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花开的地方(一个越战老兵的回忆)


  2连的官兵拖着疲乏的身躯,6、7个人抬着一个伤员,都感到非常吃力,战士们实在是疲惫至极。经过班多、班匝两个村庄,接着又翻过几座山,约6公里路程费了几个小时,当晚9时多才到达扣屯。(312高地)安顿好伤员,组织好警戒,草率吃点东西填饱肚子,在堑壕里深深地睡了一觉,这是连续五天穿插作战第一回睡了个安稳觉。

  侦察大队2连1排由于伤亡过半,完好的同志仅4人,只能安排担任一些其他任务,晚上担任师前线指挥部的警戒,白天则外出。钟敏能带领8个战士到玻列、班多、班克一带的公路侦察路况,了解地形,以便部队回撤时用,同时四处搜索粮食和武器弹药。

  21日上午侦察小分队在离扣屯约3公里的一个山坡,发现一个越方公安屯的小弹药库,枪支弹药的包装箱上标注“中国制造”。下午又找到一个小粮库,一袋袋大米写着“ 中粮” 两字十分刺眼。他们选择一些适用的子弹、炮弹等,返回312高地。不到2天时间,战士们储备了可以打大战、打恶战足够的粮食和武器弹药,堑壕、防炮洞陆续挖好完善,这回该轮到我们的战士以逸待劳伏击越军了。


  2月28日接到师基本指挥部命令,扣屯所有部队前往河安县7号高地,与师基本指挥部会合,重新整编、合并、补充兵员,迎接新的战斗。

  往7号高地转移中,侦察大队2连1排奉命为前卫排。一排长钟敏能带领7个战士负责前方警戒和带路,在班克村与敌人散兵发生遭遇战,消灭两个敌人,其余逃窜。到达7号高地,把受伤的战士交后勤医疗队运送回国,一排从步兵连补充了一些战士。

  在7号高地休整两天后,由2班长郑齐福(广东恩平人,继蔡宗伟牺牲后马上提为2班长)带领2班9名战士,随367团一起,对高平西北部石山地区展开清剿战斗。他们在10多天清剿战斗中,也遇到几次规模大小不一的战斗,主要是“ 挖地老鼠” ,再没出现无道村遭敌伏击战那般惨烈遭遇,也无人员伤亡。

  其他10多名战士由钟敏能带领,护送16台汽车运送战利品回国,车队在路上多次遭到山上越军散火力点拦阻射击,但都被我侦察兵以密集火力压制,车队顺利经朔江、平孟回国,一路护送车辆的10多名战士及广州军区汽车团的司机均无伤亡。


  侦察大队在这次穿插作战中,1连牺牲15人,消灭越军人数未统计。

  2连共牺牲12人。其中:1排牺牲6人,受伤7人,2排牺牲3人,受伤3人,连部牺牲3人。1排消灭越军38人,(未含牺牲人员数)2排未统计。

  侦察大队通信兵五台共7人,牺牲4人,受伤3人。
  台长方永洲(河南人)、报务主任刘绪光(湖南人)、报务员何族礼(海南定安县人)、技工陈恒明(广东湛江人)4人牺牲。

  报务员肖超贵(湖南人)、祁正刚(河北石家庄人)、吕杰(现居桂林)3人负伤。

  台长方永洲记一等功,祁正刚荣立三等功,通信兵五台集体荣立一等功。

  
  侦察大队2连炊事班战士冯圣庄烈士



  侦察大队二连不幸遭遇越军伏击,越军以一个加强营600多人的兵力,战斗力比普通步兵营强很多,妄想在无道村一举歼灭我侦察分队。

  但我侦察分队以仅有90多人的兵力,实际上仅有两个战斗排,全体官兵英勇战斗,以一当十,以精干的军事素质抵抗越军的强大打击。更不利的是敌人经过精心设伏,而我方是被伏击,地形对敌有利,对我方不利。如此悬殊的地形优劣,这种处境假如被越军全歼是没有悬念的。

  然而,我们的侦察分队官兵却能与越军对打9个小时,且消灭越军上百人,而我方仅牺牲27人,(其中有5、6人是撤出伏击圈后,在其他地方牺牲的)真正牺牲的侦察兵仅九人,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这就是真正的侦察英雄!

  遗憾的是,牺牲的官兵多数是配属分队,有的战士连枪都没配。


  群众纪律


  1979年2月20日晚上,师基本指挥部(简称师基指)在班马设营。也是我们出境作战的第二个夜晚。

  天快黑时,我们政治部几个人到行政科各借了一把小铁锹,沿着一道一米高的土坎,相距半米,各自挖了一个猫耳洞。洞里铺上一块胶布,弯腰躺在里面,脚往外伸,折些树枝或拔芦草,一部分垫在胶布下,一部分铺在洞口作垫脚用,不须脱鞋躺在洞里,软软的,挺舒适,有点像火车上的“软席”。

  猫耳洞防弹,防风避雨,冬暖夏凉。越南北部山区白天太阳很毒,入夜后冷风刺骨。我们躺在洞里犹如躺在电热毯上,怪舒服的。

  这座山包从半山腰到公路边,都是一层层的旱地。我们政治部的右边是司令部,左边是后勤部,警卫连分为两半,一半在山包上,一半在公路边。往南公路两边的两座小山,驻着一个步兵营,在我们的前面左边一片开阔地,远处又是一座山头,驻守着侦察连,北面是几个直属连队。看来,我们在这里宿营,安全绝对有保证。


