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行很浅的仙家

1.

少年说,阿亮的爷爷二十岁出头那年很喜欢打牌,尤其喜欢打骨牌,也玩骰子。

说到这里,少年感叹说,谁的青春没有灿烂过?

阿亮的爷爷在那段时间里,认识了一个名叫老罗的牌友。

老罗不老,长得还很好看,有狐媚相。

打牌的人常说“牌品看人品”。老罗虽然输多赢少,但赢了钱请大家吃饭,输了钱也不骂娘。那时候打牌的女人相对较少,她又豪爽大气,所以很多人叫她做老罗。

有一天,老罗在打完牌回去的路上忽然感觉左脚下面有一阵凉气。

那时候正是夏天,天气炎热。

她脚下的凉气却一点一点地从小腿往上盘,仿佛突然生长的藤蔓,一直缠到膝盖的位置。

她觉得奇怪,扯起裤腿脱了鞋子看,腿上什么东西都没有,没有草叶没有水迹。

到了家,那凉气还在,仍然缠绕在小腿上。

她倒了热水洗了脚,凉气还是没有消失。

2.

老罗自言自语道,不会是昨晚打牌经过坟地的时候踩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这时候,突然一个声音响起:我可不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可爱干净了。

老罗吓了一跳,环顾四周,闺房里除了她没有第二个人。

老罗毕竟是老罗,很快镇定下来,试探地说,你说你可爱?

那个声音又响起:我说我可……爱干净了。不是可爱的意思。

“可”字后面拖得很长很长。

老罗心想,糟糕了,真的撞邪了。

但是她立即想到老人们常说“鬼怕恶人”,你越善良,它越欺负你。

她假装漫不经心地说道,我还以为房间里躲了个人呢,幸好只是一个不干净的东西。

那个声音说,你不怕我,却怕人?

老罗挤出笑容,说,当然怕人劫财劫色。怕你做什么?

老罗其实就想套出它的话来,看看它缠着她到底想做什么。

她接着说,我明天就请个道士来……

那个声音连忙打断她:可别!我道行浅,到你这里来是避难的。我靠你救我呢,你怎么能把我赶走?

老罗说,我一个普普通通的人,除了长得好看一点没有别的能耐。我怎么能救你这样的东西?

那个声音说:你有味儿。

老罗嗅了嗅鼻子,问,我哪有味儿?你可别瞎说。我还要嫁人呢。

那个声音说:我说的是你有人味儿。

老罗骂道,你是不是傻?我是人,当然有人味儿。只有你这种不干净的东西才没人味儿!

那个声音示弱说:不好意思,我没说清楚。我的意思是,你有人情味儿。我叫小白,在洞庭湖边一座山上修炼了些时日,因为道行浅,需要庇佑,让我免遭雷劫。我要找一个有人情味儿的人来掩盖我的气息,躲避雷劫。

老罗这次听明白了,原来它是来渡劫的。

57.
回到家后,老罗问小白,王难身上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小白说,他身上那么重的樟脑丸气味就是用来掩盖自己的,我还没有闻到它的气息。
老罗说,你不会骗我吧?我以前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人身上有东西那个人身上有东西。你们这种仙家,我都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什么中邪啊,闹鬼啊,上身啊,都只听过,没见过。怎么你一来我这里,好多人身上都有这个东西了?
小白说,这就叫物以类聚。以前你没有遇到我,那些东西就觉得你跟它们无关。它们搭理你干啥呀?
老罗大声道,哦!原来是因为你!我以为你在我这里渡劫就完了呢,早知道会招来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我就不答应了!
小白连忙央求道,求求你不要赶我走!你再不收留我,我就走投无路了!
老罗拍掌道,太有意思了!我倒要看看王难身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还有那个赵一,我迟早要看到她楼上那个东西的真面目!还有,还有,星将道人的那个八卦什么镜?收在里面的你那个朋友我也想见一见!
呃……小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老罗眉头一皱,声音低沉下来,说道,还有,我爸爸到底是怎么消失的。我也想弄清楚。你不能泄露太多的话,就让我自己慢慢发现吧。

58.
夏至那天,老罗还没有起床,老罗的妈妈就端了一大碗豆腐脑送到了老罗的房间。
老罗感觉到左脚上的小白颤了一下。
老罗怕她妈妈责骂她懒,干脆闭上眼睛,假装还在睡觉。
老罗的妈妈将豆腐脑放在桌边,走到床边看了看,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老罗抱怨道,我妈真是的,天天起这么早干什么!
老罗坐了起来,穿起拖鞋,走到桌边端起豆腐脑。
别吃!小白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
老罗低头看了看脚,问,怎么啦?
小白说,这个吃不得!
老罗问,这是豆腐脑,又不是毒药,怎么就吃不得?我都吃了好多年了。
小白说,那是因为你不懂!
老罗“啧”了一声,说,吃个豆腐脑,还有什么懂不懂的?
小白一本正经地说,你知道豆腐脑是怎么来的吗?
老罗不以为然地说,还能怎么来?我妈买来的。
小白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问你,豆腐脑的源头从哪里来的。
老罗不假思索地说,豆腐坊来的。还不对?豆子来的!
小白叹了一口气。
老罗将碗放到嘴边要喝。
小白又赶紧说,别!别!你等一下!
老罗问,又怎么了?我都饿了。喝完再说不行吗?
小白说,你等我说完,如果你还要喝,你就喝。
老罗放下碗,说,你说吧。
小白说,这豆腐脑其实不应该给人喝的。
老罗翻了一下白眼。
小白继续说道,在上古时期,妖怪还特别多的时候,妖怪早晨起来后,习惯打开人的头盖骨,把人的脑子当早餐。它们把人的脑袋卡在一个中间有圆洞的桌子里,这样不用盛出来,每天早晨都可以趁热吃。
老罗看了一下碗里的豆腐脑。
小白说,北方的妖怪偏爱咸口,所以加卤。南方的妖怪喜欢甜口,所以加糖。后来世上的人越来越多,又学会了说话和文字,信息沟通越来越顺畅,妖怪族群越来越难获得新鲜的人脑而不被发现,所以这个习惯渐渐难以为继。有些妖怪想吃人脑而不得,于是发明了做豆腐脑的方法,以豆腐脑代替。
老罗听说以前京城里没落的贵族喜欢吃灌肠,沦为平民之后吃不起了,便用淀粉加红曲水调成稠糊面团,做成猪肠形状,用猪油煎炸之后浇上盐水蒜汁,吃起来跟以前他们吃的灌肠几乎一个味道。
原来妖怪和人一样,也有吃货。老罗心想。
小白说,因此啊,妖怪爱吃人脑的欲望从来没有消退过。对了,以后要是有人问你“你有没有脑子”,你一定要谨慎回答。你可以说“我没脑子”或者“不好意思,我今天没带脑子”。这样可以避免危险。切记!切记!
53.
它看了看杭杭手边的骨牌,转身离开桌子,拿起它收拾妥当的换洗衣服。
杭杭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
它将换洗衣服往背后一挂,说道,谢谢你的好意。可是我不想赢你。这一年多来你的照顾我都无法回报,已经很抱歉了。
它走到门口,又说,我一个牌也不会出的,我不会赢,你也不会输。你唱戏真的很好听,有机会我再回来听你唱戏。
杭杭顿时两眼浸满了泪水,却迟迟没有流下来。
它跨过门槛,走到了月光之下。
那天晚上的月光特别亮,照得大地如白天一般清晰。
它听到了鸟叫,看到了夜行的猫,路上还发现了不少其他白天不敢出来的妖怪。这个月光下的世界仿佛就是属于妖怪的世界,而人像白天的妖怪一样悄无声息。
它已经走出很远了,却听到杭杭哼唱戏曲的声音从身后悠远地传来。
她唱的是:年少呵轻远别……情薄呵易弃掷……
它听出这段是《长亭送别》里的唱词。
48.
小白说,它听到杭杭和隶梓的对话之后,决定赶紧离开。
它万万没有想到杭杭居然是九枚铜钱的捉妖师。它本来是想找个庇护之所,没想到闯到捉妖师的地盘来了。
但是它也心存疑虑。杭杭既然是级别最高的捉妖师,为什么没有发现它的气息?或者说,为什么发现了它却不捉?
虽然它觉得杭杭的行为古怪,但它不敢说,更不敢去问。
它准备离开的那个夜晚,杭杭突然来找它。
那时候它正在收拾行李。其实它没有什么行李,只有两身换洗的衣服。但是它离开一个地方的时候,要将它残留的气息都收拾干净,免得被其他人或者同类发现。
它以为一切收拾妥当,准备离去的时候,杭杭在门口出现了。
杭杭是穿着戏服来找它的,两条水袖拖地而行,脸上擦了胭脂粉黛,仿佛马上就要登台唱戏了。
杭杭瞥了一眼它收拾好的衣服,然后在桌子旁坐了下来。
她将长长的水袖挽起。它这才看见她的手里居然拿着一个装骨牌的盒子。
杭杭将骨牌往桌上一摆,说,跟我打一盘牌再走吧。
小白说,它是道行很浅的仙家,杭杭是九枚铜钱的捉妖师,自己不是她的对手,只好放下衣服,在杭杭对面坐下。
它会打骨牌,最早在戏院的时候,它就常常看到谢幕之后的戏子们聚在一起打骨牌。这些戏子忽然之间完全没有了戏台之上显露出来的气质,个个变成了挽袖瞪眼的赌徒。
这时候小白似乎突然开悟了。原来人也是可以像妖怪一样变幻成其他人的。
人也是妖怪,只是他们不自知而已。
它就是在那个时候学会打骨牌的。
它对杭杭说,骨牌是四个人打的,我们两个人怎么打?
杭杭说,每人一半,不就可以打了?
它为难道,每人一半的话,你知道我的牌,我也知道你的牌。怎么打?
杭杭笑了笑,说,对呀,你清楚我的底细,我也清楚你的底细,这才好玩!
它听出杭杭一语双关,不敢回话。
杭杭将骨牌分成两半,自己拿了十六张牌,另外十六张推到小白面前。
杭杭没有看牌就问,你觉得是你会赢,还是我会赢?
它瞄了一眼自己这边扑在桌上的牌,虽然没有翻开来看,但是感觉到了自己的赢面非常大。
小白说,因为它能预知,所以出牌之前就能感受到自己能不能赢。也是因为这种能力,它才能帮助老罗逆转牌运。
它想了想,说,如果我赢了,你会放我走吗?
杭杭说,来都来了,走就没那么容易。在你来之前,也有一个人来找过我,我说我帮不了他,他就在自己的脸上划了一道伤疤。
它心中一惊。
杭杭说,看来很多人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人了。
它这个时候才知道,杭杭早就看穿了它。
杭杭继续说道,其实呢,我故意让人知道我的软肋,这样的话,凡是来找我的人,如果脸上有道疤,我就知道,那个人必有所图。
它噤若寒蝉。
杭杭说,隶梓就是这样进入了我的陷阱。现在你不用担心了。我把他的骨头做成了衣架,专门用来挂白脸的道具,也算是让他如愿了。
它打了一个冷战,问道,你……把他杀了?
杭杭从腰间拿出一个小荷包,打开小荷包往桌上一撒,一串铜钱掉了出来。
它数了数,铜钱刚好十二枚。
这又不是第一回了。杭杭说。
它惊问道,原来那九枚铜钱……也是……
杭杭点头说,是,也是其他捉妖师的。
它茫然问道,那你是……
杭杭点头说,是,也是妖。
小白说,当时它如被雷击一般,浑身发麻。
杭杭见它呆若木鸡,笑了笑,说道,你能让人转运,我也能让人转运,今天我们就较量一下,看看谁的运气更好。
它稍稍舒缓一些,说,虽然你的修为比我高太多,但我感觉这盘牌我的赢面大。
杭杭嘴角一弯,指了指它面前的牌,说,那你看看牌。
它没有将牌翻起来看,而是伸出大拇指一个一个地摸牌面的凹点。
十六张牌摸完,它的信心一泻千里。
大牌都在杭杭那边,它这边的牌是不可能赢过杭杭的。
它颓然道,我的预知竟然是错的!
杭杭摇摇头,目光温柔地看着它,说道,不,你的预知是对的。
它说,我没有能大过你的牌。
杭杭说,我知道我的牌比你的好,但我会让着你,把牌都消掉。
它不敢相信,问道,为什么?
杭杭邪魅一笑,说,我这个年纪已经很少对男孩子心动了,你是第5961个。
110.
老罗换了雨鞋,打了雨伞,直奔头一天约好的牌友家里。
那牌友也是一位姑娘,是老罗多年的不咸不淡的好友,住得离老罗家不算太远。她们两人本来约好去牌馆,后来牌友说,明天怕是有雨,去牌馆不太方便,你家里又没有麻将,不如来我家打牌吧。
老罗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雨越下越大,没有一点儿要停的意思。豆大的雨滴将泥路砸出一个一个小坑。老罗走在雨中,有种走在挂满了珠帘的奇异世界里。
从她家去往牌友家的那条路不太好走,泥土被雨水浸透之后非常黏鞋。老罗走了一会儿,脚上就像绑了秤砣一样重。
小白在老罗的雨鞋里说,幸亏你没有脚气,不然我在这雨鞋里面可待不住。
老罗一边费力地走路一边说,脚气不比人情味儿更浓吗?更能保护你才是!你不应该找我,该找个脚气重的人!
小白不吭声了。
平时只需半个小时的路程,老罗走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到。
牌友早已站在门口等着老罗了。
我还以为下这么大的雨,你就不来了呢。牌友说。
老罗站到了屋檐下,收了伞,一边在台阶上刮雨鞋上的泥,一边不高兴地说,听你这口气,好像不欢迎我来一样。
牌友没说话。
老罗刮完泥,好奇地问,对了,你昨天怎么知道今天会有雨?
牌友从老罗手里接了伞,挂在大门的栅栏上。雨水顺着伞尖淌到了地上。
进来吧,三缺一,就差你一个了。牌友说。
那两个是谁啊?这么早就到了?老罗问。
牌友说,一直想跟你打牌的人。
老罗打趣道,想输钱?不知道我最近手气旺吗?
牌友说,赢这两个人怕是有点难。你要是想回去,趁雨没有更大,就早点回去。不然待会儿可能回不去。
老罗笑道,这雨已经够大了,能来还怕回不去?
进了打牌的房间,老罗见牌桌边坐了两个戴着面具的人。一个面具全黑,一个面具全白。
40.
那个人影走了好一会儿,老罗才慢慢舒缓过来。
老罗心有余悸地问,小白,刚才是怎么回事?
小白说,梦魇。你们常说的鬼压床。
老罗说,刚才那个人问我为什么躺在这里……
小白打断她,说,所以你应该感谢我,我救了你一命。说起来……我不应该参与这些事情的。该发生的就让它发生。顺其自然,本该是我们这些仙家最擅长的事情……
老罗问,天机不可泄露吗?
小白说,是啊,泄露天机是会遭到惩罚的。
老罗问,怎么惩罚?
小白说,那只有天知道。
老罗问,这么说来,小白你会算。命?
小白说,不要说得那么土,好吗?我这本领叫预知未来!
老罗说,那不是跟算,命差不多吗?喂,你帮我算算姻缘吧!我那个命中注定的人什么时候会来?还要我等多久?
小白说,哪有什么命中注定的人!没有!
老罗一惊,问道,什么意思?我这辈子要打光棍吗?
小白不耐烦道,老罗,你是个女的,怎么能叫打光棍?
老罗说,我要孤独终老吗?
小白说,看把你吓得!我的意思是世上没有命中注定的人,不是说你。
老罗问,怎么就没有命中注定的人?
小白说,人的寿命太短,见的人有限,只能在合适的时间里,在认识的人中找到所谓“命中注定”的人。曾经有个人是另一个人命中注定的人,却因为其他事情耽误了时间,没有及时在对方认识的人里面出现,他们因此错过了。世上很多人都是这样的,但是因为没有遇见,所以也就没有痛苦。他们错把恰好遇见的人当做命中注定。
老罗说,可是如果是命中注定的人,不应该什么都阻止不了他们见面吗?
小白说,呵!你说得容易!人人都会说,活着不应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吗?可是有多少人能只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最后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喜欢都难以得偿所愿,还谈什么命中注定?
老罗默然。
3.
老罗的脚上有了小白之后,赌运越来越好,总是赢钱。
老罗每次都用赢来的钱请大家吃饭,将赢来的钱花光。
经常跟她一起打牌的牌友认为她抽老千,每次打牌的时候有两三个人坐在她后面盯着看,但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如此两个月后,外地来了一个打骨牌的高手。
那个高手名叫齐黄,据说骨牌已经打得出神入化。他到处寻找同样会打骨牌的高手,一决高下,却从来没有输过。
他听人说这里有个打骨牌特别厉害的人,于是找了过来,邀请老罗跟他一起打牌。
众人起哄,希望老罗接受挑战。
老罗拒绝了。
我不跟不认识的人打牌。老罗说。

