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帝记》鲜于冶銋原创长篇:天下巨变时,那些人经历的波澜诡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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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这老者姓陈,名东轩,本是福建曾厝垵人氏,祖上也曾有人中过举人,所以便诗书传家,渔耕为计,过得倒也闲静。
  但鸦片战争后,他家那带就成了军事要冲,战火不断,家中也没了宁静。而过往的渔港也不时有军舰往来,常有炮火,更是营生艰难。
  可日子虽没了富足,倒也紧巴巴地过了下来。直到第二次鸦片战争之后,欧洲各国都可以在厦门通商兴工,像陈家这样传统的渔耕人家也就更艰难起来。
  直到一次一队俄国商人看上了他家的宅地,要强行收购,陈家人自是不肯悖祖舍业,便坚决不从,直接告上了衙门。
  此地的县官儿哪里愿意开罪洋人,况且和洋人勾结还落下不少好处,所以陈家直接告败,丢了阴阳祖宅,没了生计田产,被迫流落到亲戚家。
  可惜那亲戚情况也如出一辙,朝不保夕,所以长辈们一合计,听说不少流离失所的乡族已全家跑去南洋谋生,据说有的活的还不错,颇有家财。
  于是陈东轩的父辈们就带着家小历尽艰辛,终于在印度尼西亚扎下了脚跟,那一年他二十二岁。
  到了南洋后,凭借着华人一贯的吃苦耐劳本性,加上先辈的经商头脑,十来年间,他们竟成了殷实的商人。
  而后印尼的橡胶业兴起,陈东轩接掌了家业后就果断开厂在巴东经营了大片橡胶园,生意也蒸蒸日上。
  但是正是这些凭借自身的勤勉和聪颖的华人,家业财富的日益壮大也为他们埋下了祸端,而这祸种就是当地的土著印尼人。
  华人刚去时一穷二白,一无所有,当地土著虽说不上喜欢,但也不至于欺压。虽有些小奸小科,但华人一贯忍让,倒也相安无大事。
  再加上华人生意做大了,还要向他们买地租地,很对土人也就直接从野人做上了地主,所以华人的橡胶园开到了上千顷,而华人都是当地的首冲大富,当地的土著靠着地租过上了不劳而获的生活。
  直到鸦片和赌博如瘟疫般蔓延开来,当地人开始入不敷出,变卖田地,而华人都深知鸦片之害,在华人区一律禁绝。失去了地租收入的当地人只得向华人讨生活,此时华人的橡胶园开得风生水起,急需大量劳力,所以就开始招募当地人做胶农。
  本来双方没有交集,华人一贯定居于华人区,万物自给自足。但随着印尼工人的进入工厂,也不得不允许当地人出入华人区。
  当地华人区一向是自知,年头岁尾向当地衙门交足了钱,也就没人管他们的死活,而华人则自己组织青壮年做巡丁自卫。
  可随着当地人的涌入,治安就成了问题。当地人懒散成性,男女都是污秽粗鲁,陋蔽不堪,华人对他们是躲之厌之,但这些人是得寸进尺,从小偷小摸发展到公开抢劫调戏,甚至到了入室强奸案件的频发。
  当地华人乡绅富贾们聚在一起商议驱逐华人区土人的办法,如加强围栏保卫、设自卫团巡逻守护等。一开始的确见了些成效,但不久后就经常有大量土人聚集于围墙外寻衅滋事。
  华商们派人同当地政府交涉,衙门不但不管还明令华人不许伤害任何本地人。这样一来,更滋生了当地土人的气焰。
  不过华商们还是秉持‘忍为上’的中华古训,能忍则忍,委曲求全,就在这华人龟缩自保的氛围下,土人的仇华情绪日益高涨。
  甚至有人挂出了‘抢光他们的财产,烧光他们的房子,杀光他们的男人,奸光他们的女人’这样的字幅,可是华商们也无可奈何,只能不断增加当地雇工的工资,还定期向外捐钱捐物以求化解矛盾。
  今年年初,西洋货商的用胶量激增,之前雇佣的工人已经难以维持生产,只得临时急招工人。
  本来之前招工要经过的考核查验程序也就松懈了,约有两百名当地青年土人被急招进来。
  此举华商中的老成派是不太同意的,这些人一没经调查,二没经举荐,冒冒失失招进来,谁能保证不是引狼入室。
  可恨那些西洋商人放了话,今年如不能保证足额供应,他们就要转去马来西亚收胶,从此不再合作,华商们只得用此下策。
  而几日前,生产量再次加大,连百十名护卫团男丁都调来工厂生产,此时整个儿华人区已经陷入无人保卫的危局。
  昨晚,当地土著都已下班,而华人们全留下加班加点连夜生产。
  直到今天白天,原本应来上班的五六百当地土著工人却只来了几十个,厂区负责的工头就觉得要大事不妙,忙命护卫团的人放下活计直奔回居住区。
  谁知为时已晚,原本被高墙加固的围墙大门已被冲破,几百名土著暴民已然冲过围障手执刀棍杀入华人区,到处杀人放火,抢掠奸淫,居住区顿成一片火光血海、哀嚎遍地的地狱。
  那些赶到的护卫团丁边救边退,这才将将地掩护了不到三百人撤到了港口。而港口原本政府的守卫军警一听此情,一溜烟儿地消失无踪了,幸亏有人用电台求救,才能得以逃生。

  (七)
  听到这儿,李白安问道:“陈先生,华人区原有都少居民?”陈东轩抽泣道:“连老幼妇孺一共两千多人!”
  李白安看看甲板上区区不到三百人,痛道:“可怜我同胞十之七八丧生于暴徒之手!”
  陈东轩接着说:“我年近四十方得此女,可怜她才十三岁呀!就被……”说罢,抱着尸体又哭了起来。
  一旁的徐三豹已气得五雷神暴跳,头发都竖了起来道:“可恨那船长不肯多停留些时间,要不我们也好杀光这帮暴徒为同胞报仇!”
  晋先予道:“可就算我们金刚附身,又能杀得了多少人?如不尽快开船,那些暴徒蜂拥而至混上了船,岂不更危险?”
  心月擦了擦眼泪道:“只是可怜了这些孩子,这帮天杀的连孩子都不放过!”
  盛思蕊道:“你们这帮商人,只是懂得委屈求利,这回连家人都葬送了!”
  钱千金斥道:“休得胡说!那些土著恶徒行凶是迟早的事,只是这次让他们捡了个空门儿!我们华人生性善懦,处处忍让,这样的事你们又不是没见过?”
