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花开的地方(一个越战老兵的回忆)


  正当我们欢呼胜利之际,连长与通讯员等一行人也登上了473高地。连长一看见我们,兴奋不已地连说,你们打得好!打得好!!我要报告上级给你们请功!!!连长也真有高兴的理由,这对越作战的第一仗,全连队的作战任务就是攻打敌473高地。

  能不能打好,能不能完成上级交给的作战任务,大家都没有底。毕竟,全连队没有1个人打过仗,全营也没有,全团也只有团政委1人有过参战的经历。现在好了,越军的473高地被我们拿下了,而我们也只有几名同志负了伤,连长能不高兴吗!战后,连长兑现了自己的承诺,为我排报请了集体三等功。

  在随后的打扫战场里,我们发现,除了被副指导员击毙的越军尸体外,并没有其他的越军的尸体。难道这越军只是被我们打跑了不成?才不是呢。后来得知,在我们奉命继续向前推进,后续部队接替阵地后,他们对阵地进行了一次全面的搜索,从高地背面的山脚下,发现了7、8具越军的尸体。这7、8名越军为什么不是死在阵地上,而是死在阵地所在的后山脚下?后来我们才明白,这7、8名越军并不是当场毙命的。他们是负伤逃离时因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而失血压过多休克致死的。对这,在日后的战事中我们有着深刻的体验。


  攻打敌473高地这一仗,我们以极少的代价赢得了胜利,情理之中也不乏偶然性。曾记得我在前面提到过的,就是在我们从进攻出发阵地推进至敌473高地右侧半山腰处时,敌高地突然纷纷落下炮弹,而当我们冲击至敌前沿阵地时炮轰恰好停了一事吗?据指导员事后说,那天,我们出发后,就失去了与连指挥所的联系,连指无法确定我们的位置,在他们的眼里我们是失去了踪影,而在规定发起冲击的时间也不见我们有任何的动静。无奈,只好让预备队再上,哪炮火就是为预备队准备的。

  炮击开始,指导员即通过望远镜观察敌高地。怪了,在我炮火打击下,越军怎么还满山的跑呢?指导员是怎么也看不明白。再细看,坏了坏了,这满山跑的不是越军,是我们的部队,指导员通过望远镜认出了副指导员!指导员随即向营指报告,请求立即停止炮击。

  如此,这才有了上述的一幕。就是这一仗,战后被广州军区编入班排进攻战斗成功范例里,这是后话。据说,成功之处主要有几点,一是选择了一条隐蔽的进攻路线,隐蔽接敌;二是从敌阵地侧翼发起进攻,避开了敌阵地正面的雷区;三是选择冲击时机果断;四是发起冲击时勇猛顽强与无惧。


  战斗结束不久,我们接到往前开进的命令。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打完胜仗,大伙的兴奋情绪还没有恢复过来,还是经过一整上午的行军打仗,大伙都有点累了,全连百多号人三五成群、没个队形地向前走着。突然,只听到一声喝骂“杨大头,你是干什么吃的。你看看你的部队,走,没有个走样,一点敌情的观念都没有”。

  我顺着声音一看,坏了,是营长在骂我们的连长呢(我的连长姓杨,个子不高,约1.65米,但连长的头特别大。所以,团营首长往往叫他“杨大头”)。只见营长站在一高坡上,他身边有一挺已架好的重机枪。营长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连长骂,显得非常生气的样子。我再回过头来看连长,惨了。连长胸前挂着2个从越军阵地缴获的手雷,刚才还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全没有了,脑袋拉了下来。营长的骂声刚停,连长立即亲自下令整理队伍。稍停,队伍又出发了。

  下午约3时左右,我们全连到达了上级指定的某地域高地,任务是进行防御作战,防敌反冲击。该高地是兄弟部队之前拿下来的,四周仍有战斗过的痕迹。连里各排各有各的防御阵地。排长受领任务后,带着我们着手修整、巩固阵地上的战壕,特别是开挖单兵防炮洞(俗称猫耳洞)。


  几个小时下来,该修整巩固的战壕修整巩固了,该挖的猫耳洞挖了,但大伙也真的累了。有的躺着,有的拿出战前下发的压缩饼干吃着。天渐渐黑了下来,我们想,经过一天的紧张与劳累,也该好好睡它一觉了。

  但事与愿违,上级来命令了,要我们排立即往某阵地接替防务,而我们现在的阵地,会由后续部队来接替。我的妈呀,刚修好了战壕、挖好了猫耳洞,不呆上一天两天的,也过了今晚再说嘛,咋又要走了呢。但命令就是命令,没有什么好说的,我们只好收拾行装,朝着新的目的地进发。

  晚上约11时左右,我们到达了上级指定的位置。排长随即带着各班长察看阵地四周的情况,指定各班的防御地域与任务。之后,除了站岗放哨的,大伙赶紧找个地方躺下就睡。就这样,渡过了入越作战的第一天。


  第二天早上,大伙经过一晚的休息,疲劳没有了,精神又来了,但任务也随即下来。因为是进行防御作战,大伙又要挖猫耳洞了。大伙没说的,一是作战需要;二是也是为自己的安全增加点保险系数。大伙拿出工具就干。这样,整个白天在阵地上不是修葺工事,就是挖猫耳洞,搞好了,大伙就躺着或闲聊。到了晚上,命令又来了,还是与昨晚一样,要我们排立即往某阵地接替防务,而我们现在的阵地,会由后续部队来接替。无奈,大伙又只好再次收拾行装,朝着新的目的地进发。

  第三天、第四天,情形还是如此。白天挖工事,晚上就转移阵地。但问题开始来了,首先是缺水。这越南的山,温差大,晚上用雨衣盖着也还觉得冷。但白天太阳一出来,哪真是热啊,加上白天要挖工事,每人的一壶水早就喝光了。平时,在转移阵地时,遇到山涧小溪,自然是喝足了,还把空的水壶灌满。

  但这两天的转移,哪山涧小溪是一点边都没沾,山上又没有水,大伙渴得不得了。其次,这野外作战,部队分散的很,自然就没有炊事班给你做饭了,大伙只有吃哪压缩饼干。但哪压缩饼干吃一天没问题,两天也可以,但天天吃就不行了,哪压缩饼干满足不了人体的热量需要。大伙开始觉得,身体软绵绵的,乏力。我也不例外。


  这天晚上,当我们又累又渴转移至新的阵地后,发现阵地上有一胀鼓鼓的大麻袋,大伙七手八脚地忙把它拆开,一看,全是一个一个的大萝卜。大伙你一个我一个,拿起来就吃。我也拿了一个重2斤多的萝卜,不管它干净不干净,放在咀里就咬。不用2分钟的时间,就把这2斤多重的萝卜给解决了。真是舒服呀,此前的累呀渴呀饿呀全没有了。

  这萝卜,汁多且甜,既解渴又能饱肚子。你说,此时此刻吃了这萝卜,舒服不舒服?美不美?时至今日,这顿生吃萝卜餐,我依然记忆犹新。这让我想起小时候听到的一个故事,大意是,在古时候,有一个落难皇帝逃至一小山村草户人家,此时此刻的皇帝是又饥又饿,草户人家里的民妇拿不出什么好吃的招待皇帝,只有把平时自已用来果腹的地瓜之类杂七杂八的粗粮煮了给皇帝吃,这皇帝是吃得又甜又香。

  后来,这落难皇帝重登皇位回到宫里,御膳房送上的是山珍海味,但皇帝念念不忘的是那顿在民妇家里吃的粗粮饭。于是,皇帝让御膳房按照那民妇的样子再煮一顿粗粮饭。粗粮饭送上来,皇帝是这吃哪吃无论怎么吃,再也吃不出那种又甜又香的感觉来。何解?此一时彼一时也。正所谓饥不择食,人处在饥饿的状态下,哪是吃什么都香。我当时的感觉犹如故事里的落难皇帝一样,觉得这萝卜就象人世间的美味佳肴一样,感觉一个字:爽!