4.
跟老罗打牌的人越来越少。
齐黄在外宣称他是专门捉老千的高手。他放话说,老罗是老千高手,之所以不敢跟他打牌,是怕在他面前漏了馅儿。
老罗置之不理,好些天不出门打牌。
小白问老罗,你怎么不去打牌了?
老罗说,我怕你被人发现。
小白说,你这样躲着,他是不会走的。
老罗说,那我从此戒赌。
小白说,那你就少了人情味儿,遮掩不了我的气息。

5.
老罗接受了齐黄的挑战。
他们约定在老罗最常去的牌馆里打牌。
牌馆其实不是牌馆,是一个牌友的家里。那位牌友热情好客,牌友的妻子不闹脾气,还给前来打牌的人端茶倒水。所以牌友们常常约在这里打牌。赢了钱的给牌桌钱,喝了茶的给茶水钱,都叫她做老板娘。
为了防止打合手,老罗和齐黄相对而坐,另外两个座位各坐一位老牌友。
牌馆里挤了许多围观的,前面的蹲了身子,后面的踮了脚。再外面一些的看不见牌桌,就等着听里面的人一层一层往外传。
洗好了牌,码好了骨牌,老罗突然说,老板娘,给我来一盅茶,多放茶叶,越浓越好。
老板娘泡了一盅浓香的茶来。
老罗不喝,却将手伸进茶水里洗。
齐黄见状大笑,连连摇头。
打了五盘,陪打的牌友有赢有输,老罗和齐黄平手。
老罗擦了擦手,说,就打到这里吧。
齐黄不肯,说,还没分出胜负呢。
老罗说,我打牌就图一个开心,胜负不重要。
齐黄笑着说,没分胜负,大家看得不开心。
众人纷纷说是,堵在牌馆里不肯散开,不让老罗走。
老罗感觉到左脚上缠绕的凉气越来越凉,像踩在冰窟里一般。
老罗打了一个哆嗦。
6.
齐黄自己把牌洗好,码了几堆,然后抽走了四张骨牌。
齐黄将那四张骨牌扑在桌上,说,老罗,打了这一局再走。为了避免我们又打成平手,我撤走四张牌。虽然骨牌没有这样打的,但是这样只剩单数堆的牌了,你我应该不会再出现平局。
围观的牌友们纷纷怂恿老罗再来一局。
不等老罗回应,旁边的牌友帮忙抓完了牌,放在老罗面前。
老罗站起来要走。
齐黄说,这么多人等着看呢,要是你现在拔腿就走,是不是太没有人情味儿了?
老罗听到“人情味儿”这几个字,想了想,又坐了回来。
这一局,打到最后两张牌的时候,齐黄和老罗尚未分胜负。此时轮到齐黄出牌。
他将手里的牌亮了出来,两张牌都是十二点。
天牌。齐黄说。
这是最大的牌。
老罗打骨牌习惯将牌摞在手里,不让别人看到。大部分打骨牌的习惯这样。
在齐黄下手的牌友摇头说,这谁打得起!
那位牌友将两张骨牌扑在桌上。打不起别人的牌,就要将自己的牌背面朝天丢下,这在俗语里叫“消牌”。
轮到老罗了,老罗将两张骨牌在手心里搓了又搓,磨了又磨。
她的手里有一张也是十二点,天牌。
但一副骨牌里只有两张天牌。

7.
接受齐黄的挑战前,老罗跟小白商量过了。
小白说,如果他有天牌,你不论有什么牌,那盘都让他赢。
老罗问,为什么?
小白说,骨牌每张都有意义的。我是妖,与人斗与妖斗,不与天斗。

8.
老罗将手里的两张牌扑在了桌上。
围观的人立即起哄,都说齐黄技高一筹。
老罗长吁一口气,几乎瘫软在座位上。
可是齐黄示意大家安静,然后说,我临时改了规矩,这对老罗不公平。我们再打一盘,这次真正定输赢。
众人本来就意犹未尽,听齐黄这么说,都巴不得再看一盘。
这次老罗不想拒绝了。照她不服输的脾气,上把输了这把得赢回来才行。也就是因为这个脾气,她在小白出现之前输多赢少。
齐黄将那四张牌放回,洗牌之后另外抽了四张出去。
四人抓完牌,齐黄先出。
齐黄从八张骨牌中抽出两张丢了出来,说,斧头!
老罗一愣。

9.
老罗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小白又说,如果他出斧头,那盘你也要让他赢。
老罗问,为什么?
小白说,斧头管妖,劈山救母。
老罗是牌场老手,自然知道“斧头管妖”的意思是斧头是幺牌里最大的,但不理解“劈山救母”的意思。
小白说,这牌之所以叫斧头,是因为古代有斧头劈山救母的传说。斧头能管住妖怪。齐黄要是打出这个牌,就是暗示你他发现了你身上有妖气。
老罗说,他又不是盘盘能抓到天牌或者斧头。我还是有可能赢的吧?
小白说,你错了,他想有天牌就有天牌,想有斧头就有斧头。
老罗问,为什么?
小白说,齐黄身上也有东西,并且爱打压同类。他之所以专门找打牌厉害的人一决高下,就是想欺负别人身上的仙家。别人身上的仙家要是修为不如他身上的,即使知道齐黄出老千,也不敢把自己的牌亮出来,或者赶紧把自己的牌换成别的牌。
老罗说,真是闲得无聊!
小白说,这可不是闲得无聊。别人身上的仙家一旦受到打压,气焰就会低下去,轻则实力大减,重则就此消散。就像人突然没有了气势会显得虚弱很多,甚至一病不起。而那个仙家损失的实力会被齐黄身上的东西拿走,增强它自己的实力。
老罗吓了一跳,问道,这么说来,要是我这次输给了齐黄,你就可能变虚弱甚至消散?
小白说,那是当然。
老罗撇嘴说,你道行这么浅,还需要我保护。如果我输了,你就死翘翘了。
10.
出牌呀!齐黄喊道。
老罗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大家都看着她,等她出牌。
坐在她下手的牌友等不及了,已经将两张骨牌扑在桌面,等着消牌。
等着消牌的牌友说,老罗,想什么呢?斧头你还要得起不成?
老罗笑了笑,抽出两张牌来,扑在桌面上,推到齐黄面前。
齐黄拿起他的牌,将老罗和两位牌友的牌盖在下面,摞成一堆。
赢了的牌都是这样放。这本没有什么,但齐黄脸上得意的笑容让老罗恨得牙痒痒。
齐黄讥讽道,我还以为用茶水洗手有什么讲究,洗了手就能赢我。
老罗说,你想多了。最近打牌打得多,手比较干,听说茶水洗手能保养皮肤,所以试一试。
齐黄感到被她轻蔑了,不爽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关心皮肤干不干?
老罗微微一笑,说,打牌图个乐,干吗这么认真?
齐黄板着脸说,那你之前为什么不敢跟我打?
老罗皱眉道,不是不敢,是不愿意。我不愿意跟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人一起打牌。