  宋婉毓没直接参与救人,此时哽咽了一下说:“我去看看那些伤者还需不需要帮助!”周烔立刻响应尾随而去。
  而李白安一眼瞥见秦潇此时正紧靠船舱,眼光失神,紧握着枪杆的手在微微颤抖。
  李白安走了过去问道:“潇儿,你怎么了?”连问了两次秦潇方才听见,他回过神儿来颤声道:“义父,我刚才好像杀了人了!”
  李白安这才想起秦潇这是第一次杀人见血,虽说用的是枪,但心中的震撼可想而知。
  回想自己如他这般年纪第一次杀了个十恶不赦的歹人后也是异常惶恐不安,就说道:“潇儿,你说我们学得一身武艺为的是什么?”“锄强扶弱,急危救难!”“说得对!”
  李白安鼓励道:“以前有句俗话说‘学的文武艺,货卖帝王家’我却不以为意,学武的关键是要扬侠弘义,以官员的贪墨腐败,朝廷的昏暗溃烂,天下必到处有不平之事!那就需要有一身好武艺的行侠打抱之人。”
  “遇到强权恶霸欺压良民,就要出手教训,还百姓公道。如果遇到有人杀人放火、奸淫掳掠则必是大奸大恶之人,如有功夫在身,又或是有利器在手,若不替天行道除了他,就是遗祸人间就是助纣为虐!那我们要这一身本事又有何用?”
  秦潇点点头,但又问:“可是恶人也是人生父母养的,总要交给律法来审判他,才杀之有名呀?”
  李白安摇摇头说:“潇儿,这恶人行凶之时,百姓受害之际,律法何在?奸恶之辈若本身就能凌驾玩弄律法,那就算百姓已沉沦地狱,律法又有何用?还不是欺压良善之辈的圣旨、尚方宝剑?既然百姓的生死安危已经没法受律法的保护,那事当紧急,就无需多想,以杀止杀才是行侠仗义,急人就困的正道!”
  这时旁边有人鼓起掌说道:“好个以杀止杀,行侠仗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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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
  李白安回脸一瞧,正是适才船下帮忙指挥难民登船的人。此前见此人调度有方,临危不乱,就已心存好感。
  此时见他从旁喝彩,又见他容貌很是温和亲切,像是温文读书人,但眉宇间又贯穿着英直之气,样貌又年长自己不少。
  他就抱拳问道:“兄台,小弟鲁莽了!”那人却上前一把握住李白安的手,一手拍着李白安的肩头热情的说:“以大侠这样的身手见识,真是当事的豪杰,我与你称兄道弟还怕你看不上呢?”
  李白安这些年因有重任在身,不得已扮作古板隐忍,与周遭人等更像是同僚,相互客气谦让,很难称得上兄弟。
  此时他见这豪迈之人,心下不由得大喜,说道:“兄台你高看了,我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罢了。在下李白安,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那人微扫了一下众人才稳稳地回答:“在下孙文!”说完似乎为了看看众人的反应。
  见大家都没什么意外吃惊的颜色,他才说道:“想必各位都是久居海外的人士吧?”
  钱千金突然反应过来说:“孙文?不就是这两年朝廷邸报上悬赏通缉的人吗?罪名是‘犯上作乱,阴谋造反’是也不是?”
  孙文微笑道:“造反是真的!不过那是为了黎民百姓造皇帝的反!哎,白安兄弟,这里耳目众多,不如我们找个安静的所在再说不迟,你看好吗?”
  李白安本就对官场心存怨蒂,更是对皇权毫不为意。
  见孙文投缘,哪里管得了其它,直接将他引入了自己和心月住的船舱里,众人紧随其后。
  李白安夫妻住的是一间相当宽敞的一等舱,卧室连着厅房,众人都进去了也不见怎么拥挤。
  这次回程钱千金可是豁出去了,特为小夫妻周到地安排了这间大舱,既可以方便二人卿卿我我,又容得大家日常聚在一起廖解寂寞。
  同时考虑到盛宋二女年纪也大了,与外人同住多有不便,也为她们买了间二人舱住。
  李白安请孙文落座后问道:“我看孙兄堂堂正气,一腔正义,行事也是细密周详,想必是饱学之士,怎么会造反呢?不会有什么误会吧?”
  孙文道:“哎,要说儒家那套忠君臣子之道,经史子集什么的,我比这位先生可差的远了,”说罢,向钱先生欠欠身。
  “我在比这些人还小的时候,”边说边看看秦潇几人,“就追随母亲去了美国檀香山,之后多年辗转多地求学,边增长见识,要说学问最熟悉的就是西医了!”
  他憨厚的笑笑接着说:“没想到清廷的通缉邸报都到了欧洲,我孙文的面子可确实不小!”
  他笑了笑颜色正了正文李白安道:“白安兄,你之前那番行侠仗义的言辞说得好!但我问你,假如有一千个像你一样武功高强的豪侠,能解救得多少黎民百姓?”
  李白安不知其意答道:“现今武林能人异士多半都隐于山林,或者也都是不问世事,所行所做也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罢了。到底要救多少百姓,恐怕没什么人想过。”
  孙文点点头,又问钱先生:“先生是饱学之士,心系黎民,倘若像先生一样的人有一千个都入仕为了官,又能否令国强民富,生灵不遭涂炭呢?”
  钱千金也被问得一愣道:“在下是早就看穿,不愿入仕的。但若真如先生所讲,清明盛世也未尝就是空想,再造贞观之治的局面也还是可为的!”
  孙文追问道:“那贞观之治的天时、地利、人和能不能够再造,而那盛世在唐太宗去世后又延续了多少年呢?”
  钱千金似乎有些明白过来:“孙先生原来是说我大清纵有再多的良臣义士,也不能富国强民了!那我问您,我朝的康乾盛世又怎么说?”
  孙文面色坚定又颇有耐心地说:“先生说的康乾恰逢西方的工业文明方兴未艾国力不强,这是天时;加上连年风调雨顺没有大灾,这是地利;再加上百姓困苦已久人心思安的人和才能促成的。”
  “况且这康乾二朝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内。前者是府库空虚,却喜欢粉饰太平,打肿脸充胖;后者是喜欢奢靡铺排,虚张声势歌功颂德。要不是中间有了雍正拼命的搜刮节俭,还等不到乾隆挥霍的时候,朝廷早就难以支应,百姓恐怕也早就赤贫如洗,饿殍遍地,揭竿而起了。而这当天王的也轮不到洪秀全了!”