  吃了萝卜,大伙是解了渴填饱了肚子,来了精神,我与同班战友也就在阵地四周转转看看。看得出来,这原是越军的一个高射机枪阵地。因为,阵地上不仅有被我炮火击毁的敌高机残骸,还有3名越军的尸体就倒在高机残骸的附近。而且,这3名越军也肯定是被我炮弹炸死的。

  因为,这3名越军尸体的衣服多处被撕破成条状,若不是炮弹落下时形成的巨大的冲击波作用,这3名越军的衣服不会变成这样的。再细看,这3名越军的尸体已开始发胀,我们估计,这3名越军已死了有一至两天。也就是说,这阵地是在一至两天前,才被我军拿下来的。而这阵地上的哪大麻袋里的萝卜,是越军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战争还没有来得吃遗留下来的。

  次日的晚上,我排又奉命转移。这一晚,我班又作为先遣班,在队伍前面边侦察边前行。班副与我及另一名广西籍壮族战士为班的第一战斗小组打头阵,机枪手、副机枪手与另一名战士为第二小组在中间,班长与另两名战士为第三小组在后面。出发没多久,就发现前方有一黑影。


  我们立即举枪喝令“站住!什么人?”,这黑影也没跑,站着不动。我们立即上前查看,这是一名中年男子,光着脚,身穿百姓衣服。抓获了一个人,我们立即向班长报告,副指导员和排长也闻讯赶往前来。

  这抓获的是一个什么人,是越南军队的普通士兵或是越南特工?还是越南的当地山民?还是我支前的民兵?为了弄清这人的身份,副指导员与排长先用普通话问他,但不知道哪人是不是没有听懂还是怎么回事,既没有回答也不点头或摇头,排长让与我同一小组的广西籍壮族战士用壮族话问他,结果,哪人也还是一样,既没有回答也不点头或摇头。我是广东人,讲白话,就再用白话问他,还是同样的结果。

  抓获的这个人,无法确定其身份,既不能象抓获越军俘虏一样把他捆扎起来押着,也不能贸然把他放了。无奈,只好让他在队伍的前面走,等到了新的目的地再说。由于抓获了这么一个人,班长走在了队伍最前面,副指导员与他的通讯员及排长跟随其后,我们小组自然就坠后一点跟进。就这样走着走着,在一半山腰处,我只见眼前闪起一团火球,几乎同一时间听到一巨大的爆炸声音。本能的反映,我们全都一下子伏在地下。


  是不是遭到越军的伏击?气氛猝然紧张起来。由于事发突然,加上四周黑黑的,也看不出个究竟来,大伙的心免不了显得忐忑不安。若真的遭到越军的伏击,哪我们的处境是相当的被动。在这危急的关头,我们急切盼着副指导员和排长下达应急指令,不管是不是遭到越军的伏击,也要做反伏击的准备呀。

  一秒、二秒、三秒……一分钟过去了,还是没有听到副指导员或排长的指令,我们预感大事不妙。也就在这时,我们陆陆续续听到副指导员、排长、班长等或痛苦的呻吟或凄厉的叫声。这下坏了,副指导员他们全都中弹,伤势如何、是重是轻暂且不说,在这紧要关头没了领头人如何是好?

  正当大伙不知所措的时候,只听我班的机枪手(江西或是江苏人,77年的兵,战前由别的部队补充调入)大声喝叫,大家不要慌,准备打哪小越南鬼子。我班机枪手这么一喝叫,大伙的情绪稳定了下来,纷纷握紧自己手中的武器,紧紧盯着黑黑的四周,做好随时射击的准备。


  一分钟、二分钟、三分钟……五分钟过去了,黑黑的四周还是黑黑的四周,再没有什么别的动静。我们明白了,不是遭到越军的伏击,而是踩中地雷了。于是,我们开始小心翼翼地向负了伤的副指导员他们爬去。因为,不小心不行。既然不是遭到越军的伏击,而是踩中地雷,哪就要防止在爬行的过程再触雷。不然,又会增加无谓的伤亡了。当我们爬到副指导员的身边,只见副指导员满脸是血,话语不清地叫着:“痛啊……救命啊”。

  我们赶紧拿出急救包(战前,每人配发1个),把指导员的脸全包了起来。再赶紧看看排长,只见排长的腹部全是血。排长声音微弱地连说,“我不行了,我不行了”,边说边把他的手枪连枪套摘下来。我们边安慰排长说不要紧没事的,边用急救包堵塞、包扎他不断流血的腹部。但情况不太理想,排长腹部的血仍然往外流。我们急啊,但也没有用,不要说身边没有医生,就连卫生员也没有!再看我们的班长,班长他斜靠边上的一块石头,两手放在双腿上,双腿明显难以挪动且不断渗出血来。班长咀上一字一字地说:“小越南鬼子,你把我害苦了”。

  我们估计,班长的腿可能断了,就立即拿来一枝步枪放在班长的两腿中间,连腿带枪一块扎起来。接着,我们来到副指导员的通讯员身边……。初步处理完负伤的副指导员他们,七班长与九班长共同商量如何赶快把副指导员他们往后送。因为,副指导员他们伤情危重。往后送,就需要担架队,但哪来的担架队呀?!找!去找担架队!


  战前,我边境地区地方政府组织武装民兵、基干民兵组成多支运输队、担架队,随部队一起行动。当然,这些民兵运输队、担架队一般都放在师、团一级的单位统一使用,不用说我们这么一个小小的排级单位,就是营、连也没有随队行动的民兵担架队。找,下山到公路去,也许能碰到民兵担架队。

  于是,九班长带着2名战士下山去找担架队。此时,约晚上12时左右。我们待在原地,静静等着九班长他们回来。也许是几天来的连续行动,晚上也没有得到好好的休息,大伙是又累又困,等着等着就睡着了。我也一样,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睡着睡着,突然,听到一阵“沙沙沙”混乱的脚步声,我立即醒来一看,原来是九班长他们回来了,还带来一支民兵担架队。

  此时,天已渐亮。大伙连忙七手八脚地把副指导员他们往担架上放。只见副指导员他们个个不仅没有什么反应,排长、班长的脸还脸白如纸(副指导员的脸因为全包着看不到),排长好象连呼吸都没有了。民兵担架队抬起担架就走。这时候,我们才想起昨晚抓到的那个身份不明的人。他人呢?只见那人倒在不远处,手捂住腹部,身体弯曲,死了。由于昨晚大伙忙于抢救副指导员他们,还真的把他给忘了呢。他—— —个身份不明的人,就这样静静地死了。


  这次误踩地雷,排长和副指导员的通讯员牺牲了,包括那身份不明的人,共死了3人,副指导员和班长两人负伤。地雷是班长踩的,所以,班长只断了腿。与班长靠得比较近的排长、副指导员的通讯员以及那身份不明的人,均是腹部中弹,因失血过多休克致死。副指导员与班长的距离稍为远一点点,所以,伤的主要是脸部。

  原以为,副指导员的伤不轻,最终能否抢救过来还难说。因为,中弹后的副指导员不仅满脸是血,且话语不清。后来得知,尽管副指导员脸部中弹且弹片有10余粒之多,但非致命伤。至于当时中弹后话语不清,是因为地雷爆炸后弹片四射且冲击力极强,把指导员的下腭震脱了。

  这次误踩地雷,还有一事让我感触良多(暂且不说我们没有现代化的后勤保障与后勤支援),哪就是,“重伤不叫苦,轻伤不下火线”说说容易做起来难!误踩地雷后,按照当时的情形,四周黑黑的,若真的是遭到越军的伏击,副指导员他们是不应该叫喊的。因为一叫喊,就等于暴露了我们的位置所在,由此会导致我们更大的伤亡。这一点,副指导员他们不会不清楚。但被地雷炸中后确实疼痛难忍(常识告诉我们,打针也会痛的,何况是被地雷弹片所伤),这痛,也就不由自主地叫了出来。所以说,真要做到这“重伤不叫苦” 实在不易。


  送走了民兵担架队,大伙稍整理了一下,继续往目的地进发。

  上午约9时,我们来到了一个很大的山洞前。只见山洞四周岗哨林立,哨兵清一色佩戴冲锋枪,山洞口进进出出的都是身佩短枪的军人,由洞里往洞口外的多条通讯线朝着不同的方向延伸。这时候,来了一名身穿干部服的军人,走到七班长他们跟前,简单地说了几句话,便把我们引到洞口内侧的一块地方休息。

  此时此刻,我才知道,这里是师基本指挥部(简称师基指),刚才与七班长说话的是师司令部的一名参谋,我们到这里的任务是保卫师基指的安全。原来,这几天已发生多起越南特工偷袭我军防御阵地或指挥、后勤机关单位事件,为了加强师基指的保卫力量,所以,把我们调来负责师基指外围的警戒,师基指内围的保卫工作仍然由师直属队的警卫连负责。

  我的乖乖,怪不得这次转移,副指导员、排长他们在转移前的讲话没有象以往的哪样用“转移到某某高地”一词,而是用了“要到新的地方”这样的词句。原来,还对我们保密呢。当然,几位班长、班副这些战斗骨干是应该知道的。


  来到师基指的所在地,尽管要时时刻刻警惕越南特工的偷袭与破坏,但与一线的连队相比较,紧张程度轻多了,后勤也相对有保障。这不,我们刚来到,就有人来通知我们去吃稀饭。尽管除了稀饭还是稀饭,但这是入越作战五天以来,我们第一次吃到的稀饭,而且是热腾腾的稀饭啊!大伙都说,我们享福了!

