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帝记》鲜于冶銋原创长篇:天下巨变时,那些人经历的波澜诡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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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
  一艘陈旧的渔船上,两扇孔隙豁大的木门下,在被掏空扩大的底仓里,正有百十双饥渴焦虑的眼睛在向上看着。
  过午的日头毒辣无比,虽然天已渐凉,但底舱里仍闷热难当。
  热气混合着浓重的骚臭气、酸腐气充斥其中,在拥挤如闷罐的空间里难以流动,令人极度压抑窒息。
  底仓低矮,成人根本无法直立身躯,只能蹲坐着。
  更因为空间狭小,也没法躺着,所有人都如受刑般挤坐在一起。
  长久的颠簸恐慌已让人精神麻痹,几乎所有人都是默不做声,麻木的眼光中隐隐露出些许渴望。
  而在舱门前的人则尽量地靠近门板空隙,贪婪地吸吮新鲜的空气,眼光激切地望着天空。
  这时挤挤插插的人群慢慢动了起来,几条人影佝偻着挤出人隙向舱门靠近。
  领头的人边蹭边道:“各位大哥大姐,行行好,让我这孩儿过去透口气!”
  人们虽然嫌恶,但多数还是给闪出了个缝隙。
  那人边挤边轻声招呼后面三人跟上,嘴里不断地客气。
  这时最后一人突然叫道:“谁呀,弄啥咧?”声音尖细竟是个女声。
  “哪个臭不要脸的捏俺腚嘞?”她回身环视四周。
  这时旁边有人叫了起来:“沃薛这船上咋上来个河南娘们?”紧接着旁边就有人跟着起哄。
  为首之人忙把中间两个小孩往前一推,自己则蹲爬到女人身边伸手就是一巴掌道:“败家娘们,叫你别说话了!”
  而后他向周围人抱歉道:“俺这女人小时在河南姥姥家呆过几天,她可是俺们正宗的山东媳妇!”
  说完他又点头向众人赔笑,拽着女人向孩子那边靠拢。

  等这一家人重聚到一起,此时离舱门近了不少,感觉空气也好了不少。
  男人才在女人耳边小声道:“妮儿她娘,告诉你了别说话,忍忍就上去了!”
  “不知哪个鳖孙儿掐俺屁股,还不能说咋了?”女人愤愤不平。
  “那也得忍!都说了,这闯关东的都是直隶山东人,不待见俺河南的!”
  “别出声,等出去就好了!”
  “早知道闯关东要受这憋罪,俺就带着妮儿,蛋儿在家了!”女人接着埋怨。
  “在家饿死咋招呢?”男人接着劝。
  “再忍忍,等上了岸船老大给找个工,说是挖矿的,养活一家人都够了。”
  “不是说有地种吗?”
  “蠢女子!那不得等做工还了船钱再攒点才能买地!”
  “别攥头了,八十一难都过了,还差最后几个头了?等熬上个两年啥都有了!”

  (十)
  这时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弱弱响起:“爹,俺饿!”
  自从渔船将进渤海之前,众人都被撵下了底仓。
  三天了只给扔下了几桶鱼粥、一些粗面饼子,这么多人早就饿得头晕眼花,更别提小孩儿了。
  “妮儿乖,一会儿就上去了!”男人安慰着。
  看着女孩破衣烂衫、蓬头垢面的样子,他也心酸。
  但但凡家里还有个活路,谁背井离乡出来闯呢?
  男人姓刘,之前老娘病重,为了伺候她耽误了两年。
  直到去年早闯关东的同村戆头把家人都接到了关东,他才动了这心思。
  直到今年葬了老娘,他才想着往关外闯闯。本
  来他也想先过去,再接上家人。
  但为了给娘治病,家里已经赤贫如洗,他要是不在了,那娘仨就得饿死。
  仗着认识组织的一位船头,他偷偷地带着老婆孩子一块上船,一起奔赴传说中的富饶之地。
  为此他把家里仅有的一亩地给卖了,还签了下矿做工的死约才能上路。
  路上未免招摇,两个孩子都没让上过甲板。
  每日过得暗无天日,饥肠辘辘,俩孩子已经折腾地像比叫饭花子还惨的两个小鬼一般。
  他叹口气,正要四下踅摸有没有剩下的饼屑时,舱里却骚动了起来。
  由于船停时间过久,有过经验的就知道已经靠了岸。
  但如此长时间还不让上去,有人就呆不住了。
  两个赤膊大汉挤到了舱门前叫道:“船老大!里面呆着都快憋死了!放我们出去透口气吧!”
  他们这一喊,很多人也跟着躁动起来,使得本就闷罐般底仓变得更加灼热难耐。
  船上的渔夫听见了躁动,走过来猛踢几下门板道:“你们这些混账不要命了?大白天出去被官兵发现一个都别想活!”
  “况且我们还要等落潮时‘海中桥’出现才能过去,现在找死呀!”不少人听到都蔫了。
  可一个赤膊大汉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接着叫道:“那让我们出去透口气总行吧?”
  “不行!被发现怎么办?老实在下面呆着!”
  那两个大汉一使眼色,一左一右开始摇动起舱门来。
  他们边摇边喊:“我们要出去,再不就要死人了!”
  “快松手!又不是没见过死人,来时都抛海里十来个了,你们再……”
  这时有一个船工过来帮忙压着,一时间舱内舱外互相叫喊喝骂起来。
  那一家四口显然是老实的,男人女人在两端罩着唯恐人群大乱挤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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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
  这当口就听‘咯嘣’一声,一侧的门轴已被晃断。
  一扇舱门板被顶开,连着锁在一起的另一块门板被掀到了一边。
  两个大汉瞬时从舱里跃了出来,两个船工一看不好,都抄起棒子披头就打。
  这二人显然是皮糙肉厚根本不当回事,反而仰着头猛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这才向前边看去。
  一看之下他们却惊喜地大叫着:“‘海中桥’出来了!我们能上岸了!”
  这‘海中桥’又叫‘天桥’,就是离岸小岛和海岸线之间连接的一条砂石路。
  涨潮时被海水淹没,落潮时完全显现,人可步行通过。
  本来这‘天桥’随潮汐,一天出现两次,一次在白天一次在后半夜。
  这停着的三艘船,本来就是要等到半夜才放人出去的。
  可这次来早了,就直接停在岛边等着,没成想被几个刁民看见了白天出现的这次。
  这时已陆续有人不顾船工的棍棒探身出舱,眼见着踏海就可以到达梦寐以求的关东大地了,都是激动至极。