  天慢慢黑下来,我们几个议论着今天上午发生的事,又集中到了另一个议题:今晚越军特工队会不会前来“光顾”,骚扰一阵子。

  睡前,几个人都掏出笔来写个日记,记点什么的,我也记下了今天发生的事。

  这时,司令部传来了通知:“周围情况复杂,小心特工队骚扰,有什么情况不能乱跑乱动,听从指挥”。

  夜,黑的可怕,静的可疑。今晚旷野露宿,我们倒想领教一下特工队到底是个啥样子?因此,迟迟没有入睡。

  深夜11时30分左右,有几声枪响闯入寂静的夜空。我们几个小声议论,此时我把手枪子弹上了膛,关上保险,紧抓在手里,等待着事态的发展,但很快又静了下来。

  12时正,南边公路一侧的山上,响起一串的冲锋枪枪声,越打越激烈,还听到手榴弹的爆炸声。大约持续了20分钟,又恢复平静。

  真他妈搞得鸡犬不宁,我们一肚子气。丁科长说:不管他天王老子,睡觉!我们把头缩回洞里,开始闭目养神。


  凌晨,我们睡得迷迷糊糊,断断续续听到几次枪响。这两天来听惯了枪声,把一般的枪声当做催眠曲。

  天刚亮,我被周围的议论声吵醒,钻出洞来,问何飞跃:到底发生啥事,吵吵闹闹的。

  昨晚特工队真的来了。

  原来,深夜11时30分,左边山头的哨兵,发现有个黑影闪过,连开了几枪。

  12时,有两头掛着竹简的水牛,叮叮铛铛闯入公路南边山坡哨兵的视线。哨兵问了口令,对方没有回答,以为特工队来了,扣动冲锋枪扳机,不断扫射,并以手榴弹回敬。“战斗”尚未结束,连队干部带人赶来搜索,发现是两头被打死的水牛。

  原来,北越水牛比较多,每个家庭都有一间较大的牛棚,至少养有五、六头牛,每头牛的脖子上都掛一节竹简,走起路来叮叮铛铛响。平时,主人很少管它们,让它们漫山遍野闯,山林里游荡。主人需召牛子牛孙回家时,拿一节竹简站在高处敲,“牛队伍” 听到竹简声,跟随“领头牛” 回家。

  这几天主人躲避战乱,牛群无主,便四处野外游荡。


  凌晨2时,真正的越军特工队来了,两个家伙鬼鬼祟祟,摸到我军一台车旁,被哨兵发现,边追边开枪。两个见势不妙,撒腿就跑。防化连一名技师睡梦中听说特工队来了,以为躲在车上最安全,刚要爬上车,偏偏撞到特工队的枪口上,他倒在血泊里,死得更冤,特工队却溜之大吉。

  我们的兵,没有作战经验,尤其在越南境内,初上战场,面对凶残的越军,未免有些胆颤心惊,草木皆兵。

  2月21日上午,我们坐在班马的山坡上“待命” , 显得有些发闷。机关干部虽没有冲锋陷阵,以刺刀捅敌人的任务,既然把生死抛开,上了前线,还何以惧死?!

  我找到政治部主任曲保忠,要求到几个村子去看看,我主动请战,领导自然高兴,同时嘱咐:一、注意安全,二、顺便检查一下群众纪律。并交代群工科长,给了我1000元越币,这一千元,有一元的,五元和十元的,全新的一叠。

  我和李志鹏、何飞跃正准备下山,曲主任又叫了翻译周剑矩和我们一同前往。


  越过公路沿田间小路到对面小村子,需走25分钟。何飞跃说:“你们几个都有家,有小的,死了太可惜,我在前面踩地雷吧。” 他挎着冲锋枪走在前面,我和翻译周剑矩在中间,李志鹏在后。

  翻译周剑矩不到30岁,一脸孩子气。别小看他,已当了八年 “越南人民军。” 1977年越南大搞“排华” 时,作为华侨的他被赶回中国,离开越南后,他带着老婆一起住在广西。

  路上,他问我:“这次打不打重庆?”

  我们只打高平,没打算攻打重庆。自卫还击战,没有可能还击到河内、西贡呐!怎么?重庆与你有什么关系?

  我有一个老婆在重庆,能见见面,该有多好!

  我们三人听了哈哈大笑。

  这次自卫还击战,请了一大批翻译,绝大部分是当年越南排华回到祖国的。但这批人认钱不认人,都是高价请来。对于自卫还击的目的、意义,根本不明确,包括小周在内。

  越南经过数十年战乱,男人多数上战场。“一夫多妻”、“三妻四妾” 在越南很普遍,只认夫妻,根本不用养老婆。

  说说笑笑之间,我们已进了村子,这个村子叫那坡屯,十来户人家,有的大门半掩,有的敞开,除了几只鸡,在巷口觅食之外,整个村子静悄悄的。


  我们进入第一个家庭,大厅很整齐,墙上贴着一张用汉字写在红纸上的“宋氏族谱”,字体清秀。一看就知道这家人的老祖宗是中国人,炎黄子孙。饭桌上面放着一个闹钟,一个竹简外壳的热水瓶,桌旁放着一部苏联产单车。进入房间,景象就大不一样,旧被子堆在床铺一角,烂衣柜开着,衣服很乱。大概是主人见到我们的部队从公路经过后,紧张害怕,收拾几件衣服逃难,其余的来不及整理。

  这里的房子结构都很简单,竹编的墙,用泥巴稻草糊上,屋顶有的以茅草盖,有几户是瓦片,大门则多数用竹片编成的。从这外表上看,北越的群众生活极艰苦,难怪逃难时不用锁门,小偷不会光顾,中国军队绝不会抢他们的东西。

  拐到后面山坡边一户,我们听到里面有响声,立即警惕起来。

  周翻译用越南话叽里咕噜说了两句,里面走出一个老头子,光着上身,腰微弯,下身穿着一条宽大的黑套裤。

  

  战地记者一行四人访问陆坡川老人,左2为何飞跃、右2为李志鹏、右1为翻译。1979年2月21日上午越南班马
  翻译问:“中国军队来了,你不逃跑?”

  “唉,我85岁了,再捱不了几年,还怕你们来!”
  我们在他门口坐下,我递了支烟给他抽,他点点头,用粤语说了句“唔该”。(谢谢)原来,他还懂中国话呢!

