春,现在他死了,以后我吃什么?以后我们怎么生活?”
闻言,程正勇脸上浮出一种很苦涩的表情。
他愣了一会才继续说道:“钱,有那么重要?比我们在一起还重要?”
邹光娣又是一声冷哼:“钱怎么不重要了?现在这社会,没钱,你让我跟着你喝西北风?我就说你以前在部队当兵当傻了,你还真是!”
看到邹光娣的表情,程正勇的脸刷地一下红了。
他有些犹豫有些腼腆有些嗫嚅地说道:“光娣,我也知道,你觉得自己没什么文化,怕要不到财产以后拖累了我——但是我觉着吧,咱们两个只要能在一起,日子紧巴点也没什么。再说了,就凭我这一身牛腱子肉,就是到工地上扛水泥,也饿不到你不是?”
听到程正勇的话,邹光娣心里微微一颤。
“要是以后我们过不了现在这样的日子,你还愿意跟我在一起?”她问。
“你这不是废话嘛?咱俩在一起都十年了,你觉得我是瞅着你的钱来的么?”他傻笑。
“张家的财产要是真没我的份,你真的愿意养我?”她又问。
“真的。”他继续傻笑。
盯着程正勇黑不拉几的脸,邹光娣心里一阵潮涌。
她猛地扑到了程正勇身上。
…………
说到这里,邹光娣忽然停住了:“之后,我们就叉叉圈圈了——付记者,这些细节你不用知道吧?”
闻言,付夫讪笑了一下,旋即用很真诚的表情说道:“邹姐,有一个细节必须请你解释一下——请问你们叉叉圈圈的时候,有什么特殊爱好么?比如,蒙面或者是在脖子上勒东西?”
听到付夫的问题,邹光娣“咦”了一声,有些羞却地低语道:“和正勇在一起的时候,我喜欢用衣服蒙住他的头——但是,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看到邹光娣吃紧的表情,付夫笑了笑:“在你的卧房里,我发现程大哥脖子上缠有一些丝绸睡袍的碎片。而在不远处,我们还发现了一件破碎的女式睡袍。因此我就觉得,可能你们有这方面的……怎么说呢……兴趣吧。”
邹光娣点了点头,却又有些不解地问道:“付记者,你说的这个细节很重要么?”
付夫却答非所问:“之后,你们又碰到了什么呢?”
听到这个问题,一种极度恐惧的表情,重新爬上邹光娣面颊。
“付记者,你还有烟吗?”她将颤抖着的手伸向付夫。
付夫立即掏出一根烟递给她,又帮她点燃。
深深吸了一口烟,邹光娣这才用见了鬼一般的语气继续说道:“就在我们正在做的时候,我忽然看见,一条黑漆漆的大狗从阳台上窜了进来……”
十五.
时针指向下午两点的时候,随着邹光娣的讲述,第三起“吸血犬”杀人案的案发经过开始在付夫等人脑海中慢慢还原——
程正勇和邹光娣行云雨之欢的时候,邹光娣正仰面躺在雕花床上。而程正勇则搂着她的腰肢,背对着阳台。
就在二人即将同赴巫山之际,正在兴头上的邹光娣,忽然瞥见半开的玻璃门外,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影。
她下意识地将目光朝黑影聚焦——
就见玻璃门前,一只体型大如牛犊的黑色巨犬静悄悄地穿过厚厚的窗帘,来到了程正勇背后约三米的位置。
巨犬全身乌黑,一双铜铃大小的眼睛一片血红,湿乎乎的嘴里不仅生满利齿,而且还伸出了一根长长的管子。一滴滴的唾液,正顺着管子滴到地毯上……
“啊——”看清巨犬的一刹那,邹光娣被吓得花容失色,不禁一声惊叫。
“怎么了……太爽了?”因为头上套了睡袍,正在她身上哼哧哼哧做剧烈运动的程正勇却不明所以,淫笑着念叨道。
“正勇,狗,狗!”邹光娣双眼圆瞪,手指床尾放声大呼。
听到邹光娣惊恐至极的呼喊,程正勇这才发觉情况有异,正准备再问点什么,却听到背后传来一阵低吼。
邹光娣急急再看向床尾——巨犬已经低吼着伏低了身子,旋即后腿一蹬,朝雕花床扑了过来。
“啊——”邹光娣又是一声尖叫。
叫声刚一出口,巨犬已经凌空扑到床上。就见它伸出铁锤般的前脚掌猛力一拍,就将伏在邹光娣身上的程正勇打到一旁。
邹光娣这时已经崩溃,双腿胡乱蹬踏着被子和床单,尖叫着滚到了床下。
见邹光娣滚下了床,巨犬并没有追赶,而是凑到还在胡乱扑腾的程正勇身旁嗅了嗅,旋即张开血盆大口,头一摆,就扯开了程正勇头上的睡袍,旋即朝他脖子咬了下去。
可怜程正勇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脖子上就被巨犬咬出了一个血洞。
巨犬随即从嘴巴里伸出那条管子,朝程正勇脖子上的伤口猛地插了进去……
惊恐万分的邹光娣,随即看到了一幅地狱般的画面——巨犬埋头伏在自己男人的身旁,用长管子贪婪地吮吸着程正勇的血液。而程正勇则四肢紧绷,浑身无力地扭动着,喉咙里还不断发出“咕咕咕”的声响……
看着眼前的画面,邹光娣再次发出了尖利的嚎叫:“啊——”
邹光娣尖叫响起之际,让她刻骨铭心的一幕发生了。
在巨犬面前毫无还手之力的程正勇,好像被自己女人的叫声惊醒了一般,原本无力颤抖的身体赫然绷紧,肌肉发达的四肢也突然发力,如章鱼一般紧紧缠住了巨犬!