  这一天,上级说,我们辛苦了,先好好休息休息、恢复恢复。我们也就解下个人装备,在头顶有盖的地方放心地睡了个安稳觉。这又是我们入越作战以来的三个第一次:第一次解下个人装备睡觉;第一次在头顶有盖的地方睡觉;第一次可以放心地安安稳稳地睡觉。

  次日,我们开始履行师基指外围警戒职能,大伙轮流站哨。一切还正常,没有发生什么突发事件。这一天,也就很平静地过去了。只是在其间听到一些传言,有说前线哪部哪部打得如何顺利,有说哪部哪部的推进遇到困难,也有说,在哪又发现了越南特工的活动,提醒大家要多加小心提高警惕,诸如此类的。


  在师基指的第三天晚上约10时,我们接到命令,全排一起行动,随2名通信兵去查线。任务是沿途保护这2名通信兵的安全。出动一个排去保护2名通信兵查线,这听起来有点夸张。但情况确实如此,一点都不夸张。原来,之前因通信线路故障,曾发生通信兵去查线排故障时被越军杀害的事件。为了保证通信兵完成查线任务,确保我指挥通信的畅通无阻。所以,上级决定我排随通信兵去查线,以策安全。

  受领任务后,我们就随通信兵出发。

  出发没多久,我们就拐入了一条往前方去的土公路。通信兵沿着通信线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停下来的时候这看看哪看看,看完了又走。就这样,停停走走,走走停停,也不知走了多远。接下来还要走多远?大伙心中也没个数。问通信兵,通信兵也只是说,还要往前走。深夜1时左右,我们仍在土公路上前行。突然,隐若听到前方有“沙沙沙”的杂乱声。“有情况!”,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大伙哇啦一下子全往路沟边伏下,迅速出枪并打开枪保险,做好随时射击的准备。



  只听沙沙沙的杂乱声越来越大,渐渐地看到一队黑影并越走越近。也就在这时候,伏在路沟边最前面的战士向那队黑影一声喝令“站住!什么人?”。只见,那队黑影听到喝令就停了下来。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听到喝令后还没有反应过来,还是不知道应该作出如何反应,一溜长长的黑影就停在原地不动。

  我们一部分人留下继续伏在路沟边密切地监视着那溜长长的黑影,一部分人站起来端着枪朝那溜黑影迎去。当我们迎向那溜黑影靠前一看,唷,是一支民兵担架队!这支民兵担架队由一名穿着干部服的军人领着,有一百来号人,20多副担架,部分民兵还背着半自动步枪,担架上躺着受了伤或已阵亡了的军人。

  据那带队的干部说,他们是从前线往后运送伤亡的同志,已经走了好几个小时了,想不到在此遇上了自己的部队。我们与他相互问候后,还向他打听了一下前面的情况。并提醒他,往后送的时候要提高警惕,防止越南特工的袭击。那带队的干部也说,他们也担心会受到越南特工的袭击,这一路上是紧赶慢赶的累了也不敢停歇。之后,告别了民兵担架队,我们继续护着通信兵往前查线。


  天渐渐地亮了,我们仍旧往前走。也就在这时候,前方走来了一支队伍。我们彼此是越走越接近,我们看清楚了,前面来的是一队越军俘虏。这队越军俘虏有几十来人,排在俘虏队伍前面的还是几名越军女俘虏呢,有七、八人之多。细看她们,每人手里还拿着与我们战前下发的一模一样的压缩饼干(估计是俘虏她们的部队发给她们的,也许,这就是优待俘虏吧!),在我军指战员武装押送下,倒也显得自然。

  这队越军俘虏的着装大多上身穿百姓衣衫,下身穿军裤,小数则相反,似乎没有一个俘虏全身着清一色的整套的军服。不知道是不是越南军队穷,连军服都发放不起,还是这些越南军人穿上百姓服装后,以方便逃跑。也许是两者都有吧。由于,通信兵的查线任务还没有完成,我们稍停顿了一会,又随着通信兵继续往前走。

  天已大亮,通信兵终于在离路边不远的一堆草丛里查到通信线路故障的所在。此时,已是次日上午约9时左右。2名通信兵排除了线路故障,也就急着要返回,并坚持不用我们护送。我们想,返回的路两旁或山或田野已受我军控制,这大白天的应该没啥问题,只是晚上的情况比较复杂,也就让那2名通信兵先行返回。随后,大伙也就悠然自得地慢慢往回走。


  这次随通信兵出来查线,因为受领任务急,大伙除了个人必备装备外,一点吃的都没带上(也没想到到会花哪么长的时间)。从昨晚出来到现在,尽管一路上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但肚子显然也有点饿了,大伙也就边走边留意四周,想法子找吃的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瞧,哪有几间房子”,大伙不约而同顺着指向望去。离路边约100米左右,确有几间坭砖草房,大伙也就离开土公路朝着哪坭砖草房走过去。

  这几间坭砖草房,看上去与我广西边境百姓的住房差不多,很简陋,房内均空无一人。我们在其中一间草房停了下来。只见屋前左侧挖了一个大坑,坑边的土还是新的,坑的旁边还放着两箩筐稻谷。我们估计,对越作战打响后,这草屋的主人原想是把稻谷埋藏起来的,可能是时间来不及,只好放弃逃命去了。屋内除了破床破桌子与一个黑黑的灶台,几乎没有别的陈设。

  屋外的一侧边上,我们看到一个大竹笼,内养着有十来只鸡和鸭,这下子我们有吃的了。大伙是一齐动手,把鸡鸭全给宰了。在一个大锅里倒上水,再把宰好了的鸡鸭放进锅里,撤上一把盐,煮熟了就吃。正所谓,我手上一只鸡,你手上一只鸭,大伙是乐得笑哈哈——美美的饱餐了一顿鸡和鸭!


  也许,有人说,这不违反部队的规定了吗?是的,严格的来说,我们违反了部队的规定。战前,部队曾颁布战场纪律,其中一条就是发扬我军的光荣传统,对越作战同样要做到不拿群众的一针一线。但这次对越作战,原计划作战时间为一周。因此,战前的干粮也按一周的定量配发。

  但一周过去了,战斗还没有结束,一线的部队早就断炊了。断炊之初,部队还能严格按规定执行,后来就不行了。因为是山地作战,后勤跟不上,没法子,部队是各想各的办法找吃的了。因此,我们在越南百姓家,擅自饱吃了顿鸡鸭餐,哪是一种在特定环境与特定条件下的无奈。

  吃饱了,大伙起程往回赶。下午约3时,我们返回了师基指。就在我们想躺下歇会的时候,外面传来了一阵枪声,大伙是提起枪就外跑。来到枪响处,看见我们早上碰见的哪队越军俘虏就蹲在地下。发生了什么情况?为何打枪?据押送这队越军俘虏的战士说,这队越军俘虏一路上还是好好的,但走到这里后,就不肯再往后走了。


  在途中,我们还看到一个有趣的场景。之所以说有趣,是因为我们在路上碰到一支返回的民兵运输队。这支民兵运输队,走得是稀稀拉拉,三五成群,相当一部分的民兵半自动步枪上挑着鸡鸭,哪景象,活象电影里的敌伪军。不过,大伙也明白,这些民兵运输队也真够辛苦的。往前方去的时候,扛的是一箱箱炮弹和子弹,返回的时候还要轮流抬着我们负伤或已阵亡的弟兄。这般的辛苦,提早分享点战利品,大伙也能理解。

  上午约10时,我们来到某炮团指挥所。这炮团指挥所设在离路边约500米的一个山脚下,指挥所与土公路之间是一片已收割了的稻田,稻田的前后架着几门130加农炮。指挥所的一名参谋热情地接待了我们。

  当那名参谋得知我们在前线打过仗,而且是打了个胜仗,我们是从前线调回来的,显得非常兴奋,把我们当成了英雄。这也难怪,这炮兵兄弟,虽说是参战了,但与真正的前线还有一段距离,炮是打了,可没有真正面对面见过一个越军。面对那参谋敬佩的表情,我们也挺感自豪的。


  在炮团指挥所的日子里,我们是受到礼宾式的待遇。虽说,我们要站岗放哨,防止越南特工的偷袭。但是,这炮兵兄弟尽给我们好吃的。不仅白米饭或面条让我们吃个够,还有什么肉罐头呀菜蔬罐头呀随我们吃,我们确实感受了一回炮兵的热情。当然,这炮兵兄弟觉得有我们这支从前线回来的步兵为他们站岗放哨心里也安稳许多踏实许多。而我们也决不含糊,站哨的时候特别的警惕,特别是晚上,那是一刻也不敢放松。

  白天,轮不到岗的时候,大伙也就轮流到炮兵阵地去溜溜,见识见识我们威武的炮兵。因为,战场上没有了炮兵的支援,我们步兵的困难是可想而知的。记得,我营八连在攻打越军某阵地时忒惨。八连作为主攻连,刚发起冲击就伤亡三分之一。

  原因是,越军阵地的正面埋设了大量的防步兵地雷,他们几乎是淌着地雷冲击的。也许有人说,哪为什么不排除地雷再冲击呀?一是战斗前不会派工兵给你去排雷;二是战斗打响后,更不可能让工兵先去排雷,等排雷完了,你再投入战斗(当然,今天的情况就不一样了,我军有了先进的步兵装备)。就这样,八连是淌着地雷完成了第一波的冲击。淌过了地雷阵,再继续发起冲击时,却遭到越军猛烈的火力打击,又有多名同志伤亡,连主官八连长也牺牲了。


