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火
一.
6月8日傍晚,三喜市河东区聚兴工业集中区。
夜幕渐渐降临。巨大的工业区里,密布的废弃厂房和林立的破旧烟囱渐渐暗淡,直到完全隐没进黑夜,只剩下巨大高耸的轮廓。
炽热的夜风刮过长满蒿草的空地,又从破损的窗户灌进厂房,在空无一人的工业区里制造出一阵阵枝叶婆娑或金属摇摆的响动。
作为三喜市传统工业基地,这个面积达30平方公里的地块曾云集了上百家化工、制药和冶金企业,其生产总值一度占到三喜市工业总产值的40%。
然而,随着近年来国家对高污染高排放高能耗产业的调控力度不断加大,聚兴工业集中区的“三高”企业要么搬迁到远离主城的郊区,要么被勒令关停,原本热闹繁华的工业区也渐渐冷清下来。
这天晚上,废弃的工业区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夜里9点,一阵汽车引擎的低吟声渐渐由远而近。8辆黑色商务车和一辆皮卡车一字排开,从园区北入口方向朝废弃的聚兴仓库一路驶来。
让人觉得蹊跷的是,这些汽车都没开车灯,而是仅凭水泥路面上反射的月光快速前行。
来到巨大的仓库前,车队钻进一人来高的蒿草丛,停稳。
车上,下来了三十余个统一身穿黑色运动服的男子。
为首一大汉,身高差不多有一米九,一头硬邦邦的黑发被啫喱水强行压成了背头。冷月清辉照耀下,可以看见他左侧脸颊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
大汉身旁,一个身高不过一米六、体重却起码有二百斤的胖子凑过来,唯唯诺诺地说:“二爷,老丁他们还有一会才到,我们还是进去等吧。”
二爷眯缝着眼,迅速扫视了一眼巨大的仓库,又盯着胖子看了一会,颇有深意地点点头:“等会记得把那条‘狗’带上。”
胖子阴阴一笑,转身朝众黑衣男一挥手:“把‘狗’弄出来。”闻令,他身后的三个黑衣人立即打开了一辆皮卡车的后备箱,从里面推出了一个巨大的铁笼子。
这笼子被黑布层层包裹,看不到里面到底装了什么。在黑衣人的动作下,笼子里不时传出一阵阵低沉的吼叫。那声音就像是饿极了的野兽的低吼,并非人声。
见手下把铁笼子放上了一辆平板推车,胖子旋即抬手高呼:“进场!”
一行人就像一条黑色蠕虫,安静而迅速地钻进仓库。
两三分钟后,又有6辆越野车从另一个方向驶来,在仓库门前停稳。
车上下来了二十多个男子和一个手提黑色皮箱的枯瘦老头。人群一下车,瘦老头领着他们也进了仓库。
在堆满废弃木箱的仓库一角,两拨人碰了面。
“老丁,你可来啦。”刀疤大汉看见瘦老头,立即很热情地招招手。
瘦老头却不准备寒暄。他有些紧张地瞄了一眼周围的环境,低声道:“二爷,货带了吗?”
刀疤大汉冷哼了一声,用同样低的声音回道:“你钱带了么?”
瘦老头晃了晃手里的黑皮箱。
“爽快!”刀疤大汉一拍巴掌,转头朝身后的胖子一挥手:“验货!”
胖子立即提着一个款式差不多的黑皮箱奔了过来,又将箱子放到一个大木箱上,输入密码、打开。
箱子里,一块块肥皂一样的东西排列整齐,隐隐闪着亮紫色的光。
一看到“肥皂”,瘦老头的眼睛立即就直了。
“这就是刚刚投放北美市场的最新产品……‘沐恩奈特’?”他满脸惊异地念叨着,既像在询问刀疤大汉,又像在自言自语。
“没错。”刀疤大汉一阵阴笑,“这批货是从一个美国朋友那里弄来的,绝对是全亚洲第一弹!如果老丁以后有兴趣,我们可以长期合作!你也知道,我有渠道……”
刀疤大汉的话还没说完,瘦老头忽然插了句嘴:“二爷,这货效果怎么样?”
“早知道你会这么问啦。”刀疤大汉挤出一个有些吓人的笑容,“这东西浓度极高,可卡因、海洛因论克卖,它可是论毫克卖!而且药效猛烈,吸上0.1毫克就相当于你狂射三十回!”
“这么玄?”老丁显然不相信。
刀疤大汉继续吓人地笑着:“那当然,你要是不信……”
却不想,他这句话还没说完,耳旁忽然响起了一声暴喝:“警察,举起手来!”
吼声响起的同时,仓库三个入口方向以及靠近天花板的安全通道上,赫然闪出了大群人影。
那是区公安分局的便衣刑警、武装制服警察和手持95式突击步枪的公安特警。
“妈的!”刀疤大汉骂了一句,转头朝身后黑衣人吼叫道:“弟兄们,这些货够我们死100回穷了……跟条子拼啦!”
说着,他一把掏出腰间的俄制伏尔加手枪,率先扣动了扳机。
见老大开了火,黑衣毒贩也竞相拔枪,朝迅速逼近的警察一通猛射。
枪声一响,瘦老头立即抱头躲进了大木箱之间。觉得自己暂时安全后,他开始朝不知所措的二十多个手下嚷嚷:“给老子杀出一条路来!”
闻言,他的手下也竞相拔枪。
“砰!”“砰!”“砰!”“砰!”这伙毒贩刚刚开始抵抗,一连串95式狙击步枪发出的低吼就接连响起,一个个毒贩随即脑壳开花,白色脑浆和红色血液混合成的液体四处飞溅。
看到同伙的头就像一个个西瓜被不断敲碎,刀疤大汉急了,朝正躲在不远处的胖子大吼:“放‘狗’,让它出去挡子弹!”
闻令,胖子急急转身,奔到那个铁笼子前,一枪打掉了笼子的锁。
“哐当”一声闷响,笼子里一道黑影一闪,笼门旋即被猛地顶开……
这时,二号安全梯上的特警鲁军,正手持95式突击步枪朝毒贩迅速运动。
在他身后,同一个战术小组的三名战友正相互掩护着随行。
在接下来的二十秒里,四名特警组成的菱形阵列不断喷吐着准确而致命的火焰,就像一枚金钢铸就的锲子,越来越深地钻进乱作一团的毒贩阵营。
“砰!”撂倒挡路的又一名毒贩后,作为前锋的鲁军举枪戒备,又开始朝前侦察前行。
面前,出现了十来个胡乱堆成小山的大木箱。
忽然,有一个木箱抖动起来。
鲁军条件反射般举起右拳,整个战术小组立即停了下来。
鲁军竖起两根手指,朝自己的眼睛指了指,又指指抖动的木箱,从右侧朝木箱迂回过去。
队员们明白他在侦察,于是保持队形紧随其后。
当整个菱形以顺时针方向朝右旋转到180度的位置时,鲁军忽然愣住了。
冷汗,立即渗出了他的额头。
“怎……”后面的队友见他停下,正欲发问,可刚吐出一个字也愣住了。
在他们面前,一个身穿黑色运动服的矮胖子仰面躺倒在破碎的木箱间。他的脖颈被划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气管、食道隐约可见,颈部大动脉还在不断喷涌出泊泊鲜血。而在他堆满脂肪的胸部,赫然出现了一个血洞,破碎的肋骨从洞口突兀地支了出来,就像正在滴着鲜血的自来水管。
在遭受如此的重创后,胖子已经没了活命的可能。浑身不断抽搐的他双目圆瞪,茫然地望着高高的天花板,彷佛没搞懂自己嘴里为什么会一口接一口地涌出鲜血。
而在胖子身前,正趴着一个身材结实、皮肤黝黑的男人。就见这人大约30岁上下,身上穿着和二爷其他手下相同款式的黑色运动服,面相也还算英俊。然而,这时的他却如一只野兽般伏在地上,一双血红的眼睛里闪烁出疯狂的光,沾满血肉的嘴里正大嚼着一个桃子一样的东西,还不时如生气的狼一般“咕咕咕”地低吼着。
看清男子正在咀嚼的东西后,鲁军不禁道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是……心脏!”他心里一抖,颤声大喝,“举起手来,警察!”
闻声,那男子竟然回头一笑,旋即猛地朝前一跃。
鲁军就见眼前一道黑影一闪,紧跟着就听到“咚”的一声闷响,胸部旋即一阵发闷。
他整个人都飞了起来,又沉沉落到了三米外的地上。
“嗒嗒嗒……”
“砰、砰、砰……”
后面的特警见势,立即扣动了两支95式和一支散弹枪的扳机。
密集的子弹并没能追上那道黑影。就见他就像一道不断划出“之”字的闪电,刹那间就已经冲到了另一个特警面前。
“咚!”又是一声闷响,那个特警也飞了起来。
“咚!”“咚!”连续两声闷响之后,另外两个特警也被击倒。
看到战友遇袭,鲁军挣扎着想从地上站起来,却又觉得一阵剧痛袭来。
一低头,他的国产凯夫拉防弹衣上,竟然多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凹陷。
鲁军也顾不得这些了。他咬着牙站起来,正想举枪瞄准,手一摸才发现,自己的突击步枪已经在刚才那一击时被打飞了。
鲁军没有任何迟疑,从腰间拔出了92式警用手枪,迅速瞄准、按下扳机。
“砰!”枪声一起,那黑影一抖,却没有倒下,反而朝鲁军冲了过来。
“咚!”还没来得及第二次扣动扳机,鲁军就再次飞了起来,手枪也脱手而出。
当他晕乎乎地抬起头时,就见那个面相英俊的男人正傻笑着盯着自己。
而男子手里握着的,正是他的92式警用手枪。
此刻,这把枪的枪口正直直地对着鲁军的头。
“妈的,看来这次是要光荣了。”鲁军盯着黑洞洞的枪口,嘴角浮出了一丝苦笑,“可就算要死,也不能怂!”
这么想着,他朝那男子大声吼道:“卖粉的,你来啊,老子不怕你!我他妈可是警察!”
闻言,那男子竟然一愣。他有些迷茫地看了看鲁军的脸,视线又慢慢朝上移动,来到了鲁军头上的警用钢盔。
他的目光在钢盔上停了一会,忽然整个人颤抖起来。
“这货……被我吓住了?不能吧……”见到男子的反应,鲁军心里一阵念叨。
而男子接下来的动作,更加出乎他的意料。
就见这男子牙关紧咬,好像很努力地举起了左手,又同样费劲地把左手放到了右小臂上。随后的两三秒里,两只手就像在彼此角力一样,不断地扭动对抗着。
终于,他的左手取得了胜利——那只92式警用手枪开始慢慢掉转枪口,对准了男子自己的头。
这时,男子的嘴忽然动了动,好像是对鲁军说了一句什么。
“不能吧,莫非他要……”鲁军一惊。
零点一秒之后,他耳旁传来了一声闷响。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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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6月9日下午,三喜市河东区公安分局。
局长办公室里,新任局长李天明蜷缩在宽大的皮椅里,一根接一根地吸着烟。
在他面前,一张大幅法医照片平放在办公桌面上。
照片右上角,用记号笔写着一行字:“‘6·8’聚兴仓库特大贩毒案,现场勘察128号/郝帅”。
照片上,一个面相英俊、脸上却沾满鲜血的男人仰面躺倒。男人的额头上,一个被92式警用手枪打穿的洞口赫然在目。而在男人脸上,竟还挂着诡异的笑容。
此时,李天明的视线并没有停留在照片上。他始终把胖大的身躯靠在皮椅里。一双紧锁的浓眉下,炯炯有神的目光若有若无地盯着面前升腾的烟雾。
每抽一根烟,李天明就会下意识地朝门口望一眼,眼神里充满了焦灼。
面前,桌面上那个浅浅的不锈钢烟灰缸,很快就堆满了烟蒂。
当墙上石英钟指向下午3点18分时,局长办公室的门忽然开了。
一个分局政治处的年轻民警领着一个剃着平头、身材结实的男人钻了进来。
“李局,三喜市杂志社的付夫付记者到了。”年轻民警指了指平头男,恭恭敬敬地对李天明说。
看到付夫的一瞬间,李天明庞大的身躯“腾”地一下跳了起来,一面嚷嚷着“兄弟,你可来了”,一面急奔过来,朝付夫伸出了熊掌一般的手。
“李局长,你高升怎么都不给我说一声?宝旺县一别,别来无恙乎?”付夫很亲热地笑着,伸出手和李天明紧紧握了握。
“哪有什么高升啊。”李天明摸了摸后脑勺,憨笑道,“不久前,河东区分局的老王局长突发脑溢血住院了,市局怕河东这边群龙无首,才临时把我抓了壮丁……说起这茬,还得感谢付记者上次在‘山神’事件里帮的忙啊,要不我一个山区小县的土鳖,怎能入得了市局领导的法眼?”
“哪里,李局过奖了。”付夫假惺惺地笑笑,“宝旺局里的弟兄肯定很舍不得你吧。”
“舍不得?康利民那小子怕是乐坏了吧!”李天明大笑起来。
看到二人的反应,一旁的年轻民警有些发愣,好像对新任领导跟这个记者的关系有些迷惑。
“小李,没事了,你先出去忙吧。”和付夫寒暄了两句后,李天明朝年轻民警摆了摆手,转身拉着付夫朝办公桌走去。
“是。”年轻民警回答了一声,转身出了门,又顺手把门合上。
小李一出门,李天明的笑容瞬间隐没,一种极其严峻的表情迅速溢满了黝黑面庞。
“我说李局啊,我俩又不是外人,你想请我吃饭,打个电话就行了,干嘛还要兴师动众地让你们政治处来请我……”付夫依旧沉浸在老友重逢的喜悦中,并没有察觉到李天明情绪的变化。
“兄弟,今天有个事要请你帮忙……算我以私人名义求你。”李天明低声说道,两道浓眉拧成了麻花。
看到他的表情,付夫也察觉情况有异,于是收住了笑容:“李局,什么求不求的,有事你就说。”
李天明很感激地挤出了一个苦笑,递给付夫一根烟,又指指桌上那幅照片。
“这人……你认识吧?”他说着,掏出一根烟放进自己嘴里。
付夫一愣,急急点燃烟,举起照片仔细观瞧起来。
“李局,我可是有些脸盲的啊,瞧这满脸是血的架势,我能看……”他一边苦笑着叨叨,一边上下打量起照片来。
忽然,他的目光被照片右上角那行字吸引了。
接下来两三秒,付夫原本眯缝着的双眼渐渐瞪大,很快瞪成了一对铜铃。
愣了好一会,他才用有些颤抖的声音念叨道:“郝帅……竟然是郝帅!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盯着有些惊恐的付夫,李天明深深吸了一口烟,低声说:“昨天,分局突袭了一个正在交易的贩毒集团——郝帅他……就在这个贩毒集团里做内线侦查。”
“卧底?”付夫又是一愣,“这么说,他在昨天的突袭行动中牺牲了?”
“他……”对这个问题,李天明一时竟无言以对,于是模棱两可地说道,“希望是吧。”
“希望?”付夫显然听出了李天明话里的味道,急声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天明苦笑了一下,又深吸了一口烟,眼神开始缥缈起来:“三年前,老王局长得到了一个特大跨国贩毒集团潜入河东区活动的情报。为了彻底消灭该集团,他选派了一名缉毒警打入贩毒集团内部……这个人,就是刚调职到区分局缉毒支队的郝帅。三年来,他对外宣称因吸毒被警队开除,一直潜伏在贩毒集团内部。除了老王局长和分管刑侦的孟建国副局长,没人知道他还是警察。在这期间,他始终和局里保持单线联系,提供了大量极有价值的情报,为最后破获这个贩毒集团立下了汗马功劳……”
说着,李天明轻轻叹了一口气,把指尖的烟蒂插进烟缸,立即又点燃了下一根:“但让人觉得不解的是,半年前,郝帅在发出了一条‘今年二爷会有大动作’的情报后,就中断了和局里的联系。当时老王局长通过各种方式试图和他取得联系,却都没能成功,以至于大家都以为,他要么暴露牺牲了,要么就……”
说到这里,李天明忽然停住了话头。
而付夫,很快也猜到了下半句:“你是说,他可能……变节了?”