  老人叫陆坡川,祖籍是广西靖西人,小时候随父亲来这里做生意,后来就在这里安了家,一捱就是80年。他还说,前几天村干部宣传,中国军队杀人放火,抢东西, 无恶不作,要大家到山里避难。他觉得自己这把老骨头值不了多少钱,没有什么好怕的,就独自一人留下看家。

  这是我们出境以来见到的第一位越南人,为了表示友好,我送了50元越币给他,他高兴得直点头:“唔该” !(谢谢)


  下午,我们到了公路边的另一个村子——班弄检查群众纪律,这里的情况完全两样:热水瓶被枪托砸扁,桌上的碗碟全部扫在地下,没有一个完好。柜子的木门砸烂后,衣服被挑的满地都是。更惨的是,家庭中最贵重的财产衣车板被砸烂,衣车头歪在一边。铝合金自行车车把耷拉下来,或者轮框扭弯。

  
  战士检查完毕,大门贴上封条。1979年2月21日上午越南班马


  后来听说,几天后我们们留下的越币,均被后续的炮兵、武汉部队和成都部队的大兵收进口袋里,作为“越南之行”纪念。

  我们进了一栋房子,闻到一股大粪臭味。四下搜索,地面没发现任何迹象。床上的草席有脚印,被子整整齐齐盖在上面。挑开被子一看,原来草席上有一堆粪便。这样做未免太缺德了,是什么人干的,又无从追查。我们分析,个别战士在战斗中,看到自己的战友倒在血泊里,心中气愤,又无从发泄,只好把气发到群众的家里。

  靠小河沟边的一间房子,我们一进门便看到地上一滩血和一副猪肠。我们顺着血迹,找到河沟边,在一棵小树下,一个战士正在石板上剥猪皮。一见到我们走近,战士抬起头对着我们不好意思地笑:连队已没啥好吃的,大家饿得发慌,又要打仗,只好就地取材。

  “就地取材,就地筹粮”,这是昨天上级的通知。由于魁剥一带仍被越军几个火力点控制着,运输车辆进不来,连队所带的干粮已吃完,生活确实成了大问题。昨天,上级下达通知,要求就地筹粮,各部队自己解决粮食,安排好生活,以保存战斗力。杀猪改善一下生活,不是不可以,但这样的取材法,简直太荒唐!我严肃地说:你为什么不在河边杀猪,却在老乡家里杀,猪肠丢一地,这是什么意思?

  他见我发火,结结巴巴:越南人太……太坏了,我们连队死了十多个……

  你不能把越南军队和越南人民混在一起嘛。快,把猪肠拿出来埋了再说,我下了命令。

  是!战士赶紧进屋取出猪肠,埋在水沟边的烂泥里。

  我们的战士,思想很纯洁,本质很好,但为什么会与越南人民产生敌对情绪?数天后,我对此才有所了解。




  
  123师出国参战部分女兵。


  战地医院很简陋,在村外的空地上支起两个帐篷,第一个帐篷内,一块板作临时手术台,两三支手电筒照着手术部位代替无影灯,医生们正在紧张地为负伤的战士取出子弹头和包扎。有时伤员来得多了,他们只好在担架上施行手术,最多一次是三台手术同时进行。我只能和医生们点头示意不能影响他们的精力。另一个帐篷是几位已经做完手术躺在担架上正在输液的战士。没有病床,也只能躺在担架上。伤员的伤虽然很重,而且刚做完手术,身体极度虚弱,却听不到他们的呻吟声。

  
  战地救护所军医为负伤战士检查伤情。1979年2月21日上午越南班马


  战地医院很简陋,在村外的空地上支起两个帐篷,第一个帐篷内,一块板作临时手术台,两三支手电筒照着手术部位代替无影灯,医生们正在紧张地为负伤的战士取出子弹头和包扎。有时伤员来得多了,他们只好在担架上施行手术,最多一次是三台手术同时进行。我只能和医生们点头示意不能影响他们的精力。另一个帐篷是几位已经做完手术躺在担架上正在输液的战士。没有病床,也只能躺在担架上。伤员的伤虽然很重,而且刚做完手术,身体极度虚弱,却听不到他们的呻吟声。

  
  战地救护所军医为负伤战士检查伤情。1979年2月21日上午越南班马


  李庸副院长陪我们参观了手术室之后,又介绍了一件新鲜的事:有几个伤员流血过多,急需补充营养。上午他们派人到附近一户越南群众家里,看看能否找到什么营养品,终于找到4个鸡蛋,并在越南老乡家里留下10元越币和一张纸条,看,鸡蛋还没煮呢!

  我正愁找不到军民关系的题材,这下子有所发现。我立即请了一名医生,一名护士,带着这4个鸡蛋回到原处,按我的构思,拍了一幅“国际性”的军民关系照片。下图

  

  我们三人刚要离开医院,意外地见到后勤部卫生科助理员陈文尧,我们在草地上坐下聊了一阵。

  陈文尧1965年入伍,原是警卫连卫生员、我的同连队战友。他到连队当卫生员不久,我便被调到政治部从事新闻报道工作,几年后他调至师医院,接着又调任师后勤部卫生科,我们的见面就少了。

  
  战地军医陈文尧


  这次由后勤部杨文喜副部长和卫生科陈文尧等人组成的后勤指挥所,与师医院一起行动,紧跟在师基本指挥部的后面。师医院的战地救护所30人,并有一个步兵班作警卫,由李庸副院长、医疗二所所长杜炳南、副所长蔡来庭、指导员张贤进带队,军医陈应涛、黄立针、余秋宏、杨文清、刘柏泉、张西萍等及医助张西德、护士长张清群、药房主任李伟英等组成战地救护队。

  同时,还有6名女兵也参加了战地救护行列。后勤指挥所还配备了一个由120名民工组成的担架连,看来陈文尧他们的责任也不轻。

  我们告别陈文尧和医生护士们,又到另一个村子检查群众纪律。后来听说,战地医院在这次战役中救护伤员2400余人,最多一天开了六张手术台,121师的一位副师长受伤后也是送到这里进行手术的。伤员经过师战地医院的精心救护,轻伤者很快返回部队继续参加战斗,重伤者通过手术后转送回国内休养,其中包括123师李副师长。