11.
接受齐黄挑战的头一天晚上,老罗正在跟小白说话的时候,老罗的妈妈闯进了她的闺房,劈头盖脸骂了老罗一顿。
老罗的妈妈唾沫横飞地骂道,你是不是打牌打疯了?大半夜的跟自己的左脚聊什么天?你看看跟你差不多年纪的姑娘都成家了!你再不给我争点气,后面只能捞些烂鱼烂虾了!熬夜熬到现在也不知道去煮个面给自己吃!我给你煮好了放在灶上,剁辣椒要多少你自己加!
等老罗的妈妈走了,小白小声问老罗,你是不是承包了鱼塘?
老罗瞄了一眼走远的妈妈,说,没呀。
小白说,那你妈让你捞烂鱼烂虾做什么?
老罗啐了一口,又赶紧将左腿上的唾沫擦掉。
老罗神色黯然,说,我妈希望我早点找个男人嫁了。
小白问,你不愿意吗?
老罗说,不是不愿意,是觉得那个人还没有来。我想再等等。
小白说,可别等了。
老罗问,为什么?
小白说,哪有那么容易啊。我都等了几百年了,也没见等到。
老罗说,也没你说的那么难吧?跟我差不多年纪的,不是大多都等到了吗?
小白说,不是大多都等到了,是大多都等不及了。

12.
梅花!齐黄喊道。
老罗往桌上看去,齐黄扔出了一张十个点的骨牌。骨牌上的点形似梅花,所以叫梅花。
出牌呀。齐黄催促道。
老罗怒火中烧,大声道,急什么急!能不能有点耐心!老娘几十年都能等,你这一会儿都等不了?
齐黄一脸茫然。
老罗抬手刮了一下鼻子,然后看了看手里的牌,说道,和牌吧?
在这里,和牌有此盘作废,各不追究的意思。如果大家都同意的话,就将各自的牌都丢了,搅和在一起,洗牌重新开始。一般来说,出现有人抓错了牌或者明显能赢但是让一局的情况,才有人提出和牌。
不过骨牌里面的一点为红色,三点为白色的牌也叫和牌。与天牌地牌人牌合称为“天地人和”。和牌大过梅花。
齐黄已经等得着急了,听老罗这么说,立即摆手道,不可能和牌!我说了,一定要有胜负!
老罗知道齐黄说的话有两层意思。第一,他不可能同意重新开始,他自信必胜无疑。第二,即使老罗手里有大过梅花的和牌,他也不相信老罗敢出和牌。出斧头已经是警告老罗——他知道老罗身上有仙家。
齐黄认为他已经捏住了老罗的命脉,老罗不敢反抗。
老罗手里确实有一张一红三白的和牌。
出,小白会死;不出,小白也会死。
13.
老罗的手指在和牌的凹点上捻磨。
出和牌大过齐黄的梅花,就违背了小白的交代。既然小白交代了,那说明不那么做就会有危险。
不出和牌或者把和牌消掉,齐黄打击小白的目的就实现了,小白会被齐黄身上的东西夺走实力,生命垂危。
她腾出一只手来,在左脚上挠了挠。
左脚上依然冒着凉气。凉气在指间缠绕。
齐黄立即警觉地看着老罗,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不会是想换牌吧?
因为老罗之前运气突然好转,确实有人怀疑她偷牌换牌。此时齐黄这么一说,大部分围观的人紧紧地盯着挠脚的老罗。
老罗将手收了回来,咬了咬嘴唇,皱起眉头,盯着齐黄这一轮之前出的斧头看。
几位牌友见她看齐黄那边,也跟着看了过去。
齐黄身子稍稍往后一缩,说道,该你出牌了,看我干什么?
老罗脑袋一歪,做深思状。
齐黄说,你又耍什么幺蛾子?
老罗说,我倒要问问你耍了什么幺蛾子。你们都看看,齐黄出的那两张斧头怎么颜色不太对呢?
老罗这么一说,眼尖的牌友立即发现了问题。
齐黄出的两张斧头上面的白点有点暗,骨牌看起来有点旧,摸牌时不易摸到的顶角边还有一条裂纹。
那两张斧头显然是用了很久的旧牌。
而牌馆的老板娘为了这场特殊的决斗特意准备了新牌,当着所有人的面拆开的。

14.
老罗出门来牌馆的时候,出了村口又折回了家。
小白问,你怕了?
老罗说,我老罗怕过什么?
小白问,那你回来干什么?
老罗不理它,在柜子抽屉里翻了许久,找出一副旧骨牌,抽了两张斧头。
小白迷惑地问,你这是做什么?
老罗说,不与天斗就算了,人家有斧头你怕什么?我也有!
老罗挥舞着手里的骨牌,气势汹汹。

15.
你这斧头是假的!老罗对着齐黄大喊。
齐黄看了一眼他面前的斧头,瞬间脸色煞白。
不可能!齐黄惊恐道。
他往后一退,椅子往后一倒,摔了个人仰马翻。
陪打的牌友将手里的骨牌往桌上一摔,怒道,齐黄!你出老千!
围观的牌友们一拥而上,狠揍齐黄。
齐黄先是争辩抵抗,很快跪地求饶,然后哭爹叫娘,最后发出黄鼠狼一样咔咔的叫声。
接着,一只黄鼠狼从齐黄的裤腿里钻了出来,迅速从众人脚下钻过,从牌馆的大门那里逃走了。
众人再看齐黄,他在地上抽搐不已。
老板娘怕齐黄死在牌馆里,急忙叫人将他抬到附近的医院去。
齐黄在医院住了一晚,第二天就不见了。
医生第二天早上去看他,发现床单和枕头被咬坏了,地上落了一些黄鼠狼的毛。
毛有臭味。

16.
老罗跟齐黄打完骨牌回到家,忽然感觉脚上没有了凉气。
她心中一慌,赶紧呼唤小白的名字。
可是她没有听到小白的回应。
17.
老罗顾不上身体的疲惫,从家里走了出来,原路返回,一边走一边轻声呼唤小白。
她怕别人认为她精神不正常,不敢大喊。她又怕小白听不到,不能不喊。
终于,她走到村口的大槐树下时,一个虚弱的声音传来。
老……罗……
老罗急忙蹲下来,双手在地上摸索。
她在一丛狗尾巴草旁边摸到了一股凉气。
凉气缠绕在她的手指上,缓慢地往手腕处盘。
是你吗,小白?老罗惊慌地问道。
齐黄身上的东西……太厉害,我已经不行了……
小白的声音越来越虚弱。
老罗着急道,我其实会出老千,但打牌的时候从来不用。这次我偷偷换了牌,但我没出老千,把牌换到他那里去了,让他出了老千,斧头变成了假斧头。你怎么还是这样了?
小白说,是的,你没让我为难,但是你把牌换到齐黄那里……惹齐黄身上的东西生气了。它要害你,我给你挡了一爪子……我道行浅,这一下可能会要了我的命……
老罗记起黄鼠狼从齐黄的裤腿里钻出来,经过她脚下的时候停了一下,然后往牌馆大门那里逃走了。
老罗提起裤脚,果然看到左腿上有五道抓痕。她竟然没有感觉到疼。
老罗抓起小白,将它盘在左脚上。
可是老罗一松手,凉气就往下滑,落在她的脚边。
小白已经无力盘在她的左脚上了。
老罗将凉气捧起,急忙往家里走。
回到家里,凉气居然渐渐变热,变烫。烫得老罗的手都拿不住。
你怎么发热了?老罗担忧地问。
我要死了。小白回答说。
你别吓我。老罗几乎哭出来。
谷发热酿成酒,草发热烧成灰。我不行了。小白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
那你会变成什么?老罗抹了抹眼角的泪水。
我?小白问。
嗯。如果可以,你能不能也变成酒?老罗说。
你希望我变成酒?为什么?小白问。
我正在做青梅酒,前几天摘了些青梅,刚好还没买酒。老罗说。
老罗听到了小白的哭泣声。
老罗问,你哭什么?
小白说,没有这么欺负人的。
老罗说,反正死都要死了,不能给我省点酒钱吗?又不是不省这点酒钱,你就不会死。该伤心我还是会伤心的,不会因为省了钱就伤心得少。
18.
小白说,你这么说话,实在太没有人情味儿了。
老罗转身去搬了一个散发着酒香的玻璃坛来,放在小白面前。透过玻璃坛能看到里面的酒还有一半,酒里泡着十来个青梅。
小白幽幽地说,真是让人伤心……你都准备好了……
老罗抓住玻璃坛,晃了晃。酒水随之荡漾。青梅跳跃。
老罗抱着玻璃坛说,说我有人情味儿的是你,说我没有人情味儿的也是你。打牌就是有人情味儿,喝酒就不是有人情味儿了吗?喝酒还有酒味儿呢,说不定比人情味儿更能保护你。
可是……我是仙家……变不成酒……
小白的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
老罗笑了。
你笑什么?小白问。
老罗笑着说,变不成酒没关系的,你不是蛇仙吗?蛇也可以泡酒的。像你这样的蛇,大补。
小白问,你就这么肯定我是蛇修炼的仙家?
老罗说,是不是也修炼这么多年了,泡酒准没错儿。我跟你说,我六叔那个酒坛才厉害呢,什么东西都放里面泡着,蛇啊,地虱子啊,蝎子啊,枸杞啊,人参啊……对了,有一次他在山上捉了只斑鸠,居然也想泡在里面……
小白说,我头疼,我不想聊这个……
老罗赶紧说,不好意思,我不该在这个时候……弄得我好像很着急一样。小白,其实我不急的,我可以等。
小白发出一声长叹,说,看来无论如何,我迟早要被你泡了。
19.
老罗的妈妈冷不丁地走进了老罗的闺房。
老罗的妈妈拉着脸说,老罗呀老罗!不打牌就喝酒,是吧?你看看你成什么样子了!醉得抱着酒坛子说酒话!别人听到了还以为我们家撞了邪!
老罗不耐烦道,妈,能不能让我安静待会儿?
老罗的妈妈说,我才懒得管你!外面来了个人,说是要找你。
老罗问,谁呀?
老罗的妈妈说,不认识。
老罗眉头一皱,问,不认识找我干什么?
老罗认识的人,她的妈妈基本都认识。
老罗的妈妈说,那个人说前些日子在这里丢了个什么东西,问你捡到没有。
老罗赶紧将烫手的小白捧起,慌乱地塞进玻璃酒坛里。

20.
老罗出了闺房,看到一个面容消瘦且憔悴的中年人坐在客厅。
那人手里拿着一个铜制八卦,往东南西北各个方向晃,好像拿着一个手电筒在漆黑的空间里寻找什么东西。
那人穿了一身中式绸缎衣,袖口绣着仙鹤和祥云。
那人见老罗出来,立即笑脸相迎。
不等老罗询问,那人先开门见山了。
听说姑娘最近牌运不错,是不是捡了什么东西?那人问道。
老罗一下子就明白他的意思了。他说的就是小白。
老罗若无其事地说,打牌嘛,看手气的,有时候好有时候坏。
那人笑容立即消失,板着脸说,那就是不想承认啰?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老罗说。
那人点点头,说,实话告诉你吧,我是无龙山的星将道人,专门捕捉害人的妖怪邪灵。前些日子有个妖物从我手里逃脱,我循着它的气息找到了这里,就找不到了。那妖物冒充仙家,擅长邪术,在别的地方害了不少人。你要是看到了它,记得来龙湾街找我。