李天明点点头,兀自皱着眉吸起烟来:“如果他被迫吸毒,或者是纵情声色犬马,也是有可能堕落的……这样的例子虽然很少,但并不是没有。”
得到了李天明肯定的答复,付夫心里一阵潮涌。
他一口接一口地吸着烟,又低头盯着那幅照片。
片刻后,他才冷声问道:“李局,你找我到底想做什么?”
李天明慢慢喷出一口烟,一双虎目里隐隐有光。
“昨天突袭毒品交易现场时,郝帅袭击了一组特警,还、还、还把……”说到这,这个铁血硬汉竟然有些结巴,“还用极其残忍的方式杀掉了一个毒贩,并且吃掉了他的心脏!”
“什么?”付夫一怔,“他竟然袭警,还……食人?”
李天明紧绷着脸“嗯”了一声:“他袭击了特警之后,本来已经捡起了特警的枪瞄准对方。可是,就在扣动扳机之前,他又突然把枪口对准了自己,然后就……”
说着,李天明斜眼瞥了一下付夫手里的照片:“因为他袭击同僚并饮弹自杀,因此市局领导和专案组的大部分成员都觉得,他很可能是变节袭警之后畏罪自杀。”
听到这里,付夫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异样的光。
“既然都已经下结论了,那他就是变节了。这是你们警察内部的事,找我来做什么?”他冷冷说道。
李天明明白付夫这是在套他的话,于是试探着说:“我觉得,郝帅很可能并没变节——你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哪个毒贩会在用枪对着警察的时候,忽然调转枪口畏罪自杀?我想,他可能是因为某些特殊原因,才表现出了异于常人的力量、速度和精神状态。而这个原因,也许就可以证明他袭警并非自愿。因此,我向上面保证,一个星期之内找到郝帅没有变节的证据,让他作为烈士风光大葬!”
看到李天明嚅嗫的表情,付夫忽然有些心软。
他递给李天明一根烟,低声道:“你是想给自己弟兄一个申冤的机会吧?”
“嗯……如果他真没有变节,那就应该穿着警服离开,享受人们的怀念和敬仰。”李天明使劲点点头,“这次我请你来,就是想让你帮我从外围调查一下他行为异常的原因,看能不能给郝帅一个准确的定性……因为这件事局里的监察部门也在过问,由你这个外人来做,比我们要方便……同时也请付记者放心,参与此案的相关人员和郝帅的利益相关人,我都打过招呼了,你的调查不会有什么阻力!而且……”
说到这,李天明又嚅嗫起来:“而且,你和郝帅不也是战友?”
三.
2008年5月14日,四川省西部某地级市。
两天前的大地震,已经摧毁了这个地级市的一个镇,造成了上万群众死亡。
因为通讯时有时无,该地级市北面的一个乡灾情未知,全乡数百乡亲依旧生死未卜。
这天下午,在当地救援的陆军、外地民警和空降兵部队各自派出了一支队伍,准备沿着30公里长的河谷北上,进入乡场展开救援。
当时仅23岁的报社实习记者付夫,主动要求加入救援队,成了一名随军记者。
救援队深入河谷之后,发现进山公路已经被地震和塌方完全摧毁。七八百人的队伍只能手脚并用,一边躲避着随时可能发生的余震和塌方,一边在破碎的公路、悬崖和被巨石阻塞的河谷间来回穿梭。
当时付夫还没发胖,身上的肌肉结实紧绷,不论是体能还是反应能力都处在绝对巅峰。
然而,在被余震、飞石和塌方包围的救援道路上,他依旧觉得手脚乏力、胸部也一阵阵发闷。
他明白,这是因为疲惫,也是因为恐惧。
救援队到达乡场时,已经是夜里八点了。
在几乎被垮塌山体掩埋的乡场上,民警和救援官兵找到了三百余名被困群众。这些无力冲出峡谷的村民大部分是老弱妇孺,有的在哭,有的在笑,却都异口同声地对救援队员说:“山顶、山顶有一个湖,叫‘天池’……天池边,还有一个村、上百人没有下来!”
三支救援队的指挥员一碰头,决定第二天北上天池,再行救援。
于是,这天夜里,付夫和救援队员们一起,睡在了一小截没被塌方冲毁的公路上。
那天夜里,付夫睡得很浅,因为地面会不时摇晃,周围的山壁上也不时有或大或小的飞石“咚咚咚”地滚落……
那天夜里,发生了11次余震,付夫还在慌乱中弄丢了自己的烟。
第二天天一放亮,救援队就派出了一支二百人的混编特遣队,一路攀山来到天池边,顺利救出了被困村民。
当这支特遣队下山、和救援队主力汇合时,倍感振奋的付夫和队员们并不知道,一场危机正向他们逼近。
当天上午8点过,抗震救灾前线指挥部给救援队指挥员打来了卫星电话:“因下游河道被塌方岩体阻塞,你们头顶上的天池已经成为一个堰塞湖,随时有决堤可能——立即护送群众全员撤退!”
一场亡命奔逃开始了。
救援队员们扶着、抬着或背着惊恐的村民,开始朝河谷出口狂奔。
沿途,余震接连袭来,飞滚的石块和随时可能垮塌的地面,成为救援队的最大威胁。
付夫是有些恐高的。如果是在普通情况下,让他在比卡车还大的巨石和四五十米高的峭壁上来回腾跳,绝对可以让他瞬间变成怂包。
可这次,他就跟没事人一样,在巨石间上窜下跳着。
时隔十年之后,每每忆及这段经历,他都会有些自嘲地说:“本帅哥活到现在,像兔子一样在大石头上蹦蹦跳跳的经历,那还是头一回……”
一路上可谓惊心动魄。当救援队突围到距河谷口还有三公里时,余震再次发生。
在一道巨大的塌方岩体上,近百名群众正在救援队员保护下穿越塌方区。
付夫也在队伍里。
余震发生时,塌方岩体上松动的石块开始飞滚而下。
“当心!”紧张的呼喊声此起彼伏。
呼喊声中,几个群众和救援队员已经被飞石击中,呻吟声、哭嚎声响成一片。
“就地分组,前面的快速通过塌方区,后面的观察飞石险情,有情况就吼!”指挥员下令道。
救援队员立即和群众进行了混编,彼此掩护着穿越险情。
虽然付夫自称是“专业技术人员”,但指挥员却坚称“没穿制服的都是群众”,硬安排了一个年轻民警和他编成一组。
当这个皮肤黝黑、相貌英俊的年轻警察朝他伸出手时,付夫意兴阑珊地握了握,心里还一个劲三八:“哟呵,警察里竟然也有花美男?不过,还是我比较帅。”
“兄弟,等会通过塌方区的时候,我喊跑就跑,我喊停就停,晓得不?”年轻民警怯怯地笑笑。
一提到“塌方区”,付夫立即又紧张起来,紧绷着脸点了点头。
“兄弟,别怕!我会罩着你的。”年轻警察察觉到付夫的紧张,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当然,等会我通过的时候,你也得罩着我啊——我们可是战友呢!”
………………
大部分群众安全通过后,付夫和年轻民警开始穿越塌方区。
盯着仍旧不时有石块飞滚而下的岩体,付夫吞了一口唾沫,转头对年轻民警讪笑道:“兄弟……我的亲哥,小弟这条命就在你手里捏着了……你可要给我盯紧啊。”
年轻民警乐了:“你堂堂一个随军记者,关键时刻莫言要怂,行么?”
付夫也乐了,旋即一脸紧张地转过头。
“快速通过!”年轻民警一声令下。
付夫立即狂奔而出,手脚并用地在垮塌的巨石上穿梭起来。
“飞石!”年轻民警一声大呼。
付夫立即就近躲到一块巨石后面,顺利躲过了飞石。
“继续!”年轻民警又吼道。
在他的指引下,付夫顺利到达安全地带。
轮到年轻民警通过时,付夫也如法炮制,引导他安全通过了塌方区。
………………
整支队伍通过后五分钟,塌方岩体就再次发生了整体垮塌。
盯着自己刚刚爬过来的巨大岩体在滚滚烟尘和巨大的轰鸣声中消失,付夫和年轻民警大张着嘴,四仰八叉地躺到了坚实的水泥公路上。
很久很久之后,付夫才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很不客气地推了推依旧躺在地上的年轻民警。
“兄弟,有烟么?”他讪笑道。
“有!”年轻民警一腾身坐了起来,从警用作训服的裤兜里掏出一包烟。
低头一瞧,还剩下两根。
年轻民警很耿直地递给付夫一根,自己也点燃了一根。
两人抽着烟,又躺下了。
大地震后的天空见不到一丝云彩。在蓝得有些耀眼的天幕下,两个年轻人吸着烟,竟兀自看得有些愣神。
“兄弟,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愣了一会,年轻民警打破了沉默。
“我叫付夫,青江日报社的,还在实习。”付夫侧过头,盯着年轻民警,“你呢?”
年轻民警笑笑,眯缝起眼盯着晴朗的天空,过了一会才说道:“我是三喜市公安局的,叫郝帅,也在实习。”
亲爱的文友们都好啊,小长假已经开始了,付夫祝亲们五一快乐!看到今天发的文,付夫突然有点泪目,又响起了当年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不知道曾一起并肩作战的他们现在可好?也祝他们五一快乐!亲爱的文友们后天见。
四.
“付记者?”
“付记者?”
“付记者,你想什么呢?”
接连三声由小渐大的呼唤,终于把付夫拉回现实。
付夫一怔,将目光从郝帅的照片上挪开。
一转头,就见李天明正一脸狐疑地盯着自己。
“付记者,你发花痴么?”李天明黝黑的脸上挤出一个苦笑。
“哦……没事,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付夫也回以苦笑。
“以前的事?”李天明若有所悟,“你们当年当战友的事?”
付夫又是一愣,心里开始三八:“这老胖子心还真细……”
“你这算是……答应了吧?我也知道,付记者是重情重义的好汉……”李天明又递过一根烟。
付夫苦笑着接过烟,点燃后吸了两口,这才有些犹豫地说:“天明局长,刚才你说,郝帅牺牲前曾表现出异于常人的体能,还吃了一个男人的心脏?”
听到付夫使用了“牺牲”这个词,李天明的心猛地一紧。
他低头深吸了两口烟,良久才轻轻“嗯”了一声。
“你有没有想过,是什么导致了这种异常行为?”付夫又问。
李天明沉吟片刻,有些不确定地说:“怎么会没想过——精神病、生理变异、吸毒或服用了其他麻醉剂……这些可能性都考虑过。但具体是什么原因,现在还没查清。”
付夫“哦”了一声,把烟蒂放进烟灰缸,斜靠着李天明宽大的办公桌沉默了起来。
片刻后,他又问:“天明局长,郝帅他……尸检了没?”
听到这个问题,李天明愣了一秒才低声说:“检了,就在楼下……但是你不能去看。”
“我明白,这案子还没结,上级对郝帅的调查也还在进行。”付夫知趣地点点头,又说道,“我可以见见法医么?”
“没问题。”李天明皱着眉低声道,“只要不惊动上面,外围怎么调查都随你。”
付夫“呵呵”假笑了两声,原本盈满忧郁的眼睛里,重新闪烁出凌厉的光:“请你让主检法医上来一趟。”
“没问题。”李天明打了一个响指,转身提起桌面上的电话听筒:“婆娘,小付来啦,请你上来叙叙旧。哪个小付?就是上次到宝旺调查‘山神’的付记者!对,他就在我办公室,快上来吧。”
“啪”地放下电话,李天明抬起头正欲说什么,忽然发现付夫满脸三八表情,正眯缝着眼盯着自己。
“兄弟,你这是?”李天明愣愣问了一句,旋即又明白了什么,有些躲闪付夫的眼神。
“婆娘……?”付夫重复着李天明刚才的话,坏笑着念叨道,“天明局长,话说天下有几个公安局长会这么称呼手下法医?”
“嘿嘿嘿……”李天明忽然憨笑起来,用熊掌般的大手摸摸后脑勺,“兄弟,这主检法医你也认识……”
付夫立即激动起来:“这么说,莫非这位法医就是?”
付夫话没说完,就听到“砰”的一声门响。
随后,一个妩媚的女声响起:“就是你姐姐我啊!”
一转头,就见一个徐娘半老却风韵犹存的女人钻进了办公室。
定睛一看,竟然是付夫在“山神”事件中结识的宝旺县女法医陈丽清。
“陈姐姐,真的是你?!”付夫急急奔过去,一脸花痴地嚷嚷道,“你也跟着天明局长到河东来啦?”
“弟弟,你还是那么英俊啊。”陈丽清挤出一个媚笑,又转头瞧了一眼身旁傻笑的李天明,“我不是跟着他来的,是来盯着他、不让他找城里妹子的!”
说着,陈丽清朝李天明一瞪眼,身高体壮的铁血局长脸上立即浮出了讨好笑容:“婆娘,我就算有这个贼心,也没那个贼胆啊。”
“哟呵,你还真有那个心了?”陈丽清一声冷笑,伸出凝脂白玉般的手,在李天明粗大的膀子上一拧。
“哎哟!”李天明很夸张地嚷嚷起来,“婆娘,我、我连那个贼心都没有啊。”
盯着两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打情骂俏,付夫心里的震惊就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
过了好一会,他才愣愣地抬起手,颤巍巍地指着两人念叨道:“你们俩……好上啦?”
“嗯。”李天明点点头,坚毅如钢的脸上竟浮出了极其罕见的羞涩表情,“你也知道,我对她一直都那么点意思……上次你来之后,康利民那老小子就教唆我跟她表示表示。我就想啊,这人吧,还是应该珍惜眼前人,于是就跟她说了,结果,她还真答应了。”
说着,李天明脸上溢满了幸福的笑。
“这俩人,也总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付夫心里也很高兴,不禁大大方方地对陈丽清喊了一声“嫂子好”。
陈丽清的脸“刷”地红了。
她开始转移话题:“对了,老胖子,今天你把付弟弟叫来,恐怕不只是想让我们叙旧吧?”
闻言,李天明立即严肃起来:“婆娘,你真是天字第一号机灵女人——今天我找付记者来,就是想请他帮忙调查一下……”
“调查一下郝帅的事?”不等李天明说完,陈丽清就抢过了话头。
“对。”李天明阴沉着脸,又伸手掏出两根烟,给付夫和自己各点了一根,继续说道,“叫你来,就是想让你给兄弟介绍介绍郝帅尸检的情况。”
“我猜就是这档子事。”陈丽清也收起了媚笑,转向付夫低声道,“付弟弟,昨天突袭行动之后,郝帅的尸体就被运到分局鉴证科,我连夜对他进行了尸检。今天上午九点过,尸检结果才出来。”
说到这里,陈丽清忽然沉默了。
付夫喷出一口烟,急急道:“姐,郝帅的尸体有什么异常么?”
“没……”陈丽清紧紧盯着地面,一双柳叶眉皱成麻花,刚吐出一个字,却又犹豫着摇了摇头。
“有还是没有?”李天明也被她弄得有些糊涂,厉声问道。
闻声,陈丽清抬起美眸一瞪,李天明立即就像中了定身法,苦笑着闭了嘴。
冷哼一声之后,陈丽清转向付夫说道:“从昨天深夜到今天上午,我们对郝帅进行了麻古、海洛因、可卡因、摇头丸以及鸦片的残留标志物检测。根据对尿液、血液、胃容物以及肾脏的检测结果,我们可以得出结论,郝帅在死前36小时内,并没有吸食任何常见毒品或其他可以导致精神极度亢奋的麻醉品。”
“也就是说,昨天夜里郝帅的‘暴走’并不是因为吸毒?”付夫有些犹豫地接口道。
“对。”陈丽清继续说道,“在郝帅体内,我们并没有检测出常见毒品的可疑残留成分。同时,分局技术队还调取了郝帅以前的健康档案,发现他也没有精神病史。”
“那他为什么会‘暴走’?不应该啊……”付夫心里竟然有些失望。
“付弟弟,姐姐我负责的只是提供法医学证据,推理破案的事儿可不归我管。”陈丽清说着,转头盯着李天明,脸上又恢复了妩媚的笑容。
付夫可没心情理会这些。他一口接一口地吸着烟,眉宇间疑云密布。
“付弟弟,别愁眉苦脸得嘛。”见他这副表情,陈丽清媚笑着推了他一把,“姐还没说完呢。”
付夫一怔,脸上浮出了讨好的表情:“我的姐,你有话就一次说完嘛。你这不是吊弟弟胃口吗?”