  战后,二所荣立集体一等功。


  撤军路上


  1979年3月5日,正当我们还在大山沟里辗转清剿残敌时,新华社奉我国政府之命发表声明。

  中国政府宣布,中国军队被迫自卫还击,现已达到预期目的,从3月5日开始全部撤回中国境内。

  中国政府郑重声明,如果越南再对中国边境进行任何武装挑衅和入侵活动,中国保留继续自卫还击的权利。

  同日还发表了中国边防部队奉命全部撤回中国境内的消息报道。

  123师指挥部奉命于3月11日中午开始往国内撤兵,并命令367团和369团兵分两路进入深山丛林,沿茶灵方向继续追扫残敌,13日晚在茶灵一带集结准备回国:师直属单位和三大机关沿公路摩托化开进。

  撤兵的准备工作正在进行,首先是将该地的军用设施和公用设施炸毁,让越南当局接收这些地区时感到头痛、伤脑筋。

  工兵营在河安县政府办公室安上几包炸药,办公室倾刻夷为平地;接着,喷火连派来两支喷火枪,一条条火龙喷向县政府干部宿舍,这些房子立即变成一片火海。除了县医院和县邮电局之外,公安屯、百货商店、军需仓库、变电站,统统安上炸药。县城到处响起阵阵爆炸声,作为留给越南当局的“ 礼物” ,也是欢送中国军队的礼炮声。

  
  越南河安医院完好无损(1979.3.12)




  直属单位和机关集合完毕,陆续上车,开往3号公路。这时的3号公路,车水马龙,热闹非凡,就是在国内,也很少有机会见到这么多汽车集中在一起。公路开始堵塞,乘车比走路还要慢。

  自从进入越南境内后,由于敌情复杂,领导乘坐的车辆有时也改变,由小车改为卡车。人民军对中国军队的内情了如指掌:凡乘坐吉普车,、佩戴手枪、肥胖高大者,多数是中国军队的“ 官” ,成为人民军散兵游勇及特工人员的袭击目标。367团通信连在随二营向扣屯穿插期间,通过一片稻田地,个头高大、佩带手枪、正在指挥连队向前运动的连长,成为敌人的目标。在两声枪响之后,连长倒在血泊中。吉普车遭敌袭击的事,时有发生。因此,为安全起见,首长们由小车改成大车,并不奇怪。

  今天撤军,到处都是中国军队,敌人的残兵败将已被清剿的七七八八,个别散兵游勇见我们人多势众,不敢出来捣乱。但公路上汽车排队成龙,行进缓慢,乘坐大车、小车都失去作用。

  部队摩托化行进,为行动带来一定机动性,为作战赢得时间。但摩托化行动组织得不好,指挥不当,也可能耽误时间,贻误战机,造成不必要的损失。军、师后勤部门派了交通协调员,在各个路段指挥,疏导车辆。


  我们乘一程车,走一程路,交替进行。下午4时,已可遥望高平市了。

  高平市江北桥头,是个交叉路口,靖西、茶灵往河安及往河安、通农,是在这里分路的。

  

  高平市是北越高平省省会。这时的高平市,千疮百孔,除北边江面大铁桥完好无损之外,绝大部分楼房均被炮火击毁,多处地方尚在冒烟。当日42军攻打高平时,炮火轰击之猛烈程度可想而知。据说全部撤军完毕,后续部队在大铁桥上安了几吨炸药,将大桥沉入江底。

  我们从河安方向至叉路口停的车龙约有2公里,大车小车排成两路纵队,靠左边山坡一队车辆是军用汽车,靠江边一队是地方车牌,多数是卡车。

  更奇怪的是,公路右边的卡车上,装满越南最出名的木材—— 铁木,都是从被炸毁的房屋上拆下来的,有的熏的黑黑的,沾满尘土;有的卡车载着2、3头牛;有的装着变压器及其他箱箱柜柜之类物品;还有相当一批车辆载着身穿五颜六色服装的人。木材、各种用品和耕牛,只能说明广西边境很穷,群众组织起来,到战败国的地盘里捞一把,以改善自己的生存条件。


  这一车车的群众,乘着车到外国来干什么?是旅游观光,还是来凑热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们感到莫名其妙。

  接近高平,我提着相机,爬上左边山坡,对着高平市残墙片瓦的外貌大铁桥,把留下的最后两张底片拍完。

  
  战后百孔千疮的高平市郊(1979.3.12下午4时)越南高平

  “陈朝荣,陈朝荣!” 忽然有人在喊我。这声音很熟悉,但似乎很久没听到这个声音了。我的视线对着正在公路上徒步行进的机关干部浏览一下,没有一个向我打招呼;再往一车车的陌生人搜索,真的有个人在向我招手。我跳下山坡,从汽车间穿过,向斜对面一辆卡车走去,原来,向我打招呼的是作家莫孝川。



  “ 陈朝荣,快一年没见面了。” 他弯着腰,靠着车栏和我握手。

  能在异国见到你,太高兴了。莫孝川去年从军政治部转业后,安排在广西作家协会工作,已一年多没见过面。

  你们怎么会来这儿?

  广西组织一批作家、记者出来看看战场景观,这不,我们这辆车的人都是作家、记者。

  是出来旅游吧?