  (九)
  钱千金有些恼怒:“你这是强词夺理!我朝百姓虽谈不上富庶,但在朝廷治下也算是安居裹腹,那洪逆也不消多说。就说我大清比之前朝那也是不知好了多少倍的,先生这你不会不知道吧?”
  说罢盯着孙文,孙文道:“明朝那是昏庸腐败极了的,要不然也不会由满人坐了江山,当了皇帝。可是满清也好不到哪里去,金銮殿龙椅上坐的一个比一个庸碌无能,任人唯亲用的权臣一个比一个贪腐成性,各级官僚更是更是层层搜刮盘剥,百姓被压制奴役,人心被重重桎梏,你说这样的朝廷怎么还能有什么盛世?”
  钱先生真的有些动了气:“你休要胡言乱语!远的不说,就说李鸿章李中堂,还有左宗棠、张之洞等等,哪一个不是经世济民之才,哪一个不是开明图强之士?”
  孙文立刻反驳道:“没错!这几位都是有才学有抱负,可说是当世贤臣,而且我看他们在历史上也是排得上的能臣!可就算他们各个有上天入地之能,可又能不能做到还国家太平,救百姓于水火呢?”
  钱千金本也是雄辩之士,可是他跟随李鸿章多年,眼见这位能人中堂欲振兴国事却事事被掣肘,身为中堂却无事不曲折艰辛,且还往往功败垂成。这其间的道理他也曾想过,故孙文这样一问,他倒也不知该怎样做答了。
  这时晋先予说道:“孙文,你这些话未免太偏颇了!当朝的光绪皇帝可是一心图治的,戊戌年间的变法你不会不知道吧?倘若真的成功,恐怕我大清现在已面貌一新了也说不准!”
  孙文答道:“这位先生说起了戊戌变法,那我们就来假设一下。如果戊戌变法真的成事了,维新派真的受了皇帝重用,坐镇中枢推行变法。那也只是朝堂上弹冠相庆,到了各部司所、省州府县,恐怕是依旧我行我素,如果真的强行推行,变法也终将以破产告终!”
  钱千金本就对康有为的动机有所不屑,也从未看好这变法的前景,便微微点点头。
  (十)
  李白安却问道:“孙兄你说戊戌变法势必不成,可是据我所知,那英国和日本也都是君主国,都是通过变法才强大起来的,怎么到了我朝就不行了呢?”
  孙文答道:“白安兄弟只看到了表面。这英日两国都是君主立宪国,却有很大不同。简单说,英国是民众起义逼迫皇帝放下政权,归政于民,皇帝只相当于名义上的存在;而日本则是天皇自上而下变法,之后逐步归权于民,天皇虽名义上有至高权力却基本上不去干政。”
  “而我朝则大为不同,数千年形成的官僚体系早已构成权力的血脉网。无论哪一朝,皇室亲贵、裙带派系、师谊嫡属等势力已经盘根错节,利益群体更是早已勾识缠结在一起,更是富贵共享体系了。而更迭也不过是换了坐庄的人罢了,无论是谁,只要动了任何一个的利益,必将像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样遭到反扑!哪怕他是皇上也斗不过整个权贵阶层、官僚体系呀!”
  晋先予驳道:“你这话可就离谱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上一声令下,哪个敢不从?不听话就撤,有阻挠就杀,直到换上合适的人来实施新政不就行了?”
  徐三豹之前一直有些听得愣眉楞眼,此时却说:“老晋,你这话不对。我看皇上是谁也碰不得,谁也杀不了。上有太后,旁边有亲爹和叔伯兄弟,还有胡搅和的老师,你说这些人都是权力大到没边儿,他能杀得了哪个?”
  孙文接道:“这位老兄说得对!但是就算皇帝真的能杀,也斩钉截铁六亲不认,那恐怕就是满朝遍野百万官吏杀掉一多半,新法也未必就能推行下去。那时还不等惠及国计民生,那些官员们恐怕也要造反逼宫了!”
  李白安道:“依孙兄这么说,我朝变法注定失败了?”
  孙文叹道:“我们华夏几千年,也不乏尝试变法改革的能臣,可是无论先秦卫鞅,还是王安石、张居正都是以失败告终。归根到底,就是在中华几千年的封建专制下,在一家一姓的皇权体制下,靠自上而下的变法是行不通的!”
  秦潇突然插话问道:“那依先生所见,什么才能强国富民,救百姓于水火呢?”其实这话也是在座人等都想问的。
  孙文迎着众人的目光缓缓说道:“驱逐鞑虏,恢复中国,推翻帝制,创立合众政府!”
  众人听了先是一震,钱千金嗤笑道:“依先生所见,就是赶走满清,推翻朝廷,建立个新国,成立个新政府,再像美国法国什么的选出个大总统吧?”孙文点头道“正是!”
  钱先生道:“我华夏自有三皇五帝,秦统一天下嬴政自称始皇帝至今,帝制已经绵延了几千年,百姓习于帝制已经久矣!推翻皇帝,天下奇谈!自古至今那些个造反的从陈胜吴广到李自成张献忠,还有那邪教的洪秀全,兴兵起事时都口口声声为了黎民苍生,得了势又哪一个不是称王称帝?我突然想起先生有个乳名叫帝象吧?不会也是为了那张龙椅才有这番骇言吧?”

  孙文却也不嗔,只是坚定地答道:“我曾于创建兴中会时就已立誓‘恢复中国,废除帝制’,这是孙某的毕生志向,否则天地不容!”
  钱先生倒也没多纠结于他的动机,只是接着说:“孙先生也是通读历史,岂不知朝代更迭兴废,必将血流成河,尸骨如山,百姓倒悬,民如草芥,而且像南北朝时一乱就是百年之久,那岂不更是陷百姓于炼狱之中,置生灵于涂炭之下?先生想创立的中国,到底是想给百姓太平还是想黎民丧命呀?”
  孙文答道:“中华自古孔孟愚教横行,百姓民智不开,仕子各图其利,以致流氓屡屡得势。但现在情况变了!”李白安问道:“有什么转变?”
