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人不语——记元明时期的一段尘封高人往事

  鲁老汉仿佛不相信,他抻抻腿,伸伸胳膊,又咳过几声,待其呸的一声淬出口黄痰后,老汉以手抚胸道:“咦,别说,胸口倒不那么难过了。有几分舒服。身上的热·····”
  不容他拿手试,洪二找过去,抬手背贴老汉头上道:“已是退几分热了。”
  楼英缓言:“这就是了,老人家身上病贵在一个纯,病因,病症不杂。病好的快,全占一个便利。你看这里,恰好生了一丛的淡竹。淡竹烤沥的功效在于清利肺热,更有化痰止咳之妙。只是此物过寒,若脾胃虚弱,大便溏泄者就不宜服用了。老人家恰好大便燥结,多日不曾走动。所以,此物正对其症,一服就见效宜。”
  鲁老汉感慨道:“我在山中生活几十年,都不知此物妙用,还是公子博学,知此物庆用之法,嗯,走眼,真的有些看走眼呢。”
  楼英拱手道:“无碍,从医者,年老为贵,年轻人,血气方刚,行事喜一意孤行,老人家你这般想,倒也没错呢。”
  鲁老汉闻言看着楼英道:“嗯不错,不错,观公子气度,实有大家风范。”
  楼英:“老人家夸奖了。”
  孔方此际来了精神,凑到近处朝楼英拱手道:“公子实乃神医也,这老人家病的如此之重,不想饮过两碗竹汤就已经那矣,公子······”
  楼英摆手道:“借个巧罢了,若非这病,病性单纯,只是一个肺热积痰之症,又恰好这附近有新鲜淡竹可用。我亦是束手无策呢。”
  孔方一怔,正要说什么。
  楼英却转身对鲁老汉道:“老人家,你感受一下身体,是否有必要去卧龙谷,若有必要去,我这就扶你过去罢。”
  鲁老汉坦然摆手道:“不用,不用,这热已经消,肠胃也走动了。无需去,已是无需去。”
  楼英:“如此还望老人家珍惜肠胃,多服食些米汤,少食鱼肉之物。”
  鲁老汉:“我离家久矣,先在这住一晚,明早回家,到家定是要喝一段时日粥汤的。”
  楼英:“这就好,这就好。”
  楼英医好病,双方无事,鲁老汉双取出昨晚套的一只兔子,交与洪二,让其收拾了,烤来与众人食用。洪二接过,鲁老汉转回房,拿了个破旧瓦罐,取些米来做饭。
  如是,众人用过一顿饱饭,楼英又替老汉试了脉,望过舌象,见已是无碍,就吩咐老汉睡下。
  众人出了草屋,孔方搓手踌躇道:“公子啊,如今,我等怎么办呐。”
  洪二也道:“公子,鱼道长不是说,你医好人,就会拿到一个当归吗?可你医了这老汉,他并无东西给你呀。方才我扶他上床,又特意问过他,他说并无什么当归之类的东西。”
  楼英叹道:“这医病,却是不分什么原由的。他病了,倒在这里,我是个医家,看到了,征得他同意,自然是要出手医的。这与得不得东西,是两件事,不可混在一起论。”
  洪二喃喃:“可病也医了,我们下步,怎么走啊。”
  楼英静心,排空杂念,只抓了寻访独山公子一念,如是这番,过了几息后,他脑中忽地浮现了另一念。这一念便是孔方的心上人。
  楼英抓住这一念,转身对孔方道:“孔公子,你那位心上人怎么称呼?”
  孔方凄苦道:“是叫金芳,小名儿,兰儿。”
  楼英:“金芳姑娘,她·······她可有什么异人之处?”
  孔方闻方一怔:“异人之处,异人之处······”
  孔方思忖许久,他突地拍手恍然道:“曾听闻,她幼时得过眼疾,后让一个老尼姑医好了。这,这得过眼疾,不该是什么异人之处吧。”
  讲到这儿,孔方又道:“她是个很清静的女子,喜的是品茶,吟诗,有时会去湖边洗衣,纵是洗衣这般事,她做起来,也是与别家女子不同呢。她······”
  洪二这时摇头走到楼英身边道:“公子,这孔公子又犯痴心病了。我想,我们还是先回来时路,再顺那条路前行,去找鱼道长吧。”
  楼英摇头道:“无需找道长,我想接下的路,孔公子应该知道怎么走?”