  不,出来看看,丰富一下创作思路嘛,哈哈哈……!他在车上,居高临下和我胡扯了一阵,他们的车开始向前挪动,老莫又向我挥挥手:靖西见!我和他告别,快步追上我们的队伍。


  
  战地记者陈朝荣和作家莫孝川(1979.3.14)广西靖西


  叉路口,乱哄哄的一片,从高平往靖西的车辆,与河安方向开来的两路纵队,都挤在这里。车队的交通协调员不停地疏导车辆,忙得团团转,让高平过桥的车辆先行,再是河安来的部队,最后,才让广西派“ 接受战火熏陶” 的干部群众通行,至于一车车的战利品,最后才放行。

  我们终于上了车,往茶灵方向飞速开进。从靖西经高平至河内这条公路,是抗美援越时期我国支援越南的主要通道,1965年10月—— 1970年7月,我国軍民勒紧裤腰带,拿出约200万美元的物资支援越南抗美斗争,每年500多万吨粮食和200多万吨汽油,以及大批物资,有相当部分通过这条公路进入越南;部分雄赳赳气昂昂的人民解放军也是通过这条路进入越南,协助越南抗击美国侵略者。

  这条路较为开阔,行进很顺利。下午5时,我们到达茶灵。

  工兵留在最后收摊。据说,部队和群众全部通过后,将所有大小桥梁炸毁,在几处公路的急弯处安上炸药,让山泥泻下公路。这种做法倒不是怕人民军的追兵尾随追杀,人民军已像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炸毁公路、桥梁,目的是越南当局破点财,让他们属下的部队在我们撤军之后修桥铺路,不能过于清闲。同时,我们的工兵一路上安放炸药,也减轻了负担。


  我们在茶灵西北侧、靠近831高地的一个小山坡扎营。这里,一片战争的痕迹:周围两个暗堡被炸得稀烂,战壕里,尸体虽已撤走或掩埋,但弹孔累累,干了的血迹,仍沾满战壕的土壁,发出阵阵怪味。

  831高地上有368团部队驻守,这一带安全,我们不需再挖猫耳洞,用方块雨衣搭起凉棚,就可以休息。天气渐渐转热,棚子特别通风凉爽。

  123师指挥部通知各部队,14日上午回国,广西各界人士在边境组织欢迎仪式,要求干部战士抓紧时间洗洗澡,换上新军装,保持军容整齐,接受祖国人民的检阅。

  12日晚和13日上午,茶灵周围的河沟都挤满了大兵,个个赤条条,“剥光猪”洗澡者处处可见。20多天了,许多人算是出国以来第一次大扫除,有的人身上还有跳蚤,甚至长疮呢!

  12日上午,我洗完衣服,盘算着胶卷全部用完,14日上午祖国人民欢迎子弟兵归来的场面一定很壮观,这样的机会一辈子只能见到一次,错过机会无法再补,该回旧州村取些胶卷。



  正巧,司令部有辆车要到旧州办事,我搭乘顺风车赶到旧洲,把拍过的30个胶卷装进我的包里,作为一级保护,再带了十个新胶卷。经过龙邦公社时,有几位同志要到商店购买物品,我乘此机会,向在营房的妻子发了个电报。这20多天来,生死未卜,妻子和孩子一定很挂念,提早发个电报,让他们放心,电报内容是:“战斗结束,住在越南茶灵,今日回来取卷,14日正式回国。”

  中午回到茶灵后,政治部的兄弟们知道我带回一批新胶卷,吵着每人要照一张“ 战场留念”。

  
  123师领导班子合影(1979.3.13下午4时)越南茶灵831高地


  25天过去了,这25个日日夜夜,死神一直伴随着大家,是死在战场上,还是能活着归来,大伙心中没个谱。机关干部,虽说安全一些,但也潜伏着不安全的因素。

  361团在随师后勤指挥部行进中,经过魁剥地段时遭到敌人伏击,团长、副政委及部分师团机关干部壮烈牺牲;到处都有地雷,说不定走错几步,就会粉身碎骨呢!

  只有今天,在距离国境线只有几公里的茶灵,在宣布14日回国的通报之后,大家的心情才开始放松,有雅兴要求照张“出国照” 或“ 战场留念”。我义不容辞,满足大家的要求。大伙高高兴兴地跟着我来到阵地上,有的在地堡前,有的在凉棚里,有的拿起电话,作“ 战地值班”,每人照了一张。山坡下是茶灵电池厂,厂门的一块巨石上竖着胡志明的塑像,大家又在塑像下合影,算是了结一项心愿。

  
  右侧巨大岩石上矗立的胡志明塑像,被我军完好保留了下来。(1979.3.12)越南茶灵电池厂



  下午4时,我们乘吉普车出去采风,看看茶灵县城的“ 真面目”。茶灵县城比河安县城小得多,大多数泥墙瓦房,经过炮火的洗礼,几乎没有一间完整的房子,我顺手拍了几幅茶灵残景,并为师领导拍了张合影照。

  


  


  越南茶灵县城几乎没有几栋完好房子(1979.3.13下午4时)



  
  被打死的牲畜


  县城南边炮声阵阵,我们驱车前往看个究竟。几门152加榴炮,一字型摆在开阔地上,向越南重庆方向炮击。我们问了一下开炮原因,炮兵排长说:剩下一批炮弹,我们不想带回国内,顺手牵羊,向北越的重工业城市—— 重庆放一放,能炸毁几项设施,也算成效。翻译周剑矩私下发起牢骚:这样打法,我重庆的老婆不知是否有危险,不如趁机打下重庆,我把老婆带回来。我们听了哈哈大笑:国内不能一夫两妻呀!

  临走,我找炮兵排长要了一个约十斤重的152铜质炮弹壳,装进吉普车,带回国内做个纪念。

  
  152加榴炮口对准重庆(1979.3.13下午4时)越南茶灵


  古人曰:“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一点不假。撤军,是件喜事,也有可能潜伏着另一种危机。

  越南人埋了数以万计的地雷。这次自卫反击战,主要战场、主要阵地、主要的道路,多数地雷已被清理或排除。但一些山坡、角落、路旁,仍有地雷,危险仍存在。

  那天,阵地上很平静,某团副政委和一位股长一起到树丛里方便方便,刚解开裤子蹲下,踩到了触发地雷,一声巨响,副政委被炸重伤,在旁边的股长也受了轻伤。大家都高高兴兴地庆祝“ 活着回来” ,副政委却在后方医院治伤。

  地雷太多,防不胜防,被地雷炸伤的事,时有发生。某汽车连的一辆行进中的汽车,为了让道给后面的汽车,前轮压进路边的排水沟,压响一枚地雷,汽车被炸翻。为了不在越南境内留下任何物品,这辆报废的车辆只好装上另一部卡车,跟在回国队伍的最后面。

  茶灵附近一间军需仓库里,堆满了一袋袋雪白的面粉,放把火烧掉它,实在可惜,不如顺手牵羊,搬回国内,让部队和驻地群众吃餐饱。某炮团2营的两位司机和3名战士开了辆卡车来到仓库前,打开大门,将一袋袋面粉扛上肩,送上车。

  当他们搬至第三袋时,“ 轰” 的一声响,一个压在面粉下的地雷爆炸了,两名司机当场死亡,3名搬运的战士也负了轻伤,面粉撒了一地……



  3月14日傍晚6时,一道紧急通知传了下来:带上武器,背上简单装备,待命出发,执行一项营救任务!