陈丽清捂着嘴“嘻嘻嘻”一阵笑,随即才继续说道:“付弟弟,今天凌晨,我们对郝帅进行了解剖……”
说到这里,她的表情赫然严肃:“在对尸体进行检视时,我们发现郝帅全身的皮肤都布满了细密的出血点。经解剖,出血点是他皮下毛细血管出现大面积破裂造成的;更诡谲的是,他的主要肌肉群都出现了横纹肌溶解症的症状。”
“毛细血管破裂?横纹肌溶解症?”付夫一愣。
“对。”陈丽清点点头,“同时,在切开胸骨取出心脏之后,我们还发现,郝帅的心脏肌肉出现了疲劳性损伤,同时也有横纹肌融解的迹象!”
“心肌……疲劳性损伤?怎么可能?”付夫惊呼道,“姐,弟弟我对法医学是外行,却也知道一个常识,那就是疲劳性损伤通常只会出现在手臂、腰腹、腿脚等部位,而且大部分是在剧烈运动过程中造成的……心脏怎么会出现这个?莫非心脏也剧烈运动了?”
“你说对了!”陈丽清厉声抢过话头,“众所周知,哺乳动物的心脏肌肉和主要运动功能肌肉一样,都是由横纹肌组成。在剧烈运动等机械性刺激下,横纹肌就有可能出现疲劳性损伤甚至出现溶解症——因此,我们结合郝帅的异常行为进行了推论,昨天他的心脏很可能就经历了一场异常剧烈的运动!”
听到这话,付夫就像被封冻住了。
良久,他才颤声自言自语道:“这就是说,郝帅所表现出的强大体能,就是因为心脏剧烈起搏,通过为身体不断提供过量富氧血液进行刺激,才能短暂激发出他远远超过自身负荷的力量和速度……就像给一台机器注入烈性燃料,让它瞬间功率大增一样?”
“付弟弟不愧是名记者,一说就明白了。”陈丽清媚笑依旧,“这也就解释了他皮下毛细血管大面积破裂、心肌疲劳性损伤和消溶等的异常现象。”
付夫愣愣地抬起头,紧缩的双眉并没舒展:“可是,又是什么突然让他的心脏‘暴走’的呢?”
听到这个问题,陈丽清也沉吟起来:“虽然现在还没找到生理证据,但是我觉着吧,郝帅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很可能是因为接受了某种外部刺激,或者说这种刺激对他‘暴走’起到了催化作用。”
“催化?会是什么催化的呢?”
听到付夫的这个问题,陈丽清却只能耸耸肩:“付弟弟,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亲爱的文友们五一好,小长假刚好过半了,亲们要抓紧玩耍啊,哈哈哈,亲爱的文友们改天见。
五.
从李天明办公室出来,付夫的心情愈发沉重。
西斜的阳光依旧炽热,在人车熙攘的街道和有着光鲜外墙的写字楼上投下一层层明亮的光影。
眼前,巨大的城市如往常一样,繁忙而有序地运转着。
而付夫心里的阴霾,却如滴落宣纸的墨迹般迅速蔓延开去。
向李天明和陈丽清告辞前,付夫提出了三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郝帅做卧底之后,他还在保持联系的利益相关人都有谁?”
李天明的回答是:“除了老王局长和分管刑侦的孟建国副局长之外,他还和他父亲联系过一次。对了,他父亲叫郝斌,也是警察。”
第二个问题是:“刚才你说郝帅已经很久没有传回情报了,那么昨天交易的情报,又是谁提供给你们的?”
李天明阴笑着说:“这是机密。但你如果问问郝斌,也许能得到一些线索。郝斌就在本区下辖的沙坪派出所工作。”
第三个问题是:“你们相信郝帅是清白的吗?”
对这个略有些情绪化的问题,李天明和陈丽清相互对视了一眼。
良久,李天明才幽幽说道:“我相信自己的弟兄!”
…………
一辆出租车沿着拥挤的街道缓缓驶来。
付夫抬手招停,俯身钻进了车。
在车上坐定,他对司机说:“到沙坪派出所。”
出租车再次启动,随即朝沙坪街道一路疾驰。
盯着车窗外迅速向后掠过的景物,付夫点燃一根烟,眼神也开始飘忽起来——
抗震救灾结束后,付夫返回报社继续工作,转为了一名正式记者,又因为在救援一线的突出表现,获得了他职业生涯的第一个省级新闻大奖。同年底,他跳槽到了三喜市杂志社。
郝帅也返回市局继续实习。就在付夫跳槽的同时,他被分配到三喜市河东区公安分局反扒支队。
两人依旧保持联系,并不时在工作上合作。
2009年底,位于河东区的双江农业大学学生宿舍接连发生入室盗窃案。因为案发于女生宿舍,农大校园内一时间人心惶惶,不少女生和家长甚至提出要调换寝室。
作为辖区职能警队,分局反扒支队启动专案程序,一连七天安排反扒民警蹲守。
行动进行到第三天,付夫接到分局政治处邀请,加入郝帅所在小组,和他们一起彻夜蹲守。
当天凌晨3点,当付夫蜷缩在蹲守的小奥拓车里沉沉入睡之际,郝帅忽然拍醒了他。
“兄弟,莫要打鼾了!”他努力压抑着因为激动而颤抖的声音,“你看墙角!”
付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借着远处依稀的路灯光朝墙角一看——那里赫然趴伏着一个黑影。
“啪!”几束手电光同时亮起,早已埋伏在附近的反扒民警一同现身,将这个连环盗窃犯收入法网。
这起震惊农大校园的连环盗窃案旋即告破。第二天下班后,支队领导自掏腰包,请全队弟兄和付夫一起搓了顿三喜火锅。
付夫对酒精过敏,大半瓶啤酒下肚,浑身就会红得像煮过的龙虾。可那天夜里,架不住反扒民警轮番劝酒,他一连喝了三瓶,然后就开始晕乎乎地和那些叫得上名字或压根就不认识的警察们称兄道弟。
而郝帅,更是紧紧楼着付夫的肩膀大声嚷嚷:“蹲了这么久都没见着人影,付记者一来案子就破了——你就是我们反扒队的幸运符!”
那场酒一直喝到第二天凌晨。当这群醉醺醺的汉子钻出火锅店时,一群人在空旷的大街上吼着唱起了《少年壮志不言愁》。
在接下来的七年里,每当遇到大案要案或逢年过节,郝帅就会邀请付夫到队里来,一起蹲点抓捕,一起喝酒庆贺,一起嚷嚷着吼《少年壮志不言愁》。
直到7年前,郝帅突然不辞而别。
“金色盾牌热血铸就,危难之处显身手,显身手……”
出租车里,跑调得几乎听不出旋律的哼唱声不断传来,以至于出租车司机都不禁从后视镜里瞟了一眼付夫。
这个30来岁的男人,正盯着车窗外的城市。渐渐柔软的阳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脸。他的双唇不易察觉地蠕动着,隐隐哼唱着那首和他年纪差不多的难辨曲调的歌。
他那对深邃的眸子里,正隐隐闪烁着一种不可名状的光。
20分钟后,出租车停在了沙坪派出所大门口。
付钱下车,付夫并没有立即进去。
他又点燃了一根烟,双眉也再次紧锁起来,仿佛正在琢磨什么很棘手的问题。
没错,要弄清郝帅变节袭警的真相,很棘手;要揭开一个刚刚失去儿子的父亲记忆深处的伤疤,也很棘手。
和某些把揭采访对象伤疤当成看点的同行不同,付夫对这样的事情一直都不怎么在行。
吸完这根烟,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抬脚钻进派出所大门。
之前李天明告诉他,郝斌是一名户籍警。而沙坪派出所的户籍室,就在派出所小楼进门右侧的第一间办公室。
“你找谁?”钻进小楼,门卫立即拦住了他。
“我找郝警官。”付夫掏出记者证。
看到记者证,门卫一愣,随即低声嘟哝了一句:“人家儿子一出事,你们就像苍蝇闻到臭肉一样飞来了……”
若是平时,付夫十有八九会冷笑着回答:“怎么着?这么怕我?是有什么猫腻吧?现在不配合我采访,当心到时候我把你写进内参!”
这时,他却什么都没说,低头收好记者证后,转身就钻进了户籍室。
狭长的户籍室里,十来个前来办理各种证件的群众排成了长队。长队前方,摆着一个堆满各种材料的服务台。
服务台前,一个身材苗条、面目清秀的年轻女警,正和颜悦色地向两个老人解释着“户籍迁入证明需要这些手续”。
女警身旁,一个年近六十岁、头发已近全白的老警官,正不断从排队群众手里接过各种材料,然后埋头迅速地审核,再捏起公章“当当当”地飞快盖章;碰到材料不齐全的,他还会用有些低沉的声音详细地解释:“你们这个迁出地的派出所辖区已经变更,我需要你们提供准确的辖区所名称才能查询信息,请你们再问问。”“户籍迁入需要本人持身份证办理,你让他空了过来一趟。”“你这个户籍手续不全啊,可以请你们社区的片警补一个入住证明。”……
对每个来办事的群众,老警官都不紧不慢而又耐心细致地解释着。就算是碰到有群众嫌麻烦嘟嘟囔囔地抱怨,他的脸上也没有任何不屑或烦躁的表情。
而在一旁默默注视的付夫,却能从他布满血丝的眸子里,体味到隐隐的忧伤。
老警官的长相,和郝帅就像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而他面前的名牌上,也赫然印着两个字:“郝斌”。
六.
6月9日下午5点48分,沙坪派出所户籍室。
付夫来到了服务台前。
“郝叔叔。”他有些犹豫地轻唤道。
闻声,郝斌惊异地抬起头,看了看面前这个素不相识的年轻人。
“你是?”他有些不解地问。
“我是郝帅的朋友,有点事想请教一下。”付夫低声说。
“哦。”郝斌眼里起了一层雾,却又瞬间消退。他看了看付夫身后还在排队的人群,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等我忙完,我们再谈。”
付夫笑着点点头,转身到户籍室的长椅上坐下。
约莫半个小时后,
为最后一个群众办完手续,郝斌用手支撑着桌面,有些费力地站了起来。
看到郝斌的动作,付夫本以为是他坐久了腰腿酸痛。可当看到郝斌从桌子下取出一根折叠手杖、又杵着手杖朝自己走来时,他才明白,是郝斌的腿脚不方便。
“郝叔叔,你的腿……”付夫急急迎过去,扶住了郝斌。
“没事没事。”郝斌连连摆手,脸上挤出一个并不快乐的笑容,“以前当刑警的时候,被一个悍匪打了一枪,结果就被‘发配’到这里来啦。”
在长椅上坐下,郝斌的面色重新凝重起来。
“小伙子,你刚才说……你是小帅的朋友?”他问。
“嗯。”付夫应道,“今天,我想请教你两个问题。”
“问我?”郝斌一愣,随即满腹狐疑地打量了一下付夫,“你……”
不等他说完,付夫急急抢过话茬:“是李局让我来找你的。”
“李局?”郝斌双眉一皱,立即明白了什么。他有些紧张地朝周围看了看,发现那个女民警和一个协勤还在服务台后面整理材料,于是转头对付夫说:“小伙子,你有烟么?”
“有。”付夫心领神会。
两人随即起身,来到了派出所大门外。
给郝斌点燃烟,付夫也给自己点了一根。
两人吸着烟都没说话,就像在有意等对方先开口。
吸了半根烟后,付夫终于开了口:“郝叔叔,最近郝帅跟你联系过没?”
郝斌喷出一口烟,答非所问:“今天上午,李局长给我来电话说,有人会来调查小帅的事——你就是那人?”
付夫一愣,默默点点头。
“你是纪检处的?还是警风纠察室?”郝斌又问。
这次,付夫轻轻摇了摇头:“我是三喜市杂志社的记者。”
“记者?”郝斌有些失望,把烟蒂扔到地上,自言自语般低语道,“这么大的案子,找个外行来能行么……”
对这样的怀疑,付夫倒不介意,而是使出采访时的惯用伎俩——套近乎。
“郝叔叔,我跟小帅是在08年抗震救灾前线认识的。他到反扒队之后,我们也经常联系。”他又递过一根烟。
“哦……”郝斌接过烟,吸了两口才说道,“那他被开除的事你知道么?”
“开除?”付夫一怔,旋即想起李天明说过,三年前为了配合郝帅,局里曾以“参与吸毒”为名,将他假除名。
“哦,我听说了。”他急急接口道,又凑到郝斌耳旁说,“但是我也听说,那是给他打的掩护。”
听到这话,郝斌如释重负般长出了一口气:“幸好、幸好是假的啊。”
咀嚼着郝斌话里的深意,付夫随即也来了兴趣:“郝叔叔,当时你们一定以为,他真的被开除了吧?”
“嗯。”郝斌苦笑着摇了摇头,“三年前,他被调到了缉毒支队。一个月后,他就突然失踪了。几乎就在同时,家里收到了分局发来的通告,说他因为参与吸毒,目前已经被警队除名。”
说着,他深深吸了一口烟,眼神也开始迷糊起来:“当时,我和他妈就觉得五雷轰顶。我就琢磨,这小子会吸毒?不可能啊,他小时候最喜欢把我的大盖帽扣在头上,天天嚷嚷着要当警察;他从小就想当警察,长大了也真的当上了警察——要说他会因为吸毒被警队开除,打死我都不信。”
说这些话时,郝斌的眼睛有些发潮。
听到他的话,付夫心里有些拧巴。
他低头又吸了两口烟,忽然从郝斌的话里察觉到了什么。
“郝叔叔,你应该也察觉到,郝帅是当卧底去了吧?”他憨笑着说,“有道是父子连心,警队的烟雾弹对贩毒集团可能有用,但对于极其了解儿子的你来说,一定察觉到郝帅突然的反常行为背后,应该存在某种合理的解释……”
看到付夫脸上的表情,郝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隐隐有光一闪。
他并没有立即回答什么,而是再次朝周围张望了起来。
做完这些动作,他忽然凑到付夫面前,低声蹦出句话:“小伙子,我相信你。”
“呃……谢谢。”付夫有些发愣,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最近小帅跟你联系过吗?”
郝斌终于做出了正面回应:“一个星期前,我突然收到了两条信息……”
说着,他低头从警服的裤兜里掏出手机,点开邮箱后递给付夫:“就是这两条。”
付夫接过手机一看,发现这两条信息并没显示发信人姓名,两条信息的发送时间前后相隔两天。
第一条信息全文是:“6月8日夜8-9点,聚兴仓库。”
第二条信息全文是:“我已经和女友慧慧私定终身,请二老常去看看,她的地址是巴都区桃园街道上兴街社区。”
迅速看完信息,付夫又同样迅速地将手机还给了郝斌。
“显然,第一条说的就是昨天毒品交易的时间,对李局他们来说,这是极其重要的情报;而至于这第二条嘛……天明局长并没跟我说过,郝帅还有女朋友啊?”他在心里琢磨着,双眉锁得更紧了。
仿佛察觉到了付夫的疑问,郝斌一脸鄙夷地补了一句:“那女子是他被开除后认识的……叫蔡小慧。”
“他有女朋友的事,局里领导都不知道?”付夫又问。
“有什么好知道的?”郝斌忽然有些愠怒,“一个嗑药的古惑女,有什么好说的?还给我们郝家长脸了不成?!”
见郝斌突然动怒,付夫心里一动,于是接口道:“在哪能找到这妮子?这个上兴街我怎么没什么印像啊。”
郝斌冷哼了一声,怒道:“它的俗名你一定知道——那里就是杏花街!你到那一问‘慧慧’,街上的婆娘都知道!昨天我才到那看过她,当时就把我气得……”
听到这个地名,付夫也愣住了:“那里不是……红灯区么?”
七.