  孙文接着说:“自鸦片战争之后,国门开始洞开,百姓得以见到外面的世界,年轻学子开始接触西学,于存亡之道开始有了新的认识。更有大量学众赴外留学,于没有专制的世界开始有了认识。”
  “越来越多有识之士也会渐渐意识到,只有推翻了专制的皇帝家天下,中华民族才能自强求存,这是人和;当下的清廷于西方列强的压榨之下已经自顾不暇,而海外专制国家的反帝呼声日益高涨,这是天时;此时朝廷腐败至极,各地的营兵基本都是摆设,几百人的洋枪队都能击溃上万人的营兵,传统战争以人数为决定的优势荡然无存,这就是地利。”
  “三者兼备,革它封建帝制的命,推翻满清王朝已是大势所趋,也只是时间问题!至于先生说的黎民倒悬嘛……”
  孙文看看钱千金,定了定接着说:“腐朽满清的一次天灾,因朝中上下联合贪腐,都能饿死十几万流民。那有志之士为了国家民族,子孙百姓的福祉安康,这些牺牲又算得什么呢?”
  钱千金又问道:“假如推反了清朝,你就会断定以后不会出现皇帝吗?假使建立了你说的合众政府,你就能保证当选的总统,不会嫌权力过小、自立为帝,再传给子嗣吗?”
  孙文拍了一下桌子站起来朗声说道:“这些我没法保证!但我立过誓,只要我孙文活着一天,就绝不会允许中国有皇帝!”这番话字字掷地有声,钱千金倒也信了孙文为人,不再多问。

  这一番覆帝之说的确让李白安顿若灵光突现。
  他之前曾苦思过康梁变法何以不能成功,到底什么才能给百姓一个清明盛世,可是久不得答案。
  之前在英国,徐三豹是个粗人,只懂打打杀杀;晋先予内敛保守,轻易不多言语;钱千金虽学贯中西,对当世迷局也可一一道破,却总是缺了前瞻之道。
  所以他这几年的苦闷一直不得排遣,常郁郁寡欢。
  这次孙文的言论是自他被李鸿章说动报效北洋后,听到的最为淋漓畅快的话,心中更是喜不自胜。于是就拉着孙文继续攀谈,仿似多年未见的好友一般。
  孙文更是深喜得一志同道合的能人为友,所以言无不尽,言无不详。两人这一谈就到了入夜。
  孙文看天色已晚就要告辞,李白安深知他无处安身又哪里肯放,就叫盛宋二女同心月住在大舱,自己和孙文住在她们的二人舱。
  钱千金一开始有心找话头与孙文辩上一辩,便一同入了话局。可是时间久了,也是撑不住便告辞走了。至于晋先予与孙文更是话不投机,早就走了。
  而徐三豹听了许久觉得甚是糊涂,只是叫着:“我可不管是谁的天下,只要让我碰见欺压百姓的,我是定要他好看的!”便也走了。
  之后李白安和孙文除了吃饭睡觉,就每日在舱里相聊甚欢,钱千金有时过来掺和一下,但是秦潇总是一直跟在身边,认真细听并不时求教。孙文也对这少年颇有好感,更是不吝赐教。
  就这样,五天的时间如白驹过隙一闪而过,这天下午,船舷外已然隐隐看到了广州码头。
  (十)
  李白安却问道:“孙兄你说戊戌变法势必不成,可是据我所知,那英国和日本也都是君主国,都是通过变法才强大起来的,怎么到了我朝就不行了呢?”
  孙文答道:“白安兄弟只看到了表面。这英日两国都是君主立宪国,却有很大不同。简单说,英国是民众起义逼迫皇帝放下政权,归政于民,皇帝只相当于名义上的存在;而日本则是天皇自上而下变法,之后逐步归权于民,天皇虽名义上有至高权力却基本上不去干政。”
  “而我朝则大为不同,数千年形成的官僚体系早已构成权力的血脉网。无论哪一朝,皇室亲贵、裙带派系、师谊嫡属等势力已经盘根错节,利益群体更是早已勾识缠结在一起,更是富贵共享体系了。而更迭也不过是换了坐庄的人罢了,无论是谁,只要动了任何一个的利益,必将像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样遭到反扑!哪怕他是皇上也斗不过整个权贵阶层、官僚体系呀!”
  晋先予驳道:“你这话可就离谱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上一声令下,哪个敢不从?不听话就撤,有阻挠就杀,直到换上合适的人来实施新政不就行了?”
  徐三豹之前一直有些听得愣眉楞眼,此时却说:“老晋,你这话不对。我看皇上是谁也碰不得,谁也杀不了。上有太后,旁边有亲爹和叔伯兄弟,还有胡搅和的老师,你说这些人都是权力大到没边儿,他能杀得了哪个?”
  孙文接道:“这位老兄说得对!但是就算皇帝真的能杀,也斩钉截铁六亲不认,那恐怕就是满朝遍野百万官吏杀掉一多半,新法也未必就能推行下去。那时还不等惠及国计民生,那些官员们恐怕也要造反逼宫了!”
  李白安道:“依孙兄这么说,我朝变法注定失败了?”
  孙文叹道:“我们华夏几千年,也不乏尝试变法改革的能臣,可是无论先秦卫鞅,还是王安石、张居正都是以失败告终。归根到底,就是在中华几千年的封建专制下,在一家一姓的皇权体制下,靠自上而下的变法是行不通的!”
  秦潇突然插话问道:“那依先生所见,什么才能强国富民,救百姓于水火呢?”其实这话也是在座人等都想问的。
  孙文迎着众人的目光缓缓说道:“驱逐鞑虏,恢复中国,推翻帝制,创立合众政府!”
  众人听了先是一震,钱千金嗤笑道:“依先生所见,就是赶走满清,推翻朝廷,建立个新国,成立个新政府,再像美国法国什么的选出个大总统吧?”孙文点头道“正是!”
  钱先生道:“我华夏自有三皇五帝,秦统一天下嬴政自称始皇帝至今,帝制已经绵延了几千年,百姓习于帝制已经久矣!推翻皇帝,天下奇谈!自古至今那些个造反的从陈胜吴广到李自成张献忠,还有那邪教的洪秀全,兴兵起事时都口口声声为了黎民苍生,得了势又哪一个不是称王称帝?我突然想起先生有个乳名叫帝象吧?不会也是为了那张龙椅才有这番骇言吧?”

  孙文却也不嗔,只是坚定地答道:“我曾于创建兴中会时就已立誓‘恢复中国,废除帝制’,这是孙某的毕生志向,否则天地不容!”
  钱先生倒也没多纠结于他的动机,只是接着说:“孙先生也是通读历史,岂不知朝代更迭兴废,必将血流成河,尸骨如山,百姓倒悬,民如草芥,而且像南北朝时一乱就是百年之久,那岂不更是陷百姓于炼狱之中,置生灵于涂炭之下?先生想创立的中国,到底是想给百姓太平还是想黎民丧命呀?”