  无奈,上级只好让预备队上,用预备队替下进攻受挫的八连。同样,预备队也是让越军的火力压得动弹不得,只好呼叫炮火支援。我们的炮兵是真不简单,一轮猛烈的炮火突袭,硬是把越军的阵地炸个天翻地覆。这样,预备队才把越军的阵地拿下。据说,在日后的进攻战斗里,凡是步兵的冲击遇到麻烦,都让炮兵来一顿炮轰,然后,步兵再继续上。如此这般,步兵的冲击就顺利多了。

  闲话少说,言归正传。一天,我和班里的几名战士来到一门130加农炮前,只见我们的炮兵兄弟腰带也没扎,更不用说随身带枪了(也许炮兵不配枪),懒散地坐在炮的周围 。正当我们觉得不可思议的时候,猛听到一名头带耳机的炮兵突然吼叫什么,反正我们也没听清楚,更没有反应过来,只见哪些刚才还懒散地坐着的炮兵,变了个人似的,个个猛如虎,迅速地做着各样动作。随后,是一声震耳欲聋的炮声。

  几乎是同时,附近的几门炮也是一声接着一声响。一轮炮声过后,地上扬起浓浓的尘土,全把炮给遮掩了,真是厉害啊!我们是第一回短距离接触炮兵,更是第一回身在炮兵阵地看炮兵打炮!这回,我们是真的体会到炮兵的厉害了。据那些炮兵说,他们刚才是接到炮击某地域的命令。所以,立即就向某地域发炮了。我们看着退出来的炮弹壳,好大一个呀,看上去,一发炮弹就有好几十斤重。


  好日子满打满算才过了三天。第四天的早上,炮团指挥所要转移了,我们也接到归队的命令。从我排单独驻守某高地及随后的几次转移至辗转师基指、炮团指挥所,我们离开连队也有十多天了。听说,连队与八连、九连同驻守在名叫朔江的一带山地,山下是一条穿江而过与我国相连接的公路,任务是确保守护段的公路运输安全。我们盼望早点与分别了十多天的战友相见,更想早点见到连长和指导员。

  与炮兵兄弟道了别,上了土公路,大伙也就往连队的所在地进发。来到连队驻守地的山脚下的江边,大伙也就停下来想冼把脸再上山。就在大伙准备冼一下的时候,往上游一看,约10米处漂浮着一具越军的尸体。见此状,大伙顿觉大煞风景,只好放弃了冼把脸再上山的念头,回过头来就往连队所在的山上奔去。连长、指导员看见我们回来了,哪是问寒问暖,还表扬我们任务完成得很好。大伙听到连首长的表扬,心里自然是美滋滋的。

  回到了连队,一切已经安顿下来,大伙也就想法子打扫打扫个人卫生了。入越作战的十多天来,没有认认真真地洗过一把脸,更不用说洗澡了,大伙是脏得不得了。听说,山的一侧不远处就有一条小溪,我和班里的战士带上毛巾就直奔小溪去。来到小溪边,大伙是解下个人武器装备,脱掉衣服,赤条条的就扑向小溪。尽管时值农历二月初,山中的溪水还是蛮冷的,但大伙是嘻嘻哈哈洗得蛮开心。


  正当大伙边洗边嘻戏,突然,猛听到一声越语喝令:“热呆连,诺松空叶!”(意即“举起手来,缴枪不杀!”)。大伙先是一愣,再一看,惨了,这回要做越军的俘虏了。只见小溪边的上方树荫下,2名背着太阳光的人拿着枪正对着我们!我们后悔呀,咋不留个人警戒呢?!大伙是光溜溜的愣呆着,一动不动。

  随后是,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再定神往上看。不对呀,上面站着的哪两人穿的是我们部队的军装呀,应该是自己人。但心里也在嘀咕,不会是越南特工穿上我们部队的服装来袭击我们吧。大伙一下子还是不敢贸然行动。

  此时,不知是谁用普通话喊了一句:“我们是三营七连的”。嘿,我的乖乖,那两人听到“我们是三营七连的”,就收起枪走了。这真是虚惊一场!不过这一惊,早把我们洗澡的兴致冲到九霄云外。大伙是匆匆穿回衣服,提起枪,迅速返回防守阵地。


  原来,山的一侧不远处哪条小溪的位置,是我们连队与兄弟连队的结合部,由兄弟连队负责保障。由于发现有被打散了的越军,又重新纠集起来,时分时合,对我进行袭扰,打冷枪。为此,上级要求各部队,白天抽出部分兵力,对所辖防御地域进行搜索残敌战斗。晚上,则加强警戒。连队部分同志也参加了搜索残敌的行动。因为,我们刚返回,连队也就没给我们任务。

  原来如此。我们猜想,肯定是兄弟连队的弟兄在进行搜索残敌时,看见我们一伙人在洗澡,误以为我们是越军了。而我们又被他们冷不防的一声越语喊话误把他们当成来偷袭的越军。不过,这场误会,也提醒了我们,不能麻痹大意啊。

  接下来的两天,我们奉命也参加了搜索残敌的行动。但是,一无所获。不过,听说二营的战绩不错,还真的搜出了几名越军残余,并把他们击毙了。


  大一点的阵地,基本上是以排为单位组织防御,小一点的就以班为单位组织防御。我排的防御阵地比较大,七、八、九三个班也就在同一阵地组织防御了。因为,入越作战以来,我排先后有数人伤亡。为此,上级给我排补充了几名新兵。

  白天的情况还好点,入黑后,大伙处在高度的紧张中,新补充进来的同志更是如此。为了防止越军的偷袭,并在一旦遇到越军的偷袭能提前发出警告,大伙是想了好多土办法。天黑前,大伙在通往防御阵地的几条小路进出口处,把手榴弹的盖拧开,从内里拉出拉环,再用细线连接起来放在隐蔽处,若越军真的来偷袭,只要触动连着手榴弹的细线,哪只能是有来无回。

  非小路进出口,则利用吃完的空罐头(由于公路运输得到保障,我们的后勤保障也基本得到恢复,有米有面有罐头,尽管罐头不是很多),把空罐头用细线串起来,挂在不高的树梢上。若有人碰触连着线的空罐头,这些空罐头是叮当的响。待天亮了,再把手榴弹收回来。


  天天如此。此外,我们晚上派出的都是喑哨。说俗点,就是躲在黑暗且不易被人发现而又能方便观察四周动静的地方潜伏放哨的一种方式。为了确保一旦发现情况既能消灭敌人而又不被敌人发现自己所处的位置,我们商定,非不得已,不随便开枪,就扔手榴弹。因为在黑夜开枪,开枪时枪口的火光显而易见,容易暴露自己的位置。

  对此,大伙是严格执行。一天晚上,我下哨后正在睡梦中。突然,一声手榴弹的爆炸声把我与大伙惊醒,大伙是立即做好战斗准备。但随着手榴弹爆炸声过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随后了解,是当值哨兵潜伏时,听到山下草丛处有叮当叮当的响声,哨兵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手榴弹往响声处扔。

  天亮了,大伙再往昨晚哨兵扔手榴弹的地方查看。嘿,是一头大黄牛被哨兵扔出的手榴弹炸死了,这头大黄牛的脖子上还挂着一个响铃。原来,越南边民放养的黄牛大多挂有响铃,以方便放牧人循铃声看管。就这样,这头大黄牛被我哨兵误以为是越军来偷袭给炸死了。


  这样,紧紧张张的又渡过了四、五天。一天,我们又往山下瞧,只见公路上从国内方向驶来了长长的车队,再细细一看,怪了,这长长的车队里的汽车不是我们常见的军用车辆,而是地方的车辆,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再后来,又看见有同样是地方的车辆朝国内方向驶去。之后,更是车来车往,来的时候是空车,回去的时候辆辆车哪是装满东西,颇为热闹。

  后来得知,前面的战事基本结束,还缴获了大量战利品,包括生产生活物资。当然,这些战利品中有大量印有“中国”字样的我国援越的军事和生活物品。因为,这战利品实在是太多了,部队的车辆又有限。因此,我国边境地区的地方政府动员了大量的地方车辆,有机关事业单位的,也有企业的、农场的,凡是能动用的车辆,全去拉战利品。如此,才有这热闹的一幕。

  这样,又过了两天,到了3月14日,我们又听到了部队要撤回的消息,大伙又再次兴奋起来。果然,当天的下午,就看见有部队陆陆续续地从山下公路往国内方向前行,有乘车的,但更多的是徒步。大伙是盼望上级的撤回命令能早日下达到连队,我们也好回国去。