  这时他们哪里还管得了许多,都一哄而上跳下船向天桥蹚水而去。
  等船老大和所有船工赶到时,已经有二十来个都下了船。
  船老大当时就急了,这些壮劳力都是要卖给矿上做劳工补偿船费的,人跑了还得了?马上招呼其他船上的人去追赶。
  可是这时其它两艘船上的舱底人也都听到了骚乱,有些壮勇的也纷纷涌出船舱,跟着前人奋不顾身地跳水向天桥涌去。
  一时间已有数十人都扎到了海里涌向了‘天桥’,群情之激动已经不能用棍棒阻挡了。
  可船工们还在船老大的指挥下纷纷下船去拦人,众人都挤揉在一起。
  而更多人继续从舱里爬了出来,场面已经完全失控。
  舱外是一片大乱,可刘家四口还老老实实地窝在舱里,直到身边除了在路上生病的都没别人了。
  再听听外面的动静都远了,男人才胆颤心惊地将老婆孩子顶出了舱。
  到了外面一看,不远处的‘天桥’上已经涌动着数百人,都如脱缰野马般向着岸边奔跑。

  (十二)
  男人看了看那娘仨,看着女人渴望的眼神,孩子兴奋的脸颊,他咬紧了牙关道:“俺们也赶紧跑吧!”
  一行四人便先后下水向‘天桥’去渡过去。
  这里虽在海岛岸边,可水也足有齐胸深了。
  他和女人一人一个让孩子跨上脖颈,向天桥方向深一脚浅一脚蹚去。
  这一段他们走着只觉得海水仿佛越来越深,将近到了天桥边,海水都快漫过了脖子,微浪涌动咸涩的水还不时打进嘴里。
  直到他们连滚打爬上了天桥,却发现本来看过去平平干干的砂石路此时海水已经慢慢浸了上来。
  原本宽阔的路面已然收窄,在天桥边脚已经被淹了进去。