  孙文答道:“中华自古孔孟愚教横行,百姓民智不开,仕子各图其利,以致流氓屡屡得势。但现在情况变了!”李白安问道:“有什么转变?”
  孙文接着说:“自鸦片战争之后,国门开始洞开,百姓得以见到外面的世界,年轻学子开始接触西学,于存亡之道开始有了新的认识。更有大量学众赴外留学,于没有专制的世界开始有了认识。”
  “越来越多有识之士也会渐渐意识到,只有推翻了专制的皇帝家天下,中华民族才能自强求存,这是人和;当下的清廷于西方列强的压榨之下已经自顾不暇,而海外专制国家的反帝呼声日益高涨,这是天时;此时朝廷腐败至极,各地的营兵基本都是摆设,几百人的洋枪队都能击溃上万人的营兵,传统战争以人数为决定的优势荡然无存,这就是地利。”
  “三者兼备,革它封建帝制的命,推翻满清王朝已是大势所趋,也只是时间问题!至于先生说的黎民倒悬嘛……”
  孙文看看钱千金,定了定接着说:“腐朽满清的一次天灾,因朝中上下联合贪腐,都能饿死十几万流民。那有志之士为了国家民族,子孙百姓的福祉安康,这些牺牲又算得什么呢?”
  钱千金又问道:“假如推反了清朝,你就会断定以后不会出现皇帝吗?假使建立了你说的合众政府,你就能保证当选的总统,不会嫌权力过小、自立为帝,再传给子嗣吗?”
  孙文拍了一下桌子站起来朗声说道:“这些我没法保证!但我立过誓,只要我孙文活着一天,就绝不会允许中国有皇帝!”这番话字字掷地有声,钱千金倒也信了孙文为人,不再多问。

  这一番覆帝之说的确让李白安顿若灵光突现。
  他之前曾苦思过康梁变法何以不能成功,到底什么才能给百姓一个清明盛世,可是久不得答案。
  之前在英国,徐三豹是个粗人,只懂打打杀杀;晋先予内敛保守,轻易不多言语;钱千金虽学贯中西,对当世迷局也可一一道破,却总是缺了前瞻之道。
  所以他这几年的苦闷一直不得排遣,常郁郁寡欢。
  这次孙文的言论是自他被李鸿章说动报效北洋后,听到的最为淋漓畅快的话,心中更是喜不自胜。于是就拉着孙文继续攀谈,仿似多年未见的好友一般。
  孙文更是深喜得一志同道合的能人为友,所以言无不尽,言无不详。两人这一谈就到了入夜。
  孙文看天色已晚就要告辞,李白安深知他无处安身又哪里肯放,就叫盛宋二女同心月住在大舱,自己和孙文住在她们的二人舱。
  钱千金一开始有心找话头与孙文辩上一辩,便一同入了话局。可是时间久了,也是撑不住便告辞走了。至于晋先予与孙文更是话不投机,早就走了。
  而徐三豹听了许久觉得甚是糊涂,只是叫着:“我可不管是谁的天下,只要让我碰见欺压百姓的,我是定要他好看的!”便也走了。
  之后李白安和孙文除了吃饭睡觉,就每日在舱里相聊甚欢,钱千金有时过来掺和一下,但是秦潇总是一直跟在身边,认真细听并不时求教。孙文也对这少年颇有好感,更是不吝赐教。
  就这样,五天的时间如白驹过隙一闪而过,这天下午,船舷外已然隐隐看到了广州码头。
  这节怎么搞的,发了几次刷不出来,是我电脑该淘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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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妖祟羊城
  (一)
  眼见到了广州,孙文起身说:“白安兄弟,我们要就此别过了!”李白安愣道:“孙大哥为什么不与我们一起下船?”
  孙文笑道:“我可是朝廷的通缉犯,等下到了码头,必有官兵查问。还是提早做些准备,偷偷溜下去。”
  李白安一笑:“原来如此,大哥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一个小时候,李白安一行老老少少呼呼啦啦地下了船。
  码头上的衙差差问了一下,钱千金就说一家老小主仆在英国经商多年,现回来归根。
  官兵看了一围也没多问就放行了,却全然没注意到一众人中,有一位身着青袍,留着白须却身形挺坚的老者走过身前。
  待众人走出了码头,老者扯下胡须笑道:“白安兄弟,这次可是多亏了你们!”一旁的吴伯却摸着光溜溜的下巴在那里愁眉苦脸。
  李白安问道:“倒是忘了问了,大哥你不顾朝廷的追缉,冒险回广州干什么呢?”
  孙文道:“本来我去印尼是为革命筹款,这次回来就是要密会一批兴中会同仁。再有,有个要人我要去拜会一下。”
  李白安见孙文说的神秘,也不便追问,就抱手道:“那孙大哥我们就先行别过,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只是不知我们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我又要到哪里找你?”
  孙文却伸双手紧握住李白安的拳头说:“白安兄弟,哪里有革命哪里就有我的身影!我相信不久后我们一定会再见!”
  双方依依惜别后,钱千金找家洋行换了银子,给了几名老仆每人一百两的遣散费,仆从都欢天喜地地走了。
  李白安一众就直奔广州总督府而去,待到了一问才知李鸿章此时正在香港衙门办差,要明日方回。
  众人离开李府已有六年,此地府中竟没一个认识的,只得出去找了间客栈住下等明日再来。安顿好之后,大家出来随便找了家酒楼吃饭。
  众人之中只有李白安和钱千金到过广州,其他人都是两眼一抹黑。上了饭桌,大家都对各式点心菜肴赞不绝口,连见惯了大场面的心月也是颇有好评。
  秦潇等小几位吃的顾不上说话,而徐三豹更是敞开了憋闷了多年的肚肠,什么虾饺、叉烧、烧卖、糯米鸡、金钱肚的流水价地吃了几十笼,正菜还没上就喝了一坛子三福蒸。
  钱千金夹起一筷子新上的芙蓉虾球笑道:“蛮货,也不问问泡的什么酒就敢乱喝?”
  徐三豹手嘴不停:“你个钱幺鸡,怎么,怕我把你喝成白板怎地?”钱千金道:“知不知道,这广东人可是用老鼠仔、蟑螂仔泡酒的!”