  入越作战快一个月了,这近一个月的时间不仅充满危险、紧张与劳累,我们也思念国内的亲人,思念国内的父母与兄弟姐妹。有家室的,还牵挂着妻儿老小。我们相信,国内的亲人也在牵挂着我们,焦急地等待着我们的音讯。因为,战前的一个月,为了保密,我们按规定已停止了与家里亲人的通信来往。也就是说,家里亲人已有两个月的时间没有我们的音讯了。

  3月16日傍晚,我们终于等来了上级准备撤回的通知。大伙的兴奋劲哪是无法形容,早早就收拾好行装,就等出发的命令了。晚上9时,撤回的命令终于下达,大伙几乎是一溜烟地冲下山去。来到山下的公路,连长稍整理了队伍,全连就向着国内的方向开进。一路上我们是以小跑的速度向前迈进,大伙的心犹如归家似箭,谁也不想把步伐慢下来。

  正当我们以小跑的速度向国内方向开进的时候,我们看见路的一边,不时有工兵来来回回的奔跑,或在过江的桥上放着什么,或在电线杆上捆绑着什么,或在路边上拖放着长线什么的,非常的忙碌。约半小时后,当我们还在撤回的途中,从后方传来阵阵的爆炸声。后来得知,哪是工兵在我们撤出后,就把过江挢给炸了,还把公路边上的电线杆也给炸了。据说,只需捆扎上一小块TNT炸药,就能把一根电线杆炸倒塌。大伙是加快了前进的步伐,一刻不停地往国内的方向奔去。晚上约10时,我们终于从一个名叫平孟的关口进入我国境内。踏上祖国大地的一刹那,大伙情不自禁地振臂高呼“祖国万岁!”,并相互拥抱庆祝顺利撤回。


  脚踏祖国的大地,大伙的心里是从没有过的踏实。从2月17日晨入越作战,至3月16日晚撤回,这整整的一个月我们是没有一天安稳过。返回了祖国,脚踏祖国的大地,我们的心里哪有不踏实的道理哟!随后,我们根据上级的指令,在离边境线1公里的一个地方驻扎下来。事后得知,我军从2月17日打响对越自卫反击战,至3月16日24时正,所有参战部队全部撤回我国境内,而我们是属于最后撤回的一批部队。

  撤回的当晚,大伙由于实在兴奋不已,虽说已挺累,但全没睡意,彼此之间几乎是聊到天亮。次日早上,连队接到命令,从原地后撤5公里至某村庄集结待命。

  连队到达某村庄后,各排按编定入宿村民家。稍整理,大伙是开始写信回家报平安了。我听说离村庄不远有一邮政代办处,便拉上班里的两名弟兄朝那邮政代办处跑去。来到了那邮政代办处,已是人山人海,人们把那邮政代办处围得水泄不通。我好不容易挤到邮政代办处前,要了3张电报纸,同来的弟兄各取1张并各自写上电报的发往地与内容后交给了服务员。我在电报内容一栏写上:“爸妈:儿参加对越反击战,胜利平安回国”。


  122师炮兵团政治处干事刘国柱对越还击作战记忆

   
  1979年2月17日,中国开创自卫还击保卫边疆作战新模式,在约500公里(作战段)的中越边境线上,30万解放军迅猛出击突袭越南,浅近纵深70-100公里,历时28天生死血战取得重大胜利,一举粉碎了东方古巴的“称霸梦”,彻底解决了中越陆地边界问题!

        中越边境惊天动地的枪炮声震动了整个世界!

  时年25岁的我,正在41军第122师(原东野4纵)炮兵团(以下简称炮团)政治处服役,直接参加保卫南疆作战,经受残酷战火考验,当兵第6年打一仗,有幸为国家做点事,甚感荣幸与自豪!正如榴炮一营二连连长、战友李贵禄说的:“咱们这一生最值得自豪的就是打了这一仗,不愧是当兵的!”


  中越边境自卫还击保卫边疆作战(以下简称对越还击作战),至今已整整40周年。虽然那场战争时间不长,但意义重大:大批部队经历战火考验,稳定中越陆地边界已40年,保障改革开放顺利实施,引起军队建设重大改革;因此战,后又彻底解除共和国北疆外敌大患。一战定南北,这是不可否认的历史功绩,说影响深远毫不为过。

  在纪念对越还击作战胜利40周年之际,当年中越边境狼烟骤起,生死28天南疆鏖兵,浴血奋战记忆犹历历在目,不少镜头烙印在我的脑海深处:烽火催征程、铁流扑南疆、万炮炸朔江、夜半出边关、勇士浴血路、大炮上刺刀、出国第一炸、凯旋又出征等战场实景,一幕幕好象就在眼前,思绪又飘回那战火连天的浴血岁月……

  40年,弹指一挥间。作为战争亲历者之一,我草拟了这篇点滴回忆,以为40年之纪念。

  历史不能忘记----祖国尊严必须用鲜血和生命来捍卫!
  就从1978年那次紧急备战说起吧。

  湛江紧急备战

  大概是1978年11月,我以炮团政治处组织干事的身份,随政治处主任王昌茂一行4人,赴广州军区参加共青团工作会议,开幕式未见到广州军区司令员许世友、政委向仲华出席,当时就觉得有点反常,以前军区会议一二号首长必到。会议结束时,我问王主任:回去后怎么传达会议精神?主任当即回复:“不要传达了,回去准备打仗!”

  “真要打仗了?”此前虽知越南反华排华、边境挑衅不断,但没想到形势恶化这么快。实际上,早在1978年8月、10月,我军有关部队就已先后进入战备状态,特别是北方部队。1978年12月7日中央军委召开会议,决定发起惩越作战,以多击少,用牛刀杀鸡,速战速决,震慑越南侵扰中国边境及在东南亚扩张的气焰。

  12月8日,中央军委下达对越自卫还击作战的战略展开命令。战场分为云南和广西两个方向,两段战线长约500公里。广西方向由广州军区司令员许世友指挥,云南方向由昆明军区司令员杨得志指挥。总共动用9个军29个步兵师,及炮兵师、高炮师、铁道兵、工程兵、通信兵等兵种部队共30多万兵力的解放军部队。在广西方向,广州军区以第41军、42军、43军、55军(战中又增调了部队参战)集中歼灭广西边境越军第一线武装力量,摧毁敌人的军事目标。


  1978年12月11日,广州军区第一次作战会议在广州召开,部署部队开进集结。此间,参战部队探亲、休假、住院、出差的官兵纷纷接到召回命令,有的一天收到三封加急电报“速归队”或“火速归队”,有的甚至凭此电报挤上归队的火车。

  广州军区共青团工作会议一结束,王主任率我们迅速返回湛江营区,所见所闻那可真是一片紧张繁忙景象,真正见识了什么叫做一级战备。

  全团动员紧急备战:部队改代号,三大机关改名称,随之启用新印章,军政首长以序号代表,就差汽车车牌号没改;所有汽车、火炮、枪械、器材全部检修,确保行军、作战不出故障(曾研究,若有故障车影响紧急行军,直接推到路边弃车让路);按作战要求配发钢盔、新式冲锋枪(可折叠)、毛毯、防刺鞋(据说鞋底有钢板);在领章、上衣口袋反面必须填写姓名、血型、部队代号(受伤了便于抢救);每个干部随身必带一小纸片,有本人职务及供应等信息(作战异动时使用);个人物资(含遗书)全部装箱(光荣了这就是遗物),贴有邮寄地址、收件人姓名,集中存放营区保管;确定极少官兵留守营区。这些动作同时展开,你想想有多少工作要做,而且都是限期完成,那可不是一般的震撼,真的“狼来了!”

  临战扩编增加兵力:122师由乙种师改甲种师,炮团由原三个营(一营122榴弹炮、二营85加农炮、三营107火箭炮),扩编为四个营(增编一个122榴弹炮营)。这可是重大任务,刻不容缓,政治处干部股通宵研究干部配备,基本原则是挑选优秀班长任排长、优秀排职至副营职均提一级,或越级使用。次日,新榴弹炮营干部队伍配置方案,由副政委李才交团党委研究通过,一次会议就提拔了数十名干部,即上报师政治部;随后配齐全部班长骨干。一个营的干部、骨干队伍就这样组建完毕,真的是亮瞎眼了。

  特事特办,效率超级的高。兵没一个,炮没一门(门,火炮数量单位),装备没一件,待后补充。临战扩编,这可能是炮团史上唯一纪录。此间,各兄弟军区陆续送来一批批士兵技术骨干,也从全师各步兵团选调老兵,先后补入炮团各营,重点是新榴弹炮营(新二营)。随后,新二营的新炮、新车及相应装备火速到位。

  据政治处干部股战友关黎信息,扩编后,炮团、三大机关及各营首长为:团长刘承保,政委朱有章;司令部参谋长田金秋,政治处主任王昌茂,后勤处处长郑锦满;一营(原榴弹炮营)营长何植洪,教导员毛运处;二营(新榴弹炮营)营长曾加武,教导员李伯元;三营(加农炮营)营长侯立昌,教导员张梓枢;四营(火箭炮营)营长徐业荣,教导员汪绪雄。

  1978年12月17日晚,根据122师(师长于新义、政委张登芳)开进命令,炮团从驻地出发,前往广西边境德保县待机。行前,政治处所有干事以连队副职身份,全部下连队参战,协助连队首长工作,并掌握部队动态;奉政治处王主任指示,我跟随火箭炮营、十连参战。炮团同时参战的攸县战友,还有一大队(司令部)参谋刘新恒、二大队(政治处)干事贺冬生、三大队(后勤处)汽车连连长易爱军三人。

  是夜,弯月高悬树梢上。炮团参战官兵齐装满员,列阵一公里多长的挂炮带弹车队,闭灯排列在营区正门前的笔直公路上,全体官兵默默向营区行注目礼,早已守候在路边树影下的留守官兵、随军家属前来送行,大家轻轻挥手告别,整个现场默默无语、鸦雀无声!谁都会唱《送别》曲,安知此时分别情?