21.
星将道人走后,老罗回到闺房,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抱起玻璃酒坛往外走。
老罗的妈妈追出来,问道,老罗,老罗,你去哪里?
老罗说,龙湾街。

22.
龙湾街这一天特别热闹。锣鼓喧天。
学堂里的小孩子正在列队游街。
小白从玻璃酒坛里发出好奇的声音,老罗,怎么这么热闹?
老罗说,今天是小孩子们的节日。
小白说,那祝你节日快乐!
老罗说,我早不是小孩子了。
小白说,在我们这种千年妖怪面前,你们这些人即使一百岁也是小孩子。祝你节日快乐!
n年不來這個小組,一來就看到這篇好可愛的文章。 (queenie)
哈哈哈哈
好看 (~.~)
谢谢!
23.
龙湾街上有一个牌馆,方圆十几里算是最大的,平时五六桌,过年过节的时候十几桌。骨牌扑克麻将骰子砸金花,样样齐全。
牌馆是一个寡妇开的,姓赵名一,有一个孩子。也有人说她其实一直单身,那孩子是她领养的,名叫九饼。据说九饼被她捡到的时候,除了一个襁褓,就只有一个麻将。她翻开麻将一看,是九饼,于是给孩子取了这个名字。
当然了,认为她是寡妇的人不相信九饼这个名字的由来,说是她瞎编的。
赵一正站在门口看游街的小孩子,想从里面找到九饼的身影,不料瞥见了抱着玻璃酒坛的老罗。
赵一热情地朝老罗招手,喊道,老罗!老罗!今天怎么没打牌啊?
老罗平时很少来龙湾街打牌。一是嫌路有点远,二是听人传言赵一在家里供了不太正经的仙儿,那仙儿专门教她邪魅之术,这样的话,很多男人愿意到她的牌馆里打牌。
老罗也理解,这样一个寡妇细皮嫩肉的,做不了农活儿,又要养活自己和九饼,只能靠牌馆挣点钱。
只有在别处没有牌打且手实在痒的情况下,老罗才来这里。
虽然老罗来得少,但赵一对她比别人要热情得多。
老罗回答道,上午刚打过。
赵一立即想起了什么一样,愣了一下,然后凑到老罗身边。
赵一神秘兮兮地说,我听说了,你是跟齐黄打的骨牌吧?
老罗知道这里的消息传得快。
老罗点头说,是啊。
赵一问,结果怎样?你赢了还是他赢了?
老罗说,你都知道我跟他打牌,还不知道谁赢了吗?
赵一用肩膀轻轻撞了撞老罗,媚笑道,我问的不是牌面输赢。
那股媚劲儿让老罗都心底里害臊。
这谁招架得住?那传言怕不是空穴来风。老罗心想。
一瞬间,老罗更加相信那个传言了。赵一说“不是牌面输赢”,那就是问暗地里的输赢,也就是齐黄身上的东西和她左脚上的东西谁输谁赢。
一般人不知道齐黄和老罗一决高下的真实原因。
赵一既然知道,说明赵一不是一般人。她身上必定也有类似的情况。
想到这里,老罗心里咯噔一下。
赵一见老罗惊慌,知道自己猜对了,得意地用手指敲了敲老罗怀里的玻璃酒坛。
你不会把它泡了吧?赵一挤眉弄眼问道。
老罗心想,糟糕,被她一眼看穿了!
赵一凑到老罗耳边,轻声说,酒香确实可以遮盖它的气息,避免被星将道人发现。但你这样会闷死它的。不如……你把它送给我吧。
老罗没想到,除了星将道人,这个赵一也盯上了她。
老罗慌张道,赵老板,你想截胡?
24.
老罗最讨厌被人截胡了。
在遇见小白之前,有一段时间老罗打麻将手气特别差,常常在听牌后被人截胡。牌友笑话她,说她衰神上了身,最好回去拜拜关二爷,把衰神赶走。
老罗回想起来,那阵子真的是运气差到了极点。帮妈妈切菜切到手指,洗完衣服发现兜里的钱没掏出来,就是走路都会莫名其妙大脚趾踢到硬石头,脚趾盖淤血好久。
似乎就是在遇到小白之后,她的运气突然好转起来。
把它送走之后,不会我的运气又变得那么差吧?老罗摸了摸怀里的玻璃酒坛,有些犹豫了。
可是如果它是害人的东西,最后我恐怕要付出更大的代价。老罗想起了星将道人说的那些话。
老罗知道有些牌友打牌会做局——两三个人合伙,找一个新牌友打牌,让新牌友连赢好几次,引诱新牌友上钩,新牌友胆子越来越大,打得越来越大,那两三个人趁机收网,让新牌友输得很惨,如果新牌友输红了眼,坚信牌运还在,想把输的捞回来,于是打得更大,最后可能倾家荡产。
老罗想了想,自己这段时间牌运好得很,像极了被做局的新牌友。
她忽然有种上了当的感觉。
小白呀小白,你不会真是来害我的吧?老罗在心里对着玻璃酒坛问道。
25.
赵一听到老罗说她“截胡”,愣了好一会儿才说,截胡?老罗你果然是牌鬼!不过要说截胡,那也是星将道人那个老头子截胡。我可盯着你身上的东西好久了。在你的牌运没好转之前,我就知道它的存在。
老罗惊讶道,你早就知道小白?
赵一又一愣,反问道,它说它叫小白?我的天!比老头年纪还大,居然叫自己小白。真不要脸!
见赵一骂它,老罗忍不住差点笑出声来。
赵一将老罗往牌馆里拉,一边拉一边说,这里不方便说话。
牌馆里有很多认识老罗的牌友。有的牌友专心打牌,没看到老罗进来。看到老罗进来的牌友都会打一声招呼。
赵一拉着老罗穿过烟雾缭绕的牌桌,将她往二楼上带。
老罗从来没有上过赵一家的二楼。
赵一家的一楼老罗熟悉得很,都是牌桌。二楼是赵一生活居家的地方,一般人不让上来。
有人传言说,晚上倒是常看见一个男人的身影站在二楼的窗前。那男人有时候会在窗前站许久,有好几个人恰巧看到过。因为窗户上只有黑糊糊的影子,没人知道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男人身影出现后的第二天,赵一便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精神焕发,笑容可掬,脸色泛红,说话的声音都比平时要大许多。
老罗上楼的时候有些忐忑。
可别碰着那个传言中只有身影的男人了。老罗心想。
到了二楼的门口,赵一掏出哗啦啦响的钥匙开门。赵一有许多钥匙,楼上楼下大门小门的钥匙,还有装牌的装零钱的钥匙。
老罗隐约听见门后面有轻微的脚步声。
老罗又想,见着了也好。我倒要看看庐山真面目。
玻璃酒坛里的酒水忽然搅动起来,仿佛有条被惊动了的鱼。
赵一听到水声,回头看了看老罗怀里的玻璃酒坛,微笑着说,别怕,都是自己人。
老罗也感觉到了小白的不安。
26.
赵一推开门,老罗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那是焚香的气味。
屋里面跟楼下一样烟雾缭绕。要不是闻到了香气,老罗还以为失火了。
老罗忍不住往四周看,却没看见刚刚发出脚步声的人,连个影子也没有。
她刚在客厅坐下,又听到卧室那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有人?老罗指着卧室问赵一。
赵一像是没有听到,对老罗说,放茶几上吧。
老罗将玻璃酒坛放在茶几上。虽然里面只有一半的酒,但也让老罗感觉胳膊酸痛了。
赵一去给老罗倒了一杯茶,然后在老罗对面坐了下来。
酒坛里面恢复了平静。
赵一将酒坛的玻璃盖揭开,酒香弥散开来,跟屋里的香气混在一起。
老罗听到卧室里传来吸鼻子的声音,仿佛想闻出酒的好坏。
赵一不自觉地往那个卧室方向瞥了一眼,然后对老罗说,这东西对你没有好处,不如送给我吧,或者你开个价也行。
老罗问道,赵老板,既然它没什么用,你要它做什么?
赵一被老罗问住了。
赵一尴尬地站了起来,又去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好像特别渴到不行了一样,然后放下杯子,回到老罗对面坐下。
老罗看着赵一,等待她的回答。
赵一抹了一下喝茶时剩下嘴角的水,说,我先回答你上一个问题。我这里确实有人。
原来赵一并不是没有听到老罗问她。
赵一接着说,实话跟你说吧,我身上也有东西,它让我的牌馆生意兴隆。相信你早有所耳闻。但是呢,前不久一道雷打到了我家里,它受了伤,需要你这个东西让它恢复。
老罗已经知道齐黄身上的东西是为了吸收其他同类的实力才在牌桌上一决高下的。她自然而然猜到赵一家里的东西想要吸收小白的实力来恢复自身。
不行。老罗坚决地说。
为什么?你把它送给星将道人,它不也是死路一条吗?赵一问道。
老罗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想把它送给星将道人,是怕它害了我。我要是把它送给你,就是我害了它。
赵一说,老罗你还挺讲道义的。不过你以为星将道人找它就不是为了他自己?
老罗听出赵一话里有话,问道,星将道人不是好人吗?
赵一笑了笑,说,老鼠偷粮食给小老鼠吃,你说老鼠是好老鼠还是坏老鼠?
27.
老罗的妈妈见老罗两手空空地回来了,连忙凑上去问,老罗,你把东西送到龙湾街去了?
老罗看着妈妈的脸,那张脸上满是担忧。
每次老罗认真地看着妈妈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看着的是一面镜子。认识她们的人都说她们俩像是两姊妹。她长得太像她妈妈了,她妈妈又一点儿也不显老。
但是她的性格跟妈妈完全不同。妈妈总是在忙各种家务,扫地,洗衣,洗被子,洗茶杯,擦窗户,烧饭,摘菜……这个家里总有她忙的事情,忙得她顾不上打扮一下自己,顾不上去打一场牌。
老罗觉得妈妈像传说中的缚地灵,仿佛被施了诅咒,困在了这个地方。
老罗的妈妈总说,老罗,你看我忙了一整天了,你也不伸手帮帮忙。
老罗环顾家里,看不出哪里有什么改变。
老罗曾跟小白说过这样的看法。她本来不想跟小白说这个,但是一直憋在心里没人可以说,憋得难受。
小白听了之后说,没有改变就是最大的改变啊。
28.
老罗假装听不懂妈妈的话,反问,什么东西?那个酒坛吗?
老罗的妈妈说,不是,我说的是酒坛里的东西,你经常跟它说话的那个东西。
老罗这才明白,原来妈妈早就感觉到小白的存在了,她以前只是装作不知道。
老罗说,我把它放在赵一那里了。
老罗的妈妈长长地“哦”了一声,然后问,你把那个东西放牌馆里干什么?
老罗说,赵一也想要。
老罗的妈妈赶紧问,那你就给她了?
老罗摇头说,我还没想好。我只是把它放在她那里保管,免得它的气息又被发现。
那就好。老罗的妈妈说完,转身回到屋里继续忙活她的事情去了。
老罗追进屋里,问道,妈,你是怎么知道小白的?
小白?
老罗的妈妈拿起湿抹布正要擦桌子,湿抹布按在了桌子边沿却没有擦拭。
嗯。老罗点头。
哦,我听人说你最近打牌总赢钱,就知道了。老罗的妈妈说道。
老罗恍然大悟,说,原来是这样啊。
老罗的妈妈勉强一笑,一边开始擦桌子一边说,你爸那时候也是牌运突然好转,我就知道事情不对劲儿了。
等的好捉急~ (已注销)
时间和精力有限哦
29.
很多人说,老罗爱打牌是遗传了她爸爸的嗜好。
老罗的爸爸以前是出了名的牌鬼。可是牌运非常差,几乎是逢赌必输,但是老罗的爸爸沉迷其中,无法自拔。老罗的妈妈没少因为打牌的事情跟老罗的爸爸吵架。
老罗并没有见过她的妈妈和她的爸爸吵架。这些往事都是认识她爸爸的人说的。
她的妈妈怀上她的时候,她的爸爸突然牌运好转,并且越来越好。短短两三个月的时间里,老罗的爸爸几乎把一辈子输的钱都赢了回来。
老罗的妈妈这时候劝老罗的爸爸不要打牌了。
老罗的爸爸不理解,说,输钱的时候你不让我打,我理解。怎么赢钱了也不让我打?
老罗的妈妈说,你输钱的时候我只是生气,现在赢得太多我害怕。
果不其然,老罗的爸爸连赢两三个月后忽然人间蒸发了。
老罗的爸爸消失的那天傍晚,老罗的妈妈做好了饭,然后去牌友的家里喊老罗的爸爸回家吃饭。
牌友的家离得不算远,也就三里左右。
老罗的妈妈走到牌友的家里时,发现打牌的已经散了场。
老罗的妈妈问牌友,牌鬼呢?
老罗的妈妈也跟着其他人叫老罗的爸爸做牌鬼,就像后来她跟着其他人叫她的女儿做老罗一样。