  徐三豹一惊,拿起个空酒坛向里面仔细看了看,又倒了倒,骂道:“抠门幺鸡,怕我喝穷你,这酒除了有点儿淡,可是啥都没有!”说罢继续胡喝海塞。
  钱千金骂道:“蛮货,你知不知这广东人都是先拿大坛泡酒,而后罐成小坛来卖,所用的原酒也多是本地的淡米酒,主要是喝里面泡的东西的滋补劲!你这叫三福蒸,想必是老鼠仔、蟑螂仔和壁虎仔,这三种经常藏着不见天日的叫伏同福音。还喝的那么起劲儿吗?”
  徐三豹一听顿欲作呕,钱千金道:“别吐了,浪费粮食。听本地人说这酒还是很补的,喝不惯就换一种,伙计,拿两坛茅台来!”
  徐三豹突然止住了反胃凶巴巴地看向钱千金:“老一条,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酒的来历,成心整我的?”
  钱千金不作理会,转头看几个少年吃得还有些人样,就开始卖弄:“你们几个可听过‘少不入川,老不入粤’?”几个少年一起摇头。
  钱千金说:“这话说的是,四川那地方,男男女女都很风流,景致又瑰丽奇绝,年轻人去了就离不开了。而广东这地方吃是天下一绝,气候又温暖湿濡,老年人来了就都不愿意走了。”
  盛思蕊刚嚼下一片爆螺问道:“那钱师父您去过四川吗?”“当年我行遍五湖四海,名山大川,那是自然。”
  “那师父您怎么没留在四川呢?”钱千金脸色尴尬,刚要辩解。
  心月笑道:“我看钱爷肯定是既贪恋那里的美景,又艳羡那里的风流。可是那边的男男女女却说‘像您这般样貌年纪,这里肯定不适合你,你还是到广州碰碰运气吧!’对吧,钱爷?”众人一听,哄笑起来,搞的钱千金憋在了一边。
  徐三豹大笑道:“我看那边的姑娘肯定说,‘先生你又瘦又干,不如去峨眉山上碰碰运气,那里猴子多。’”众人笑得更是起劲儿。
  李白安笑道:“钱先生,年轻时的事都过去了,您就认了命吧。不过现在又到了广州,倒可以碰碰运气。”众人再是哄堂大笑。
  钱千金嗔怒道:“李爷,你怎么也和他们一起排遣我?”
  心月笑道:“相公,我看你今日心情大好,远不同于在英伦那般,我心里也畅快多了。来,我敬你一杯!”李白安举起杯笑着一饮而尽,之后他又倒了一大碗与众人碰杯。
  自打遇见孙文后,他就像得遇知己一般畅快,不由得也恢复了几分豪迈。
  (二)
  正所谓人离乡贱,故土情温。几人回到了祖国,倒是当真一扫了几年的阴郁沉霾,都明显兴致大增。大家都吃喝到食顶咽喉,方才恋恋不舍地出了酒楼。
  此时的羊城街头已华灯初上,南方已进入了初夏,入了夜街镇中有丝丝凉风吹过,很是惬意。街市上人群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久居北方的徐三豹打着饱嗝说:“在京津直隶各地,到了晚上除了食肆酒楼、烟花柳巷,街市上也就萧条了。这广州的晚上怎地如此热闹?这里的人难道不回家休息,也没有宵禁吗?”
  李白安就说:“徐兄这就不懂了。我以前常年跑码头,还是略知一二。这广州自古就是通商重镇,就是在大清海禁的时候,所有的通洋贸易也是由广州十三行统办的。各国各地的货船商船整日价的来来往往,没白没黑的,也没个准时候。而这市镇中的商户、居民大多是靠商贸营生的,加之一年四季气候温和,就养成了早起晚息的习惯。这里最有名的‘早茶’更是有店家通宵营业,满足过往商队的饮食需求。至于这宵禁嘛,我还没看到过。”
  钱千金补充道:“宵禁宵禁,也原本是京畿直隶一带重地为了皇城和地方保安施行的,在北方一些重镇也有规例。但也只是朝廷那么一说,除了京城,其它地方衙门也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出乱子,没人真当回事儿!”
  晋先予看看四周的繁华场景说道:“谁说我大清民不聊生?你们看看这百姓都是喜笑欢颜,市井也是热闹非凡,我想太平盛世也不过如此吧?”
  钱千金道:“老晋,你这是一叶障目了。广州是商贾重镇,往来居住的也多是有钱人,要不此地的饮食能如此发达?可我大清像这样的府地又有几个?大多还是贫困潦倒,民生艰难,更别说那些偏远乡镇了!”
  晋先予似有不服说道:“眼见方为实,道听途说可信不过呀!”
  李白安劝道:“二位别争了,我们还是趁着热闹好好散散心,早点儿回去休息,明早还要拜见大人呢!”
  他心里也很是疑惑,在英国时还没觉得,但一到了回程晋先予总是一门心思为朝廷说话,按理说他也只是李府的幕宾,没必要事事维护君上呀!
  众人又走了半晌,买了些小东西,又吃了不少路边小吃,徐三豹揉着肚子说道:“不行了,不行了!实在撑的难受,走的费劲,我看就回去歇了吧!”心月等也附和。
  倒是盛思蕊精气神儿足的很说道:“义父、义母,师父们,你们先回吧!我们还有精神,况且还是长大后第一次见大清方物,再逛逛好吗?”秦潇、周烔也满口叫着。
  李白安知她和秦潇二人经过这几次后,历练了不少,况且看上去太太平平的,也就准了。倒是宋婉毓也想回客栈,反倒被盛思蕊生拉硬拽留了下来。
  宋婉毓叹道:“四妹,你又要胡闹什么?明天我们可是要去拜见李中堂,那可是我们的大恩人、尊长,总要回去好好洗漱一番,再精神合体地过去。我可不喜欢像你这般捣乱!”
  盛思蕊道:“师姐,我们四个难得能单独出来游玩,在我印象中,这可是第一次呀,这种机会怎能错过!”
  周烔说:“对呀,对呀,上次博物馆的事三妹你没参加,实在是可惜了。现在我们也没谁管了,还不在一起好好热闹热闹?”
  宋婉毓瞪了他一眼说:“二师兄你还好意思说,你说你没那功夫还硬出头,结果闹了个重伤。幸亏医的好,要不可怎么办?”
  周烔连忙陪笑道:“三妹说得对,我以后便改了。在船上还多亏你悉心照料,我才好的如此快,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
  盛思蕊面有不悦说:“哎,二师兄,那灵药明明是我给你拿回来的,怎能只感谢三姐一人呢?”