  炮团已26年没上战场,这次可真是去打仗的!“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还?”全团官兵使命在肩,义无反顾,“头可断,血可流,祖国寸土不能丢”,国家有大事,就该我们上!后来的事实证明,炮团不愧是具有光荣传统的铁血部队,实战结果大为振奋人心,不辱使命。


  约18日零时许,炮团车队缓缓启动,挥师广西剑指中越边陲!至今,脑海里仍烙印着“出征送别图”这一历史性镜头,由此拉开了我当兵六年打一仗的序幕。

  经连续4天摩托化开进700余公里,炮团到达广西德保县马隘公社驻训待机,火箭炮营驻在贤恩大队山在生产队,我随十连住在旧木板楼、茅草墙的老乡李常坚家。这里离中越边境那坡县平孟关仅120余公里,那是炮团未来的进攻出发阵地,只是当时我并不知道。

  炮团临战驻训待机地域:广西德保县马隘公社,十连驻训在一个名叫“山在”的山村。

  德保县、马隘公社党委、政府一切工作为支前,当地所有单位、山寨村组老乡家家户户住兵,为部队提供宿营、训练和物资保障的最大支持。1979年过春节,首次在壮族老乡家喝“交杯酒”,记忆犹新。


  德保临阵磨刀 

  从1978年12月21日起,至1979年2月12日止,炮团在德保县马隘公社驻训待命59天,突击进行对越作战各项准备工作,确保适应作战需要,并随时响应出境作战命令。2月13日凌晨一时,炮团奉命再次拔营,奔赴广西那坡县平孟关,准备参加“122师朔江进攻战斗”。
  1978年12月25日,41军在广西靖西县召开师、团长及参谋长会议,传达广州军区第一次作战会议精神。此时,炮团正在德保马隘紧锣密鼓展开临战应急训练。

  根据122师二大队(政治部)战时政治工作指示,炮团首先着重抓了部队思想教育工作,特别是把新兵教育作为重点,因为难得有一当兵就碰上打仗,一离家乡就开向战场这种情况。教育要点是揭露越南忘恩负义,依仗《苏越友好合作条约》,以“世界第三军事强国”自居,在广西边境部署7个师以上兵力,疯狂反华排华,驱赶华侨,在边境地区发起挑衅,不断制造流血事件的事实(当时尚不知越南已连续七年在边境进行战场建设),说明对越南实施惩罚性打击是完全必要的;其次是树立敢打必胜的信心。



  虽然炮团26年来没打过仗,但有中央军委的英明决策,有军区、军、师首长的正确指挥,我正义在手众志成城,30万大军压境,杀鸡用牛刀,越军纵是块钢又能打几颗钉?经过坚强有力的政治教育,迅速把部队的思想统一起来,全力投入作战准备。

  军事训练、敌情侦察、后勤保障是驻训期间重要任务,一切以实战为标准,以打赢为目的。

  马隘属于喀斯特地貌,当时又适逢阴雨连绵天气,各炮营克服各种困难,在陡峭、泥泞的丘陵、悬崖山地,模拟战场环境没日没夜地野外练兵,重点抓了单兵技术、战术训练,和特殊地形营连快速展开合成演练,进一步熟练武器装备使用,熟悉协同作战战术要求。应急扩编组建的榴弹炮二营,在团营党委、首长高度重视下,采取各种有力措施,狠抓临战应急训练,迅速形成了战斗力。


  一大队组织各营首长、指挥、阵地主官和骨干,前往那坡平孟关地区,采取各种手段勘察战场地形,确定团营指挥所(观察所)、各营炮阵地位置;抵近侦察关外当面敌情,包括越军前沿碉堡、荫蔽部、坑道、堑壤、交通壕、铁丝网等目标,结合上级敌情通报,为我首战炮火准备、支援步兵进攻提供准确的射击诸元。步兵364团侦察排长出境侦察时,不幸触雷壮烈牺牲,成为全师对越作战牺牲第一人。

  不得不说的是,此前的几十年,“练为战”口号喊得多,在边境却没做什么战场准备,以至这次我们使用的越南军用地图,竟然还是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法军绘制的黑白地图,许多地形、等高线都是简略描绘,识别非常困难,甚至蓄意标错地形,如我们面对的越北朔江天险,竟被标为平地;当年我们花200亿支援越南抗美作战,却对越方边境情况了解甚少,我境内更无一条沿边公路,内地至边境公路竟是两车不能相会的沙土路,而“同志加兄弟”的越南,却已建设边境战场达七年之久。教训何其深刻!

  这次临战训练,营连还研究了作战指挥问题,明确规定一旦战斗中指挥员伤亡,下级官兵必须自动接替指挥,无须任命,每个岗位确定了3个顺序接替名单。这个办法在开战第一天就用上了,从而保障了组织指挥不断,有力地支援了步兵作战。

  训练间隙,官兵们还插空学习10句越语战场喊话,如:“放下武器、缴枪不杀、我们宽待俘虏、出来、举起手来、跟我走、不要动、不投降就消灭你们”等,出国作战中果然排上用场,炮兵同样抓了越军俘虏,这倒是我没想到的,原以为抓俘虏就是步兵的事。

  驻训期间,我成为火箭炮营十连编外一员,协助指导员王培让开展思想政治工作,与连队官兵同吃同住同执勤同训练。当时,根据战场山高、沟深、林密、路窄的特点,十连重点研究和演练了107火箭炮分解、搬运、组装,以适应越南山地快速占领阵地的需要。让我长见识的是,火箭炮分解后,炮管竟然可以扛着跑(用背包带捆绑);火箭弹还可以无管发射,特殊情况下有重要作用。首战中,火炮分解扛上山,成为火箭炮营占领炮阵地的主要手段。


  三大队主要负责武器弹药、装备物资、医疗救护等战场保障,做了大量扎实细致准备工作。以前一门炮训练一年才打1发炮弹,这次作战任你打多少(当然这是必须的),仅弹药运输、保障就是相当重要的任务。

  1979年1月5日,广州军区在南宁召开第二次作战会议,明确了41军从平孟、龙邦向高平方向突击的作战任务;7日,41军召开军党委扩大会议,初步确定121师和122师使用于平孟方向,123师使用于龙邦方向。1月底又作了调整,明确122师在平孟方向独立作战。2月1日广州军区批准了41军的作战计划。

  至1979年2月上旬,中越边境我20余万参战部队的兵员、武器、弹药补充,临战应急训练及后勤物资保障等各项实战准备,业已全部就绪,万事俱备,箭在弦上。


  记得是2月10日前后,二大队王主任向我交待任务:作战初期,陪同中央电视台、八一电影制片厂2名记者,在那坡县平孟关拍摄炮火准备实战纪录片,并确保记者安全,随后护送至平孟关口的我师步兵365团;之后再继续跟随火箭炮营行动,掌握部队动态,协助连队做好战场相关工作。

  部队快要向边境机动了。出发前,炮团官兵人人理成光头(所有参战部队都一样,受伤后便于抢救),列队参加自卫还击保卫边疆誓师动员大会,全体脱帽检验,这也算是大战前的一道风景,令人感到战争的脚步骤然加速。

  2月13日,广州军区正式下达作战命令:41军参战部队14日从集结地域向边境一线作战地域开进,16日18时前完成一切战斗准备,17日零时穿插部队越过国境线,7时发起总攻。一声令下,41军参战部队4万多人及各种车辆、火炮、坦克、骡马等,沿着指定的路线,浩浩荡荡向边境进发。


  13日(正月十七日)凌晨1时,炮团从德保县驻地出发(不知炮团为什么早于军区命令1天时间),连夜向那坡县平孟关开进。

  至13日中午,我们乘座的丙4-42384号车,在那坡县一座大山的公路下坡段停下来,原来是营里有辆车出故障了,不得不等他们修好车再走,于是就埋锅做饭。战友们下车一看,山上一股清泉从公路下横过,大家可高兴了,一晚半天没吃饭没洗涮,便各自往泉水边奔去,边洗边看,“之”字形的公路上,炮兵、坦克车队过个没完没了,连绵不断扑向边境战场,那场面真是壮观极了;

  公路路面被压出寸多深的灰尘(可见此前已有大批部队前往边境),一脚踏下去,似乎踏进了黄色面粉中,灰尘盖了鞋面,车队一动公路上就是黄龙腾飞。沿途早已设立兵站,保障油料等急需物资供应,部队开进畅通无阻。


  途中也发现,一辆军车摔下路右深谷,烧得仅剩车架子,看起来仅一火柴盒大。不知是哪个部队的,是否有人员伤亡。

  至14日凌晨5时许,历一天两晚开进120余公里(路太窄太险),炮团齐装满员到达那坡县平孟关。开进以来,除在路上吃了顿夹生饭,没睡一刻安生觉,官兵们一直在车厢上颠波,极度疲劳。停车后,我们搬进一个大队规模的小学宿营。

  部队上午休整。两位记者要熟悉拍摄地形,我陪他们早早起来,出门一看,关内南北向小河流水潺潺,沙卵石底,河沟、山谷、半山腰到处是伪装了的车炮、坦克、骡马、弹药,到处是整装待发的官兵,公路上汽车穿梭一样,真的是大军压境,杀气腾腾。当时我倒是有点担心,这么大动静怎能保证发起战斗的突然性呢?