那天谈话结束之后,郝斌硬要请付夫吃饭。
付夫本来还有事要办,但架不住郝斌的盛情相邀,还是被他拉到了派出所附近的一家小馆子。
在小饭馆角落里坐下,郝斌一口气点了八九道菜、两瓶白酒,扬言要和付夫“一醉方休”。
酒菜一端上来,郝斌就把一个杯子推到付夫面前,慢慢斟上酒。
“郝叔叔,今天晚上我还有事呢。”付夫连忙推脱。
郝斌一瞪眼:“陪你郝叔喝酒就不是正事啦?”
付夫挤出一个苦笑,举起杯子:“先干为敬。”
说着,他头一仰,就把杯子里的二两白酒倒进了喉咙。
“好,这才叫耿直!”郝斌一拍桌子,也“滋溜”一声,饮尽杯中酒。
看到和工作时判若两人的郝斌,付夫心里忽然有些怜悯。
“这老头,白天怕是花了不少力气来隐藏自己的情绪吧……看他的年纪,应该马上就要退休了。可听到儿子牺牲的消息,他还是在坚持上班,恐怕也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过一点。”他心里念叨着,主动给郝斌和自己斟上酒,又大声嚷嚷着“再来”,一饮而尽。
随着酒液进入食道,一阵火辣辣的感觉不断从体内涌出,让付夫一阵阵反胃,脸也迅速涨红。
酒精过敏的他,对于一些人将酒视若人生第一享受十分不解。特别是自己被迫喝酒的时候,这样的不解还会迅速上升为反感。
而今天,付夫却强忍住来自胃部的一阵阵痉挛,一次次主动把杯子斟满,又和郝斌一次次碰杯。
喝着喝着,他的意识逐渐模糊,手脚也开始不听使唤。
郝斌也好不到哪里去。就见他用手撑着头,开始含糊不清地嚷嚷——
“小帅那混小子,傻啊!他从小成绩就好,明明可以当科学家、公务员,就算是自己创业当企业家也好啊,何苦要当警察?”
“他六岁那年,我的左腿就因公受了伤,在家休养了三个月。当时我就发现,这小子一从幼儿园回来,就拿着他的木头手枪守在我面前,而且天天都是这样。我就问他,儿子,你拿个木头疙瘩在你爹面前站着作甚?他就说,我在保护你啊,这样那些坏人就不敢来惹你了。我就想笑,说,你一个学龄前儿童,怎么保护我?他就嚷嚷,我也是警察啊,你看,我有枪!”
“三年前的春天,对,就是春天,他突然跟我说,他想申请掉到缉毒队。我就说,你在反扒队做得好好的,怎么突然想调职?他就说,近两年禁毒形势越来越严峻,到缉毒队容易立功、授奖、升职……当时我还骂他,要缉毒我支持,但不能冲着立功授奖去做!他还跟我争,说什么立功受奖给家里丢脸了么?”
…………
嚷着嚷着,郝斌的头忽然“咚”地一声碰到桌子。
付夫吓了一跳,使劲推了推他。
当郝斌粗重的呼吸声均匀地传入耳际,付夫这才放下心来。
“这老头……原来酒量比我还差。”他苦笑着,挣扎着站起来结了账,又扶着郝斌出了门。
饭馆外,天已经全黑了。
一阵凉风吹过,付夫的脑子清醒了些。
他掏出电话,找李天明问清郝斌家的地址,又拦了一辆出租车,把郝斌送回了家。
当这两个浑身酒气的男人出现在郝家门外时,郝帅的母亲王月梅吓了一跳。
听付夫含糊不清地说明了情况后,王月梅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老郝他……这是在伤心啊。”王月梅低声念叨着,和付夫一起把郝斌扶到主卧的床上,又拉着付夫来到另一间卧室。
“小付,你也休息一下吧,我看你比他好不了多少。”王月梅轻声说着,语气里透着做母亲的人特有的唠叨。
“阿姨,不、不、不用,我、我、我醒酒……比较快。”付夫含糊不清地说着。
“你瞧你,话都说不清了,还逞什么能!”王月梅提高了音量,“你们这些年轻人,脾气怎么都这么倔!”
盯着王月梅通红的眼眶,付夫不禁一怔,于是只好点了点头。
这时,他下意识地环视了一下周围。
这是一间很寻常的卧室,面积不过二十来平方米。房间里放着一个摆着电脑的写字台,一把靠背椅、一个书柜和一张单人床。
而在那张写字台上,赫然摆着一幅黑框遗像。
黑色的相框里,笑得阳光灿烂的郝帅,正在盯着自己。
付夫不禁浑身一抖。
看到付夫的表情,王月梅神情有些局促:“这是小帅的房间,你跟他是朋友,就在这里歇一会吧……你放心,我们小帅是在外面死的,屋里面很干净……如果你实在介意,也可以睡客厅的沙发……”
不等她说完,付夫忽然高声喊道:“不!我不介意!”
王月梅被付夫的反应吓了一跳,但看到他极其认真的表情,她脸上竟然有了一丝笑容。
她朝付夫点了点头,转身出了门。
而就在房间门被轻轻合上的一瞬间,付夫听到,门外传来了一阵低沉的哭声……
“啪!”付夫点燃了一根烟,竖着放进一个纸杯里,又轻轻摆到了郝帅遗像前。
“啪!”他又点燃了一根,拉过靠背椅坐了下来,和郝帅面对面。
“兄弟,过去三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昨天,你又到底发生了什么?”面对遗像,他口齿不清地念叨着。
升腾的烟雾间,郝帅的笑容一如从前。
如郝斌所言,三年前的春天,付夫也听到了郝帅调职的消息。
那是3月下旬的一天,郝帅主动给他来了电话——
“兄弟,我申请调到缉毒队了。”
“哟呵,你小子可以啊,缉毒队可是绝对的重案部门啊。”
“呵呵呵,算是吧。可也是牺牲率最高的部门。在这里混,要想牺牲挂彩,成功率比其他警种高三倍以上!”
“得了吧你,你小子等两年一定立功受奖!话说要是郝警官破了大案要案需要宣传,到时候一定要记得小弟我啊。”
“我的哥,你就莫嘲笑我了。你也知道,缉毒队是最不敢宣传的,这里和反扒队一样,一定不能让犯罪分子记住你;但是也有不同——在反扒队,犯罪分子记住了你,最多就是看到你就跑;而要在缉毒队,说不定就会做掉你全家……”
“那你为什么还要申请去缉毒?”
“这……可能是因为某种责任感吧。”
“责任?说得好……但以后你可要当心了。”
“谢谢,哦,对了,以后我们能聚一聚的机会可就少了,你可别见外啊。”
“不会的,我们不是战友么?”
“哈哈哈,战友,那就拜拜了。”
“拜拜。”
…………
放下电话的时候,付夫做梦也没想到,这次电话,竟成了他和郝帅的永诀。
因为从那天开始,他再也没得到过郝帅的消息——除了那份由河东分局公布的《关于郝帅同志的行政处理通知》。其间,虽然他试图找过郝帅,可就算凭借他号称无处不在的人脉,最终也没能联系上他。
想着想着,付夫靠在郝帅的椅子上,渐渐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身子一斜,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
身子一动,付夫就醒了。抬手看看腕表,已经9点54了。
付夫急急站起身来,提起挎包拉开房间门。
迈出房间前,他又回头看了一眼郝帅的遗像。
“如果你真的没有变节,那我就一定会还你清白!”他在心里说着,轻轻拉上房门,又轻轻离开了郝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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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6月9日夜10点48分,三喜市巴都区杏花街。
作为省城最出名的红灯区,这条三公里长的小街虽然历经整治,却仍然隐藏着大量桃色产业。
比如,每天凌晨十一点一到,街道两旁就会出现一些浓妆艳抹的女人。她们涂了大红指甲油的手里,总是夹着细长的香烟;粘着假睫毛、化了烟熏妆的双眼,总会在街道上游弋,在那些放慢速度来回兜圈的汽车里寻找眼神饥渴的猎物。在街边林立的按摩房和发廊里,暗红色的彩灯也会一直亮到天亮,向门外的黑暗不断释放出暧昧挑逗的光。
这天,当一群上“早班”的女人刚刚点燃第一根烟,一辆出租车轻盈地划过夜色,径直停到了杏花街口。
车门打开,付夫跳了下来。
几个站街女立即凑过来,媚笑着嚷嚷道——
“帅哥,这么早?”
“耍不耍?50!”
“看你这么帅,给你个八折!”
…………
付夫被挡住去路,深邃的眼眶里闪过一阵怒意。
“你要知道我是做什么的,恐怕就要给我倒贴了……”他冷笑道,侧身从站街女形成的人缝中钻了出去。
“假正经什么?你就是警察老娘也不虚你!”一个站街女嚷嚷道。
刚走了两步,付夫忽然又转过头,笑着问:“这位大姐,你知道上哪找慧慧么?”
“哟呵,原来是冲着慧慧来的?”那站街女冷哼一声,“你们这些臭男人,就喜欢找年轻的!”
“不说拉倒。”付夫耸了耸肩,转身欲走。
“你从街口进去,左边第三间‘极乐发廊’就是。”那站街女忽然嚷嚷道,“告诉你,她可是我小妹妹,要是你提了裤子不给钱,当心老娘找人把你下面那活儿给挖了去……”
“谢啦。”付夫摆了摆手,快步钻进了灯光迷离的小街。
站街女说得没错,“极乐发廊”就在街口后面第三间门面。
这是一个面积不过三十平方米的小门面,装修普通而又俗气。发廊的玻璃门紧闭,能看见门后悬着厚厚的帘子。暗红色的彩灯从玻璃门里透出来,传递出隐晦而挑逗的气息。
付夫抬手正欲推门,忽然听到裤兜里的手机一阵尖叫。
“谁这个时候来电话?真是会挑时间……”付夫有些懊恼,转过身急行了三五步,这才掏出手机。
李天明的声音传了出来:“付记者,刚才我们又提审了昨天抓到的毒贩,发现了一个可能对你有帮助的线索……”
“什么线索?”付夫低声问,又警惕地看了看周围。
“一个毒贩刚才交代,郝帅外号‘四哥’,是贩毒组织里的第四把交椅。半个月前,他们的老大三爷从南美洲买进了一种新型毒品——负责保管这批毒品的,就是四哥郝帅……”
“哟呵,这小子混得不错啊。”付夫半开玩笑地说。
“先听我说完!”李天明忽然吼了一句,语气也猛地一沉,“那批货送到之后,就被锁进了贩毒集团老巢的‘储藏室’,周围还安装了监控。对了,‘储藏室’就是他们租来的一个废旧仓库,这些被伪装成肥皂的货就藏在那。‘储藏室’的钥匙一共两把,二爷和郝帅各有一把。”
听到这里,付夫心里隐隐感觉到了什么。
“啪。”话筒那头传来一声轻响,好像是李天明点了烟。
深深吸了一口烟后,他又说道:“可就在一个星期前,这批货却被人‘动’过了……”
“被人动了?”付夫一愣,“什么意思?”
“据那毒贩讲,二爷的一个心腹每天都会从他那取来钥匙,到‘储藏室’检查毒品的存放情况。这种毒品呈块状,就像香皂。他们一共进了8公斤,一共有80块,就放在‘储藏室’的保险箱里。一开始一切都很正常,直到一个星期前,这个心腹忽然发现,一块毒砖好像缺了一个角,结果放到秤上一称,真的少了30克。”
“毒品……少了?”付夫来了兴趣,急声道,“接下来呢?”
“货被动了,二爷当然很生气啦。”李天明说,“于是,他就在整个贩毒集团内部展开清查,说什么‘做这事的一定是内贼,老子要把这个贼找出来碎尸万段’……”
“内贼?”付夫心头一动,“莫非是……郝帅?”
李天明沉吟片刻,继续道:“审讯时我也这么问了。那毒贩却说,当时二爷把可能接触存货的人都找来,让他们互相对质,结果,嫌疑最后还是集中到了那个心腹和掌管钥匙的郝帅身上。”
闻言,付夫心里不禁一沉:“郝帅就这么暴露了?”
李天明再次沉默。良久,他才犹豫着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这件事发生后的第二天,那个负责检查毒品的毒贩就被二爷以‘监守自盗’为名执行了‘家法’,此人也就从此消失;郝帅则继续在二爷身边出现,一直到进行交易的前一天,也就是前天夜里,郝帅突然也不见了。”
“不见了……”付夫重复了一遍李天明的话,心里升腾起重重疑云。
“嗯。”李天明沉声道,“那毒贩说,一直到昨天民警突袭交易现场时,他才看到已经变得不像人的郝帅从铁笼子里冲出来,把几个特警打得找不着北……”
“……”听了李天明提供的线索,付夫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见付夫不吭声,李天明有些犹豫地说:“兄弟,你觉不觉着,这个毒贩提供的线索有点……那个?”
“哪个?”付夫思路被打断,语气里满是不爽。
“你没觉得?那就算了。”李天明苦笑了一声,准备挂断电话。
这时,付夫也察觉到了什么,急急朝听筒低吼道:“天明局长,你是想说——郝帅‘暴走’,有可能就是因为毒品被偷而引来的……报复?”
“对。”李天明的语气重新低沉起来,“不管这件事跟郝帅的异常行为之间有没有关系,你在外围调查的时候,都可以顺着这个方向查一查。对了,还有那些神秘失踪的毒品,你也可以查查。当然,因为你毕竟在外围,又不是我们内部的人,因此可能并不具备开展这种专业侦察的条件和能力……总之,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尽力就行!”
听到李天明的话,付夫不禁一声冷笑:“天明局长,你可真是会恭维人啊。”
说着,他正欲放下电话,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急急追问:“对了,你说的那种新型毒品叫什么?”
“兄弟,不是我看不起你,可就算我说了你也不懂啊。”李天明一阵苦笑,“那东西叫‘沐恩奈特’,据说是美国佬搞出来的,今年在北美市场抢手得很呢。”
“‘沐恩奈特’?”付夫念叨着,挂断了电话。
凝视着杏花街充满挑逗意味的灯火,付夫双眉皱成了“川”字——
“神秘消失的新型毒品。”
“以常人所不具备的力量和速度袭击毒贩和同僚。”
“体内没有任何毒品残留,却因为剧烈运动造成了大面积毛细血管破裂和肌肉溶解症。”
…………
一条条看来并没有什么关联的线索,开始在他脑海里纠缠。
“它们之间到底有没有关系?如果有,连接点又在哪?”琢磨了好一阵,付夫心里一阵发紧,不禁用力揉了揉有些酸胀的太阳穴,又点燃了一根烟。
良久,他有些气馁地把烟头扔到了地上,转身回到了“极乐发廊”门前。
“算了,先问问郝帅的女朋友再说吧。”他这么自我安慰着,抬手推开了门。
亲们好久不见好想念,哈哈哈,付夫校对得头昏脑涨,不过更新一定准时,空一点的时候我也会加更的。
九.
“哗”的一声,“极乐发廊”的门被推开了。
就见发廊的一面墙上铺满了镜子,镜前的长桌面上东倒西歪地摆放着电吹风、发卷和一堆没开封却已落满灰尘的啫喱水、焗油膏和洗发液。
一旁,凌乱地放着五六把靠背椅。门面另一侧墙角,一个廉价的布沙发横躺在暗红的灯光下。
沙发上,正坐着一个身材瘦削的年轻女人。
就见这女人穿着一件套了罩衫的睡衣,年纪约莫二十三四岁,一张瓜子脸上浓妆艳抹,却依旧能看出秀丽的五官。虽然面颊上抹了厚厚的腮红,也还是能看出满脸菜色。
见付夫进来,年轻女人站起身来,有些慵懒地问:“老板,里面还是外面?”
付夫一愣:“什么‘里面外面’?”
年轻女人冷哼了一声,又迅速用涂了烟熏妆的双眼打量了一下付夫:“老板,你是第一次来吧?”
