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明天没时间,今天更两次,感谢阅读,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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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棒客
莫陕北的故事是我爷爷亲口对我讲的,而他是听他的父亲,也就是我家老太爷说的。
我爷爷叫黎援朝,而我家老太爷的名字,叫做黎炯光。
我爷爷对我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正是我好奇心最强烈的年龄,那时候我总喜欢问“为什么”或是“后来呢”?
对待莫陕北这个人,我也是这样问过我爷爷。
“爷爷,那后来呢?”
我爷爷当时陷入了沉思,半晌才回道:“莫陕北一个人到了晋东南找队伍,却碰上了39年肃反,如果晚上个小半年儿回去,或许没什么事,可是莫陕北回去的时候,偏偏赶上了39年晋察冀肃反的尾巴,还没来得及报道,就被保卫处抓了起来,要不是你老太爷舍命相救,或许。。。也就没有或许了。。。”
那时候我对这段历史毫无兴趣,问了两句,便趴在我爷爷膝头睡了过去,直到长大成人了,我翻起1939年那段历史才知道,有些真相或许早已淹没在历史的烟尘里,而那些故事中的主人公,却远没有莫陕北那么幸运。
其实我们黎家又何尝不是,境遇从本质上来说是相同的,只不过我家遇到那件事儿的时候,是莫陕北到晋东南30年后而已。
其实算下来,在我身边的人中,活得最潇洒的,就是大背头,《邪门儿》那件事情之后,大背头再都没有跟我联系过,也不知这孙子儿在澳洲过得怎么样了。
19年年初,刚过完年,还没出正月,有天我起得早,正想出门儿买个早点,没想到一推开门,就看见自个儿家门口花花绿绿的。
当时我还以为自己没睡醒在发梦,想把门关上,再继续做我的春秋大梦,门口的花花绿绿却拉长了尾音儿“哎”了一声。
我这才知道,原来根本就不是梦,又打开门定睛一瞧,就见门口站着个胖子。从下往上看去,一双沙滩鞋,两条白生生的大腿,两条印着Billabong的沙滩裤管儿,衣服是个花花绿绿的沙滩装;再往脸上看,一脸的赘肉上面嵌着一副墨镜,脑袋上的大背头向后梳得油光锃亮。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在当场,那胖子“嘿”了一声,把墨镜摘下去,我大叫一声“顶你个肺啊”,原来竟是大背头。
一看到他,我这气儿就不打一出来,作势就要关门,大背头却没脸没皮的把身子往前挪了挪,正好挡住门缝,搞得我不关门就敞着,想关又关不上。
正在气恼着,大背头嬉皮笑脸的挤了进来,我没好气的道:“你还有脸找我,我被你坑苦了,要不是爷们儿身边有几个能人,被你卖了还替你数钱呢。”
大背头“嘿嘿嘿”的干笑着,笑的脸上赘肉直颤,“别介啊,您这能耐,哥们倍儿清楚,那点儿小事儿还能难得住黎小哥,后来你不是确实是在数钱来着吗?”
我这一听,他竟然连后边的事儿也知道,估计是黑子和尾巴告诉他的,可一想到他摆了我一道,心里还是恨恨的,转身想走,他却一把拉住我,“一看您这样就知道早饭都没吃走,走,今儿哥们请客。”
说真的,我对大背头气是气,但还真恨不起来,他毕竟没怎么害我,反而是无心插柳的让我赚了一大笔,一想到这儿,心里就舒畅多了,虽然嘴上骂骂咧咧的,但还是反手关上门,被大背头拽着,走出了小区。
一出了小区,大背头叫了辆的士车,我们两个就直奔月瀛喝早茶去了。
等到了月瀛,我的心里就开始后悔,不是因为别的,主要是大背头这扮相太招人厌。
虽说深圳的天气暖和得早,但这毕竟还没出正月,街上还能看到穿羽绒服的,可大背头的装束,看着太扎眼,搞得我都不好意思跟他一起进茶楼。
一路上行人指指点点,大背头却当做没看见一样,自顾自的找了张靠窗的好位子,招呼我坐了下来。
一坐下来我就奚落他:“您这归国华侨,是要投资建设呀?还是认祖归宗啊?”