  事实上,越南虽知我军在云南、广西方向大规模备战,但因小国夜郎狭窄的战略视野,总以为我军最多也就是一两个师级规模的行动,根本没有应付大规模进攻的准备;我军就要雷霆一击了,越军主力却还在金边,以致我军公开备战硬是达成了突袭效果。正如武元甲的参谋官回忆中越战争时说的:“我们的早期判断出现了全面的策略性错误。”

  14日下午,炮团召开各营首长会议,传达中央政治局会议精神,当时只准耳朵听,不准动笔记,我记得大意是:经过两个月准备,现在条件已经成熟,立即在中越边境展开对越自卫还击作战,教训教训越南这个狂妄的东方古巴,安定中越边界线。

  军委要求打出国威,打出军威,出色完成自卫还击作战任务。当晚,此精神由各营传达到全体干部。此时传达这个文件,我的理解是,中央、军委下定了痛揍越南的决心,各部队放手打就是了!


  临敌排兵布阵

  那坡县平孟关外的越北重镇朔江,是其省会高平翼侧屏障、边境门户。一条婉蜒曲折的公路,从平孟穿过朔江直通高平。朔江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海拔六七百米,深壑峡谷最窄处只有八米,历来号称天险,有越军346师“新潮团”246团、851团等部防守。

  122师到达平孟峡谷后,越军就是傻瓜也知道,我们要与他们大干一场。地形敌高我低,我军就在敌人眼鼻子底下抢占阵地。

  根据41军赋予122师“在平孟关口实施正面突破,歼灭朔江地区守敌”的任务,122师朔江进攻战斗的炮兵火力部署是:炮团和加强的军区炮兵编成2个炮兵群,平孟关方向为第1炮群,以榴炮一营、加农炮营、2个火箭炮营(107、130),以及军坦克第8连,支援步兵365团从平孟关出击,沿公路直闯朔江峡谷;平孟东侧的孟麻方向为第2炮群,以榴炮二营和加强的152加榴炮营,配属军坦克三营,支援步兵364团、366团主攻突破,攻克坂洋,南北对进包抄朔江之敌。


  122师朔江进攻战斗的兵力部署:边境线内右为第1炮群,左为第2炮群;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一计划,但从平孟现场看到,整条峡谷全是火炮,除了我们炮团4个营参加,连炮兵师的152加榴炮营、130火箭炮营(19管),甚至军坦克营都来了,这仅仅是一条进攻路线啊(广西方向共14条进攻路线),我感觉到,这次朔江进攻战斗炮火配置之强大,自当炮兵以来还是头一回见到。真的是杀鸡用牛刀!

  同时,也有点担心,若越军狗急跳墙,在我未完成战斗准备时炮火突袭平孟峡谷,后果将不堪设想。好在历史都是用实力来书写的。

  这是炮团26年来首次作战,开战准备务求滴水不漏。14日上午11点多,一大队参谋长田金秋、二大队宣传股长余义捷率参谋刘新恒,就到各营炮阵地检查准备情况,老马陪着首长在山头转了一个多小时,随后共进战地午餐--炒饭,对不起,没条件,只能这样了(这也是我在战场上唯一一次见到老乡)。当天下午起,团、营、连首长兵分两路,抓紧时间开设炮群指挥所、各营连观察所(指挥所)和构筑炮阵地。



  各营营长、指挥副营长、教导员率指挥排至边境一线区域,勘察定点抢抓时机开设观察所(指挥所)。加农炮营计算班长谭文武说:“为隐蔽接敌,靠前指挥,朔江战役发起前,我们指挥排侦察、通信、计算、测距班长骨干共16人,在营长侯立昌、教导员张梓枢、侦察排长简其祥率领下,2月16日19时利用夜暗进入平孟街东侧,在离敌150米的无名高地上(古炮台山),开设观察所(营指挥所),战斗打响前,一切准备完毕。”榴炮一营、火箭炮营均在平孟边境一线山头设置前观(前进观察所),榴炮二营在孟麻边境前沿开设观察所,抢在战斗打响前完成一切准备。

  各营阵地副营长、副连长在平孟峡谷勘察阵地进入道路,熟悉阵地位置,组织部队抓紧占领炮阵地。加农炮属于直瞄火炮,全营阵地在平孟边境一线展开,七连冒着危险推炮出境,直接把阵地设在关外越南土地上,准备以直瞄方式直接支援步兵进攻作战。

  七连战友回忆说:“我们一到平孟就开始挖掩体,炮阵地有多个方位,1班、2班、3班在平孟关大榕树前面,4班、5班、6班在平孟农场正前方,离敌人前沿只有600米,比步兵还要靠前!”炮团战斗英雄钱正学,就是在这块阵地上涌现的。


  为便于重炮进出阵地,122榴弹炮(2.5吨/门)一营、152加榴炮(5.65吨/门)营及130火箭炮(5.5吨/门)营,梯次配置在平孟峡谷的狭长稻田中。

  因场地狭窄,轻便易于机动的107火箭炮营阵地,就只能服从大局,设在附近灌木密集的丘陵山头,各连临时砍柴开路,构筑阵地,扫清射界,挖防炮(击)洞,全营18门炮全部分解,官兵们扛炮上山,扛弹上山。

  不得不说,107火箭炮营弹药准备是大战前的一场硬仗。全营18门炮,每门炮12管,仅一次齐射,10秒钟就能发射炮弹216发,这个火力是相当吓人的,发射快,消耗大,一次炮击总得要准备几个齐射才行;弹药需要量大,单发38斤重且又满身黄油,还得一发发从山下扛上来,这是当时火箭炮兵最辛苦的事。

  16日上午10时有消息传来:下午4时准备射击。此时炮弹还在山下!为按时做好射击准备,火箭炮全营炮兵突击下山搬运炮弹,从上午10时至下午3:30,连续5个半小时,经五六十度陡坡的羊肠小道上山,紧急抢扛了1300 多发炮弹到阵地,准备了6个齐射以上的炮弹,总重量逾24吨,每个连队8吨多,提前半小时做好了射击准备,随后才吃中午饭。官兵们那个累啊,随地一倒就是呼呼大睡。

  两名随行记者都很受感动,定格了不少背炮管、扛弹上山的艰难场景,十连五班长李祥正很是自豪:“我还不错,两次都把我拍上了!”战友们顿时一阵大笑。
       
   配属364团、366团的榴炮二营,在孟麻丘陵设置炮阵地。这支临战组建的新部队,应急训练不足两个月,在这次作战中表现出色。

  那天傍晚六点多,我陪同火箭炮营二号首长(教导员)汪绪雄,和央视、八一厂两名记者等六七人,前往该营三个炮连检查阵地构筑、射击准备情况,并确定首场炮击纪录片拍摄阵地。没想到一直到晚上11点多才画完这个圈,竟然转了整整4个半小时才下山,肚子饿得直叫唤,返回时完全是凭惯性,跌跌撞撞赶回宿营地。两名记者此行确定,在十连阵地位置拍摄炮群实战开场大片。

  16日下午3:30,十连阵地官兵刚吃完中午饭不久,上级正式通知4点钟做好射击准备!听到这个命令,各连阵地立即沸腾起来,准备了这么久,终于要真打了啊:官兵们纷纷向阵地集中,电话兵立即把线路转向阵地副连长,各炮班擦炮弹,装引信,继续扫清射界;我和两名记者把行李一捆,丢在防炮洞,向炮阵地跑去。至下午4时前,射击准备全部完成。可从4时起一直到晚上7:30,都没有等到开炮命令,却接到通知“撤到防炮洞待命”。我分析,这可能是炮群指挥所对两个炮群实战准备的一次检验。