  说了话,他转身看孔方。
  孔方愕然,摊了两手,一副呆呆不知所措样儿。
  楼英认为,那伙人抢走金芳姑娘,绝不是寻常贼人垂涎美色,出手强而夺之。若真是因美色夺之,又绝不会只夺金芳一人了。西湖周边,肯定还有别人家的女儿也被人抢才对。
  可这些日子,孔方念叨不止一次,说就他的金芳姑娘倒霉,让贼人看上。又说他家金芳姑娘,并不是什么倾城倾国的美色,只是有几分秀气的江南小女子。
  这番话,听着没什么,细细品来,就会察觉其中种种不通之处。
  是以,贼人夺这姑娘,图的是一用。
  至于用的是什么,楼英目前不得知。他知的就是,孔方和这姑娘之间,好像存着心念上的互通之处。要不,怎么孔方入这山,一路就默然不语,只思着他的心上人呢?
  思忖至此,楼英对孔方道:“孔公子,我们先在这里守着火堆,稍作休息,待气力恢复,你凭着一颗找金芳姑娘的心,领我们随便走罢。”
  孔方怔道:“这,这行得通吗?”
  楼英道:“且行一行,不通再作不通的打算。”
  孔方:“我看倒不如,让这老汉领我们去卧龙谷来的好。”
  楼英感慨,我何尝不是那么想,可这心中隐隐,老是觉得不妥。
  洪二:“有何不妥。”
  楼英道:“得之太易,就是失啊。”
  洪二又摸不清头绪,为何得之太易,就是失呢?
  “公子,我这就搞不懂了,得来容易,那不正好吗?怎么就是失呢?”
  楼英:“你这是不知世间事玄妙之处,其实我等所见,皆是显象,而非根本。”
  洪二摇了摇头。
  楼英则是叹息过后,沉思不语起来。
  换作一月前,怕是给楼英银两,让他主动说这番话,他亦是不会说的。可如今跟随知北客,鱼仙姑这二位高人,经历林林总总,楼英深感这个世界绝非看到的样子。
  眼见,耳听,鼻嗅,身触,识觉,等等一切皆不可信。
  人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仿佛盲人摸象,根基不同,见地不同,认知不同,等等不同,所见也都是不同。
  而相同所见,皆是众多根源的显相。
  显相莫测,若不知根源究竟,执于显相,那就是被虚相牵住鼻孔走,是永远不会知道真正事物的。
  基于此,这次楼英决定让孔方试试心中生就的一念。当然,为稳妥,他还是要问清楚卧龙谷方位的。
  如是,楼英先回房,问过老人家病情,得知无碍,他又详细问了卧龙谷方向。老人家极是负责,特意寻了一块炭,找到块干树皮,把几处容易辨识的山峰画出,指明路线方向。
  楼英收好树皮,向老人家拱手道谢,又再三嘱咐几句话,领过对方谢意,这就走出小屋。
  “二位累不累呀?”
  楼英沉声问。
  洪二,孔方皆说自家不累。
  楼英见状对孔方道:“那就烦请孔兄起心中记挂金姑娘的一念,领我们过去寻她罢。”
  孔方点头称是,又闭了会眼,待其睁开眼,他四下张望一番,探手一指斜前方道:“就是那个方向。”
  洪二见那里是处上山的陡坡,坡上是一片的竹林,便出声疑道:“那里没路哇。”
  楼英道:“无妨,我看今晚月很明亮,我等就借月光,小心前行。”
  三人商量妥当,收拾东西,揣上用树叶包住的兔肉,紧过腰间束带,每人又在手里拿了一根惊蛇的竹棍,这就告别鲁老汉,结伴朝孔方所指方向行进了。
  这一路,走的几人是暗暗叫苦,且不说山路有多崎岖了,仅在一个时辰内,三人就遇到十几条剧毒蛇物。好在有棍惊蛇,三人这才没被咬,不然哪怕挨上一小口,怕也是要一命归西。
  就这样,跌跌撞撞不知走出去多少时辰,等到三人周身出透了汗时,正在前边打草惊蛇的洪二忽地叫了一声:“咦,有灯火!”
  楼英和孔方当下打起精神,起身移到洪二身畔,顺他手指方向朝远处一观。
  只见雾气弥漫的一处山凹中,隐隐有数盏灯笼在雾气中来回晃动。
  孔方看的真切,转尔神情一变道:“应是那里,应是那里了,快,快去那里寻。”
  楼英和洪二对望一眼,这就把诸般心思按下,与孔方一道小心下坡,穿过一片林,越过两道沟,又向下走了几十丈,待来到一片竹林后,三人放缓脚步轻轻前行了十余丈,抬头往前一看,楼英不由小惊了一下。
  眼前这片山凹里不知何时,竟扎下了六七个大帐,围帐有三五一队的执械将士来回巡视。那些将士一个个生的魁梧彪悍,面带煞气不说,眉宇间还有着一股浓浓的傲意。这般模样,一看就知是鞑子。
  稍作停歇,楼英数了数,发现仅在外面巡视的就有两队共计十个鞑子。隐在帐中的不知还有多少人。
  除去这些鞑子,营帐外还拴了不少的马匹,外加两个停放在竹林边的马车。
  这么一大队人,他们到天目山来做什么,难道也是为了百药宴吗?
