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拜师入门
黑虫在火焰中扭动、挣扎,化成一条条黑斑。
常瘸子、常小月烧得仅剩下骨架,白骨头上黑斑泛滥,犹如被黑虫啃食。
三花道人不放心,将二人的遗骸敲打成小块,再次点火焚烧,直到烧得连渣都不剩,骨灰全在风中扬去。
焚烧的黑烟,盘然升腾,蜈蚣山上臭气滚滚。牙无影被臭气熏醒,出来一看,吓傻眼儿,嘟嘟囔囔道:“昨夜掌柜高热不下,莫非就是脑中生虫!那季子宁太害人了,我早晚要报仇雪恨!”
三花道人摇摇头,屁股坐在殿外的石阶上:“冤冤相报何时了,季子宁同样是受害者啊!”
快嘴吴冷静下来,感觉不对劲,为什么季子宁有理智,而常瘸子变了妖痋,则人性全无,连自己亲身女儿也不放过?
几人表示不解。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烧了两个变异痋人,算是杀人么?好在城隍庙远在蜈蚣山上,少有耳目,不然真是有理说不清。
常瘸子、常小月父女死得冤枉,牙无影召唤影子,命变幻身形,下山购买黄纸香烛。事毕,三花道人将地上残留的骨灰包起,请出神龛内的香炉,点了三柱清香,做了个超度法场。
三人跪拜作揖,神情伤感。
当天傍晚,春雨淅沥,蜈蚣山上烟雾蒙蒙,城隍庙被笼罩在雨幕之中,如同隔世的阁楼,只见云霄雨落,不闻外人言语。
快嘴吴望见常瘸子丢在墙角的布袋,打开一看,里面不是金银财宝,更不是饭票细软,倒是两件百兜衣。这才恍然大悟:常掌柜失踪跳窗,那时便明白自己脑中生虫,所以独自出去,取来这布袋子。
三花道人凑在鼻下,凝眉感叹:“以南阳湖蚕丝编织而成,厉害就厉害编织成衣后,用非凡丹油浸泡,蚕丝成了活丝,别看百兜衣放了这么多年,蚕丝依然是活的呢!”伸手一摸,轻巧滑顺,无法估计织成这么一件,需要多少蚕丝。
啪嗒一声,衣服中掉出三本破破烂烂的册子和一张开药方的白纸。
药方纸上字迹狂乱,像是一个“去”字,又像王、丰、申,难以认出。当时常瘸子写这个字的时候,该是万分疼痛,已不能控制手指。
再说另外的三本册子边角起毛,书脊发皱,翻开一缕暗香袭人。
册子均是手自笔录,字迹统一规整,乃瘦金古字。瘦金是花鸟皇帝赵佶所创的一种字体,笔迹瘦劲,至瘦而不失其肉,大字尤可见风姿绰约处。由此不难看出,三本册子的成书时间,是在北宋徽宗之后。
三本册子封皮上都提着《采樵秘术》四字,不同的是,一本曰“虫语”,一本曰“樵木”,一本曰“山水”,记载的全是起采樵术的咒言和需要的术材,条条框框,分门别类,逐一技术,好比化学元素周期表。
三花道人一边看,一边咕噜咕噜地咽口水:“他娘啊,这些孤本怎么会在常瘸子手中?”
快嘴吴知道这是宝贝,担心三花道人私吞,旁敲侧击道:“现在刚好三人,该是分给我们,每人各拿一本!”
不出所料,三花道人翻脸比翻书还快,马上不同意,快嘴吴和牙无影不认草木走兽,更没有拜师学艺,怎么能占有此书?
牙无影经历岭上胆一事,对秘术颇为向往,索性说:“既然不好分,一把火烧完了事,省得起了矛盾,恩人变仇人!”
三花道人这番出山,心中早有收门徒,兴樵门的壮志。现在转念一想,二人这番想学采樵秘术,何不将计就计,就此收编,大家共谋山林,岂不快哉?于是,转忧为喜,表明了心事。
快嘴吴、牙无影一愣,相对一眼,异口同声问道:“你不会是骗古书吧?”
