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狐,狐事,我家乡关于狐仙的真实故事。

  青瓦白墙,雕梁画栋,朱红栏杆,廊腰缦回,檐牙高啄。
  任谁也想不到,有这么一大片建筑会藏人迹罕至的深山幽谷里,谷口两山对峙,中余一线,却有一条急流奔涌而下,出谷口不到十丈,便跌下悬崖,成了一条碎琼散玉飞溅的瀑布。瀑声如雷,飞流真下,注入下边的一汪深潭。
  山谷三面壁立,只余水流而出的东边于外面相通,却又不能行舟,俨然是一片绝地,可绝地当中却偏偏又有那么大一处楼阁殿堂座落在修篁绿树之中。
  可那里边住的人又缘何而来,怎样出谷。
  山壁如刀削斧劈,壁立千仞,瞧着都眼晕。别说樵夫药翁,就是猿猴也难攀爬。能进出的,也只有乘风飞舞的仙人了。
  一条小河,环绕亭台楼阁,如绿色丝带,潺潺而流。河边有一座亭子,半边掩映在几丛绿竹里,亭子里的石桌上,置一架古琴。古琴通体黑色,隐泛幽绿,漆面密布流水纹。一位女子,坐在桌前,白衣轻柔,白的耀眼,好似北方秋季时湛蓝天空中飘的那种一丝一缕的白云的白,仿佛上面有光晕流转,被微风一吹,翩然似欲乘风飞去。女子面容清淡,如远处山峰顶上终年不化的积雪,大热的夏天,瞅上一眼,让人觉的心里一静,好象暑气也减了几分。
  女子将吹到脸上的长发往后一拂,用根丝带系上。左手微触琴弦,右手托,擘,抹,挑……,一阵琴音如水流出,清脆高远,轻盈活泼。亭子栏杆上斜倚着的青衣小丫头,坐在石凳上,闭着眼,两条腿无聊的悠来荡去。听着琴声,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远处的山村,在东山顶上疯跑,在村头的陷阱里抓狼,在小蛇的庙里混吃混喝……,小丫头嘴角弯起了两个好看的弧。
  琴音一变,婉转凄清,圆润细腻,好象一女子在娓娓而谈,诉说心事。
  小丫头青青忽的想起了娘刚被抓走时,任人欺凌的日子,想起了东山顶上的火光,想起了大年夜时,和主人在王宗大哥院子里,仙儿落寞的样子。青青低叹一声,眯着的眼角有些湿了。
  "仙儿妹子好有雅兴啊,是不是又想谁了呢。″一个青衫少年从竹子上飘了下来,少年修眉凤目,脸颊容长,俊逸无比,不过,目光闪烁,隐隐透出几分阴狠。
  琴声一顿,复又响起,仙儿一言不发。
  “知道你瞧不上我胡云飞,当然,我瞧你也不大顺眼,不过,既然你爹将你许给了我家,我偏要看看,你能怎样。虽然我喜欢火辣辣的妹子,尝一口辣的冒汗。你冷的跟个冰块似的,不对胃口,我还就不放手了。你早晚是我的妻子,你不是以修炼为借口,往后拖婚期吗?我等你,我等的起。那个蝼蚁似的凡人,我也懒的动手,玫儿想去玩,就玩吧。五六十年,对我来说,弹指间而已。而那个男人,可能是黄土一抔喽。哈哈,想想都开心。″男人开怀大笑,青衫后面,忽地冒出七根雪白长尾。"五六十年,胡云飞没准又能修出一尾了。″
  仙儿眸子清亮,面无表情,依然弹琴如故。白衣无风自动,背后霎时长尾飘扬,七根长尾,洁白柔顺,第七根尾巴边上,俨然又长出一根一条一尺多长的小尾。
  胡云飞脸色一变,"果然是千年一出的天才,不过,终归是要度九尾天劫的,没有我家法宝,谁又能度得过去。这你知道吧,媳妇儿?″
  仙儿风淡云清,双手抚琴,只是,琴声有几分激越。
  胡云飞自觉无趣,怪笑几声,拔地而起,在竹林上踏了一下,向崖顶飘去。
  亭子里,只剩下如雪白衣和悠远如天籁的琴音。
  爷爷和王义走进梁丰屋里,胡玫儿把纸人放在炕上,自己悠闲的坐在坑边。梁丰正焦急的在地下走来走去,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看见爷爷他俩进来,才放松下来。
  "王先生,外边的事儿……?″梁丰问。
  "没事了,几个不成气候的小妖怪,被我们收拾了。″王义抢先说到。
  "那,……。″梁丰嗫嚅。
  "好吧,马上把你媳妇儿请出来,不过,你一定要听我们的。″爷爷一脸郑重之色。
  梁丰点头答应。