  当晚,上级通知,17日早晨6点开炮。作战准备到了这个时候,大家已是有点迫切感了 ,6点,你就快些来吧!我倒是要看看,真正的战争是个什么样子。


  昨天(16日)晚上休息到今天(17日)早晨两点半钟,朦胧中被中央电视台的林记者推醒,话声有些急促:“刘干事,刘干事,炮班的战士都把背包打起来了,你看我们怎么办?”我想,既然都在打背包,那就是快要开始行动了,“我们也打”,三人同时打好背包,随后我就跑到阵地指挥所,问了一下副营长,原来是提前行动了,"4:20准时开炮!"部队都在吃饭,我立即通知记者赶快上来吃,仗一打起来,下一餐什么时候吃、有不有吃还说不定。后来果然是这样。

  吃完饭已是三点多钟了,记者们提着录象机,我背着行李(背包)到炮阵地一看,只见每门炮周围全部是装好引信的炮弹,一发一发地并列摆放着。记者们赶紧选择位置准备拍摄。

  师炮兵指挥所的计划是,炮火准备主要打击朔江越军驻地、摧毁正面防御工事、炮兵阵地、指挥(观察)所和障碍物等一批目标,持续时间20分钟(实际历时30分钟),分为三次急袭射击:平孟炮群第一次7分钟,压制朔江公安屯,坂立、郭儒、那杀、岸生越军驻地;第二次6分钟,压制朔江公安屯、那造北侧敌阵地、坂立支撑点;第三次7分钟,压制(破坏)马利西侧支撑点、长白山东南迫击炮阵地、波源西南无名高地支撑点。与此同时,孟麻炮群压制坂洋、坂黄越军驻地,压制百布、菲荣、展览馆东南无名高地支撑点。这个计划,当时我和连队官兵并不知道,只是一味地盼望射击命令快点下达。


  各营炮阵地副营长、副连长、排长和各炮班士兵各就各位,严阵以待,时间一秒秒地慢慢往前挪,终于到了4:20!(有的战友记录为4:40,但我的战地日记记录是4:20)两颗红色信号弹从炮群指挥所腾空而起,平孟、孟麻方向我122师两个炮群,正式开始对越作战炮火准备:像闪电刺破黎明的夜空,雷霆震怒,天崩地裂,万山丛中我炮兵群万炮齐发,铁马金戈怒吼南疆:

  前沿步兵火炮开始射击!

  第二炮群开始射击!

  炮兵师重炮开始射击!

  本是黎明前万籁无声的黑暗夜空,刹那间,平孟、孟麻炮群阵地、天空火光照耀如同艳丽的红黄晚霞,榴弹炮、加榴炮、加农炮、火箭炮“咣咣咣”、“啾啾啾”的炮声连续不断震耳欲聋,压得阵地上的口令都听不清了,耳中尽是嗡嗡声,一发发一群群炮弹撕裂长空,带着人民解放军摧枯拉朽的钢铁意志,排山倒海地从我们头顶天空呼啸向南(炮阵地这样设置,可能违反射击教程,但这次炮兵力量配置很强,地形不允许象演戏一样从容摆开,只能因地制宜前后不远重叠布阵),铺天盖地猛烈砸向朔江越军各类目标,官兵们好不扬眉吐气: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你也有今日啊!


  4:30,轮到我们第一炮群发言了!(不知为什么要晚10分钟)我在十连炮阵地上看到,副连长苏树章大声下达着口令:“12发急速射装填!”“预备----放!”口令声音刚落,各班副班长在电发火的发射按钮上,1-12按一路出,顿时一枚接一枚的107火箭弹狂射而出,就象一条条火龙扑向朔江,仅10秒,全连72发、全营216发炮弹就狂轰出去!炮弹在天空如飞行的火网,恨不得把越军一网扫光! 央视、八一厂两位记者见状兴奋极了,他们可能也是首次见到这样的实战场景,立即紧张地拍摄起来。

  火箭炮营发射完一个齐射,装填,又是一个齐射,一直发射了4个齐射,18门炮仅用40秒(点按钮时间)就发射了864发炮弹!这个火力与速度,真的可以毁天灭地。火箭炮一个连的射弹散布是500米,一个营就是1500米,朔江方圆不到两公里,一个营的火炮就把它基本覆盖,你想想,这场景、这威力何等震撼!打运动步兵,打固定目标,火箭炮绝对是战神狂飙。

  火箭炮营发射第4个齐射时,加强的130火箭炮怒吼起来:只见呈前三角形(发射时差形成)排列的炮弹从左侧山沟呼啸而上,直插夜空,几秒后就成火球状扑向越南,为炮火准备大增风采,两位记者立即又掉转镜头一阵抢拍,忙个不亦乐乎,记录这难得一见的宏伟壮观场面。(战后有部自卫还击实战纪录片,其中的炮火准备画面就是这两个火箭炮营现场)火箭炮营第4个齐射后,才听到“暂停”的命令,火炮、人员立即撤到防炮洞隐蔽,防敌炮火反击。


  122师两炮群首场炮击持续30分钟,平孟当面之敌朔江阵地一片火海。约20分钟后,敌向我加农炮阵地平孟街、营观察所东面一带射击(此时步兵已经进入越南开始突破),观察所周围落弹多发。

  (17日)早晨5点多钟炮火准备结束后,我按照二大队王主任指示,护送两名记者前往平孟关365团交接,他们还要拍摄步兵作战实况。当两位记者和步兵团首长握手时,我才真正放下心来,可是把你们安全送到了。这两位重磅记者要是在此间出事,砸了这部作战纪录片,估计我这兵也就当完了。

  当我从平孟关口返回时,天已大亮,路上遇到有民工担架,正从关外抬着头上、身上裹着白纱布的数名伤员,往平孟战地医院急送,边走担架下还在滴血,走一路滴一路!我近前问一名伤员“痛吗?”没想到他还能清醒回答说“不痛!”实际上,我炮火准备开始仅10分钟 ,前沿步兵364、365、366三个步兵团,和炮团加农炮营就已经“扬眉剑出鞘”,联手和前沿的越军干上了,有的在炮火准备前就已隐蔽插入敌阵地,战况很是激烈。


  回到十连吃完午饭后,我又赶到阵地,此时部队正就地休息,打了一晚半天的仗,都很疲劳,我也困劲上来了,正准备眯一会,突然苏副连长一声高喊“占领阵地!”官兵们就如踏上弹簧一样蹦向炮位,“一班好!”“二班好!”全连六个炮班仅一分钟就做好了战斗准备;

  “201号目标!暴露步兵!4发急速射装填!”6门炮的24发炮弹立即入管,“放!”各副班长电钮一按,成群炮弹瞬间冲出炮管,炮班立即撤出阵地。仅一会儿,阵地上空就“啾啾啾”地直叫唤,原来是越军开始炮火报复,一群炮弹夹着十连阵地爆炸,击中附近两栋民房起火(后查明是榴弹),连队干部们高呼“注意隐蔽”,大家迅速钻进防炮洞(工事)。

  整个下午,越军不时突然打几发炮弹过来,我们立即就是一群炮弹猛揍过去,岂容小霸猖狂?当天,加农炮营钱正学、程全友、杨汉国三名官兵,在前沿支援步兵作战时壮烈牺牲。

  晚饭后,我152加榴炮又上阵了,射击持续了约两分钟,可能是我前观抓到了敌火力点,152加榴炮立即给越军送“夜宵”。此时,火箭炮兵又在占领阵地,防敌炮兵夜间反扑,十连还有2个齐射的炮弹,正等你越军冒头呢。

  现在是下午6:45,天气冷起来了,晚上就在阵地救护所过夜。


  朔江天险鏖兵

  朔江离广西平孟关仅4公里,是越高平省会的北方重镇,“朔江失,高平亡”,战略地位十分重要。越军246团(曾担负越总参警卫任务)、851团共纠集6个步兵营、1个混合炮兵营(122榴弹炮连、85加农炮连、37高炮连),配属2个公安屯(约2个连),组成两个梯队依险扼守。不含民兵特工,就放了近8个营的兵力,可见越军对朔江之势在必守。

  41军赋予122师的作战任务是:加强军区炮兵第27团(欠一营)、坦克一个营、工兵2个连,奔赴朔江独立作战,在当日(2月17日)之内(后变更为最多两天),全歼朔江守敌,配合军主力向高平发展进攻,打通平孟经朔江至高平公路,保障41军主力部队行动及人员和物资安全运送。

  122师确定,以两个步兵营、一个坦克连从正面的平孟方向实施牵制性进攻,吸引朔江守敌注意力;集中主要兵器、兵力在平孟东北11公里的孟麻边境发起主要突击,分割越军防御,从侧后穿插、围歼朔江守敌。


  122师朔江进攻战斗的兵力部署:边境线内右为第1炮群,左为第2炮群;绿白黄箭头分别为右路365团(欠三营)、中路主力364团加强365团3营和坦克三营(欠8连)、左路366团进攻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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