三花道人扑哧一笑,说:我杀你两,独吞秘术,易如反掌,咱们相识一场,不如这样,这三本册子,我们三人抽签,各自拿着一本,可以相互交换着学 ,省得你两多心。
快嘴吴、牙无影觉得有理,便按照道人的意思来。三本《采樵秘术》藏在被子里,打乱了顺序,摆错了方位,三人伸手到被子里摸,拿到哪本就是哪本。
如此一来,牙无影抽到虫语篇,快嘴吴抽到山水篇,三花道人手气最差,抽到樵木篇。
各自将古书收到,谈起拜师学艺。
江湖上拜师仪式繁琐、师徒师承关系名份极严。要想成为师门正式弟子,须经过师父长期的反复考验,符合条件得到认可后。确定拜师后,本人写拜师申请,师父和师兄弟们认可后,举行隆重的拜师仪式,拜师仪式上徒弟向师父行过三拜大礼,呈上拜师贴,内有压贴礼,师父及两名以上见证人在拜师帖上签字,方能进入师门。在采樵门之中,不收送上门的拜师弟子。
细雨中,三花道人和快嘴吴、牙无影磨磨唧唧,不像是拜师,倒像是做买卖的谈生意。
古话说:投师如投胎。三人谈妥,三花道人挺直老腰坐着,快嘴吴和牙无影跪在地上,当当当磕了三个响头,口中喊道:“师傅!”
石头开花马生角,扁担结子羊唱歌。三花道人心花怒放,喜笑颜开,笑盈盈道:“从今往后,你们就是采樵门的人,吃饭做事,全要按照樵门的规律来,我们樵门斩妖除魔,保一方山林,起樵术不得害人,谁若是有二心,就断骨挑筋……”
快嘴吴、牙无影一一点头答应。
三花道人收了笑意,一本正经严肃道:“现在樵门式微力薄,定遭遇了不测,咱师徒三人,心往一处想,力往一处使,麻花绳子扭成鞭……”
完后,快嘴吴和牙无影将收好的《采樵秘术》山水篇、虫语篇又交回到三花道人手中。绕山绕水,还是老人手段辣。采樵一门博大精深,三花道人说,抽签结果便是天意,以后可以借《采樵秘术》看,但看完后必须还回来。
三花道人又交代了一些门道。牙无影属鸡,比快嘴吴大两岁,牙无影当了师兄,快嘴吴作了师弟。
事毕,饥肠辘辘,肚子叫嚣得厉害。三花道人说必须好好喝一个,非得邀徒弟到“天外天”吃炙鸭不可,于是起了个树精抬轿,三人骑在木头上,到了厂浦里古镇。
“天外天”是什么地方?主打菜炙鸭,鸭子以果木炭火烤制,色泽红润,肉质肥而不腻,外脆里嫩。闻着烤香,吃着炙鸭,三花道人不是一般能说,快嘴吴在他面前,长两根舌头都不够用,牙无影更是插不上,好在嗓门大,应和着师傅,叫好起来,仿佛天上的神仙都能听见,鼓起掌来,两巴掌宛若两面铜锣,哐呲哐呲……
师徒三人一捧一哏,叫做叮叮遇咚咚,乌龟碰臭虫!
“天外天”老板叫做邱小金,在北京“全聚德”跑过堂,对三花道人这号人,是分外的欣赏,为什么呢?
三花道人穿着道袍,握着酒瓶,又疯又癫,在店里神侃起来,街面上没有食欲的路人,都进店凑个热闹,蹭点故事听听,小店的生意自然会比平常好点。
来来往往、里里外外的众人,自然发现牙无影的影子回来,一时间炸开锅,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师徒三人拿炙鸭,蘸蒜泥加甜面酱吃。蒜泥可解油腻,将片好的炙鸭,蘸蒜泥、甜面酱,鲜香中更增添了一丝辣意,风味更为独特。三花道人味蕾极度绽放,越说越起劲,恨不得再生出两张嘴,侃到高兴之处,差点就当众翻两个空心跟斗!
牙无影听得师傅和师兄聊天正入迷,感觉有人推自己。扭头一看,是北大街的教书先生孔四乙,拿戒尺在戳自己,牙无影感觉非常诧异,便问:“孔老先生,什么事?”
孔四乙凑着牙无影的耳朵问道:“你这影子,怎么回来的,莫非是桌上的老道?”
牙无影点头称是,老道现在是自己师傅呢。
第24章 孔四乙献大蚁
这里得好好说一下这个孔四乙。
他是厂浦里镇上屡试不中的老秀才。五十来岁,按辈分算,可以当牙无影的大叔,不过二人十分投缘,均以哥弟相称,其中缘故,不说也知道:都穷得叮当响,吃了上顿没下顿!