长达约十秒的时间里,一人一犬就这么纠缠搏斗着。
很快,血液一点点被抽空的程正勇,好像也察觉到了自己劫数难逃,于是用最后的力气从冒着血沫子的喉咙里含糊不清地挤出一句话:“光娣,快……快逃!”
程正勇话一出口,邹光娣忽然浑身一激灵,从房间里的柜子上操起一个花瓶就朝吸血犬扑了过去。
“放开他!”她疯狂地挥动花瓶,朝巨犬身上猛力击去。
说到这里,邹光娣已经哭成泪人。
“以前,我就是觉得他长得俊,就想把他当个炮友的,可是、可是他却说,愿意跟我过一辈子……”她嚎啕着,“要是我碰到张烈钧之前就认识了他,我们早就过上平平淡淡的日子了!都怨我,都怨我啊……”
哭嚎间,邹光娣猛然抬起双手,开始朝自己连扇巴掌。
见势,付夫和张奋斗立即一人按住了她的一只手。
“你这么做,程大哥泉下有知,能安心么?”付夫吼道。
邹光娣一怔,整个人瞬间封冻。
付夫盯着她冷冷地瞧了一会,这才又掏出一根烟,递给邹光娣。
青色的烟雾升腾之际,邹光娣终于冷静下来。
见时机成熟,付夫这才开始继续问道:“邹姐,刚才你说,你跟程大哥已经……已经交往了十年——我就想问问,你们的事,张府的人都知道吧?”
说着,付夫冷冷地瞥了一眼吴品。
“他们早就知道了。”邹光娣不假思索地回道,好像对这样的事情很无所谓。
“哦……”付夫揣摩着她的反应,继续问道,“那么,张总就没什么意见么?”
听到付夫这么说,邹光娣泪痕未干的脸上浮出一丝轻蔑的笑,“意见?他也配!”
见到邹光娣的反应,付夫立即察觉到话里有话,于是急急问道:“怎么说?”
这时,房间里忽然响起一声嚷嚷:“邹姐,请自重!”
付夫转过头循声一望——就见满面阴郁的吴品,正阴阴地盯着邹光娣。
看到吴品的表情,邹光娣眼睛里闪过一道凌厉的光:“去你妈的!老娘还巴望你的钱财不成!”
说着,邹光娣转头对付夫急急说道:“付记者,我实话跟你说,张烈钧那骚棒从十年前就不行了。”
闻言,付夫一愣,讪笑着问道:“邹姐说的是……男女间那事?”
“对。”邹光娣冷笑着点点头,尖声道,“十五年前,张烈钧刚刚发了家,就泡上了当时还在他的物流公司作前台的我。你不知道,他这人变态得很——刚开始的时候,他一个礼拜要跟我来四五回,每次都要把我弄得昏死过去才算过瘾。就这么过了五年,他突然……”
说到这里,邹光娣忽然停住了。
“突然怎么?”付夫问道。
邹光娣皱眉想了一会,仿佛在寻找合适的形容词:“怎么说呢,他跟我做的时候,突然阳痿了。”
“阳痿?”闻言,付夫觉得有些失望。
而邹光娣的下一句话,却让他重新激动起来:“但是,他的阳痿,却不是普通的阳痿……”
“不普通?”付夫双眉抖了抖,低声道。
“对……”邹光娣有些犹豫地说道,“以前他和我做那事,一来就是霸王硬上弓——可是从第五年开始,他突然……一做就头疼。”
“头疼?”付夫眼睛里闪烁出发现新大陆的光芒,“怎么头疼?”
“他也说不清楚——总之就是一激动,脑壳里就会像有蚂蚁在咬……”邹光娣慢慢说道,“为这事,我也问过他,是不是跟我玩得太嗨肾亏了?他却说不是。为这,他好像还专门找大医院的专家看过……”
“哦?”付夫眼睛里的光芒更甚,“专家怎么说?”
邹光娣动了动双唇,正欲回答,身旁却忽然响起一声大喝:“邹光娣,你敢给张总抹黑,老子跟你拼了……”
说话间,就见一个人影窜到眼前,将邹光娣扑倒在沙发上。
“吴助理,你这是做什么啊!”张妈一声尖叫。
付夫一愣,定睛一看——吴品竟然掐住了邹光娣的脖子。
又不得多想。付夫掏出包里的铁合金笔,朝着吴品的左手肘关节就是一记猛击。
“啊——”吴品登时一阵剧痛从手肘处袭来,整条手臂一软,垂了下来。
见势,付夫又抡起拳头,朝吴品左脸一记直拳。
“咚”的一声闷响之后,吴品正个人都飞了出去。
“袭击证人,必有猫腻!”盯着躺在地上捂着脸打滚的吴品,付夫冷哼了一声,厉声道,“张公子,找人看好他!”
“看不出来,付记者竟然文武双全。”张奋斗瞪着眼嘟哝了一句,旋即亲自动手,将吴品紧紧按到了地上。
镇住了吴品,付夫急急和张妈一起将邹光娣扶了起来。
“邹姐,没事吧?”他盯着邹光娣发青的脸,问道。
急促呼吸了十来下,邹光娣点了点头:“没事——这混账怕我把他们的丑事抖出来,想灭口……”
付夫点点头,急声问道:“刚才你还没说完——看了张烈钧的毛病之后,大医院的专家是怎么说的?”
闻言,邹光娣摸着有些发青的脖子,皱着眉想了一会,慢慢吐出了九个字:“专家说,他得了——脑涸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