牌友正在收拾桌上的骨牌,听老罗的妈妈这么问,挠挠头说,我们散场了,我见着他往回家的路上去了呀。
老罗的妈妈不相信。
她说她是从家里过来的,如果她的丈夫是从这里回去的,两人必定会在路上撞见。
可是她一路走来,没见到她的丈夫。
牌友说,怎么可能?他最后一把摸到了天牌地牌人牌和牌各一对,刚好八个,又刚好是他坐庄。这牌谁也打不起,他却把牌一丢,说,不打了,我要回去了。
在骨牌里,一个人拿到所有“天地人和”的情况极其少见。这八张牌在一起被叫做“八马”。横推八马倒,倒拽九牛回。“八马”取自这句话,意思是蕴含的力量特别大。
手拿“八马”又恰好坐庄的情况更是难上加难。
而这种很多人一生都碰不到的情况在老罗的爸爸身上发生了。
牌友说,我是头一回见人拿“八马”,他却说要回去。真是可惜!
老罗的妈妈原路回去,还是没有见着老罗的爸爸。
她将饭菜摆上桌,等到太阳落山,又等到天黑,等到饭菜都凉了,老罗的爸爸还是没有回来。她又去热了一遍,重新摆上桌。
从那之后,老罗的爸爸再也没有出现过。
老罗出生之后,老罗的妈妈才将老罗的爸爸以前常用的骨牌收了起来,放进了抽屉里。
老罗给齐黄换掉的两张斧头,便是从老罗的爸爸用过的骨牌里面抽出来的。
好看 求更新 (Doom)
谢谢!
继续啊!,!!加油! (玩命毒师小煤气)
来了
30.
老罗惊讶地问她的妈妈,你的意思是……爸爸身上也有仙家?是仙家让他牌运好转,也是仙家让他突然消失的?
老罗的妈妈停止了擦桌子,她的手紧紧攥着湿抹布。湿抹布里的水从她的指缝里渗了出来,滴落在地上。
老罗看出来她的妈妈有些紧张。
老罗将湿抹布从妈妈的手里抽了出来,双手护住妈妈的手。那双手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鱼一样湿滑冰凉。
老罗的妈妈说,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仙家,反正要不是那种东西,你爸爸不可能突然消失。就算他决心要走,那天也应该回来吃个晚饭,吃饭的时候告诉我他要走。你爸爸就是那种平时不做决定,吃饭的时候才说出重大决定的人。
老罗不知道她的爸爸还有这种习惯。
老罗问,你的意思是,爸爸的消失可能跟小白有关?
老罗的妈妈说,我不知道这之间有没有联系,但我确实想通过它知道你爸爸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罗问,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老罗的妈妈说,我怕把它吓跑了,想着等你把它养成家养的了再去问。
老罗说,小白又不是什么宠物,还分野的和家养的?
老罗的妈妈说,那也得等你们混熟了再问比较好吧?不然它凭什么告诉我?
老罗犯难了,吸了一口气,说,这么说来,我还不能把它送走。
老罗的妈妈说,对呀。不但不能送走,你还得跟它培养感情,这样它才会跟我说实话。
31.
第二天一大早,老罗就去龙湾街找赵一。
龙湾街的其他店大多还没有开门,路上也没有行人。龙湾街只有这个时候才能听到柏油路两边树叶的沙沙声和树上的鸟叫声,再过一个小时左右,龙湾街热闹起来,其他细微的声音都会被鼎沸的人声遮盖。
牌馆的门却是开着的。
赵一正坐在门口的一个水桶旁边洗麻将。她将一颗颗麻将从水里捞出来,用毛巾擦干净,然后放在一个盒子里。
老罗以前不知道赵一还要这么早起来洗麻将,此时看到这番情景,倒有几分心疼赵一。
老罗刚要喊赵一,忽然左脚上一阵凉意。那凉飕飕的东西迅速往上盘。
小白?老罗轻声道。
别怕,是我。小白回答道。
老罗往赵一那边瞥了一眼,赵一的心思还在麻将上。
你怎么跑出来了?老罗问道。
小白说,她家里的东西太厉害,又总打我的主意。我道行浅,哪敢在她家里呆着?
你不是不行了吗?老罗又问。
小白说,亏得你把我放进酒里,给我降了温,我才捡回一条小命。
这么巧?老罗不太相信。
小白说,就是这么巧。我们仙家讲究知恩图报,西湖断桥边有白素贞,龙湾街牌馆前有我小白。我道行太浅,无以为报,只有以……
做牛做马。我知道的。老罗说。
这时候,赵一看到了老罗,急忙站起来喊老罗。
老罗回应一声。
小白轻声道,你是来找我的吧?你还得把那玻璃酒坛拿回来。不然她知道我吓得逃出来了,这事儿传到别的仙家那里,我的名声就完了。
老罗见赵一走了过来,没有回答小白的话。
赵一问,怎么这么早?
老罗说,赵老板,我想了想,那个酒坛还是……
赵一知道她是什么意思,爽朗地说,买卖不成仁义在。我去给你拿下来。
不一会儿,赵一抱着玻璃酒坛从楼上下来了。
就在这时,星将道人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仿佛他之前就躲在附近哪个角落里,只等赵一将酒坛搬出来。
赵一见了星将道人,脸色一变,双手一颤,玻璃酒坛滑了下来,“哐”地一声,在老罗的脚边摔得支离破碎,酒水淌了一地。
32.
酒香四溢。
星将道人短促而快速地吸了十几下鼻子,仿佛一条狗闻到了让它兴奋的气味。
星将道人感叹道,这酒也太他娘的香了!
老罗也几乎被这弥漫的酒香陶醉。她记得酒坛里的酒原本没有这么香。莫非是因为泡过小白,酒香变得勾魂夺魄了?
早知道小白还有这个作用,早该把它泡酒里的。老罗心想。
老罗喜欢偶尔喝一点点酒,但是打酒是件让她非常头疼的事情。
她认识的人里面有两个吊酒师傅,一个姓邱,一个姓罗。姓邱的吊酒师傅厉害,吊的酒又香又醇;姓罗的吊酒师傅技术孬,吊的酒没那么好喝。
偏偏姓罗的吊酒师傅跟老罗沾亲带故。每次打酒,老罗的妈妈都说,他是我们亲戚,好不好喝,你都该在他那里打酒。不然人家说我们不会做人。
老罗听了就恼火,愤愤道,我们又不是妖怪,怎么还要听别人说我们会不会做人?我们就是人,怎么做都是做人!
说是这样说,老罗每次还是服从了妈妈,老老实实去姓罗的吊酒师傅那里打酒。
有一次,姓罗的吊酒师傅给老罗打好酒,悄悄地说,老罗,我这个酒啊,就是酒的味道。酒嘛,就是难喝才爱喝嘛。要喝甜的,去喝汽水嘛。
还有一次,那个吊酒师傅悄悄地对老罗说,老罗,我听说啊,邱师傅酿酒有个秘方,他每天晚上让他老婆在酒桶里用酒泡澡。头天晚上泡过的酒,第二天就香得古怪。要是打了他家的酒不喝,在酒坛里放上半年,就臭了。酒怎么会臭呢?你想想。
老罗忍不住了,问他,你是从哪里听说的?
吊酒师傅说,跟你打牌的那个小许,不是有点小偷小摸的习惯吗?他说他去邱师傅家里偷东西的时候看到的。
后来老罗听人说,邱师傅光棍一条。
33.
打碎了酒坛的赵一连忙向老罗道歉。
赵一说,都怪我,我刚洗完麻将,手还没干呢。这么好的酒,可惜了!
星将道人又连连吸鼻子,渐渐变得焦躁不安。
老罗虽然心疼,但还是安慰赵一说,没关系,没关系,我回去了再泡一坛酒就是。
老罗话刚说完,左脚就像是被一串草藤勒住了。
赵一说,太浪费了,要是不嫌地上脏,我都想趴地上把它喝了。
星将道人瞪了赵一一眼,咬牙道,赵老板,你这是引诱我啊!
老罗上下打量赵一,赵一自然是长得好看的,可衣服穿得规规整整,举止得体,既没有抛眉弄眼,也没有扭捏作态,没有半点儿引诱的样子。
老罗的目光还没从赵一身上收回,余光就看到星将道人往地上一扑,像狗一样伸出舌头来在地面胡乱地舔。
舔了一会儿,他觉得不够过瘾,又嘬起嘴用力地吸,发出嘶嘶的声音。
老罗大吃一惊。
赵一掩嘴笑。老罗觉得,赵一掩嘴笑的时候比平常好看多了,这才叫引诱!
星将道人的衣服沾了泥,脸上都是酒水,狼狈不堪。
可他此时已经顾不上形象了,咂嘴道,好酒,好酒啊!要是有盘油炸花生米就好了!
赵一捡起刚才擦麻将的毛巾,擦了擦手,说,好嘞,您等着,我这就去给你弄一盘来。
赵一刚要走,齐黄从街对面气冲冲地跑了过来。
老罗以为齐黄是来牌馆打牌的,见他气势汹汹的样子,又不像是为打牌而来。
齐黄将趴在地上喝酒的星将道人拉了起来,大喊,道长!我叫您来是捉老罗身上的东西的,您怎么还有心思喝酒!
老罗这才明白,原来是齐黄告了密!
按星将道人出现的时间推算,齐黄在约她打牌之前就告诉了星将道人。
看来齐黄不置小白于死地不甘心啊!老罗不免心惊胆战。
老罗的妈妈跟她说过一句话——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齐黄这是像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一样,惦记上小白了。
34.
星将道人的酒量其实特别差,但特别嗜酒。关于这件事,赵一再清楚不过了。
赵一还知道,星将道人就是因为偷喝了酒被他师父赶出道观的。
那个道观坐落在离龙湾街不算太远的大云山。赵一每逢端午节中秋节,都要去大云山拜一拜。
大云山有寺庙有道观,还有个废弃的书院,寺庙里面有佛像,道观里面有神仙像,书院里有圣人像。赵一都去拜。
对她来说,无论是哪一尊像,都跟牌馆里的客人一样,只要可以让她生意兴隆,就不分彼此。他们私底下交情怎样,打没打过架,跟她赵一没有关系。
每次下山的时候,赵一都会在山下歇一歇,在山下的茶馆里喝点茶。
星将道人的事情,赵一是在茶馆里听来的。
茶馆里有个伙计说,有一次别人桌上的酒洒了,星将道人居然趴在桌子上把酒吸得干干净净。都用不着他去擦。星将道人的师父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骂他丢了修行人的脸。你猜猜星将道人说什么?他居然跟师父说,酒是粮食精,越喝越年轻;酒是粮食做,不喝有罪过。他师父气得大骂“畜生”,说,既然酒越喝越年轻,你还修什么行!
其实星将道人因为喝酒被师父斥责过许多回了。但是这一回他顶了嘴,师父便不再原谅他,将他逐出了师门。
35.
赵一知道星将道人嗜酒如命,故意打碎了酒坛。
星将道人知道赵一是故意打碎酒坛的,但他实在禁不住酒香的诱惑。
即使齐黄跑出来警告,星将道人也听不进去了。
星将道人已经迷迷瞪瞪,站立不住。齐黄拉着他,就像是提着一条挂面。
老罗从桶里抓了一把麻将,狠狠地砸向齐黄。
齐黄被麻将打了个措手不及。
老罗狠狠道,齐黄!你这个卑鄙小人!
齐黄松开瘫软如泥的星将道人,指着老罗骂道,你才是卑鄙小人!你偷换了我的牌!
老罗道,你不是要跟我比打牌的本领吗?换牌也是打牌的本领!你技不如人,还好意思说我的不对!
齐黄一时不知道如何反驳,晃着手结结巴巴道,你你你……
老罗也不想跟他多费口舌,转身走了。
赵一在老罗身后喊道,慢走啊!有空来这里打牌!
36.
老罗回到家。
老罗的妈妈问,回来啦?
老罗说,回来了。
老罗的妈妈听了,放心地做自己的家务去了。
老罗回到闺房,将左脚搁在床沿上。她今天起得太早,现在困意上来了,连连打哈欠。
小白先说话了。
小白说,我还以为你会害怕齐黄呢,毕竟是你出了老千。
老罗说,还不是你逼的?天牌要让,斧头也要让!受窝囊气!
小白说,我不是道行太浅嘛……龙游浅滩被虾戏,不让着点儿活不到今天。
老罗笑道,你还龙游浅滩呢?你就是虾!
小白也笑了起来,笑得浑身在颤。老罗感觉到左脚像是被电击了一样麻酥酥的。
小白笑着说,我虾!我虾!
老罗忽然收住笑容,一本正经地问道,那个星将道人说你之前害过不少人,你这个虾……是怎么害人的?
小白为难道,这个……就别说了吧……
老罗说,那不行,你在我这里渡劫,你安心了,我不安心。我得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妖怪。
小白说,我是仙家……
老罗说,害人的也叫仙家吗?