孔四乙穷到什么程度,家里有时候,连锅都揭不开,去春江里拿些鱼虾、螃蟹,充饥度日。
这些年,正值同治中兴,清廷大兴科举,增加考试取录名额,以防止类似太平天国的出现,笼络更多人才维护清廷统治。
可惜孔四乙连年不中,最后只好作罢。为了糊口,满腹之乎者也的孔四乙,不得不退而教塾,给北大街的六七个半大孩童讲点汉字,成了实打实的落魄文人。
君子无瘾则无趣。孔四乙不赶考之后,有两个爱好:第一是好吃“天外天”的炙鸭,他常言,三天内若是不来“天外天”,那必是病死家中,无人收尸了。第二,是效仿屡应省试不第,直至七十一岁才成岁贡生的蒲松林,喜好读古怪奇谈的旧书。但凡衣兜里有点碎银子,孔四乙就浑身痒痒,当即买些杂书。所以,家有堆满了虫吃狗咬的破旧书籍,他本人六十多,依然是条潇洒光棍。
看得多了,天底下的怪事异闻,自然懂得不少,关于城隍庙铁树油灯的传说,正是来自这位孔老先生。
孔四乙见牙无影满面春风,归了影子,十分好奇,问了一番,才晓得有位道行了得的师傅。
酒过三巡,杯盘狼藉,三花道人吆五喝六,吃得尽兴,已有三分醉意。快嘴吴和牙无影架在三花道人两侧,出了天外天。
日出而作日落山息,点油灯算得上奢侈消费,月上中天,厂浦里家家关门闭户,街上冷冷清清。
吹了几阵凉风,三花道人醉意上身,嘴巴不听使唤,念不出树精抬轿咒言,三人只好步行回去。
还没走出古镇,街道中闪出一个黑影,这黑影不是猫,不是狗,朝着师徒三人疾步赶来,喝了几杯,听觉混沌,特别是三花道人脚下走的是十字交叉步,一蹦一跳,像是老猫走十八弯路。
转过一道巷子口,那黑影突然迎面站在三人面前,低声喊道:“道长且慢走!”
快嘴吴定睛一看,是孔四乙老先生,便问道:“老先生什么事?”
三花道人拍着孔四乙的胸口,嘴巴囔囔问:“你是谁啊!走路不长眼……”
孔四乙甚是神秘,说道:“我手上有件怪东西,十分奇特,想请这位道长帮忙瞧瞧。”
三花道人听见怪东西三字,马上来了兴趣,含含糊糊说暂时不回城隍庙去,先去瞧瞧什么有怪东西。于是,掉头来到北大街孔四乙的住处。
孔四乙关好门窗,伸头看了看门外,街上空无一人,算是安全。然后,小心翼翼抱出一个木头箱子,箱子中央贴着一道黄符,箱子表皮柒着一层厚厚的黑漆,边角部位的黑漆磨损得厉害,露出木质。
箱子上一根拴狗的铁链子十字交叉,开合处挂着七、八把铁锁,拖动箱子,丁零当啷,响成一片。
牙无影一看着架势,忙对脚下的影子道“你到门外守着,要是有人过来,速速报告!”
影子言了声:“得令”,吱呀一声,跑到门外的黑地下蹲着。
牙无影见孔四乙拖动箱子,非常吃力,便问:“老哥,你这是什么怪东西?”
孔四乙呵呵一笑,从口袋里摸出一串编号的钥匙,逐一对照铁锁,忙了一会才把木箱打开。没曾想到,木箱之中,还套着一只铁皮箱子。铁箱没有外层木箱那么光鲜好看,锈迹斑斑,伤痕累累,散发着一股铁锈味。
“当心!我要开箱了!”
孔四乙说着,非常谨慎地轻轻打开铁皮箱子。里面趴着一只巴掌大的蚂蚁,已经长成了红褐色,触角和六条腿像无名指一般粗壮。
见到光线,蚂蚁触角抖动了一下,要跑出箱来。
“好家伙!”
三花道人的眼睛顿然间一大一小,冒出一双蓝光,把蚂蚁打回铁皮箱内,蓝眼在黑夜中分外醒目,整个屋子瞬间照映得蓝汪汪的,像是弥漫着一泉海水。
蚂蚁惧怕采山蓝眼,受了蓝光照射,六条大腿颤颤巍巍,一动不动,显得非常害怕。
仔细看它,红褐的外皮像是红铜,坚韧非常,中间的胸腹上面,缠绕着三段朱红色的小木棍,是人为用银丝捆绑在它身上,呈一个等边三角形。
“没见过吧!”孔四乙。
“师傅,这是?”快嘴吴眨巴眨巴眼睛,从没见过。
三花道人凑着铁皮箱子一闻,心底咣当一下,脸色阴沉下来,满口酒气指着蚂蚁身上的木棍道:“老先生,你这蚂蚁哪里来的?”