“嗯。”付夫假装清纯地点点头,又一脸紧张地瞟了一眼周围。
“新客户,给你打个折。”年轻女人笑道,扭着腰肢凑过来,“在外面就是洗剪吹,一次20,不过看你这板寸头,应该不是为了这个来的吧?在里面就是‘打散炮’或者‘包夜’,‘打散炮’80一次,‘包夜’300——看你这身板长相,要包夜就给你个八折。”
“这里还是双管齐下、做的是复合型产业呢……也不知道天明局长给不给我报销。”付夫心里念叨着,低头掏出三张百元大钞。
“你真是饥渴啊……”年轻女子伸手接过钱,“到里面去吧,包你满意。”
说着,她朝发廊转角的一个小房间指了指。
盯着她那条细瘦的胳膊,付夫心里不禁一紧。
因为他看到,那条胳膊上密密麻麻布满了针孔。
“还愣着做什么?”见付夫没动,女人急声催促,“放心,昨天警察刚来查过,今天他们不会来了。”
付夫挤出一个淫笑,跟着她钻进了小房间。
小房间更黑。一盏做成蜡烛式样的台灯,正发出红幽幽的微弱的光,照亮了房间里唯一的摆设——一张破旧的木架子床。
付夫是有轻微洁癖的。当看到床下堆满面巾纸的垃圾桶,他心里就一阵发紧。
一进屋,年轻女人就脱掉了睡衣外的罩衫,语气也立即不一样了。
她转过头盯着付夫,含情脉脉地瞪着还算漂亮的眸子,挤出一个暧昧表情:“帅哥,今天晚上,我归你了。”
说着,她就拉住付夫的手,准备朝自己身上磨蹭。
就在即将接触到女人腰身的一瞬间,付夫猛地抽回了手。
年轻女人一愣,抬起有些浑浊的大眼睛盯着付夫。
“妹子,你知不知道,朋友妻、不可欺啊……”付夫苦笑了一下,颇有深意地望着她。
听到这话,女人眼里的不解更甚。
“你叫蔡小慧?”付夫忽然发问。
年轻女人又是一愣,嗫嚅道:“你……认识我?”
付夫点点头,轻声叹了一口气:“我是郝帅的朋友。”
听到“郝帅”二字,蔡小慧面色一沉。
“那个死人,自己不来,竟让个外人来找我——看来,他是真的不想要我了。”她低声念叨道,像是在对付夫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付夫正欲说“你是不是不知道他出事了”,却又没能说得出口。
他低下头,掏出一根烟。
“也给我一根。”蔡小慧很不客气地伸出手。
付夫递给她一根,又帮她点燃。
两人默默抽了一会烟,蔡小慧突然发问:“你跟他是很好的朋友?”
“你怎么知道?”付夫挤出一个笑容。
“我跟他的事,就连他爹妈都是上星期才知道的。”蔡小慧眼神有些复杂,却又努力挤出一个无所谓的表情,“他会告诉你,说明你跟他关系一定很好。”
付夫“哦”了一声,心里一阵苦笑:“他也没告诉我这事啊,要不是他爹跟我讲,我还不知道他小子好你这一口呢。”
看到付夫波澜不惊的表情,蔡小慧又问:“他让你来找我的?什么事?”
“这妮子,怎么变成她问我了?”付夫心里念叨着,决定反客为主。他并没接蔡小慧的话茬,而是反问道:“小慧,你跟郝帅认识多久了?”
蔡小慧冷哼一声:“三年。”
“三年?”听到这个答案,付夫心里一动,“莫非你们是三年前的春天认识的?”
“嗯,你咋知道?”蔡小慧继续扮酷冷笑。
“我也是听说的。”付夫又吸了一口烟,“你们怎么认识的?莫非……他也是你的客人?”
这话一出口,付夫立即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傻逼——这么问,不明摆着抽蔡小慧嘴巴子吗?
蔡小慧却不怎么介意。就见她用细长的手指夹着烟,送到嘴里深深吸了一口,又从口红浓艳的双唇间喷出一圈烟雾,这才嘤嘤吐出一句话:“他救过我……”
说着,她的眼神也飘忽起来,越过付夫飞向了并不久远的过去……
那年的春天来得很晚。
当时,蔡小慧在一个夜总会当驻唱歌手。每天夜里8点上班,一直唱到第二天凌晨3点。
她的嗓音并不是最好的,会唱的曲目也是一些不需要高音的老情歌。
2月底3月初的时候,蔡小慧发现,每天夜里,夜总会大厅的吧台前,都会出现一个皮肤黝黑、长相英俊的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总是安静地坐在吧台前,抽着烟、喝着酒,用如水的眼神盯着她,直到她唱完当天的最后一首歌。
高中毕业后,蔡小慧就开始混迹于各种娱乐场所。对这种来自异性的眼神,她早就习以为常,全当是那男人“发了春”。
而就在不久之后,她才赫然惊觉,自己已经被那如水的眼神彻底征服。
亲们都好啊,这些天付夫在外面采访,累啊,好久空一点给亲们加更。
身心俱疲,好久才能提振一下自己呢。哈哈,跟亲们聊天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十.
一个月后的一天夜里,蔡小慧像平常一样,穿着洁白的雪纺连衣裙,来到大厅里的小舞池中央。
一曲邓丽君的《我只在乎你》唱罢,舞池外酒酣耳热的客人掌声寥寥。
蔡小慧不以为意。在随后响起的激烈的蹦迪音乐声中,她慢慢站起身,穿过开始疯狂扭动的人群,朝不远处的吧台走去,准备抽根烟休息片刻。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那个年轻人。
和往常不同的是,他并没有直勾勾地盯着她,而是安静地吸着烟,斜眼注视着不远处,表情懒散,却一动不动。
顺着他的目光朝前看,蔡小慧发现,他正盯着不远处雅座里一个绰号“达哥”的男人。
话说这达哥,乃是这一片有名的古惑仔。手下有七八十号黄毛愣头青,组成了一个号称“金毛犬门”的帮派,欺行霸市、横行一方。
而这时,达哥身边还坐着一个身材枯瘦的糟老头子。
两人抽着烟,低声说了些什么。随后,糟老头子就从衣服里掏出一个用花布包裹的东西,飞一般塞到达哥怀里。
达哥捏了捏那个布包,随即朝身后一个金毛手下招了招手,那古惑仔立即把一叠钱递给了糟老头。
在从舞池到吧台的过程中,蔡小慧侧脸看到了这一切。
如果不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她根本不会记住这一幕。
就在她刚刚经过雅座、距吧台还有三五米时,那个年轻人忽然站起身,漫不经心地朝她走来。
和年轻人擦肩而过时,她看到,年轻人如水的眼睛里,赫然升腾起滚滚烈火。
“动手!”他一声大喝,如猛虎下山般扑向达哥和糟老头。几乎就在同时,另外八九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男人,也迅速包围了雅座。
“靠!”达哥见势不妙,抓起一个酒瓶就朝年轻人头上招呼过去,却被后者一个俯身灵巧躲过。
年轻人旋即一个箭步,抱住达哥的腰将他扑倒。
这时,一旁的糟老头忽然“腾”地一下蹦了起来,纵身一跃,就从和达哥纠缠在一起的年轻人身旁跳了过去,然后冲进疯狂扭动的人群。
“按住他俩!”年轻人朝围上来的同伴吼了一句,立即抽身跳将起来,朝糟老头一路猛追。
当时,蔡小慧已经被吓傻了,愣愣地站在舞池和吧台之间。当年轻人飞奔着和她擦肩而过时,不小心和她的肩膀一碰,身材单薄的她就“啊”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两分钟后,年轻人押着已经被套上手铐的糟老头回来了。
因为刚才发生的这一幕,原本聒噪的音乐已经停了,人们不解而又惊恐地盯着年轻人和他的同伴。
将糟老头交给同伴,年轻人还低声吼了一句:“你这老贼,竟然开始找黑帮销赃了,可以啊……”
说着,他又转头对一脸懵逼的达哥说:“吴开达,你因指使他人参与盗窃被活动被拘捕,有什么话回局里慢慢聊!”
言罢,年轻人转头看了看依旧坐在地上的蔡小慧,刚才还燃烧着火焰的眸子里,忽然盈满了温柔。
他什么都没说,和同伴一起把糟老头、达哥和那个跑腿的古惑仔押出了夜总会。
愣愣地盯着年轻人的背影,蔡小慧的脑子里除了惊恐就只剩下迷茫。
但她知道,刚才发生的一切,都跟自己无关。
于是,她站起身来,揉了揉被擦破皮的手肘,继续慢慢朝吧台走去。
却不想,第二天凌晨3点过,蔡小慧又见到了那个年轻人。
当时她已经唱完了最后一曲,正准备到后台收拾东西,回到那个狭小的出租房睡觉。
刚钻出舞池,她一抬头,迎面就看到了那双如水的温柔的眸子。
那个年轻人嘴里叼着烟,正笑盈盈地盯着自己。
“你好,我叫郝帅,区公安分局的。那个、刚才……没伤着你吧?”他问道,表情有些扭捏。
“没。”她很无所谓地回答,低头准备从他身旁穿过。
忽然,她看到一只捏着创可贴的手伸到自己面前。
“贴一下吧,我看你手肘上都破皮了……”年轻人轻声说。
她这才抬起眼,看了看他。
这真是一个英俊的男人啊,还有一双很温柔的眼睛。
如果换作两三年前,她刚从那个父母天天吵架、母亲烂赌、父亲外遇的家里跑出来的时候,也许她会为这样一个男人心动吧。
可现在,她却觉得自己不可能再为任何人任何事心动了,除了……那个东西。
“谢了。”蔡小慧又低下了头,伸手从年轻人手里接过创可贴,抬脚欲走。
忽然,她觉得自己的胳膊被一只手很用力地拉住了。
她有些惊慌地转过头,发现年轻人正紧紧拉着自己的左臂。而他那双温柔的眸子,正紧盯着自己手臂上密布的针眼。
在那一瞬间,那双眸子里再次喷射出火焰。
“你……吸毒?”年轻人低声问道。
蔡小慧忽然没来由地觉得一阵屈辱。
她试图挣脱年轻人的手,却没能如愿。
“你放开我!”她开始大吼。
年轻人正欲再说点什么,夜总会的保安忽然围了过来。
他有些悻悻地放开手,对快速逃开的蔡小慧喊道:“我会回来找你的,你等着我。”
…………
说到这里,蔡小慧把已经燃到过滤嘴的烟蒂扔到地上,又伸脚踩了踩。
一旁,付夫又递过来一根烟,苦笑道:“你们的第一次说话……还真是火爆啊——你们就是这么好上的?”
蔡小慧又是一声冷笑:“之后一个月,他三天两头跑到夜总会来,真叫死皮赖脸一个……”
那次抓捕之后,郝帅一有空就往夜总会跑。每次来,他都变着方给蔡小慧送东西。
有时候,他会让服务生给歌手送一束玫瑰花,然后在花束里放一张画着两个桃心的卡片,卡片上写着“我在市戒毒所有朋友,可以送你去强戒”。有时候,他会定做一盒巧克力,在头层巧克力上写着一行祝福语:“黑色巧克力有益健康,白色毒品夺命无痕。”还有的时候,他会当场送给蔡晓慧各种警察造型的布娃娃,布娃娃的身上永远会夹着一张卡片,上面写满了各种让人看了很不舒服的文字,比如“初次吸毒被抓拘留,两次吸毒就将被扭送强戒,我看你怕是一百次也不止了吧”……
对这些唠唠叨叨的苦口婆心,蔡小慧的心里只有一个感觉:“烦”。
又过了一个月,当郝帅再次给自己送东西时,她的心却怦然一动。
那天夜里,也是下班时间,她又唱了一曲《我只在乎你》。
一曲唱吧,服务生又坏笑着递过来一个小绒布盒子。
蔡小慧一愣,有些惊异地接过盒子,打开。
盒子里,放着一个并不便宜却也不算很贵的白金戒指。戒指后面,插着一张小纸片。
纸片上,还是那个男人方方正正的字迹:“看见你的第一眼,我的心怦然一动。看着你一天天衰弱,我的心很不好受。因此,我决定遵从我的心意——如果你同意戒毒,我保证,你出来以后我们就像普通人那样恋爱,如果你愿意,我会娶你!”
那一刻,眼泪毫无征兆地漫出了蔡小慧的眼眶。
十一.
6月9日深夜11点,“极乐发廊”隐秘的小房间里,一男一女的对话依然在持续。
“用一张卡片和一枚戒指,他就把你撩到手了?”付夫觉得谈话有些沉闷,于是改用轻松的语气问。
“也不算。”蔡小慧有些犹豫地说,“当时就是感动……毕竟自己一个人出来那么久,还是第一次碰到想这么关心自己的人……而且,我自己也知道吸毒的后果是什么,只是在碰到他之前,我对生死很无所谓。”
在那次求爱之后,蔡小慧答应了郝帅“戒毒就恋爱”的要求。在夜总会姐妹们充满羡慕嫉妒恨的目光注视下,她开始和这个英俊的警察约会。
和其他情侣不同,他们第一次约会,郝帅并没有陪她逛街、吃饭、看电影。
他竟然陪她来到了戒毒所。
那天,当被郝帅拽到市第一戒毒所门前时,蔡小慧整个人都愣住了。
“你把我弄这来做什么?”她怯怯地问。
“明天,我就陪你过来,好吗?”郝帅一脸严肃地说。
“明天?”蔡小慧有些紧张,抬头看了一眼强戒所高耸而威严的围墙,眼神飘忽闪烁。
“你现在已经发展到静脉注射了,每个36小时就要吸一次——再这么下去,就……”郝帅话没说完,也垂下了眼。
蔡小慧抿着嘴,盯着郝帅看了好一会,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后来,她这样对付夫回忆道:“当时我心里很害怕,因为之前也听一起买粉的姐妹说过,强戒刚开始的时候生不如死,到最后就算生理上脱了瘾,心里也还是一个劲地想吸。不少人从戒毒所一出来,凭借美沙酮撑了一两个月就又复吸了。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扛得住……”
盯着蔡小慧犹豫不决的表情,郝帅忽然心生怒意。
“你反悔了?”他厉声喝道,“明天,还有我可以陪你去戒毒,后天,你就……”
说到这,他忽然一怔,把没说完的话又给吞了回去。
“后天,你就怎么?”蔡小慧也不傻,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我……”郝帅摸了摸后脑勺,嗫嚅道,“后天我要参加一个任务,回来的时间没准,可能有一段日子不能跟你见面了……”
说着,他一脸阴郁地掏出烟,点燃:“慧慧,不亲眼看到你进去,我不放心啊。”
听到这话,蔡小慧眼圈一红,又转头看了一眼强制戒毒所的高墙,一把夺过了郝帅手里的烟。
猛吸了两口烟,她朝郝帅使劲点了点头。
第二天,郝帅陪着她来到戒毒所,办理了自愿戒毒手续。
临别前,郝帅笑着朝她挥挥手,装作若无其事地离开。
“郝帅!”蔡小慧忽然尖叫起来,跑过去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那任务……危险吗?”她问。
郝帅一愣,随即有些欣喜地摇摇头:“不。”
她脸一红,低下头,还是紧紧拉着他的手:“你……为什么喜欢我?”
郝帅又一愣,一张黑脸上也升起红晕。
“为什么……”他低声念叨了一会,忽然抬起手,抚摸着蔡小慧的脸,“也许,看到你第一眼的时候,我就觉得,你需要有人来……心疼吧。”
蔡小慧一愣,通红的眼眶里漫出了眼泪。
她第一次觉得,原来被人爱的感觉是这么温暖,原来自己之前的高冷酷帅都是装的,原来像她这样一个女人……也这么需要被人爱。
强制戒毒期一般为3-6个月。因为蔡小慧注射海洛因已达一年以上,因此郝帅帮她选择了6个月的最长戒断期。
在接下来的6个月里,蔡小慧在心里反复回想着郝帅的笑容,咬牙坚持过了最痛苦的戒断初期,又在药物帮助下完成了脱瘾治疗。
当强制戒毒期过去,她成功戒断了毒瘾。
出院那天,蔡小慧提着简单的行李,一个人来到了戒毒所大门口。
她很希望看见,那个有着温柔眼神的警察就站在门口。
可是,她什么也没看到。
“你是郝帅的女朋友吧?”身后,响起了一声轻唤。
一转头,就见一个戒毒所民警凑了过来。
“嗯。”蔡小慧本能地低下头。
“我是小帅的朋友。”民警笑了笑,“这段时间你在所里表现很好,出去之后一定要继续加油。”
“是。”蔡小慧继续低着头。
对蔡小慧的反应,民警耸了耸肩,低头从警服裤兜里掏出一个红绸小包。
“小帅去执行任务了。他跟我说,等到戒断期满,如果你表现好的话,就把这个给你。”民警轻声道。
“哦。”蔡小慧依旧用一个字回答,伸手默默接过小包。
看到包里的东西时,她原本漠然的眸子忽然一亮。
那是一张银行卡。
“这是……”她有些惊异地抬起头,终于挤出一句完整的话,“这是他给我的吗?”