小白说,嗨,不过是欠了许多风流债。
老罗本来也没想逼问小白,听小白这么一说,顿时来了精神。
老罗兴奋地问,风流债?哟?这个我感兴趣!快给我说说!是哪里的姑娘?长得好看不?你是怎么辜负人家的?
小白说,这个说来话长了……
老罗张开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摆手说,那算了,下回说吧,我要睡个回笼觉,不然下午没精神打牌。
小白说,就说上一个姑娘吧,其实住得离这里不太远,长得可好看了,看起来秀气文静,可她偏偏喜欢脸上有刀疤的……喂,老罗,你在听没有?喂,喂,你怎么睡着了?
37.
老罗睡到中午才起来。
要不是老罗的妈妈炒的辣椒太辛辣,老罗还能继续睡。
老罗从满屋子辛辣味中醒了过来,坐在床上大喊,妈——你能不能少放点辣椒!我都要呛死了!
老罗的妈妈拿着沾了许多辣椒籽的锅铲从厨房冲到老罗的闺房,用锅铲指着老罗,火冒三丈道,你来炒!
老罗顿时蔫儿了。
老罗从来不做菜的。
辛辣味中多了一股糊味,老罗的妈妈赶紧折回了厨房。
小白的声音从脚下传来,老罗,能不能跟你妈好好说话?
老罗说,关你屁事!
小白半天没有说话。
老罗吃完饭,又去找人打牌。手气还是好得很。
牌桌上一位年纪比较大的牌友说,老罗,你这手气真是挡不住啊!莫非你爸爸走的时候给你留了什么东西?
老罗一边摸牌一边说,我都没见过我爸,他能给我留什么东西?
那位牌友点头说,也对。你爸那时候破了相才运气好转的。你脸上连个印子都没有。
老罗问,破相?我怎么不知道?
那位牌友说,别说你了,你妈妈都以为你爸爸是不小心弄伤的。那时候你爸爸总是输钱,于是找人看了相。看相的人说,从面。相上看,你就是没有牌运的命!要想赢钱,只能打破先天格局。你爸爸就问,怎么打破先天格局?看相的人说,既然面。相是这样,那破相就可以了。你爸爸是个狠人,还真在脸上弄了一道刀疤。
老罗听了,感觉脸上隐隐作痛。
那位牌友说,还别说,从那之后,你爸爸的牌运果然越来越好了。
马克,继续更呀 (潞安府彭于晏)
来啦
38.
回家吃完晚饭,老罗本来又要出去打牌的。结果外面下起了雨,电闪雷鸣。
左脚上的小白微微颤抖。
老罗拿了一把伞。
小白声音都开始颤了。
这样的天气……你还要去打牌啊?小白问道。
老罗说,不然呢?
小白说,你就不怕雷劈到我?
老罗走到外面,撑开雨伞,走出屋檐。
雨水打在紧绷的伞布上,如击鼓一般砰砰作响。
老罗再要抬脚,却发现左脚被拽住了,走不动。
小白说,今晚你不能出去。
老罗恼火了,凶巴巴地说,我妈都不管我,要你管我?
小白说,老罗,我就跟你说吧,你现在要是出去,以后就回不来了。
老罗一惊。
小白接着说,你从这里往牌馆走,是不是要经过前面那条河?
老罗说,是啊。
小白说,那就对了。这暴雨来得急,河水已经涨到桥面上来了。你要是从桥上过去,就会被脚下的水冲倒。然后大概两三天之后,才会有人在下游三四里的草里面发现你。
老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老罗深吸了一口气,说,小白,你也太过分了吧!不就怕我出去打牌吗,这样吓唬我?
小白淡淡说道,老罗,我没有吓唬你。你命中有这么一劫。你以为只有我们妖怪需要渡劫吗?人也要渡劫的,尤其是命好的人。命太好了,上天也会妒忌。红颜薄命,天妒英才,其实人们口中常说的这些话就蕴含了这些道理。
老罗将信将疑。
每天必追,楼主多更点呀 (一羽)
嗯嗯!
39.
老罗最终没有出去打牌。她将雨伞放在大门口,回到自己的房间睡闷觉。
因为雷声,也因为心情不畅快,她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直没有睡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半梦半醒的时候,她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想抬起头去看,可是身体动不了。
她意识到有些不对劲,想喊小白,可是她发不出声音。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在她的床边停住了。
老罗看到一个人影站在她的床边。因为此时天色已晚,那人背对着窗户,她看不清楚那个人的脸。
窗外偶尔有闪电,屋里随之一亮,但很快重新滑入黑暗之中。在闪电的时候,老罗看得稍稍清楚一些。她觉得这张脸似乎有些熟悉。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
那个人影俯下身来,在老罗的耳边小声地说,你这个时候应该沉浸在冰凉的河水里面,不应该在这里。
那声音里透着刺骨的凉意,让老罗瞬间浑身寒冷。
那个人影喃喃道,是谁让你避过了这一劫?
老罗将牙齿咬得死死的,生怕说出“小白”二字。
迟早我会知道的。那个人影说道。
然后,那个人影渐渐远去,脚步声也逐渐远去。
40.
那个人影走了好一会儿,老罗才慢慢舒缓过来。
老罗心有余悸地问,小白,刚才是怎么回事?
小白说,梦魇。你们常说的鬼压床。
老罗说,刚才那个人问我为什么躺在这里……
小白打断她,说,所以你应该感谢我,我救了你一命。说起来……我不应该参与这些事情的。该发生的就让它发生。顺其自然,本该是我们这些仙家最擅长的事情……
老罗问,天机不可泄露吗?
小白说,是啊,泄露天机是会遭到惩罚的。
老罗问,怎么惩罚?
小白说,那只有天知道。
老罗问,这么说来,小白你会算。命?
小白说,不要说得那么土,好吗?我这本领叫预知未来!
老罗说,那不是跟算,命差不多吗?喂,你帮我算算姻缘吧!我那个命中注定的人什么时候会来?还要我等多久?
小白说,哪有什么命中注定的人!没有!
老罗一惊,问道,什么意思?我这辈子要打光棍吗?
小白不耐烦道,老罗,你是个女的,怎么能叫打光棍?
老罗说,我要孤独终老吗?
小白说,看把你吓得!我的意思是世上没有命中注定的人,不是说你。
老罗问,怎么就没有命中注定的人?
小白说,人的寿命太短,见的人有限,只能在合适的时间里,在认识的人中找到所谓“命中注定”的人。曾经有个人是另一个人命中注定的人,却因为其他事情耽误了时间,没有及时在对方认识的人里面出现,他们因此错过了。世上很多人都是这样的,但是因为没有遇见,所以也就没有痛苦。他们错把恰好遇见的人当做命中注定。
老罗说,可是如果是命中注定的人,不应该什么都阻止不了他们见面吗?
小白说,呵!你说得容易!人人都会说,活着不应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吗?可是有多少人能只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最后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喜欢都难以得偿所愿,还谈什么命中注定?
老罗默然。
41.
其后好几天,老罗生了病一般难受,去看医生,却检查不出任何问题。
小白说,老罗,这就叫不死也得脱层皮。你的身体本来应该入土为安了,现在却还活着,当然一时之间难以适应。
老罗有些相信小白的话了,但还是犟嘴道,我又不是蛇,为什么要脱层皮!
小白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的爸爸就是因为没有躲过去,才离开的。
老罗没想到小白主动提到了她的爸爸。她本想过些时候再试探一下小白的。
老罗怔了一会儿,问道,我爸?
小白说,是啊。我不想你像你爸一样。
老罗追问道,我爸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身上是不是也有仙家?他是不是因为仙家突然转运的?
小白说,我给你泄漏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不能再说了。不然的话,你和我都会遭受厄运。
老罗着急道,我不在乎!
小白说,但是你的妈妈在乎!你的爸爸已经离开了她,你再离开她的话,她能承受得了吗?
老罗愣住了。
小白说,你身体还没好,多休息休息。到了你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的。
42.
在老罗休养的几天里,那个人影频繁出现。
他有时候出现在她的床边,有时候站在窗外往里面看,有时候说两句话,有时候沉默不语。
每次那个人影出现的时候,老罗都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清醒的时候,老罗问过小白,那个人影到底是什么来历。
小白也不知道。
老罗休养的第七天晚上,那个人影又出现了。
老罗感觉这一次比以前任何一次要压抑许多。她仍然躺在床上,那个人影站在床边。老罗看他,就如从山崖坠落时看着站在山崖上的人一样。那个人影的眼睛透出凌冽的光芒。她像下一刻就要粉身碎骨那么恐惧。
那个人影说话了。
你知道吗?如果你七天前掉进了河里,今天就是你的回魂夜。他说。
老罗看到他身边忽然多了一个人。
虽然多出来的那个人跟他一样看不太清楚脸,但是老罗一眼就能认出那个人就是她自己!那脸型,那身材,以及散发出来的无法言喻的感受,都确确实实让老罗无比确定那个人就是她自己。
老罗看到她自己浑身湿透了。头发耷拉在脸上,衣服紧贴着身体,似乎还有滴滴答答的滴水声。
这一幕太诡异了。但老罗心里明白大概是怎么回事。
那个人影居高临下地说,你现在可以告诉我,是谁让你避开了劫难吗?
老罗想要摇头,但脑袋无法动弹。
无须老罗摇头,那个人影似乎已经感觉到了老罗的意思。
那个人影说,你不想告诉我,是吧?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没有谁无缘无故会帮你度过劫难,因为这样对他的损耗特别大。
接着,那个人影又俯身到老罗耳边,轻声说,帮你的,不一定是好东西。而我,不一定是来害你的。你真不打算告诉我吗?
老罗呼吸困难,仿佛胸口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压迫。
过了一会儿,那个人影直起身子,说,还不想说?没关系,我还会来找你的。
他略微侧了一下脸,老罗看到他的颧骨非常高,仿佛一座山峰。
他对着老罗的身影说,你去吧。
老罗的身影朝着老罗走来,往老罗身上倒下。
老罗下意识里想要躲避,可是此时她连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当她的身影在她身上消失时,床边的那个人影也消失不见了。
在那个人影站着的地方,只有月光透过窗棱后落在床边的几道阴影。
太好看了!!!楼主赛高! (阿欢)
赛高是什么啊
就是好厉害 (阿欢)
这样啊 嘻嘻
43.
难受了七天之后,老罗恢复了往日的状态。
她重新活跃于牌桌之上,依然赢多输少。可是她感觉没有以前那么快乐。
一次打完牌回来,老罗将赢来的钱铺在桌上,一张一张地数,一边数一边问小白,小白,你说为什么好多人喜欢打牌?
小白说,想赢钱吧?
老罗说,当然,可是长期打牌的人,只要不乱来,有时赢有时输,总的来说赢了赢不了多少,输也输不了多少。你说图个什么?
小白说,打发时间?
老罗说,不论怎么说,总得图个什么吧?
小白说,我又不打牌的,我哪里知道?