  楼英不解间,忽见一处营帐的门帘被人挑动了一下,转瞬有两个人影从中徐徐走出。那人影看样子好似两个女人,这两人出营帐门儿,到外边转了一下,正好就把脸对准了楼英方向。
  楼英借月光看的真切,见是一个光头的老尼姑牵着一位蒙了双眼的年轻姑娘。
  这······
  楼英心中一动,正要扭头,忽地发现身边有人要起。望去时,刚好看到孔方奋力挣脱着洪二,想要蹿出竹林跑去营帐。
  孔方就这样跑去营帐,估计不到营帐边就得让那些鞑子按在地上一刀砍掉脑袋。楼英可不想孔公子送死,当下伸出一只手,拿住孔方后脑,将其牢牢摁在草丛。
  孔方瞪了两眼,拧头,张口要喊。
  洪二看的真切,抓一把草,不管不顾,硬生生塞到孔方嘴里。
  呃·····
  孔方一声没喊出,喉咙一阵蠕动,与此同时,他身子往前一拱,还要起。
  楼英见这般也不是个办法,正要密语告之不可妄动时。洪二一拳已是横冲在孔方下巴上了。
  砰!一记低微的闷响。
  孔方两眼发直,脖子微微向前挺过,末了嗯过一声,就再无声息了。
  楼英伸手拭过额上汗,抬头向洪二投以赞许。
  洪二也擦把汗。
  恰此时,楼英听营帐外年轻女子道:“妙师父,若是见过卧龙谷主人,就真能医好我眼疾吗?”
  被称妙师父的尼姑道:“兰儿不用多虑,待进卧龙谷,寻到那里主人,定是会医好你眼疾的。”
  兰儿道:“我只是想我爹娘,还有,那些人太凶,也不告知爹娘就抓我到这里来。”
  妙师父:“这也是难两全的计策,唉······姑娘,认命吧。谁让你天生了这对眼呢。你生了这眼,就是要用的。你且帮这些官人们用用,寻到他们要寻的所在。他们自然不会难为你。”
  兰儿:“可是,可是我爹娘,还有,还有孔公子·····是了,孔公子,他找不见我,他定是会伤心死的,我·····”
  “哎哟哟,我的姑娘啊,你可不能流泪啊,你要是流泪,瞎这一对眼,惹恼了官爷,我们的命就保不住了。”
  兰儿肩膀一阵抖动,转身伏在妙师父肩上道:“妙师父我不哭,多亏了见到您 ,咦,对了师父,我双眼能观异物的事,这些官爷是怎么得知的呢。前些时日,我问您 ,您 ,您·····却没答我。”
  妙师父闻言咬牙恨恨道:“还不是那些能掐会算的臭算卦的,他们算出了你的方位,模样儿,这才有人过去强抢了你。唉····若非你是我徒儿,我亦不知你有难。正因你拜我为师,一念感应存在我这里。我知你有难,这才扔下身边弟子,特意过来救你,免你让这些粗野鞑子给糟蹋了。”
  兰儿听到心动处,不由伸臂搂紧妙师父道:“师父,还是您老人家好。”
  妙师父抚着兰儿头道:“行啦,我们出来,看过月色就行了。且回去,早点歇着,明儿还要寻路呢。”
  “嗯,师父,我都听您的。”
  两人说着话,又绕营帐走过一圈,末了转身就回先前营帐歇去了。
  楼英见状心中疑云四起,却又不敢肯定,当下他观了眼孔方,见这书生还在昏着,这就给洪二眼色,两人搭手给孔方架起,拱着腰,小心一步步挪出了林子。又绕过一个弯,转到林后的一道小沟,寻到块大石做障,末了才把孔公子放下。
  放下人,让孔公子倚石坐好。洪二找来旁边水坑积的冷水,用手捧着,激到孔方面
  上。山水清凉,孔方受这一激,打个哆嗦,睁眼看二人,张口还要喊。洪二执石在手,做怒砸状,孔方一惊,又一哆嗦后,心有悲凄无处喊,只是憋在胸中,两肩耸耸而动,捂面,任泪默声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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