“嗯。”民警又笑了一下,随即有些严肃地说,“小帅说,这卡里有十万块钱,够你做点小生意了。”
说着,民警放低了声音,凑近蔡小慧补了一句:“这是那小子平时存下来的工资,还有这些年来立功受奖的奖金……”
蔡小慧痴痴地望着手里的银行卡,良久才挤出第二句话:“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我就不知道了。”民警打了个哈哈,转身朝蔡小慧摆了摆手,“请你一定要坚持下去,有什么可以随时联系我们。”
民警走后,蔡小慧还是愣在原地。
第二天,她来到自己刚“出道”时生活过的杏花街,在林立的提供特殊服务的按摩店之间租了一个门面。
刚离家出走的时候,她曾做过一段时间洗头妹——于是,她决定开一间理发店。
一个星期后,杏花街上唯一一家正常的发廊开业了。
听到这里,付夫心里一沉。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木架子床下的垃圾桶——桶里堆满了用过的面巾纸,借着暗红的灯光,隐隐还能看到一个长条形的透明塑料一样的东西。
那好像是一个安全套。
迅速转回目光,付夫有些嚅嗫地问:“那后来呢?你怎么又变成这样了?”
话一出口,付夫立即一怔,旋即有了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的冲动。
“付夫,你这不是在刺激采访对象么?!你堂堂一个名记者,怎么会问出这么低级的问题……”他在心里对自己一阵狂骂。
蔡小慧却仅仅冷哼了一声,从枕头下摸出一盒烟。
点燃一根又深吸了一口之后,她才幽幽吐出六个字:“因为我复吸了。”
十二.
接下来的三年,蔡小慧日子过得很苦。
因为发廊开在红灯区,来光顾的正经客人寥寥无几,倒是有不少满眼淫光的男人半夜来敲门,要求“包场”。
一开始,蔡小慧很是洁身自好。碰到这样的男人,她要么威胁“你再不走我就报警”,要么就叫上一群姐妹、手提啤酒瓶嚷嚷“你信不信我把你下面那活儿削了去”。
就这么一天天熬下来,蔡小慧虽然日子紧巴,但还是强忍着内心深处对毒品的欲望,咬牙坚持了下来。
碰到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她就会把郝帅送给她的定情戒指套在无名指上,再让姐妹把她绑在小房间里的木架子床上,然后一夜无眠。
慢慢地,她觉得自己心里不那么想“来一针”了;周围居民也渐渐听说,杏花街开了一家正经发廊,她的生意也渐渐好了起来。
戒毒的第一年过去,蔡小慧没有复吸,日子好像也在慢慢走上正轨。
她的心,却开始渐渐烦躁起来。
刚出戒毒所时,蔡小慧一直忍着没给郝帅打电话。因为她也知道,郝帅在执行秘密任务。
可是,在漫长的一年过去后,郝帅还是没有出现,甚至没给她来过电话。
蔡小慧开始忐忑起来。
于是,在第二年的新年夜,她拨通了郝帅的电话。
“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电话里传出的冰冷电子音,让蔡小慧心里一沉。
“他会不会是有了其他女人?”“会不会是跟你玩腻了?”……看到蔡小慧传说中的未婚夫新年都不出现,一些姐妹也开始三八。
“他不会的——他连我的嘴都没亲过。”蔡小慧假装镇定地回答,心里却已经一团乱麻。
“他到底在执行什么任务,怎么会这么久?”
“他说我戒毒就结婚,是在骗我吗?”
“他会不会只是想跟我玩玩?会不会觉得找我这样的女人,丢了他的脸?”
“他到底在哪里?他到底在做什么?”
…………
此后,她每个星期天就给郝帅打一次电话。三个月后,变成了每天打一次。
那个电话从来没通过,就像机主根本不存在。
随着时间推移,蔡小慧心里的问号越来越多,隐隐的忐忑和担心逐渐演变成焦灼和恐惧,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她开始愁眉不展,情绪也越来越差,还动不动就对姐妹们发脾气。
姐妹们也看出了苗头,生怕她会重蹈覆辙,于是又反过来安慰她。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戒毒的第二年过去时,蔡小慧的发廊生意已经稳定,还存了一笔小钱。可是,她的心情却越来越坏。
她开始冒出各种各样的猜测,比如“他一定是觉得我脏,又跑去找了其他女人”。
在这样的想法里越陷越深,她开始整夜整夜失眠,情绪波动也越来越大。
终于有一天,她被这种负面情绪压垮了。
在戒毒第二年的8月,蔡小慧找来一群姐妹借酒消愁。
喝到第二天凌晨一点过,姐妹们各自上街找活去了。
发廊里,就剩下半醉的蔡小慧。
她一个人斜靠在宽大的美发椅上,垂着眼盯着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眼神冷漠。
这时,发廊的滑门忽然“哗啦”一响。一个獐头鼠目的中年男人钻了进来。
蔡小慧一怔,猛地坐了起来。
男人轻车熟路地左右看了看,淫笑着说:“美女,什么价?”
“本店已经关门了,要洗剪吹明天请早。”这句话在蔡小慧心里一闪,她却没能说出口。
她斜眼瞄了一下左手,又迅速抬起右手,把戒指给扒了下来。
“你开什么价?”她冷冷地对那男人说。
“就你这条件,少说1800!”男人眼睛里的淫光更甚,搓着两只枯瘦的手急急说道,“要是把哥哥我伺候好了,再给你加钱!怎么样,做不做?”
盯着那男人似曾相识的表情,蔡小慧使劲捏着右手心里的戒指,几乎就要把掌心扎出血来。
良久,她悄悄把右手放进牛仔裤兜,面无表情地吐出一个字:“做。”
………………
一番疯狂的巫山云雨之后,本就虚弱的蔡小慧沉沉睡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蔡小慧才悠悠醒来。
那个男人已经不见了。
“他还没给老娘钱!”她一惊,急急站了起来。
这时,她忽然听到发廊洗手间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
她蹑手蹑脚地凑了过去。
那个男人正坐在洗手间的地上。他半裸着上身,左上臂扎着一条塑料软管,右手正举着一个注射器。而他面前的地板上,摆着蔡小慧漱口用的玻璃杯和一张已经被打开的锡纸包。那纸包里,还能看见一些白色粉末。
看到注射器里浑浊的液体,蔡小慧的一双美眸里开始喷射出异样的光芒……
说到这里,蔡小慧将指间的烟蒂轻轻弹到地上,又抬起穿着夹趾拖鞋的脚踩了踩。
在她面前,粗糙冰冷的水泥地上,已经躺了一地烟头。
听了蔡小慧刚才复读机一般的描述,付夫觉得一阵不能言语的灼烧感从胸中涌起。
是痛惜?是怜悯?还是狂怒?付夫也说不清楚。但他明白,自己的心正在颤抖。
“毒品中所含的多巴胺,在对吸毒者的神经系统产生巨大刺激的同时,也会对人体控制快感的中枢造成巨大破坏。这也就是为什么大部分瘾君子会出现情绪低落、抑郁或极端狂燥症状,就算成功戒断之后,也会长期出现情绪敏感、脆弱,极易因自暴自弃或精神空虚转而再次寻求毒品的安慰——具体到蔡小慧来说,在经历了对郝帅的漫长等待和种种猜测之后,她本来就自卑敏感缺乏安全感的内心再次迷失,以至于看到曾给自己带来过巨大快感的毒品时,她毫不犹豫地放弃了抵抗……”
这么想着,他沉默地吸着烟,目光在地板上游移。
片刻后,他才收回了思绪,低声问道:“慧慧,从那天开始,你就复吸了?”
蔡小慧默然“嗯”了一声:“那之后,我就重新吸上了。发廊赚的钱不够我吸的,就只能去卖。”
“那……”付夫有些踌躇地推敲着用词,好一会才吐出一个完整句子,“那郝帅他知道吗?”
听到这个问题,蔡小慧原本默然的脸忽然一抖。
她急急掏出另一根烟,点燃,吸了两三口之后才慢慢点了点头:“一个星期前,他……回来了。”
亲们好久不见了,今天付夫专门加更了一章,希望亲们喜欢,以后只要有空付夫就会加更。
十三.
就像他的失踪一样,郝帅的出现同样让蔡小慧措手不及。
那是一个晴朗的午后,白云漂浮在碧蓝的天空中,让阴暗的杏花街也布满了柔软的阳光。
蔡小慧刚刚注射了300元的毒品,缓了好一阵,才让发廊开了张。
百无聊赖地吸了两支烟之后,她正想起身打开房间里的二手电视,忽然听到门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她慵懒地转过头:“要理发还是洗头,理发20……”
话没说完,她就愣在了那里。
她面前,站着一个身穿黑皮夹克、头发染成了蓝色、还戴着棒球帽和黑色口罩的男人。
当这男人将口罩和棒球慢慢取下时,她认出了那张英俊的脸。
他,就是那个答应娶她的警察。
看到她,年轻男人的双眼闪着光,转身小心地拉上发廊的滑门,这才急急奔到蔡小慧面前,一把抓住了她的双手:“慧慧,今天我请了一天假,回来看看你。”
“你……”蔡小慧刚吐出一个字,突然抬起手,“啪”地一巴掌扇在郝帅脸上。
“你……为什么现在才回来!”她吼叫着,随即慢慢俯下身去,放声痛哭起来。
郝帅被这巴掌扇得一愣,随即捂着脸俯下身,轻轻抱住了蔡小慧。
“慧慧,对不起。我这不是在执行任务吗……”他抚摸着她的长发,“请你相信我,我也是迫不得已。”
可不论他怎么哄,蔡小慧就是一个劲地嚎啕,一边哭还一边嚷嚷:“你怎么不早一点回来……”
郝帅搂着蔡小慧不断颤抖的身体,盯着他因为哭泣而有些扭曲的脸,心里涌起一阵阵愧疚。
他索性不再哄她,而是把头靠在她头上,就这么抱着她。
嚎啕了好一阵子,蔡小慧才泪眼模糊地抬起头,颤抖着声音问:“你刚才说……你只有一天假?”
郝帅“嗯”了一声,挤出一个充满愧疚的苦笑。
听到这话,蔡小慧的脸色一沉:“你到底是做什么去了?怎么两年了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你知道我这两年有多……”
“想你”两个字挤到唇间,蔡小慧忽然就是一怔,硬生生把话吞了回去,眼泪又涌出了眼眶。
郝帅并没察觉蔡小慧的异常。他笑着捋了捋她的长发,用哄小孩的声音说:“让你受苦了,是我不好,但那是秘密任务……”
说着,他轻轻用手擦去蔡小慧脸上的泪痕,坏笑道:“做警嫂可是很辛苦的,不仅要照顾好家里的老人和孩子,有时候连老公干嘛都没权利知道……”
听到“警嫂”二字,蔡小慧整个人轻轻一颤,心里旋即传来一阵绞痛。
“如果他能早一点回来……”她在心里对自己说着,把自己埋进了郝帅怀里。
两人静静地抱在一起,彼此感受着对方的呼吸和心跳,彷佛世界上其他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良久,郝帅有些犹豫地问:“慧慧,这两年……”
这话一出口,蔡小慧立即就明白了他想说什么。
她把头放在他肩头,痴痴地盯着地面,忽然有些庆幸这些天她因为吸毒浑身发冷,并没有穿着那些亮出玉臂的体恤衫和连衣裙。
沉默了好一会,她才低声吐出三个字:“我戒了。”
听到这个回答,郝帅眼睛里开始发亮。他把蔡小慧搂得更紧了。
“你会不要我么?”良久,蔡小慧低声问道。
郝帅愣了愣,脸上旋即浮出一阵坏笑。他从皮夹克衣兜里掏出一件东西,一脸神秘地递到蔡小慧面前。
蔡小慧低头一看,眼睛就瞪圆了。
郝帅手里,正捏着另一张银行卡。
“这卡里有十八万块钱,是我这三年存下来的。”他笑得春光灿烂,“这趟任务就快收尾了,等我执行任务回来,我们就结婚,再用这些钱把理发店好好升级一下。”
盯着郝帅的笑容和温柔的眼神,蔡小慧心里一暖。
她发现,这个被自己怀疑过的男人,一点都没变。
可是她自己,却……
她使劲摇摇头,不愿意再继续想下去。
“你不高兴?”见蔡小慧表情有些异样,郝帅愣愣地问。
回答他的,却是电灯开关“啪”的一声轻响。
蔡小慧关上了灯,将沾满泪水的红唇贴了上来……
一番巫山云雨之后,两人相互依偎在狭小的木架子床上,好像忘记了时间。
满面潮红的郝帅就像打了鸡血,开始絮絮叨叨地规划两人的婚礼要怎么搞、到哪家影楼拍婚纱照还有以后他们要生几个孩子……
蔡小慧则蜷缩在他怀里,盯着黑暗的房间若有所思。只有郝帅问到“你怎么把理发店开这里来了”的时候,她才有些紧张地回答了一句“以前我在这里住过,周围都是好姐妹,你不在的时候,我也好有个照应”。
对这个答案,郝帅好像很满意,又继续絮絮叨叨起来。
也不知道絮叨了多久,郝帅在蔡小慧身旁沉沉睡去。
“你睡着了吗?”蔡小慧很刻意地推了推他,确定他真的睡着了之后,这才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她屏住呼吸,蹑手蹑脚来到洗手间。
每迈出一步,蔡小慧的心就狂跳一下。
她害怕郝帅醒来,发现她正在做的一切。
在洗手槽上方的镜前柜里,放着昨天她刚花2000元买来的毒品。
轻轻关上洗手间的门,她忙不迭地取出毒品,又用自来水稀释,抽入注射器,对准了自己的左臂。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在按下注射器的一刹那,她的手没来由地一抖。
“啪!”针头从她手臂上弹开,注射器里的浑浊液体喷溅而出。
“啊……”蔡小慧急急低下头,试图用注射器把海洛因溶液重新吸回来。
就在她蹲下身子的一瞬间,洗手间的门“嘎吱”一响。
已经穿好衣服的郝帅,出现在洗手间门口。
那一刻,两人就这么对视着,好像时间对他们而言已经凝固。
整整一分钟后,郝帅忽然抱着头,发出了一声动物般的嚎叫:“嗷——”
高昂凄厉的吼声回荡在狭窄的洗手间里,就像天启时审判的雷霆,瞬间就撕碎了蔡小慧的灵魂。
“小帅……”她颤抖着嘴唇伸出手,彷佛想要拉住郝帅。
“啪!”郝帅一把挡开她的手,眼睛里的温柔荡然无存。
“我他妈真是瞎了眼!”他忽然一声暴喝,转身抓起美发椅上的背包,连墨镜和棒球帽都没拿就一头冲出了发廊。
“小帅!”蔡小慧哭着追了出来,却只看到郝帅跑出门后和一个满脸麻子的路人撞个满怀,旋即就狂奔着冲出了街口。
“你他妈……”那个被撞倒的男人刚骂了一句,忽然愣住了。
他有些惊异地盯着飞快跑远的郝帅,又转头瞧了瞧倚门而立的蔡小慧,随即低下头,快步朝街口奔去。
亲们都好啊,这段时间付夫比较忙,以至于没怎么进坛子,还请各位包涵啊,记者这工作就是瞎忙,哎,不过更新时间一到付夫就一定会更新的,亲们回见啊。
十四.