  爷爷把放在炕上的纸人搬下来,放在凳子上。然后把写有梁丰生辰八字沾了他的血的黄纸拿出来点燃,片刻,纸燃成灰,爷爷把灰放进一个碗里,倒上点酒,调成糊状,再把灰糊糊抹在纸人身上。抹好后,摸出一张符,贴在纸人后脑勺上。
  随着爷爷念的咒语及手势,纸人身上有一层气晕流转。粱丰瞪大了眼晴,下巴都快要掉到地上了。爷爷最后一句咒语念完,又一个活生生的梁丰,坐在凳子上。
  爷爷拉着目瞪囗呆的梁丰,走进西边的屋子,胡玫儿随后跟了进去,把门关上。山村的隔断都是窗台下边一截石墙,窗台上边用木头做好窗框,再糊上几层麻纸。爷爷在麻纸上弄了几个小洞,挥手让梁丰过来,三个人趴在窗台上,透过窗纸的小洞看着东屋子纸糊的梁丰。
  王义站在院子正中,掏出那个黑色袋子,嘴里念念有词。解开系在袋口的绳子后,一阵阴冷的风从袋口吹出,几片光点从袋子里飞了出来,落在王义眼前。霎时,变成了一个轻飘飘的,纸片一样的女子。女子伸胳膊蹬腿,一转眼,变得和常人无异,只是身体飘乎不定,好象一阵风就能吹走。女人对着王义盈盈一拜,从紧闭的门缝中挤进了屋里。“何苦呢,这是,唉!″王义望着女子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女子刚飘进屋,梁丰的眼立马直了。刚一张嘴,被爷爷一把捂住。女子飘进东头屋子,见到坐在凳子上的纸人梁丰,脚下被什么一绊,一跤跌在地上,紧爬几步,抱住假梁丰大腿,把头埋在他膝盖上,低声呜咽。梁丰死命掰开爷爷手指,想要开门冲出去。
  "冤孽呀!"爷爷摇头。
  “蠢猪。教也教不来。″胡玫儿轻啐一声,对着梁丰吹了一口气,梁丰扶着门框,软软倒在地上。
  梁丰睁开眼时,觉得有点头晕。扭了扭脖子,看看身边的爷爷,爷爷一把拉过他,趴在窗台上,对着窗纸上的小洞向外瞅。粱丰这才明白过味来,自已正在看着假人和死去的媳妇儿。
  女人趴在纸人的膝盖上呜呜干号,却没有一滴眼泪流出。号了半天,站起身来,伸手指着纸人,手上指甲瞬间伸出老长。
  "你个挨千刀的,狼不嗑的东西。老娘不过上辈子骗了你点钱,你个穷傻鬼,就想不开上吊了。不就是一点银子吗,没了再挣,你至于上吊吗。害得老娘为了还债,这辈子跟你吃苦受罪,还了你一儿一女。为了你,老娘连命也搭上了,还被妖怪迷了心窍,上吊自杀。还得天天挨打挨骂,还得陪妖怪睡觉。这还不够吗?你他娘的还纠缠不放吗,你还要怎样,我还清你啦,我也受够啦。″女人厉声尖叫,越说声音越大,眼睛血红,舌头伸的老长,头发根根乍起,血从眼晴,鼻子,嘴里,一滴滴的滴了下来。
  屋里的蜡烛陡然变成绿色,满屋阴风惨惨。
  女人忽地伸出双手,抓住纸人脑袋,咔嚓一下扭掉,扔在地下踩的稀烂。
  ″叫你纠缠不休,叫你没完没了。嘿嘿嘿,哈哈。″女人一边踩一边狂笑。
  梁丰双眼一翻,面条似的顺着窗台出溜下来,晕了。
  各位兄弟姐妹,晚安,做个好梦
  纸人的头己经烂的不能再烂,女人仍然觉得不解气,双手抓住纸人身子,"嘶啦″一声,一撕两半,扔在地上,用脚死命的踏着。
  “行啦,你入戏太深了吧。″爷爷轻咳一声,"已经把梁丰吓死了。″
  "胆小鬼,这么不禁吓。″女人忽然展颜一笑。
  "你疯了似的凶神恶煞的样子,谁不害怕?"爷爷边说边开门走出院子。
  院子正中,王义负手而立。不知何时,竟然变天了。满天阴云密布。远处的天空中,不时有一道刺眼的亮光闪过天空,将黑云撕裂。而后,便是一阵隐隐的雷声。一阵阵潮湿的,隐含水气的凉风从天边刮了过来。
  摇曳的烛火从大开的屋门照进院中,王义身边三四步远的地方,站着一个女人。面容清秀,满脸悲伤,俨然,又是一个王秀媳妇。
  屋里出来的女人拉着院子里女人的手在地上转了几圈,问道,"你俩知道哪个是真的?″
  王义盯着天边的闪电,没有回头。
  "无聊!″爷爷淡谈的回了一句。
  "真没意思,和两根木头在一起。″其中一个女子轻啐一口。身形象兑皮似的,从头往下依次变幻,片刻,变成了一个精灵古怪的绿衣小丫头。
  "你说说你,″胡玫儿指着梁丰媳妇儿,“说的好好的,让你凶一点凶一点,可你倒好,抱着纸人的腿哭去了,演个戏吧,差点让你搞砸了。″