  男人一看不好,叫上女人拉起孩子就跑,而两个小孩赤着脚在嶙峋的路面上能跑多快呢?
  只能是拖三下走一步,速度远远慢于前面的人。
  而海水却以双目可见的速度上涨着,只一阵水就淹到了他们的小腿。
  男人一看不好,忙一左一右抱起两个孩子加速奔跑。
  眼见着早下船的此时都上岸一段距离了,他心中十分懊悔,怎么刚才没想着跟人众一起下船呢?
  就在这时忽听前面岸上马蹄声响起,岸边的树林里分左右突然杀出两路骑马官。
  ,他们举着明晃晃的马刀,追上在岸边狂奔的人就是一刀,一时间惨叫声不绝于耳。
  人群开始四散奔逃,而虚弱地两条腿又哪里跑得过官马呢?不少人被追上就挨了一刀倒地。
  看着远处的惨象,男人不禁停住了脚步,抱着孩子愣愣地站在那里,再也不敢向那距离仅有不到一里的岸边去了。
  他的一颗心腾腾乱跳,从没听说闯关东要被官兵老爷们砍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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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
  岸上的骑兵虽然只有几十人,但仗着马快刀利,只一阵风间就放倒了十数个。
  而跑在最前面的将将接近树林的人等,不是被马快的骑兵圈了回来,就是在仓皇逃路间被砍倒,岸上立刻惊号声群起。
  而有些骑兵此时便放下马刀,抽弓搭箭,一箭箭地射倒已经跑远的贫民,刹时又有十几人陈尸于地。
  这时三条船的船老大也都跑到了岸上,他们本来是要把逃走的给追回来,见此情景,顿时大惊。
  船老大跪倒于地举高双手大叫道:“官老爷们,手下留情呐!这都是手无寸铁的饥民啊!”
  一个一直驻马站立四下观瞧的官兵,听闻此言双眼露出冷酷的杀气,慢慢策马踱到跪着的船老大跟前,冷笑着看着他。
  船老大还以为来了个当官的肯听他解释,忙磕头道:“官老爷,我们这是走投无路了才逼不得已到盛京地界的!”
  “这可都是良民呐,是甘愿到这关外做牛做马换得活命的!”
  “您可叫各位老爷们行行好吧!饶我们一命吧!”
  那军官冷哼道:“良民?朝廷早有祖制,汉人不得入关外,你们都不知道吗?”
  船老大眼珠乱转,突然磕头道:“官爷,我可是跟北镇蔡七爷约定好的,这些人都是送到他矿上做工的!”
  “您就行行好,等他们交接的人一到,定然少不了给各位军爷们的孝敬!”说罢又磕头如捣蒜。
  周围人众见这边只是说话,而这军官身后几人也并未动刀砍杀。
  他们都向这边聚拢过来,纷纷跪倒,有苦求的、有长跪的、也有痛哭的,但都是乞求对方能绕过自己的性命。
  可这为首的军官仿似石人般不为所动,只是继续冷冷地扫视着这群形同乞丐的贫民。
  这时离得稍远些的一个船老大,看这边暂时没人动手杀人,趁这个空档,他跪着边扫视四周身体边向后退着。
  而有几个眼尖脑活的也学着他的样子,尽量避开官兵的视线倒爬着向海中退去。
  此时远处的骑兵,也陆陆续续地把跑分散的难民给圈了回来,。
  个沙滩上除了尸体和倒地不起的伤者外,几乎都被慢慢地向中间圈聚在一起。
  后来的见此情景,哪敢怠慢,都是纷纷跪下磕头求饶,瞬时整个海岸上哭求声一片。

  (十四)
  还在快要被上涨的海水整个覆盖的通路上,胆裂心惊的刘家四口见到官兵不再杀人了,心下又泛起了嘀咕。
  本来男人见到岸上一片屠戮,便不敢前行,身后的妻子便催促着他带着孩子回到船上。
  而他更是犹豫不定:回去?费尽千辛万苦才到了这儿,眼看就踏上生路的彼岸了,就这么回去了?
  且不说船还开不开得回去,就算到了家,地也卖了,房也没了,怎么活着?
  而见到岸上官兵停了手,似乎还在听着解释,他心思活份了,说不准上岸还真有条出路呢?
  于是他抱起孩子,叫着不情愿地妻子,拼命地蹚着水向岸边跑去。
  海水还在继续上涨,离岸边只有几十丈远时,海水已然没腰。
  但距离如此之近,他有把握把妻儿都带上岸,可这时岸边的一幕再次把他惊得是顿若石雕。

  岸上的官兵把流民都聚齐了,那为首的军官就开始点人。
  那些身强力壮的,年轻灵活的都被点出来单独跪在一边,一时间人群就少了几十个。
  而剩下的人众还是不明就里,只是一味地跪着求饶。
  而最先开口的船老大看这一幕,已经觉察出什么不对,眼神愈加惊恐。
  他身体不由自主地打颤,身体也慢慢地向后开始蹭着。
  为首军官却冷笑道:“大胆贼民!竟敢偷运流民到关外来贩卖,其罪当死!”
  说罢一把抽出马刀,提马向前一冲,一刀就把船老大劈倒在地。
  而其余的骑兵,除留下几人看守挑出的青壮外,其余人仿佛得令般齐齐地举刀向余下人等砍去。
  转眼间海岸上又多了十几具尸首。而那些之前就一直做着后退准备的,此时是翻身而起,纷纷向海中扑去。
  刘家男人眼见屠戮又起,又吓得走不动了,抱着孩子愣在那。
  此时海水已漫到身后的女人的胸口,她叫道:“孩他爹,前还是后,快定呐,要不就淹死了。”
  男人想上岸但见到死生难料,真是不敢?
  可是回头或留在这儿,他们都不会水,那还不得淹死。
  左右犹豫了半晌,一咬牙拼了!叫了一声就继续向岸边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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