  刹时间,气氛又紧张起来。大家一边收拾行装一边胡乱猜测:营救什么人?何时出发,从哪条路线入境,时间有多长?……

  机关的干部都很清楚,撤军时,许多公路和桥梁已被炸毁,摩托化开进根本行不通,又要爬峻岭、钻山林?

  我们不敢脱衣睡觉,在阁楼上边闲聊边等待。晚上12时,待命出发的命令解除了,紧张了一场,虚惊了一阵,终于可以高枕无忧,安安乐乐睡一个晚上。

  第二天一早,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终于传开了。原来,这次自卫还击战中,武汉军区派出20军58师;54军160师、161师、162师参战;成都军区也派出50军148师、150师两个师开赴广西边界加入战斗行列,为战役预备队。3月5日以后,战役第一阶段结束,由于仗打的比较顺利,第二预备队派不上用场,只能驻守在边境。当战役进入第二阶段,清剿残敌时,50军提出,要求走出国门,让干部战士到实战环境中锻炼一下,一是协助清剿,二是进行带有实战背景的野营拉练,培养战士的敌情观念,提高干部的指挥能力,全面提高部队的军事素质。

  50军提出的要求,立即得到广州军区的批准,于是,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开赴越南境内,开始执行清剿任务和带有敌情背景的拉练。并作为战役的第二阶段,掩护参加战役第一阶段的友军撤回国内。


  这支队伍进入北越的崇山峻岭之后,的确也见到了敌人,并和越军展开了战斗,。尤其150师448团,数次在与敌人遭遇战斗中,打得较英勇。但由于150师为刚扩编的部队,新兵较多,基层干部年轻,心浮气躁,麻痹轻敌,这次又仓促上阵,部队官兵对南方的气候不习惯,对山岳丛林的作战特点不了解,加上军驻师工作组凌驾于师指挥部之上,对敌情没有细致推断分析而盲目指挥,造成448团遭敌人伏击,损失惨重。

  11日中午,150师448团进至高平市以南40余公里处的班英附近,与河内赶来参战的人民軍一支精锐部队遭遇,展开激烈战斗。战斗持续至12日中午,448团前指和2营的退路被切断,他们一边战斗,一边视机突围,同时苦苦地等待着援军的到来。由于驻师的副军长不同意派部队救援,要求在敌包围圈内的部队自行突围,至14日中午,造成500多人失踪,包括部分向敌投降,成为自卫反击战中我军被俘人员最多的部队。

  我们接到全副武装准备返回越南境内的通知,目的是为了接应150师和寻找失踪的448团官兵。如果3月14日晚再返回越南,不是一两天的事,至少要一个星期以上,而且是大海捞针,说不定徒劳而返。更何况,中央军委负责人已向各国驻华记者作了表态:中国这次军事行动是自卫反击,教训一下越南当局,最后一批军队3月14日全部撤出越南境内。如果再派部队出去营救,将会给越南政府和各国记者留下话柄,最后决定让150师的兄弟们“ 自生自灭,顺其自然”。


  3月16日,我国外交部长黄华向中外媒体宣布:参加这次边境作战的我军部队胜利完成作战任务,已全部撤回国内,中国在越南境内已无一兵一卒。这下更惨,我们已无法再派兵前往救援了,就连派侦察分队进入越南境内也都不可能。苍天有眼,保佑我们这批散兵平安归来吧!

  几天之后,又陆续听到448团的情况:失散的官兵真的很惨,一部分与敌人血战到底,死在异国;一些成为越南人民军的辉煌战果,当了俘虏;还有一部分坚定返回祖国的信念,忍饥挨饿,日间隐蔽,夜顺北斗,摸回边界。

  陆续有一些干部战士摸回来。一个晚上,某地哨卡发现越方境内有几个黑影在向我方边界移动,哨兵发出口令,对方对答不上(口令每晚更换),便高喊“ 纳松空叶,纵对宽宏度兵”。这几个黑影就是448团的战士,历经千辛万苦才摸到边界,以为又要落入敌人之手,几个人便抱在一起,引爆了一颗手榴弹……

  这件事发生后,部队通知各哨卡,发现越方有人过境,一律以普通话对答,除了口令之外,还要询问部队的番号、代号,不至于误伤自己的人。

  半个月之后,仍陆续有零散的干部战士过境,这些人抱着一个坚定的信念,只要有一口气,一定要爬回祖国,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国土上,饿了,吃树皮草根,渴了,喝口山泉水。白天在山林石洞里隐蔽,避开敌人和越南群众的视线,晚上,望着北斗,判断方位,一步一步向边界接近。一些人在边界见到自己的队伍,便昏厥过去,一个个饿得骨瘦如柴。

  历尽艰辛的战士,终于回到祖国的怀抱。



  生死28天 英雄归来

  1979年3月14日天刚亮,大家起来吃早餐,个个穿戴整齐,待命出发。出发时间是8时正。
  我必须提前赶到欢迎地点,拍下祖国人民欢迎子弟兵的难忘一刻。郭副师长同意我的要求,并命通信营派一辆摩托车送我先行一步。

  7时30分,我将背囊交给何飞跃,只背上照相机和手抢,乘摩托车出发。公路上,汽车成两路纵队,车上已满载干部战士,开始缓慢行进,我们从车间缝隙中穿来穿去,开得很快,不到20分钟,我们到了边防检查站。

  
  车队在我方境内公路上飞驰。(1979.3.14上午)