时针来到6月10日凌晨1点28分,“极乐发廊”里的谈话戛然而止。
说到这里,蔡小慧倔强地抬起头,努力不让泪水漫出眼眶。
付夫安静地盯着她,心里却一阵阵潮涌。
“啪!”他点燃了一根烟,犹豫了一下,又递了一根给蔡晓慧。
两人沉默着吸了半根烟,付夫终于开了口:“那之后,你再没见过郝帅了?”
蔡小慧垂着头,轻轻“嗯”了一声:“他走后第二天,一个派出所警察就来到店里,硬把我的注射器和‘药’都收走了,还说如果再发现我吸毒,就要拘留十五天……”
听到这个回答,付夫又沉默了。
他盯着手里烟头忽明忽暗的火光,轻轻叹了一口气,愣了一会又问道:“那天,郝帅都去了哪些地方,他跟你提过没?”
蔡小慧揉了揉通红的眼睛,又皱起眉想了想:“那天他好像说过,来看了我之后,他就去看望他父母,哦,对了!还有一个亲戚……”
“亲戚?”付夫立即来了兴趣,“什么亲戚?”
察觉到付夫炽热的目光,蔡小慧好像也意识到这个问题的重要性。她又深吸了一口烟,很用力地回忆道:“是他妈的本家亲戚,也姓王,好像是他的叔叔。”
“姓王!?”付夫心里一颤,隐隐觉得自己可能捡到了宝。
又过了半个小时,在询问了自己能想到的全部问题后,付夫站起身准备离开。
蔡小慧低着头把他送到了发廊门口。
出门前,付夫转头说:“慧慧,改天我来送你到戒毒所。”
蔡小慧把头垂得更低了,却并没有作答。
良久,她就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抬起头急声问道:“就算要送我到戒毒所,那也应该是郝帅来——他怎么不来?”
付夫一怔。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看到付夫的反应,蔡小慧的语气更加急切。
面对这个问题,付夫沉吟了好一会,深邃的眼神游移不定。
片刻后,他才像下定了什么决心,抬起眼盯着蔡小慧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如果我跟你说了,你能保证会好好戒毒、以后永不复吸吗?”
蔡小慧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恐。她一脸犹豫地低下头,紧紧盯着自己的右手。
顺着她的视线,付夫看到,在她的右手无名指上,一枚造型朴素的白金戒指正在黑暗中闪着光。
看到那戒指,付夫已经猜到了她的答案。
果然,又犹豫了片刻后,她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付夫如释重负,心里忽然又沉重起来。
“她很快就会听到,那个爱她的男人已经死了——而告诉她这件事的,就是我。”他心里苦笑着,又点燃掏出了一根烟,默默吸了起来。
吸了半根烟后,他狠了狠心,决定把恶人做到底。
于是,他盯着她的眼睛,黑着脸说:“慧慧,昨天,郝帅已经因公牺牲了。”
听到这话,蔡小慧轻轻抖了一抖,圆瞪一双美眸直勾勾地盯着付夫。
“你说什么?”她笑了起来,“你骗我的吧?”
付夫铁青着脸,摇摇头。
“你是骗我的,对不对?”蔡小慧却执着地笑着,伸手拉住了付夫的手,嘴里不断念叨着,“你告诉我,你是骗我的,快说啊……”
付夫依旧铁青着脸。
蔡小慧忽然身子一低,猛地抱住了付夫的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求求你告诉我,刚才你是骗我的……求求你、求求你……”她的头紧紧顶着付夫的腿,几乎把他顶了一个趔趄。
付夫的眼睛也有些潮。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有任何怜悯。
他俯下身,把手使劲按在蔡小慧肩上,用一种冰冷的语气慢慢说道:“以前,郝帅的工作是抓扒手。可是,三年前的春天,他突然要求调到了缉毒支队,成了一个缉毒警察。三年来,他一直在贩毒集团卧底,一直在试图击败那个把你和无数人拖进深渊的魔鬼……”
说到这,他仰起脸,深深吸了一口气。
清凉的夜色灌进身体,让他的情绪平缓了一些。
他低下头,忽然冒出一个好像和主题无关的问题:“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吗?”
不等哭得浑身颤抖的蔡小慧回答,他又自问自答道:“真正的爱,是一团火——一团愿意燃烧自己去温暖别人、宁愿自己成为灰烬也要驱散黑暗的火!”
说着,他用力把蔡小慧扶起来,厉声喝道:“给我站直了!郝帅这么拼命,不是要你又去吸毒!不是要你再向毒品低头!”
吼完这句,付夫的眼睛已经通红,胸部也开始剧烈起伏。
良久,他才重新平复下情绪,用有些颤抖的声音说:“三年前的春天,郝帅在踩点时认识了你。作为一个从没谈过恋爱的老处男,他很快爱上了舞池里一袭白裙、看来就像莲花一样纯洁的你。可是,当发现你吸毒之后,他狂怒了,也许是因为看到自己心爱的女人被毒品玷污,也许是因为心里最珍视的美好被邪恶侵袭,怒不可遏的他主动要求调到牺牲率最高的缉毒队,做了一名卧底警察。这三年来,他一直把头悬在腰带上,在随时可能牺牲的环境里战斗,为了你和像你一样的人……战斗。”
说着,付夫抬手揉了揉双眼,长出了一口气。
他掏出一张名片,塞到了蔡小慧手里:“如果你又想起了什么关于郝帅的事,就立即给我打电话。等忙过这段时间,我帮你联系戒毒所。”
那张名片,很快就被蔡小慧紧握的拳头揉成了一团。
趴在地上用一种动物般的声音嚎啕着的她,朝付夫使劲点了点头。
十五.
钻出杏花街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来到冷冷清清的街口,除了三五个还在到处游荡着寻找嫖客的站街女,已经看不到多少行人。
站在街边,付夫点燃一根烟,蓦然地注视着寂寥的街景。
在过去十多个小时里收集到的各种信息,开始像过电影一样在他脑海浮现。
袭警后自杀的卧底警察,狂暴而异于常人的超强体能,不为人知而又纯粹真挚的爱的信仰……他所掌握的一切,彷佛全都在反驳郝帅变节的推论,却又没有一件能够成为足以定案的司法证据。
付夫慢慢喷出一口烟,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
忽然,白天李天明轻描淡写的一个细节,冲进了付夫的思绪。
他急急掏出手机,盯着屏幕上的时间犹豫了一会,还是点开了通话记录。
最近的一个通话记录上,显示着姓名标注为“李天明”的电话号码。
慢慢喷出一口烟,付夫按下了拨出键。
“喂……付记者,你小子还没睡?”李天明略有疲倦的声音传来。
“天明局长,不好意思啊。”付夫假惺惺地念叨了一句。
“真是100个记者,99个半是夜猫子啊。”李天明乐呵呵地回道,“你这大半夜地来电话,恐怕不是小事吧?”
付夫又笑了两声,语气随即严肃起来:“天明局长,有两个事要请你帮帮忙。”
“什么话?你参与这个调查是在帮我好不好。有什么事,说!”李天明很豪爽地嚷嚷。
“成。”付夫低声接口道,“明天,我想请你帮我查一个事……”
随即,他把想法一一道与了李天明。
“就是这事?这和郝帅的清白有什么关系?”听了付夫的要求,李天明有些不解地嘟哝着。
这时,话筒里传来一声女人的嚷嚷:“付弟弟让你查你就查,你这大老粗怎么变得像个婆娘,让你做个事就唧唧歪歪的……”
付夫一愣,立即发现那是陈丽清的声音,于是憨笑道:“哟呵,天明局长,你跟陈姐姐还没睡啊?”
李天明的声音开始嚅嗫:“这个……兄弟你也知道,我这不是新婚吗……”
一听这茬,付夫朗声大笑起来。
“对了,兄弟,明天你准备‘采访’谁去?”陪笑了两声后,李天明的声音恢复了威严。
“明天,哦,不,已经是今天了,我想见见老王局长。对了,他老人家住在哪家医院?”付夫笑道。
“老王?他因为脑溢血已经昏迷了啊。”李天明一怔,犹豫了一会才说,“他住在区人民医院,但我觉得你问不出什么来……”
付夫毫不介意,又问道:“他家属也在医院?”
“嗯,他爱人徐大姐天天都在医院伺候他。”李天明语气里的不解更甚,“但他爱人就更不可能告诉你什么了——你也知道,郝帅的行动可是绝密。”
“呵呵呵。”付夫假笑了两声,说出了自己的口头禅,“你不知道我是名记者么?”
…………
回到家时,已经是6月10日凌晨3点半了。
和平时不同,仅仅半天的采访做下来,付夫已经身心俱疲。
他的心情也很不好。于是冲了一个热水澡后,就急急睡下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神经衰弱还是之前在郝帅家眯过一会,他总是睡不着。
一闭上眼,他就看见在那条被落石和余震包围的峡谷,和郝帅阳光灿烂的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付夫迷迷糊糊地沉入了梦乡。
第二天,当手机闹钟尖叫起来的时候,付夫一反常态,迅速起了床。
洗漱完毕,他提着挎包就出了门。
他拦了一辆出租车,径直来到区人民医院。
在医院门口一家又贵又少的面馆吃了一碗红烧牛肉面,付夫又跑到面馆旁的水果店买了一个果篮,快步钻进了医院住院部。
到医导台一问,那个年轻小护士怯怯地告诉他:心血管病人都住在8楼。
付夫很酷地朝小护士挤挤眼,转身奔向了电梯间。
来到8楼,付夫很容易就找到了老王局长的病房。因为只有他的病房里,才会有一群群提着鲜花和果篮的警察进进出出。
等来探望的警察都散去后,付夫才钻进了老王的病房。
这是一个面积约二十平方米的单间,有独立的卫生间、电视和空调。
病床上,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双目紧闭,枯瘦的左手上正打着点滴。
病床旁,一个差不多年纪的老年妇女正背对着房间门,双手紧紧握着老人的右手,不断地摩娑着。
“想必这就是老王局长和他爱人了。”付夫琢磨着,立即挤出一副职业化的笑容,凑了过去。
“小伙子,你是……?”老年妇女被付夫吓了一跳,有些扭捏地问。
“徐阿姨好,我是三喜市杂志社的付夫……”付夫把果篮放到床头柜上,又从包里掏出记者证,“以前,我采访过老王局长的英勇事迹,昨天听说老王局长病了,这才急急跑来看望……”
“你采访过老王的……英勇事迹?”徐阿姨闻言一愣,接过记者证仔细看了起来。
看到她谨慎的表情,付夫还当她觉得自己是冒牌记者,于是急急指着记者证上的二维码说:“徐阿姨,你要不信可以扫一扫这个,立即就能连接到国家新闻出版局网站,我的个人信息就会跳出来……”
“哦,我不是那个意思。”徐阿姨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将记者证还给了付夫,又有些犹豫地说道,“刚才你说以前你采访过老王?不应该啊,老王自从当上刑警队长开始,就一直不接受任何宣传他个人事迹的采访,当上局长之后就更是这样了——他从来都只让新闻单位宣传他手下民警的成绩。”
“原来是这样。”付夫心里念叨着,随即改口道,“徐阿姨,你说得对。老王局长的事是天明局长告诉我的,我跟他是好朋友。”
听到李天明的名号,徐阿姨这才释然:“我就说,怎么会有记者跑来看望老王,原来是天明那小家伙的朋友。”
听到义薄云天的李天明被徐阿姨称作“小家伙”,付夫心里一阵嬉笑,于是决定进入主题:“徐阿姨,老王局长他怎么样了?”
徐阿姨面色立即一沉:“医生说,他脑子里的淤血压迫了大脑组织,造成了深度昏迷。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醒过来,就算醒了,可能也成傻子了——可怜他一辈子都在抓贼,现在却……”
说着,徐阿姨眼里溢满了眼泪。
“这样啊,你也别太伤心了。”付夫转头充满怜悯地看了看老王,安慰了徐阿姨两句,又问道,“徐阿姨,老王局长是什么时候犯病的?”
徐阿姨揉了揉眼睛,轻声道:“一个星期前,对,从发病到今天正好七天。”
“七天?”付夫心里一动,急急问道,“发病前,老王局长有什么异常么?比如说,见到了什么人,或者接到了什么电话?”
徐阿姨又是一愣:“小家伙,你问这些做什么?”
面对这个问题,付夫犹豫片刻,决定摊牌:“徐阿姨,这个问题攸关一个年轻警察的清白!”
“一个警察的……清白?”徐阿姨的小眯缝眼慢慢瞪成了铜铃。
“对。如果你不信,可以问问天明局长。”付夫说着,又看了一眼双目紧闭的老王,用一种很肃穆的语气说,“那名警察是一个卧底——具体是什么卧底我不方便说。但请你相信,和那些老王局长希望宣传的部下一样,这个警察也是一个好孩子。”
听到这话,徐阿姨的双眉渐渐紧锁。
“老王病倒前一天,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啊……”她一边琢磨,一边用手继续揉捏着老王局长的手,“那天,老王像平常一样到局里上班。下午六点下班后,他和我到外面吃了我最喜欢的重庆江湖菜,然后就回家了……”
说到这里,她眼里忽然有光一闪:“对了,那天我们回家时,在门口捡到了一个东西……”
亲爱的文友们昨天付夫陪家里人过节去了,回到家已经比较晚了,就直接睡过去了,昨天没更新的今天补上,真是不好意思啊。在这里祝亲们端午节安康!
十六.
听到徐阿姨的话,付夫心里一阵激动。
“一个东西?”他急声问道。
徐阿姨点点头,又开始皱着眉,努力回忆那天的细节:“那天,我们吃了饭,坐电梯回到家门口时,我和老王同时看到——家里防盗门的把手上,被人塞了一张宣传单。”
“什么宣传单?”付夫一愣。
“就是推销老年保健品的宣传单。”徐阿姨笑笑,继续道,“当时我们都没在意。老王还念叨了句‘天天都有人上门推销,也不知道小区物管干什么吃的’,顺手就把那张宣传单给扯了下来。这时,他突然‘咦’了一声……”
那天夜里,就在老王局长用双手把宣传单揉成一团准备扔进垃圾桶时,他突然发现,宣传单另一面有一个软软的凸起物,好像夹着什么东西。
定睛一看,那竟然是一个被胶布贴在宣传单上的塑料包。
塑料包里,装着一些金色的粉末。而塑料包旁,还写着一行字:“叔,这是给邱天叔叔的特效药,一泡水就好。下个星期我有考试,先走了。”
看到塑料包和字条,老王局长面色一沉,立即抬头,急急朝周围张望起来。
除了他和妻子,楼道里空无一人。
“怎么了?”察觉到丈夫的异样,徐阿姨也凑了过来,一脸关切地问。
她也看到了丈夫手里的小包。
“这是啥子?”她问。
听到妻子的问题,老王局长瞬间恢复了平静的表情:“这是我一个远房侄子帮我找的偏方。”
“偏方?”徐阿姨乐了,“专治你急脾气和高血压的?”
“什么话?”老王局长打了个哈哈,“你知道省厅的邱天有脚气不?他看了不少医院都不见好,于是就托我到老家给找了个泡脚的偏方。”
闻言,徐阿姨也有些释然,掏出钥匙打开了家门。
推门进屋,徐阿姨又打趣道:“要泡脚,这也太少了点吧——邱天又不是三寸金莲……”
一边说,她一边笑眯眯地朝丈夫看去。
这一看,竟然把她惊得一愣。就见刚才还和颜悦色的老王局长,此时已经双眼血红。
“老头子,你怎么了?”徐阿姨以为丈夫高血压复发,急急扶住他问。
老王局长却答非所问:“不应该啊……他不应该这个时候……”
说到这里,他的话戛然而止。
徐阿姨正欲再问点什么,就见丈夫黑着脸来到冰箱前,一把拉开冰箱门,把塑料包放进了冷藏柜。
再转过头时,他脸上已经布满阴霾。
“老头子,你……”徐阿姨张口欲问,却发现老王局长突然抬起手,打断了她的话。
“明天一早,我就把东西给邱天送去。”他脸上重新恢复平静,又抬手看了看表,“哟呵,八点了,你今天不看电视剧啦?”