孔四乙朝三花道人拱了拱手,合上铁皮箱子,讲了关于大蚂蚁的前前后后。
蚂蚁是一位学生捉到,它身上捆绑着三截小木头,捆绑木头的银丝线已经卡死在蚂蚁肢体,松绑不得。
孔四乙生平最喜欢妖魔志怪,从未见过这番大蚁,见蚂蚁不会咬人,便将它收为己有。
起初,孔四乙把蚂蚁养在家中,发现它不吃菜叶,只吃肉食,一天需要三两肉,孔四乙就奇怪了,在捕捉之前,这蚂蚁从何处弄来三两肉。
这还不是问题的重点,自从养了这只大蚁,孔四乙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精神状况每况愈下,拿书的力气都没有,整天顶着两只熊猫眼,以前一天吃三顿饭,到后来一天只能吃一顿,神经兮兮,半夜经常做怪梦。
孔四乙觉得是大蚁作怪,但又这不得丢,便将大蚁锁了起来,画一道符张贴在箱子上。说来奇怪,将大蚁锁住,孔四乙的身体逐渐好转。
孔四乙叫学生一问,原来大蚁是从七号山的枯坟中爬出来的,学生春分时节去七号山给先人上坟,捕捉回来的。
七号山是围山脚的第一山,荒芜得很,多埋死人。
过来几天,孔四乙打开箱子,大蚁没有闷死、饿死,依旧是精神饱满。随后,他将大蚁锁回箱中,心中想到三百年前的传说,老学究精神泛滥,等哪天遇到懂得奇门外道的高人,问一问这是怎么回事,这不就等到了三花道人。
据说,三百年前,厂浦里还是围山下的古村,围山盛产怪虫。
山中有蜈蚣大圣专挑半夜,到厂浦里偷吃小孩,这蜈蚣吃小孩的法子奇特,没听说的人,想都想不到,猜怎么着?那蜈蚣一不叮人,二不毒人,专门捡熟睡的娃儿,往小孩的眼角处爬,一眨眼的功夫就钻到小孩脑袋里,等小孩疼醒的时候,蜈蚣早就啃食着脑干了!
这病没法治,大人只好眼睁睁看着亲生骨肉活活痛死。如此骇人,一时间人心惶惶,太阳落山,厂浦里家家关门闭户。
后来,不知哪里来了位砍柴樵夫,把偷吃孩子的老蜈蚣拿住,锁到围山中的一棵三丈五粗的巨树中,并在树干上缠绕一根铁链子,让蜈蚣大圣在树中好好修身养性。
蜈蚣大圣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樵夫回答:“城隍庙的铁树油灯被灯油融化的时候,你就可以出去了,不然,你纵使逃脱出去,也必被烧死!”
其实就是说,树中被锁的蜈蚣大圣,将永远不能重见天日,说来也怪,蜈蚣大圣被锁住后,厂浦里便未发生过蜈蚣吃脑的事。斗转星移,三百年来,围山险恶无比,难以进入,没人见过铁链缠树。
孔四乙说完,三花道人端起眼睛,干咳一声,沙哑道:“大蚁身上的三截木棍不是岭上胆,却沾染了岭上胆的味道,厂浦里除了牙无影,再没有第二个玺人,这地带却频频出现这种妖木,我怀疑围山中大乱了!”
快嘴吴若有所思道:“荒山出妖异,搞不好蜈蚣大圣在山中吸食岭上胆,蓄风积雨,霍乱山林,不然哪来这么多念招儿。”
提起岭上胆,牙无影心有余悸,大嘴巴叭叭叭道:“不如我们到围山下的七号山一探究竟?”
三花道人早就想进山了,徒弟一说,掐了个上山吉日,将此事定了下来。自古樵夫,进深山采药,喜欢择申日辰时。猴虎相冲,申压山中王,辰避四方兽,是最佳的进山时辰。
尔后,三花道人秘密交代孔四乙,让他保管好大蚁,不要对外声张,晴天的午时三刻,往大蚁身上洒三粒垩灰,若是有异常,速速到城隍庙反应。
孔四乙支支吾吾,像是有什么隐瞒,三花道人本来出去了,想想不对劲,叫快嘴吴和牙无影站在门外,自己转回来问他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孔四乙啧啧两声,松口说自己曾有位异姓哥哥,比自己大三岁,叫:魏田川,是厂浦里顶呱呱的木匠师傅,十三年前去七号山上坟失踪……这次遇到背捆木棍的蚂蚁,想到了自己失踪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