  周烔说:“那在船上可是只有三妹一人照顾我,你干什么去了!”在船上因宋婉毓学医,所以就自愿承担照顾周烔。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也就是喂了几天水药吃食,等周烔好转也就退身了。
  盛思蕊更是不服:“二师兄你忘了……”这时秦潇一把将她拉到一边小声说道:“就你好争!别再捣乱了,别去搅合人家的好事!”
  盛思蕊还是有些懵懵懂懂:“好事?什么好事?”秦潇摇摇头,也不愿多说,只是拉着她慢步走在后面。
  @yeah163zero 2018-10-14 12:48: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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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周宋二人漫无目的走在前面,宋婉毓一是不喜喧闹,二是不情不愿,自然是心不在焉,无精打采。
  周烔在一旁却是一个劲儿的左呼右叫,猛献殷勤,哄着宋婉毓开心。也不怕她嫌烦,只是一个劲儿地陪着笑脸。
  盛思蕊看了一会儿突然说:“你说的好事儿是不是他们俩的事?”秦潇朝她眨了眨眼。
  盛思蕊沉吟道:“什么情情爱爱的,我看他俩准是莎士比亚、奥斯汀他们等等的小说看多了!年纪轻轻的,自己的事情还一知半解,身外的世界都一脸懵懂,无数精彩的事还没经过,就先痴缠起来,义父他们也不说来管管!”
  想了想她接着说:“哎,师兄,这么多年,我怎么没发现二师兄对三师姐有意呢?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秦潇道:“我看你读的爱情小说也不少!还有你呀整天就忙着到处调皮捣蛋,心思全放在逗趣解闷上,又能看出什么!我看二师弟受了次重伤,倒像是灵窍顿开、福至心灵,懂得主动出击了,倒是可喜可贺!”
  盛思蕊呸道:“我呸!大师兄,我看你是越来越不公道了!我怎么就捣蛋了?就说那夜盗,可是咱们扬眉吐去露脸的事儿!还有那比赛……咦,说到这儿,我倒是想起来了,你和那凯特大小姐到底怎么回事儿?为何见你们二人总是有些暧昧纠缠呢?”
  秦潇忙转开话题,叫道:“哎,大家看,那河边怎么有花灯,还有人在河边放河灯呢?”
  众人走过去一看,沿着河岸挂着各式花灯,还有人在河中放着各式河灯。不同的是,这些灯无论何种样式都是透着血红色,在烛光的闪曳下,透着一种暗夜血弋的妖异感,而所有观灯放灯的人都显得行事诡秘,静悄悄的。
  盛思蕊甚是不解,就问一旁在卖灯烛的老者:“老先生,这五月节刚过,中元中秋未到,人们在给谁放灯呀?”
  那老者白了她一眼,跟没听到似的转过头去,盛思蕊以为他耳背,就凑过去大声问道:“老伯……”
  那老者激凌凌打了个冷颤,瞪着眼嘘指说道:“咪乱叫,后生仔!你哋知唔知呢灯系放畀边个嘅?声眸哝哝!”
  几个人都听不懂广东话,完全不懂那‘母蜘’‘边狗’说得是什么意思,就看盛思蕊。
  她的确聪颖多窍,一路听得街边商贩说话,也略略懂得一二,但可不是连句的,只得两手一摊道:“我唔知呀!”
  倒是宋婉毓自幼在闽南乡间呆过几年,略微懂一些粤语,说道:“那老伯不让我们大声叫,这些灯是放给圣母娘娘的!”
  这几人压根没从那回话中听出什么娘娘来,周烔凑上去问:“什么圣母娘娘?”“我哪里知道,说不准是当地的一路土神仙吧,就像我乡间老家出海的渔民都拜妈祖娘娘一样吧!”宋婉毓这时也被周烔拐带着话多起来。
  这时秦潇指着挂着的花灯叫道:“都过来看!”几人过去仔细端瞧,见那灯上用朱砂画满如鬼画符一般盘延弯曲的各式符咒,再看看其它的,有的是符咒,有的则是各种恐怖诡异的画面,都是红岑岑地让人看着发毛。
  几人对视了一眼,秦潇说:“以前看过的各式花灯都是传说人物呀,吉庆话呀,要不就是对联灯谜什么的,倒是从没见过这般。”
  宋婉毓说:“我看那符可能是道教的,不是说圣母娘娘吗?多半是得道成仙的!”
  周烔却说:“可是哪个位列仙班的弄得这般鬼气森森的,而且小时我家不远就有个道观,那些符号咒语也不似道教的。”
  盛思蕊就说:“我们在这儿胡猜有什么用!三姐,你不是会说广东话吗?再去问问那老汉!”
  宋婉毓面有难色:“我也不会说,只是听得懂一些。再说那老伯都不愿意搭理我们,还去自找没趣?”几个人在这儿交头接耳,忽听远处人群起了骚动。
  (四)
  四人循声望去,百米远一块宽敞的市井四周不知何时竖起了几十根长杆,杆头依次挑挂着三只通红的大灯笼,刹时周遭被照得血红一片,而市井中各处缓缓升起了迷蒙的烟雾,远远望去好似血雾蒸腾,说不出的妖异弥漫。
  几人慢慢凑了过去,只见人群已经渐渐退到了四周,露出了中央空地。这时只听到一阵阵鼓乐丝竹声响起。
  这声音由远及近,非喜非哀,更非是中华流传已久的清婉悠长声调,而更类似他们之前在英国听过的印度或中东音调,只是声音更加诡异。
  那笛子发出的低阴细密声调和沉闷的鼓点仿佛要直穿刺入人们的耳膜,钻入脑中,让人说不出的阵阵发寒。
  而一阵阴风卷起,地上的灰尘被打着旋儿地吸上空中,抬头看,原本透亮的月亮不知何时已似被重纱蒙住,光芒昏蒙,被四周高挑的红灯笼一衬,更显的血色当空,光影幽魅。
  几人对望了一下,已觉心里发毛,一向不喜颜色的宋婉毓也不自然地向身旁的周烔身后靠了靠。
  这时街道那边已经涌出了乐手两行,身着橘色短褂,男女皆有,都在摇头晃脑地使劲儿吹打,那神情绝非陶醉更像是着了魔一般,他们进入空旷的市井后分散到了周围还是吹打依旧。
  接着两行旗手奔了过来,他们均是赤精上身,下着红裤,每人扛着一杆丈五左右的大旗。
  与其说那是旗,还不如说是大幅长条红色符咒,那些符咒红底金字,上面写画的非佛非道,不中不西,更像是一幅幅妖魔的图腾扭曲狰狞,看上去让人说不出的压塞难受。
  这些人扛着大旗,双目似张非张,口中念念有词,但根本听不出念的到底是什么,也不像和尚老道念经般喧闷,不时有些许长音尖调突然冒出,他们的身体也会随着调子做出古怪的形态。
  他们也分散到了空地四周,随手插好旗子,跟着鼓乐的节奏扭在一起。
  盛思蕊心中最怕鬼怪仙狐什么的,见到此情,不由得心惊,对秦潇说:“大师兄,我听钱师父说过南边儿经常有异教聚会,你看这血忽邪门的,不知搞什么鬼!我们还是不立危墙,别凑这门子热闹,早点回去吧!”