没想到大背头的脸皮儿竟然没有我想象中的厚,竟然搓着手尴尬的笑了笑道:“您就别挤兑我了,我这也是没辙。”
这会儿我的气也撒的差不多了,倒是跟他认真起来,“我说老贝啊,你这财发的顺风顺水的,好么秧儿的移个什么劲儿的民呐。”
大背头一听这话,反倒是出乎意料的精神起来道:“咱可正宗的黄皮儿红心儿,走到哪儿那都是龙的传人。”说完又把身子往前探了探,还伸出左手拢着嘴,压低了声儿:“不瞒您说,我这去澳洲是假移民,说穿了,还是为了我的生意,是想找件儿法器。”
大背头一边儿说,还一边拿眼睛左右乱瞄,生怕被别人听了去。
我拿着点心单一边勾画,一边叫伙计来一壶单枞蜜兰香,一边又习惯性的揶揄他:“您这公司都成国际集团了,收法器收到国外去了,还是澳洲,得了,法器没看到你收回来,身上的肉倒是见长了,来壶单枞给你刮刮油吧。”
大背头一听,俩眼都眯成了一条缝,嘿嘿的笑道:“还是黎小哥明白我,知道我就好单枞这口,您可不知道啊,这快一年我在澳洲呆的,可口的东西甭说吃过,压根儿就没见过,那日子,真是没法过了。”说完肉乎乎的大手往桌子上一拍,拍得桌子上的茶碗茶碟是叮当的乱响。
“真没素质”,我一脸鄙夷,“就这,还没吃什么东西呐,看看你自个儿,秋膘儿都养出来了,您这是口壮啊,是婴儿肥呀。”
两个人斗嘴的功夫,点的茶点和单枞就端了上来,我一边洗茶一边说:“老贝呀,咱俩也算是老熟人了,有话你就直接说吧,我也知道你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儿。”
老贝一听是喜笑颜开,马上殷勤地帮我把茶斟了起来,等斟完茶,品了一口,又拿起筷子,这才开口说道处找我的缘由。
等他一开口,竟没说自己,到是从他祖上讲了起来,我刚好那天上午有空,也乐得给自己放半天的假,就当是听他吹牛,于是一边吃,就一边听他说自己祖上的故事。
贝家祖籍在陕西汉中旋子湾,世代在当铺做朝奉。
朝奉又称掌眼,是当铺里的一个职业。说直白一点,就是靠眼力估摸当物的价值。
这是一个相当考眼力的活儿,不论客人拿出什么物件儿,你都得给出一个合理的价格,当价给低了,当客就走了,还得落下个黑心的骂名;可这价如果估高了,别说柜台上的掌柜不答应,那也是砸了自己的招牌。
好在贝家祖传了一套秘法,对一些稀奇古怪物件的来龙去脉都有提及,所以贝家在汉中一带的典当行里,那就是一面金字招牌。
行里提起旋子湾的贝老朝,个个挑起大拇指,尊称一声大朝奉。
旋子湾在陕南,是最古老的秦地,汉水侧流,在玄子湾冲刷出一大块的平原。
汉水不知流了多少年月,裹沙垒土的冲到旋子湾,日积月累形成了一块新月形的黄土冲积平原,这里土地疏松肥沃,是当时陕西最富足的地方。
这秦地的秦字,从象形上来讲,其实就是收割庄稼的意思。
民国17年,国民政府废汉中道,各县直接隶属省城。
可没有想到的是,自从废了汉中道那年起,旋子湾三年六料颗粒未收,整整三年没下过一滴雨,只有冬天里下了一场大雪,那正是“冬日落雪厚两尺,野地无苗狼成群”。
原想着一场大雪能兆个丰年,可是还没开春,丰年还没看到影儿,风灾却来了,连续半个月的大风除了吹倒房屋无数,还把那两尺厚的大雪吹了个无影无踪。
等风灾停了,旋子沟的人再出来看,地上像是被刀子刮过一样,干的像夯土一般。
汉中人把一年颗粒未收称为饥年;两年颗粒未收称为荒年;如果三年颗粒未收,那叫做年馑,这是几百年不遇的。
如果只是颗粒未收,汉中凭借着前几年的积累,也还能撑得过去,可那年月世道乱,旱灾伴着风灾、雹灾、蝗灾、瘟疫、水灾、火灾还有兵匪灾席卷而来。
按行情来说,饥荒年正是当铺赚钱的时候,可谁都没有想到,这一荒,竟然荒了三年。
最后,连旋子湾的当铺也撑不下去了,掌柜的只能封存当物,遣散伙计,带着家人,一路向川康逃难去了。
那一年,贝老朝刚刚25岁,亲娘早亡,老爹到了民国19年,实在熬不住了,是生生饿死的。
掌柜的一走,伙计四散奔逃,贝老朝却有些舍不得当铺里封存的那些当物,留了下来。
靠着年轻,贝老朝又捱过了几个月,直熬到走起路来两只脚像踩在船上一样,轻飘飘的,整个身体左摇右摆。
贝老朝估摸着自己快不行了,他老爹也是这个样子,没几天走的。
那时已是秋天,眼见着原来能翻起麦浪的地里现在一片黄土,他一狠心,找了块烂布揣在怀里,出门时顺手抄起顶门栓。
贝老朝想明白了,这年月,人命不值,他琢磨着,直接去做棒客,抢点吃食回来,要死,也要做个撑死鬼。
棒客是汉中独有,意思是蒙着面,拿根棒子,躲在荒郊的路上,遇到独行的客商,趁人不备一棒子敲过去,虏劫财物。
讲通俗一点,就是去做打劫的强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