老罗低下头,往桌子下的左脚瞄了一眼,说,那你总帮我,是图个什么呢?
小白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怀疑我?
老罗说,你也别怪我,我总觉得……嗯……你的目的不止是渡劫这么简单。这世上有人情味儿的人不止我一个。
小白又迟疑了一会儿。老罗感觉到它在她的脚上缓慢盘旋,仿佛一条缠在她脚上的冰凉丝带被轻轻抽走。
老罗说,你别生气,我有这个疑虑,也是人之常情。我又不知道你以前做过什么,是什么样的性情。
小白叹了一口气,说,我上次正要跟你说,你却睡着了。
老罗说,今天我不困,你说吧。
44.
小白说,它在来这里之前,本来是想让另一个人遮掩它的气息的。那个人有个特殊的癖好——喜欢脸上有刀疤的男人。
那时候小白的修为离化身为人还差了那么一点点。它能幻化成人,但总要有一点点缺陷。再度过一次雷劫,它才能变成跟常人没有区别的模样。
算是机缘巧合,它就变成了一个脸上有些缺陷的人找到了那位姑娘。
在选择那位姑娘之前,它花了许多时间去了解她。
她叫杭杭,长得好看,平时爱唱戏,时不时会哼唱几句,偶尔还教几个学戏曲的学生。不过她教得也不算认真,全当是闲事。
它最初假装成想学戏曲的学生,在她教学的地方听了几节课。
在它悄悄溜进教室的时候,杭杭就看到了它。
它注意到杭杭的目光落在它的脸上,落在脸上的那道刀疤上。
它知道,它已经引起了杭杭的兴趣。
它才坐了一会儿,杭杭就叫它坐到离她近一些的椅子上去。
教室大,坐远了听不清。杭杭对它说。
在杭杭教戏曲的时候,常有无关的人溜进来。溜进来的人心思不在戏曲上,全在杭杭身上。尤其是杭杭扬起水袖示范身段的时候,那些人的眼睛几乎发出光来。
不得不说,杭杭穿起戏袍唱起戏曲的时候,简直就是古人一般。
等她唱完,听的人好像中了邪一般,要好久才能回过神来,才醒悟自己是一直坐在这个教室里,没有去过别的地方。
“太仙儿了!”听过杭杭唱戏的人都这么夸她。
即使它是抱着其他目的来的,也无法一直保持清醒。
45.
小白说,它听了好几次杭杭的戏曲课之后,终于鼓起勇气说要跟她学。
你是真的喜欢戏曲吗?杭杭问它。
它说,是。
它没有说谎,在很久以前,它就喜欢戏曲的腔调。
小白说,当它刚刚有了人的智慧,能听懂人的语言的时候,它听到的是戏曲,看到的是戏子。它听着戏子咿咿呀呀地唱着,生旦净末丑轮番上台,以为那就是人世间的事情。它为此着迷,心里想着,人世间的事情可真有趣!它一会儿为之欢喜,一会儿为之落泪。
等到它的智慧更多一些,它才发现原来自己身居戏院之中。真正的人世间发生的事情在戏院之外。
戏院之外的人不咿咿呀呀地说话,也没有生旦净末丑的脸谱。
它了解真正的人生之后,非常失望。
戏曲里的每个人的人生都太精彩了,太惊心动魄了。可真实的人大多平淡无奇,碌碌一生。
46.
因为对人生的失望,小白还为此痛哭过一回。
小白说,早知道人生如此无聊,我就不修行了。现在就像是降落在人世的婴儿,除了继续生长,已经没有了退路。
杭杭说,那你只能演丑角。
杭杭伸出一只手来触摸它脸上的刀疤。
它一动也不敢动,如同石像一般。它感觉到杭杭触摸刀疤的手指非常烫,仿佛烧红了的铁,让它万分痛苦,却心甘情愿忍耐这样的痛苦。
杭杭收回了手,问,可以吗?
它连连点头。它忽然因为脸上这道刀疤而羞愧不已。
一时之间,它以为自己就是来学戏曲的,差点儿忘了来这里的真实目的。
杭杭说,无丑不成戏,生旦净末丑,丑行虽然排在末尾,但地位最高。戏班里装道具的箱子,只有丑角才敢坐。上台前,只有丑角化完妆,其他人才敢化。赶庙会唱戏前,戏班子要跪拜磕头,只有丑角不管年龄大小资历高低,都可以不磕头。
它连忙说,没事的,没事的,我不在乎是不是排在末尾,你能让我学,我就很知足了。
其后大约一年左右,它一直跟着杭杭学戏曲。
在那一年多的时间里,它的气息一直没有被其他人或者仙家发现,也安然度过了好多个雷雨交加的夜晚。
因为它最早是在戏院认识人世间的,它跟着杭杭学戏曲的时候进步特别快。有一次一个戏班子在附近搭台唱戏,它上去演了一段,竟然得了满堂彩。第二天那个戏班子就收台走人了,说是此处有高人,就不在这里丢脸了。
但是杭杭总说,你可以做得更好一点。
这让它很不服气,觉得自己的能力不被认可。有一段时间,它常常冒出放弃戏曲离开这里的想法。
不过那段时间没有持续很久,因为它想明白了。它是为了渡劫来学戏曲的,不是为了戏曲来渡劫。就像世间的人,吃饱了饭就想着名和利,不给他饭吃了,他就一心想着吃饭。
小白说,像我这样道行很浅的仙家,能不遭雷劈就应该感恩了。
47.
一年左右之后,杭杭又收了一个徒弟。
那个徒弟的脸上也有一道刀疤。
小白说,那个徒弟一看就来路不正。
那个徒弟自称隶梓,腰间天天悬挂着三枚铜钱,无论走到哪里,铜钱都撞得叮叮当当响。
它无法阻止杭杭接收新徒弟,只能接受现状。
它问隶梓,你这三枚铜钱是什么意思?
隶梓说,分别代表天、地、人。
它其实知道这是捉妖师的标志。捉妖师按照等级从低到高,腰间悬挂一枚到九枚铜钱。这个隶梓是三枚铜钱的捉妖师。
对它来说,所有与妖作对的人都是来路不正的人。
最先它不知道这个捉妖师是不是冲着它来的,处处提防。过了一段时间,它发现这个捉妖师好像没有注意到它。
它不禁暗自高兴。杭杭果然是个遮掩气息的好去处!近在眼前的捉妖师都嗅不到它的气息。
这个捉妖师学戏曲只学生旦净末丑的“净”行,且只学净行里的白脸。
净行俗称花脸,不同的人物性格有不同的脸谱,分为红、黑、白、黄、蓝等颜色。其中白脸又叫奸白脸,扮演阴险、凶残、狡诈之徒,都是老奸巨猾的反面人物。
后来,杭杭问他为什么只学白脸。
隶梓说,世间的妖怪大多老奸巨猾,我要识得所有狡诈之徒,就能从形形色色的人中找到隐藏其中的妖怪,收了它们,替天行道!
杭杭听了,捂住嘴笑。
隶梓问,你笑什么?
杭杭笑着从腰间的一个小荷包里掏出连成一串的九枚铜钱来。
隶梓愣住了。
杭杭见他目瞪口呆的样子,笑得花枝乱颤。
学白脸有什么用?你学的是人,又不是妖怪!只有妖怪才知道妖怪是怎么想的。杭杭说。
48.
小白说,它听到杭杭和隶梓的对话之后,决定赶紧离开。
它万万没有想到杭杭居然是九枚铜钱的捉妖师。它本来是想找个庇护之所,没想到闯到捉妖师的地盘来了。
但是它也心存疑虑。杭杭既然是级别最高的捉妖师,为什么没有发现它的气息?或者说,为什么发现了它却不捉?
虽然它觉得杭杭的行为古怪,但它不敢说,更不敢去问。
它准备离开的那个夜晚,杭杭突然来找它。
那时候它正在收拾行李。其实它没有什么行李,只有两身换洗的衣服。但是它离开一个地方的时候,要将它残留的气息都收拾干净,免得被其他人或者同类发现。
它以为一切收拾妥当,准备离去的时候,杭杭在门口出现了。
杭杭是穿着戏服来找它的,两条水袖拖地而行,脸上擦了胭脂粉黛,仿佛马上就要登台唱戏了。
杭杭瞥了一眼它收拾好的衣服,然后在桌子旁坐了下来。
她将长长的水袖挽起。它这才看见她的手里居然拿着一个装骨牌的盒子。
杭杭将骨牌往桌上一摆,说,跟我打一盘牌再走吧。
小白说,它是道行很浅的仙家,杭杭是九枚铜钱的捉妖师,自己不是她的对手,只好放下衣服,在杭杭对面坐下。
它会打骨牌,最早在戏院的时候,它就常常看到谢幕之后的戏子们聚在一起打骨牌。这些戏子忽然之间完全没有了戏台之上显露出来的气质,个个变成了挽袖瞪眼的赌徒。
这时候小白似乎突然开悟了。原来人也是可以像妖怪一样变幻成其他人的。
人也是妖怪,只是他们不自知而已。
它就是在那个时候学会打骨牌的。
它对杭杭说,骨牌是四个人打的,我们两个人怎么打?
杭杭说,每人一半,不就可以打了?
它为难道,每人一半的话,你知道我的牌,我也知道你的牌。怎么打?
杭杭笑了笑,说,对呀,你清楚我的底细,我也清楚你的底细,这才好玩!
它听出杭杭一语双关,不敢回话。
杭杭将骨牌分成两半,自己拿了十六张牌,另外十六张推到小白面前。
杭杭没有看牌就问,你觉得是你会赢,还是我会赢?
它瞄了一眼自己这边扑在桌上的牌,虽然没有翻开来看,但是感觉到了自己的赢面非常大。
小白说,因为它能预知,所以出牌之前就能感受到自己能不能赢。也是因为这种能力,它才能帮助老罗逆转牌运。
它想了想,说,如果我赢了,你会放我走吗?
杭杭说,来都来了,走就没那么容易。在你来之前,也有一个人来找过我,我说我帮不了他,他就在自己的脸上划了一道伤疤。
它心中一惊。
杭杭说,看来很多人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人了。
它这个时候才知道,杭杭早就看穿了它。
杭杭继续说道,其实呢,我故意让人知道我的软肋,这样的话,凡是来找我的人,如果脸上有道疤,我就知道,那个人必有所图。
它噤若寒蝉。
杭杭说,隶梓就是这样进入了我的陷阱。现在你不用担心了。我把他的骨头做成了衣架,专门用来挂白脸的道具,也算是让他如愿了。
它打了一个冷战,问道,你……把他杀了?
杭杭从腰间拿出一个小荷包,打开小荷包往桌上一撒,一串铜钱掉了出来。
它数了数,铜钱刚好十二枚。
这又不是第一回了。杭杭说。
它惊问道,原来那九枚铜钱……也是……
杭杭点头说,是,也是其他捉妖师的。
它茫然问道,那你是……
杭杭点头说,是,也是妖。
小白说,当时它如被雷击一般,浑身发麻。
杭杭见它呆若木鸡,笑了笑,说道,你能让人转运,我也能让人转运,今天我们就较量一下,看看谁的运气更好。
它稍稍舒缓一些,说,虽然你的修为比我高太多,但我感觉这盘牌我的赢面大。
杭杭嘴角一弯,指了指它面前的牌,说,那你看看牌。
它没有将牌翻起来看,而是伸出大拇指一个一个地摸牌面的凹点。
十六张牌摸完,它的信心一泻千里。
大牌都在杭杭那边,它这边的牌是不可能赢过杭杭的。
它颓然道,我的预知竟然是错的!
杭杭摇摇头,目光温柔地看着它,说道,不,你的预知是对的。
它说,我没有能大过你的牌。
杭杭说,我知道我的牌比你的好,但我会让着你,把牌都消掉。
它不敢相信,问道,为什么?
杭杭邪魅一笑,说,我这个年纪已经很少对男孩子心动了,你是第5961个。
49.
老罗抑制不住地喊道,天哪,不要脸!小白,你少说也有几百岁了,还是男孩子?
小白说,在杭杭面前,我这个年纪确实还是男孩子。
老罗笑道,好吧,你在她心动的男孩子里面排名还挺靠前!
小白说,你别瞎说。要知道,对妖怪来说,动一次心就已经很危险了。
老罗问,妖怪不能动心吗?
小白说,当然可以,但是动一次心,就可能让几百年或者上千年的修为前功尽弃。
老罗问,这么危险吗?
小白说,有言道,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林中,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则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人一动心,就会体会到痛苦。像我这样的妖怪还要依靠人来掩盖气息,不能妄动,如果妖怪自己动了心,就太容易暴露。
老罗挠头问道,怎么个暴露法?
小白说,比如县太爷痛苦了,会责罚下人;将军痛苦了,会杀人;皇上痛苦了,生灵涂炭;妖怪要是痛苦了,水漫金山。人的能力越大,妄动的后果越严重。对于妖怪来说,后果越严重,自己暴露的可能性越大。水漫金山之后,白素贞被雷峰塔镇压。换了我这样道行浅的仙家,早死了千百回了。你说危不危险?
老罗点头说,嗯……好像是这个道理……那你以后千万不要心动。
小白沉默不语。
老罗说,你接着讲啊,你是怎么从杭杭那里走掉,又逃到这里来的?