徐阿姨一听,像想起什么大事一样,急急奔到电视机前,抓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而老王局长,则默默转过身钻进了书房。
那天夜里,老王家书房的灯一直亮到第二天凌晨。
第二天一早,当徐阿姨起床时,她丈夫已经洗漱完毕。
“今天怎么这么早?”她有些惊异。
“今天局里事多,我先把东西给邱天送去……”老王局长说着,俯身准备从沙发上拿公文包。
却不想,就在弯腰的一瞬间,他突然面色一紧。
“啊!”老王局长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双手随即紧紧抱住头,整个身子也随之一斜,倒到了地上。
“老头子!”徐阿姨惊声叫着,急急奔到了丈夫身旁。
“邱天的……药!”说完这句话,老王局长就软软躺到了地上……
说到这里,徐阿姨眼圈一红,差点又掉下泪来。
盯着她充满痛苦的脸,付夫心里有些不忍,却又不得不问:“一个星期前,老王局长就是这样发病的?”
徐阿姨默默点了点头。
“那包脚气药现在哪里?给邱天了没?”他又问。
徐阿姨摇摇头,低声道:“还在我家冰箱里……老头子出了这样的事,谁还顾得上邱天的脚气啊。”
付夫“哦”了一声,两人随即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他心里忽然灵光一闪,又问道:“对了,徐阿姨,省厅的邱天和老王局长很要好么?他全名叫什么?是哪个部门的?”
“他大名叫吴猛,老王他们都爱叫他‘邱二’‘天棒’,后来叫顺口了,就索性叫他‘邱天’了。他们俩是警校同学。”徐阿姨继续揉搓着老王局长的手,漫不经心地说,“他的单位嘛,好像是省公安厅下辖的一个科研机构,那名字挺长挺拗口的,全名好像是叫‘毒物及麻醉品研究中心’……”
“‘麻醉品’?!”付夫一听,整个人“腾”地一下蹦了起来,“也就是说,邱天是一个研究毒品的专家?”
徐阿姨被付夫的举动吓了一大跳,有些惊恐地盯着这个年轻人,轻声道:“对啊,他可是全省全国都排得上名号的麻醉品研究专家——小伙子,你不是记者吗,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付夫挠了挠后脑勺,憨笑道:“公安系统内部涉及刑侦机密的消息,就算是我们也接触不到啊。”
说着,他站起身来,很认真地说:“徐阿姨,我相信老王局长一定会好起来的。我还有点急事,改天再来看望你们。”
对这个来去匆匆的年轻人,徐阿姨好像有些不舍,站起来准备送付夫到门口。
“徐阿姨留步。”付夫急急劝道,转身小跑着出了门。
一钻出住院部大楼,他就火急火燎地拨通了李天明的电话:“天明局长,请你立即派人到老王局长家跑一趟!”
“老王局长家?他家人都在医院呢?去他家做什么?”李天明有些发懵。
付夫一听就急了:“就是趁他家没人才好!我是让你派人去搜查!你以为你是去做客么?”
“搜查!?”李天明嚷嚷起来,“现任局长派人到前任局长家搜查?这要传出去我还怎么在公安系统混?付记者,你要是说不出个正当理由,这要求我还真不能答应!”
听到这话,付夫气得笑了出来。
他警惕地看了看周围,这才放低声音说道:“天明局长,昨天你不是跟我说,二爷贩毒集团丢了30克‘沐恩奈特’吗?我觉得,这些毒品很可能就在老王局长家的冰箱里……”
亲们都好啊,疯狂改稿子和校对中的付夫正在努力坚持不断更,哈哈哈。
十七.
6月10日上午10点39分,三喜市北江区建新路,双江省公安厅办公楼就像一块巨大的盾牌,俯瞰着人车熙攘的街道。
顺着滚滚车流,一辆出租车就像山溪里顺流而下的枫叶,轻盈地掠过栋栋高楼,又小心翼翼地停到了省公安厅门口。
付过车费,付夫从车上钻了出来。
“我找吴猛主任。”朝门卫晃了晃证件,他疾步奔进了办公楼。
一个小时前,他通过电话告知李天明,之前贩毒集团丢失的30克毒品很可能被郝帅偷偷交给了老王局长。因此,他希望李天明立即派人到王家“搜查”。
听了付夫的介绍,李天明深感事关重大,于是立即派遣缉毒队会同当地派出所民警强行进入王家。
按照付夫提供的线索,他们很快就在冰箱里找到了被保鲜膜密封在一个碗里的塑料包。
这个塑料包以及里面的金色粉末,被李天明亲自护送到省毒物和麻醉品研究中心。
得到消息后,付夫立即奔赴公安厅。
来到位于省厅大楼18层的研究中心会议室,付夫见到了李天明和一个长相俊朗的瘦高个男人。
此人约莫六十岁上下,皮肤白皙、鼻梁高挺,一副金边无框眼镜背后,布满鱼尾纹的双眼炯炯有神。
“付记者,你来啦。”看到付夫,李天明抬起大手朝眼镜老帅哥一指,“这位就是徐大姐跟你说的邱天——省公安厅毒物和麻醉品研究中心主任吴猛教授。当然,你也可以叫他邱教授。”
“邱教授好。”付夫立即挤出一个笑容,抬起双手朝吴达伸过去。
“你就是付记者?天明局长和杨局长他们可没少跟我提起你——你叫我邱天就行。”吴达很随和地笑了笑,伸出手和付夫握了握。
“邱天大哥,那小弟就不客气了啊。”付夫嘴很甜地应道,随即进入了正题,“对了,邱天大哥,刚才送来的样本你检测了没?”
“天明的朋友果然跟他一样,性子很急嘛。”邱天瞄了一眼身旁铁青着脸的李天明,回道,“天明送来的东西已经送到生化实验室了,现正在进行动物实验。”
“已经开始做活体实验了?好快……”付夫惊呼道。
“那当然,你不知道邱天是名专家么?”李天明忽然插了句话,随即一阵坏笑。
自己的口头禅被改编,付夫也并不介意,憨笑两声之后又问道:“哦?莫非邱天大哥察觉到什么了?”
“付记者还真是睿智啊。”邱天摸了摸后脑勺,夸赞了付夫一句,随即转头看了看会议室门外,又改用一种很严肃的语气说,“老王昏迷的前一天夜里,他打电话对我说过,他手里有一件新型病毒的样本需要我帮忙检测。‘907829’的事,刚才天明也已经跟我说了。想必他和这个样本存在某种关系……”
“‘907829’?”付夫一愣。
“那是郝帅的警号。”李天明凑到他耳旁低声道。
付夫“哦”了一声,又目不转睛地盯着邱天。
被别人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邱天好像并不介意。他继续很严肃地说道:“付记者应该也知道了,郝帅牺牲前,曾表现出异于常人的体能,还作出了袭警和食人等极端异常的行为。通过之前天明弟妹对他尸体的解剖,我们也已经了解到,他的身体出现了超大负荷运动造成的损伤,比如疲劳性损伤、大面积皮下毛细血管破裂和横纹肌溶解症等;然而,经解剖发现,郝帅体内并没有注射过任何常见毒品、其他麻醉品甚至是药品的证据……”
对邱天口若悬河的讲述,付夫频频点着头,深邃眸子里溢满希望:“邱天大哥,你跳过毒理检测的其他环节,直接把那些‘脚气药’送去做动物实验,就是想印证自己的某种猜测吧?”
“嗯。”邱天点点头,微笑着站起身来,来到会议室门口将门关上,又从墙角饮水机里取出一个纸杯,再朝纸杯里倒了些水,坐回到付夫和李天明身旁。
“付记者,抽烟不?”他掏出一盒烟憨笑道。
“这里可是会议室……”付夫有些惊异地转过头,看了一眼窗明几净的会议室。
“没事。”邱天掏出两根烟递给他和李天明,又给自己点燃一根,“门关上了,没人知道。”
说着,他掏出了打火机,帮二人点着了眼。
三个人沉默着吸了两口烟,付夫忍不住又发了问:“邱天大哥,那动物实验的结果什么时候能出来?”
“我就说你是急性子嘛。”邱天浅笑道,“天明把样本送过来才半个小时。你到之前,我刚对实验动物进行了注射,而且我们中心还没有专门的动物实验场地——要等样本起效,再怎么说也得个把小时吧?”
“注射……”付夫玩味着这个词,忽然“咦”了一声,就像猛地想起了什么。
“那张和样本一起被送到老王局长家门口的宣传单上,不就是说的‘用水一泡就好’么?”他低声自语道。
“这个我们也察觉到了。”一旁的李天明插话道,“因此,我们并没有对实验动物进行喂食和吸入实验,而是直接选择了静脉注射……就跟人吸毒一样。”
“二位高明。”付夫抓住机会巴结了一句,抬手深吸了一口烟,又有些惆怅地念叨道,“如果这都不能找到郝帅‘暴走’的原因,那后面再想深入调查就难了。”
闻言,李天明和邱天心领神会,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希望能行吧。”
沉默着吸了一会烟,邱天抬手看了看腕表。
“10点45了。”他双眼一亮,自言自语般念叨了一句,“刚才我们是10点整给实验对象注射样本的,‘沐恩奈特’应该差不多起效了……哼哼哼,去年我就听说,这种新型毒品在北美出现后,迅速风靡了美国和加拿大。现在,我终于有机会见识一下它引起的生物反应了。”
说着,他脸上浮出了一副极度饥渴的表情,一边搓手冷笑,一边站起身来,朝付夫和李天明招了招手:“二位,我们到生化实验室里看看吧。”
付夫和李天明急急起身,跟随邱天一起出了门。
研究中心的生化实验室位于大楼19层,占地面积超过1000平方米,专门用来对各种有毒物质和麻醉品进行药理检测,是在全国都数一数二的先进实验室。在实验室隔壁的更衣间,邱天领着付夫和李天明换上了天蓝色的连体无菌防护服,将无菌手术帽、防疫眼罩和口罩穿戴好,又换上了高统塑胶靴,这才鱼贯进入实验室。
“我勒个去,邱天,你这里还真是科幻啊——省厅的尖端研究部门,果然就是比我们这些山区来的土包子牛啊。”一钻进实验室大门,李天明就盯着随处可见的先进仪器大呼小叫起来。
“天明,你不是来参观的吧?”在前面领路的邱天闻声回头,防疫眼罩后的双眼透出笑意。
很快,三人穿过了整个实验室,来到位于实验室一角的“活体观察区”前。
十八.
所谓的“活体观察区”,就是一个被有机玻璃包围起来的小房间。这里占地面积三十平方米,专门用小白鼠、鱼甚至昆虫等实验动物来检测各种毒物和麻醉品的活体表现。
活体观察区外正站着一名检测人员。见邱天等人到来,这名检测人员立即凑过来汇报道:“吴主任,已经有症状了。”
邱天点点头,转头对付夫和李天明说:“之前被注射‘沐恩奈特’样品的小白鼠,就在那个无菌箱里。”
闻言,付夫和李天明齐齐朝观察区里看去。
这一看,付夫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就见有机玻璃内,距三人约半米远的位置上,立着一张长约两米、宽约一米的试验台。
台上,一个硕大的无菌箱占据其上。
箱子里,一小片塑料板将两只双眼血红的小白鼠隔开,各自趴在一堆锯末之间。两只耗子身上连接着一些微型电极,用来对它们的生命体征进行即时监测。
从外表上看,两只耗子都一动不动,唯一可以证明它们是活物的,只有观察区外不断闪烁的心电仪。
盯着无菌箱里的耗子,邱天向两人介绍道:“实验对象甲,就是左边个子较大那只,它接受的是0.03毫克样本溶液微量注射;实验对象已,就是右边个子较小那只,它接受的是3毫克样本溶液的过量注射——按照体积比例来计算,它的注射量相当于一个人一次吸食半斤海洛因。”
说着,他的目光转向一旁的检测员,低低声问道:“目前实验对象有什么症状?”
那名研究员立即举起手里的记录板,口若悬河地汇报道:“目前,对象甲和对象乙都表现出心跳加速、血压升高、浑身颤抖等症状,不同的是,对象甲身体活动频率减少,动作缓慢,疑似出现了兴奋性昏厥;对象乙则呈现肢体僵硬和双眼充血症状……当然,因为这些耗子的眼睛本来就是红色的,因此并不是很好辨认……”
“两者没有出现差异体征?”邱天又问。
“暂时没有。”研究员摇头道。
邱天点点头,随即皱起了双眉:“微量和过量注射毒品必然会产生差异体征,到现在都还没出现,很可能是观察时间还不够。”
言罢,他转头对付夫和李天明说:“等会再来吧,我们出去抽根烟。”
“这老头,烟瘾还不小呢——还是毒物专家呢,不知道烟也是毒品么?”李天明低声嘟哝了一句,却没有表示异议。
付夫皱眉盯着观察区里的小白鼠,心里若有所思,却什么也没说。
见两人没有反对,邱天憨笑着朝实验室外走去。
却不想,三人刚走出去八九米,就听到防护服的对讲机里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喊:“吴主任,来了!”
喊声一起,邱天立即朝观察区一路狂奔。
“什么来了?”李天明嚷嚷了一句。
“耗子!”付夫大吼了一句,也紧跟邱天飞奔起来。
闻言,李天明恍然大悟,庞大的身躯也瞬间化作了一道闪电。
三人回到观察区的时候,之前那个研究员已经从小凳子上蹦了起来,防疫目镜后的双眼熠熠生辉。
“怎么了?”邱天奔到近前,急声问道。
那个研究员好像正处在巨大的震惊之中。就见他并没有在对讲机里回答什么,而是慢慢抬起颤抖的手臂,朝有机玻璃后的无菌箱一指。
不等他回答,邱天也已经朝观察区看去。
他随即也愣住了。
略略落后的付夫和李天明奔到近前,见这二人的表情,也不禁顺着他们的目光朝观察区看去。
就见无菌箱里,原本一动不动的两只耗子,现在竟然相互缠斗在了一起。
编号为“甲”的小白鼠,这时正面朝上躺在锯末堆里,不断疯狂地左右摆动着头颅,四只细弱的爪子因为剧痛而紧紧绷直。
而在它面前,编号为“乙”的小白鼠正把头埋在同类的胸部,同时不断朝前怂动着自己的身体,洁白的头颅已经染满了鲜血。随着它的每一次怂动,大量鲜血就会从“甲”的胸部喷涌而出。
“‘乙’在吃同类!”紧盯着无菌箱里发生的一切,邱天的声音开始颤抖。
二三十秒之后,已经浑身染满鲜血的“甲”一阵抽搐,头旋即朝左一斜,不再动弹了。
而“乙”好像也吃饱喝足,慢悠悠地转过身来。
当它的头部从“甲”的身体前挪开时,观察区外的人们看到了惊心动魄的一幕——在“甲”逐渐僵硬的身体前,赫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那是被‘乙’咬出来的……”那个年轻研究员低声自言自语,大颗大颗的冷汗从手术帽边缘沿着发髻淌下。
而付夫和李天明,更是被惊得瞠目结舌。
“这两只耗子怎么……自相残杀起来啦?”李天明瞪着一双虎目,求助般地拉了拉付夫的胳膊。
付夫却答非所问。就见他就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急急转头拉住邱天:“邱天大哥,你快看箱子里的隔板!刚才这两只耗子不是被隔开的么?”
闻言,沉浸于耗子内战中的邱天浑身一抖,急急将目光移到无菌箱中间。
在那里,原本横在两只小白鼠中间的隔板已经破碎,像是被一阵大力强行冲破的。
见势,邱天转过头朝身旁的研究员吼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那个研究员被吓了一跳,颤声说道:“刚才……刚才原本趴在地上发抖的‘乙’突然跳了起来,朝周围抬头猛吸鼻子,好像是在空气里嗅着什么。然后它、它、它就朝隔板冲了过去,一头就把隔板给撞断了!然后……然后你们都看见了!”
听到研究员的话,付夫心里一抖。他急急将目光移到邱天身上。就见邱天双拳紧握,目镜后的双眼正放射出炽热的光。
“吞食同类,嗜血欲望,远超正常范围的体力和速度……邱天大哥,你是不是也想到了?!”付夫对着对讲机大喊。
“我想到了!”他听到了邱天颤抖的声音,“‘沐恩奈特’的真身……原来是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