  越南的边防检查站和我们的检查站相距不到50米,过去,两国的边防人员友好往来,一起打球,一起看电影,而现在的越南边防检查站,残墙断壁。我们的边防检查站大楼,五星红旗迎风招展,两边的彩旗一字形摆开,“ 热烈欢迎英勇战士胜利归来” 的横幅标语尤为醒目。

  
  部队经过凯旋门(1979.3.14上午)广西靖西龙邦


  过了边防检查站,公路两边插满五颜六色的彩旗,中小学生、靖西的人民群众列队两边,做好欢迎“ 新一代最可爱的人” 的准备。不到200米,又有一个大彩门,彩门横幅是:“ 欢迎英勇的战士们胜利归来”,左联是:“ 向英勇的战士们致敬”,右联是:“ 向英勇的战士们学习”。

  



  进入欢迎队伍后,摩托车开始减速。我这位战地记者的出现,特别引起欢迎群众的注目,提示他们:大部队即将到达。欢迎队伍的情绪开始激动。

  过了彩门,是广西自治区、靖西县党政领导和各界代表、文艺团体的欢迎队伍。我叫通信员停车,刚下摩托车,五、六名记者把我包围起来。我一看,广州军区的老记者、我的业务老师段秋生、广州军区新华分社采编主任姜柳初、广西日报、广西画报的记者,一早在这里等候。姜柳初一手把我拉住,问:战场的情况怎么样?我说:一言难尽,有空咱们聊聊。

  
  图为:新华分社采编主任姜柳初,(后右1)拉住战地记者陈朝荣想采访。(1979.3.14上午)广西靖西龙邦凯旋门


  段秋生伸出手:欢迎战场上胜利归来的英雄。

  我抹去脸上的灰尘,笑了笑:师父,别笑我了,我不算英雄,真正的英雄在后边呢,很快就到达。

  你起码算我们记者队伍中的英雄吧,来,先为凯旋归来的英雄拍张照片!他把我拉到路中间,以大彩门为背景,为我连拍两张。(下图)

  
  广西靖西龙邦凯旋门前,广州军区老记者段秋生为刚从战场归来,他的徒弟战地记者陈朝荣,拍下了这张经典照。(1979.3.14上午)



  
  广州军区老记者段秋生(右1)在战场留影。左侧为122师警卫连战士曾沙 1979.2.25.下午越南朔江

  几名记者还围着我,想从我这里了解一些情况。这时,几辆吉普车已进入欢迎队伍中间,部队领导下了车,向欢迎队伍招手。我们终止了交谈,各自占领有利地形,开始拍照。

  欢迎队伍中,锣鼓喧天,“ 向英勇的战士们学习致敬”,“ 向新一代最可爱的人学习致敬” 的口号声此起彼落。广西壮族自治区区委负责人肖寒等领导和广西军区的有关领导同志,在大彩门下欢迎子弟兵的到来。走在队伍前面的师、团领导和地方党政负责人热烈握手,青少年向部队领导同志献上鲜花,为英雄模范人物带上英雄花。

  
  广西自治区区委、广西军区负责人与123师领导合影



  



  后面的车队慢慢跟进,靖西县城近十万欢迎群众拥上街头夹道欢迎,不停地向我战士乘坐的车队抛红鸡蛋,向乘坐在车上的战士端茶送水,一幕幕激动人心的感人场面。

  当战士们看到国门上写着“中华人民共和国” 字样,百感交集,泪水刷刷流下。

  疲惫的身躯,迷茫的脸,周身泥土,满脸灰黄,衣服脏臭。历经28个日日夜夜,28天的枪林弹雨生活,闯过无数个生死大关,在猫耳洞,在荒山野岭,在深山老林,饿着肚皮行军打仗的日日夜夜里,战士们盼望战争能早日结束,早日回到祖国。

  今天,我们终于回来了,踏上祖国的土地,回到母亲的怀抱,回到人民群众之中,我们怎能不激动?自制不住而热泪盈眶……

  
  炮兵通过凯旋门(1979.3.14上午)广西靖西龙邦



  
  解放军同志,辛苦了!喝口茶!(1979.3.14上午)广西靖西龙邦

  接受靖西人民群众的热烈欢迎,大家回到了离别近一个月的驻地,好像回到了自己家里。这里,没有枪炮声,没有地雷,没有敌人的影子,见到的是战斗之前已有了感情的父老乡亲和老老少少的群众。

  旧洲村旁的河里又热闹了起来。村里的姑娘们,小媳妇们争先抢着给亲人解放军洗衣服,洗鞋子,洗被子。


  侦察2连一排的战士回国后,被安排在旧洲公社粮库驻扎。刚安顿好,旧洲中学的一帮中学生就来到驻地,抢着给战士们洗衣服,洗被子,洗鞋子。开始,我们的战士还不好意思让她们洗,推托不开,最后还是被这帮中学生给拿到河边去洗。

  结果,这个班的女学生刚洗完没过两天,另外一个班的女学生又来,要帮战士洗衣服,洗被子,有的兵的被子被强行拿走洗了三回。活生生的60年代洗衣歌版本,一派欢歌笑语。

  午饭后,有的睡大觉,有的为村里的年轻人和孩子们讲述战场上的一幕幕故事。回到祖国的第一天,又是轻松,又是自豪,大家的精神,完全松弛下来。

  连日来,部队各驻地的群众组织起来,敲锣打鼓,放着鞭炮,抬着礼物前来慰问作战归来的子弟兵。当地群众的生活并不富裕,拿不出什么好的东西来慰问,无非是抬几缸酒、一两头猪。靖西县的各部门分别派代表到部队驻地,宾来客往如云,锣鼓喧天,热闹非凡。干部战士和群众,沉醉在一片欢乐的气氛之中。


  部队开始自下而上进行评功选模活动。有的连队进行得十分顺利,有的连队则在某些枝节问题争吵,比如:攻打某一阵地时,某个敌人是你打死的还是我击中的、战斗中有没有怕死和畏难情绪,来一番唇舌之战,影响了评选进度,也忙坏了连队指导员,日夜做各个人的思想工作,进行综合平衡。多数人倒觉得能活着归来,已属万幸,记不记功并不重要,最好把功劳记在牺牲的烈士身上。