  "谢谢你,胡小姐。″梁丰媳妇儿低着头,双肩不停的抽动,虽然鬼没有眼泪,可依然不停的用手擦着眼角。
  "俺们结婚这些个年,孩子他爹就没对我发过一回脾气,没说过一句重话,家里有点稀罕东西,他一口都不吃,孩子吃的时候他还一个劲儿的跟他们唠叨,给你娘留点,给你娘留点,你娘下地干活儿,回家做饭,不容易。有一年冬天,俺心口绞疼,医生给了个偏方,大冬天的,刚下完雪,他去山上给俺寻药材。冬天草都枯了,药材不好认,他就用手把雪乎拉过,爬地上一片山林一片山林的找,要不是几个打猎的碰下他,把冻僵的他抬回来,他早死了。抬回俺家的时候,他还是那个趴着的姿势,手里紧紧抓着一根草药,脸上竟然在笑。等他醒过来的第一句话就是,香儿,俺给你找着药啦。″女人蹲在地上,头埋在膝盖上,泣不成声。“今儿个,是俺这一世,最后一次见他了,我凶,我凶不起来呀。就算有来世,再见面时,他还认的我吗?″女人放声大哭。
  "唉……。″王义望着漆黑的天空,轻叹一声。
  胡玫儿低下头,若有所思。
  一阵风吹过,大概迷了爷爷的眼睛,他伸手揉了又揉。
  "喔喔……喔……。″雷声中,响起了一阵鸡鸣。
  "好了,时候不早了,上路吧,姑娘。″王义瞅瞅蹲在地下的女子,有几分不忍地说道。
  女人用袖子抹抹脸,站起身来,脸上一片毅然之色。
  "道长,王先生,胡小妹子,我不走啦!″
  "你说啥?"爷爷和胡玫异口同声,王义一脸诧异。
  "我不走啦!"女人更加斩钉截铁。"我要留在他们父子三人身边,哪怕每天只看一眼。俺家男人老实,有人欺负他们,我给他们撑腰。哪怕化成厉鬼,哪怕魂飞魄散,俺毫无怨言。″
  "唉,人鬼殊途,你知道的。″王义摇头。
  “那不行啊!″爷爷说道,"你这样做,天长日久,梁丰肯定觉察出来,现在他的样子,你也见到了,你还想让他这样下去?况且,孩子还小,整天接触你身上的阴气,天长日久,会生病、折寿。你愿意么?″
  女人默默无语,脸上一片黯然。轻飘飘的飘进屋里,搂着昏迷的梁丰,伸手在他脸上轻轻抚摸,"瘦多啦,都皮包骨头啦,白头发也这么多根了。你个傻子,这辈子跟了你,我知足了。以后没人照顾你,千万別喝那么多酒了。还有,下辈子,记得娶我……。″女人头扎在梁丰怀里,终于止不住嚎啕大哭。
  又一阵鸡鸣传来,王义摇摇头,对女人轻声说道,"该走了,起来吧。″
  “道长,我不想走,我真的不想走。"女人紧紧抓着梁丰的手。"我不靠近他们,我只是在夜里,远远的看他们一眼,我就知足了,哪天魂飞魄散了,我也认了。″
  "不行啊,象刺猬精那样的东西,很多啊,你被抓住,他们会做法让你丧失本性的去害人的。胡玫儿好不容易演了一出戏,有可能让梁丰重新振做起来,你不想功亏一聩吧。"王义说道。
  女人不说话,慢慢站起身来。昏迷中的梁丰似有感应,眼角涌出几滴泪珠。女人用手擦了擦,却象清风吹过一样,手拂过脸,泪珠却没有动。
  王义口中念念有词,解开黑布口袋,又有几个女人从袋口飘出,对着王义躬身下拜。
  爷爷掏出一张符纸点燃,默念咒语。
  一黑一白两个身影从院门飘进,对着院里的女鬼招手,几个女鬼排成一排,跟在他们身后向院外飘去。排在最后的女人一步一回头,跳出院门时大叫,"孩子他爹,阳寿尽了时,记得到那边去找我,我不会投胎的。″话刚说完,被那个白色身影一拉,消失在无边黑暗之中。
  一声炸雷,大雨倾盆而下,象一些人的满腹心事,突然爆发。
  屋檐,开始滴水,初时,是一滴一滴的,片刻,便连成一线,檐头,好象挂了一张水珠串的帘子。是某些伤心离人的眼泪吗?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爷爷站在檐下,喃喃自语,檐下溅起的水珠,将布鞋和裤腿儿湿了个透,也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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