  宋婉毓从旁一听,忙不迭地点头称是,周烔只是想跟着三妹,就看着秦潇。
  秦潇微一沉吟道:“蕊妹,你出洋时还年幼,离开这么久刚回来,就知道邪教盛行了?如果真是邪教,那也是想着法子迫害百姓的。义父说我们习武之人要行侠仗义,我们留下来看看说不定还能帮上无辜百姓,要不岂不是枉费了我们的一番武艺?”
  周烔之前苦于重伤在身,一直为没能参加巴黎那事懊恼,此时一听机会来了,胸口一拔就说道:“师兄说得对!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才是我们学武之人的正理!我们要留下来看个究竟!”
  说罢他转头向宋婉毓道:“三妹,放心,真有事我会照顾你的!”宋婉毓白了他一眼道:“二师兄,你呀,还是先照顾好自己再说吧!可别像上次被人伤得不省人事!”
  周烔陪笑道:“哎,三妹放心好了,‘吃一堑,长一智’,这次我绝不会莽撞了!”这时那些鼓乐咒语突然一起止住,市井中突然死寂了下来。
  (五)
  几人转眼望去,只见八个头戴斗篷、一袭红色长袍的人执手打鼓,敲着一样的节拍,踏着一样的舞步,一跨一跨地行之前来。
  待到了市井中间,八人四向分开,面向人群掀开斗篷,只见一幅幅青面獠牙的脸出现在人们面前,那显然是各式狰狞魔怪神佛的面具,不过还是有孩子被吓得惊叫起来。
  之后一阵遽鼓响起,这八人又开始合着鼓点跳起舞来,舞步动作无不夸张异常。
  其实南方边陲有流传已久的傩戏,都是演着头戴各式木面具,夸张做舞来驱邪请神、祈福避凶等等,只是这些面具的形制更为惊悚遽厉,甚至超过了藏教的凶神恶煞像。
  此时鼓点促然骤停,八人迅速转身又转瞬转回,只见他们此时脸上的狰狞面具已然不见了,而是换上了各式牛头马面、厉鬼无常的森然头套。
  秦潇几人一惊,心道:换的好快!倒真就像变上去一样!之后此类的变脸往复三次,每次换上的脸孔都不一样,但都迅捷如飞,直如变化一般。
  在场的有些百姓已经被吓得动也动不了了。秦潇等几人虽然清楚这路人不可能有变化的本事,但也实在说不通他们为何变脸如此之快,这般快手连轻功出神的义父恐怕也办不来。
  此时远方有女子的和声叫道:“恭迎圣母法台!”这声音说不上内功深厚,但却能穿喧越嘈,直达人耳。
  变脸者闻声都止住了行止,一齐转向中央。只见横竖各两行十六名女子抬着一座丈许见方的巨型莲台缓步走了过来,空无一人的中央仿佛亮着红光,映着周围簸萁大的莲花瓣一片通红,而那些花瓣荷叶都随着移动在微微颤动,仿似鲜活一般。
  再看那些抬着的人俱是妙龄女子,她们身着红色亵衣,外罩轻纱,白藕般的四肢俱暴露在外,短衣裤间还露着一截粉腰,而肚脐上都镶嵌着一株红莲,一眼望去,香艳无比,周遭的不少男人已经开始骚动了。
  也不奇怪,当时的大清封建社法森严,女子即便在炎夏也不能暴露四肢,更别提这样的内衣少女了。在场的男人没去过青楼妓馆的,除了自己的老婆恐怕没几个见过别的女人的身体,见了此情此景,更是目不转睛,吐咽口水。
  宋婉毓见秦潇周烔二人也是看的专注,狠狠地哼了一声。
  盛思蕊笑道:“三姐,你也别太生气,他们跟别的男人也没什么不一样。上次在大英博物馆里,我见他们看见那些裸女雕塑呀,画呀的,都是目不转睛的!”
  周烔忙辩道:“四妹不要乱说,师兄看什么我不知道,我可是一门心思找藏身的地方!”
  秦潇也忙接口道:“我当然也是在找藏身之所!”
  盛思蕊不依不饶:“那你们看裸女画起什么劲儿呀?不会是想藏在画里吧?”宋婉毓嗔道:“四妹,别说了,都让外人听见了!”
  这时就听市井中有个女子叫道:“停!”几人齐看过去,那十六名女子抬着法台已到了中央,为首一名女子叫道:“有请圣母!”之前出来的乐者、旗手和狰狞舞鼓者面向中央一齐跪倒,大叫:“有请圣母驾到!”
  众人都向四下观望,并未见人登台,便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秦潇等人也想,这教众仆从的阵仗已如此光怪了,那圣母又要怎样夺人眼目?只见十余丈外一团飘忽的红光正在半空中缓缓的靠近。
  秦潇等见那团光似个人形,离地两丈有余,已然向着法台飘了五六丈远而速度始终是不紧不慢、均匀平缓。
  他心下不由惊骇:义父李白安的轻功已是极高,但运功之时身形也有起跃,也有缓急,但却从未像这般模样,如鬼魅于空中不借力不歇脚地飘来!
  这时红光已然飘到法台上空,法台上的莲座突然向上空升起,稳稳地接住红光停住。
  但见上面突然一团红雾向四下弥散,转成一片片红色的花瓣撒向周围的人群,而那些花瓣在落在人身上、脸上的瞬间就化作了一滴滴水珠,而后蒸成了水雾。
  那些跪着的教众齐声叫道:“红莲圣教,驱邪伏魔;圣母娘娘,赐福降瑞!红莲圣教,镇恶扬威;圣母娘娘,盛德临凡!”
  为首一人直起身放声胡喝道:“红莲圣母娘娘圣驾临凡,赐圣花给众人,大家还不快些跪下磕头谢恩!”话毕带头再次深叩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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