  
  广州军区颁发的自卫反击战军功章


  能活着回来,已属万幸,这话一点不假。三大机关庆祝绝大部分人活着归来,政治部庆贺无一伤亡,在评功问题上进行得很简单,除几位同志在战斗打响后跟随首长下连队,首长极力推荐给了个三等功之外,也提出“ 把功劳让给牺牲的烈士”。

  接上级通知,自撤军回国内开始,干部三个月内不用交伙食费。同时,干部战士的伙食标准由每月15元增加到30元。多年来,机关干部和连队干部每月应交伙食费15元,占干部月收入的五分之一至四分之一。

  别小看免交15元伙食费,作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一名穷军官,工资级别多数在23级—21级之间,每月领到50—70元,交伙食费15元,牙膏、肥皂、买香烟或接待朋友买点酒、花生之类,以及其他开销,需30—40元,所剩无几的留下来养家糊口。如果还想买一块19钻以上的进口手表,家中有什么天灾人祸,干部就要负一屁股债,一两年内省吃俭用,才能还清。

  电影《高山下的花环》中提到连长牺牲后,还欠了一串债务,这种事在我们的部队大有人在。现在,每个月能省15元,三个月加起来就有45元,数字相当可观。


  为了庆贺“ 活着归来”,有人提出,把不交伙食费省下的15元用来买酒喝,理由是:留着钱固然重要,命更重要,活着回来,就是最大的资本。这话也很在理,用这笔钱买酒,大家庆贺一番,或者和战友聚一聚,互祝“ 大难不死” 相当有意义。

  服务社从贵州联系采购了一批优惠价的简装茅台酒(没有纸盒包装,也算半慰劳部队),每瓶8元,我们宣传科的八、九位战友约好,每人每月将免交的伙食费15元再加1元,购买2瓶茅台,大家轮着来,每天一瓶,加上食堂分发的慰问酒,天天有酒喝。食堂的伙食改善了,上级又拨来大批鱼、肉、午餐肉罐头,天天大鱼大肉。大鱼大肉加茅台,个个喝得醉醺醺。

  何止我们机关的人喝酒,连队也不时让大家喝一喝。而连队干部有特权,几位干部在一起,请通信员把饭菜端到连部,酒一开,话也多了。部队上下流传着这么三句话:死了塑料袋(装骨灰的透明胶袋),伤了担架抬,活着回来喝茅台。

  这期间,几乎天天都有人喝醉,我也不例外,醉倒好几次。


  友邻部队42軍有个连队老兵,一天喝得醉醺醺,身上斜挎一支冲锋枪,左摇右晃满营地找战友干杯,还喃喃自语着,谁要是不和他干杯就毙了他。这架势,把战友吓得纷纷找地方躲藏,生怕冲锋枪走火。

  生命是最大的资本,生命的价值无可估量,能多活二、三十年,将会创造出巨大的精神财富和物质财富。但由于战争的需要,很多人在数分钟内献出宝贵的生命。战场上,为了战斗的胜利,我们的干部战士对生命丝毫不讲价钱。活着回来了,反而觉得自己的小命很值钱。

  战后,有关部门对烈士抚恤金的发放作出了决定:一次性抚恤金,战士500元,干部800元,这标准确实太低了,在烈士亲属中引起强烈反响。后来,不得不把标准又提高了一些。有的人开玩笑,战士等于一头猪,干部等于一头牛,。我们这些活着归来的人,醉生醉死的心情,完全可以理解。这些牺牲的烈士中,如果不是参加战争,也许有的已成为将军,成为百万富翁,有的甚至将成为领袖人物呢!


  3月18日,靖西县各界代表在县城体育场召开自卫反击战重大胜利庆祝活动,驻靖西各部队和坦克团的官兵也云集在这里,加上县里各部门和一批群众,人头涌涌,足有数万人。会场五彩缤纷,红旗招展,喧天的锣鼓声、清脆的鞭炮声交织在一起,是靖西规模空前的一次大会。中共广西壮族自治区区委负责人肖寒、部队首长、靖西党政领导人以及一批英雄模范人物出现在台上时,又是一阵阵的锣鼓声、鞭炮声和雷鸣般的掌声……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123师368团一级战斗英雄刘勇代表英雄模范发言



  
  大会 台


  几天后,全师又在作战出发前召开誓师大会的开阔地上,搭起庆功台,挂起毛泽东、华国锋巨幅画像和四盏大红灯笼,召开庆功祝捷大会,为一批英雄模范单位授奖旗,为战斗英雄及功臣披红带戴花,又是一阵喧闹的锣鼓声和鞭炮声……

  
  师长王方珍宣读各级嘉奖令


  





  
  受奖的英雄模范合影



  欢庆胜利


  国务院副总理郝建秀率领中央慰问团,到靖西前线慰问英勇作战归来的子弟兵。随团文艺团体是湖南省花鼓戏剧团。整个靖西前线又沸腾起来,增添了欢乐的气氛。

  所到之处,都是一片欢呼声、口号声。

  
  欢迎中央慰问团


  
  中央军委颁发的纪念章,自卫还击 保卫边疆




  
  中央慰问团纪念品,一块长方形毛巾



  
  中央慰问团下连队



  
  郝建秀等领导和干部战士合影


  湖南花鼓戏剧团的到来,使营区更加热闹。连续在师部驻地演出三场花鼓戏《补锅》、《刘海砍礁》等短剧后,又下到各团和驻守在边界线上的连队演出,。每到一地,演员们会见战斗英雄和功臣,为他们披红戴花。第五届全国人大代表、演员李小嘉利用演出间隙,请战斗英雄讲故事,虚心向战士学习,短短的几天中,她掌握了许多创作素材,准备通过学英雄、写英雄、演英雄,把英雄的事迹搬上舞台。

  
  湖南花鼓戏剧团在慰问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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