50.
那天晚上,它没有出一张牌。
在妖怪的世界里,打牌是一种较量实力的方法。妖怪们不敢轻易拼个你死我活,那样动静太大,不但可能伤及无辜之人,还会让自己的气息完全暴露。它们平日里都要想尽办法遮掩自己的气息。
不能直接开打,便借用了打牌这种俗世常见的替代办法。输了的妖怪,会遭受打击,不但气势消减,实力也会被夺走。
杭杭催促它说,你出牌呀。
它知道,如果杭杭把牌都消掉,杭杭这么多年的修为就白费了。
当然,它的实力会大增。
杭杭说,你都决定要走了,就把这盘牌当做我送你的礼物吧。
对它来说,这份礼物太重了。
没有人看吗?
51.
老罗说,你为什么不接受这份礼物呢?那样的话,你就不至于天天抱着我的腿,求我保护了!
老罗又说,那样的话,齐黄也不敢欺负你。甚至那个星将道人都不敢欺负你。我妈常跟我说,嫁得好或者娶得好,可以少奋斗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你这一下子可以少奋斗成百上千年啊!这么好的机会!

52.
小白说,老罗,我要是像你这么笨,早死了千百回了。
老罗瞪眼道,讲你的风流债就好好讲,干吗要骂我?
小白说,你想想啊,她一心动,就要把所有修为拱手,相送。我是第5961个,岂不是她已经送了五千多回?照这样来算的话,她不是已经死过五千多次了?
老罗又挠头,问道,什么意思?
小白说,她没有死五千多次,一次也没有。这说明此前五千多个她心动的人或者妖怪都没有拿走她的修为。也就是说,那五千多个人或者妖怪并没有赢过她,反而输了。那五千多个人或者妖怪都因此死在了她手里。
老罗吓得浑身一颤。
小白说,如果当时我出了牌,而她没有像承诺的那样消牌,那么我一个牌也赢不了她。我会输得很惨。这样的情况一旦发生,我的所有都会被她夺走,万劫不复。我想,这种状况已经发生了五千多回,所以她还能出现在我面前。
老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双手抱住自己的胳膊,心里发凉。
老罗说,原来是这样!那你最后怎么走了的?
53.
它看了看杭杭手边的骨牌,转身离开桌子,拿起它收拾妥当的换洗衣服。
杭杭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
它将换洗衣服往背后一挂,说道,谢谢你的好意。可是我不想赢你。这一年多来你的照顾我都无法回报,已经很抱歉了。
它走到门口,又说,我一个牌也不会出的,我不会赢,你也不会输。你唱戏真的很好听,有机会我再回来听你唱戏。
杭杭顿时两眼浸满了泪水,却迟迟没有流下来。
它跨过门槛,走到了月光之下。
那天晚上的月光特别亮,照得大地如白天一般清晰。
它听到了鸟叫,看到了夜行的猫,路上还发现了不少其他白天不敢出来的妖怪。这个月光下的世界仿佛就是属于妖怪的世界,而人像白天的妖怪一样悄无声息。
它已经走出很远了,却听到杭杭哼唱戏曲的声音从身后悠远地传来。
她唱的是:年少呵轻远别……情薄呵易弃掷……
它听出这段是《长亭送别》里的唱词。
54.
小白给老罗讲起杭杭的那个夜晚,老罗睡着之后在梦里听到了杭杭唱《长亭送别》。
她在梦里环顾,只看到一身悬挂在衣架上的戏服,没有看到杭杭。
那晚睡觉前,老罗忘了跟小白说,可能杭杭每一回都真心想输掉,做好了拱手,相送的打算,可惜五千多回里,没有一个人相信。
55.
一天,老罗打完牌回来,问左脚上的小白,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见一见杭杭吧。
小白说,我不能去。
老罗问,为什么?
小白说,隶梓死后,我突然离开了那里。所以很多人以为是我杀害了隶梓。星将道人就是这样认为的。我要是回去找她,可能会让杭杭暴露。
老罗说,那倒也是。对了,你不说到这个,我还想不起来有个问题要问你。
小白说,你说。
老罗说,你从杭杭那里离开的时候,不是还有人形吗?虽然脸上有道疤。
小白说,我在来这里的路上遇到了星将道人。他对我穷追猛打,打掉了我大半的修为,所以我现在连个人形都幻化不了。要不是那天你从我身边经过,帮了我的大忙,我现在已经死在星将道人的八卦星宿镜下了。
老罗问,就是那天他来我家的时候手里拿的那个东西?
小白说,是。他收了好几个妖怪在那个八卦星宿镜里了。其中有一个我的好朋友。
老罗意外道,你还有好朋友?
小白说,我怎么就不能有好朋友?
老罗说,我们有句话叫做“穷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像你这种道行完全不行的妖怪,只会牵连其他妖怪朋友吧?谁敢跟你做朋友?
小白说,你说的也对。道行浅的妖怪很难交到朋友。毕竟雷劫随时会来,雷打到自己也就算了,给朋友带来雷劫那就糟糕了。妖怪之间也怕互相带来麻烦。但我那个被星将道人捉了的朋友不一样,它从来不怕我给它带来麻烦。
老罗说,那你要把它救出来吗?
小白说,可是我道行太浅,斗不过星将道人。
老罗说,我可以帮你。你救过我一命,我也可以报恩的。
小白说,算了吧。
56.
老罗虽然放弃了去见见杭杭的打算,但她还是有意无意地接触认识杭杭的人。
老罗听说龙湾街赵一的牌馆里最近来了一个新牌友。这个牌友叫王难,喜欢唱戏,曾经在杭杭那边学过一段时间。
老罗就常去赵一的牌馆里打牌。
赵一对老罗依然热情,仿佛以前的事情不曾发生过。
终于有一次,老罗跟那个王难在一个桌上打牌。
不等老罗主动接近他,他就总拿眼睛往老罗这边瞟。
老罗长得好看,瞟她的人太常见了。但是这个王难的眼睛里带着好奇,好像有什么想问她的,又不好意思问出来。
老罗也注意到这个王难不像什么善良之辈。他梳着一个油光水亮的背头,头发却一撮一撮黏着,仿佛刚刚被犁过的地垄。衣服虽然整洁,但能看到被压过的皱褶,还散发一股樟脑丸的味道。尤其他那双眼睛,像是打了蜡一样发着光,看谁谁不舒服。
这一天老罗的手气一如既往的好。可是她只赢了左右两边人的钱,没赢王难一分钱。
到了散场的时候,王难摸了摸油光水亮的头发,说,老罗呀,我没来龙湾街之前就听说你的牌运好,百闻不如一见,没想到真的厉害!
赵一赶紧凑了过来,说,哪里比得您清高啊!打牌权当娱乐,从不赢钱,也不输钱!
老罗一听,心想,糟糕,这个王难不是一般人!
她听出来赵一在暗示她。她第一次听说有人打牌从不赢钱也不输钱。这种拿捏,恐怕小白都做不到。
她本来想跟王难说几句话。在赵一提示之后,老罗收了钱就赶紧回家。
在回家的路上,老罗就跟小白道歉。
不好意思啊,又让你被盯上了。老罗说。
小白不以为然地说,嗨,这不怪你。我知道你不完全相信我的话,又不想直接去找杭杭,免得她暴露,于是想找个认识杭杭的人验证。
老罗说,明人不说暗话,我确实有这个想法。但我不知道这个王难不是普通人。
小白说,他确实不是普通人,在我去杭杭那里之前,他就找过杭杭,但是杭杭隐藏得太好,他没发现什么,又离开了。现在他可能发现我的气息了,也可能是星将道人或者齐黄找了他来帮忙。你不去接近他,他也会找过来的。
老罗问,他也是隶梓那样的捉妖师吗?
小白说,我想不是。如果他是捉妖师,杭杭是不会让他走的。
老罗说,那他来找你干什么?
小白说,我猜他身上也有东西。你闻到他身上的樟脑丸气味没有?那是在掩饰那个东西的气息。
老罗说,需要用樟脑丸的气味来掩盖吗?我也没有用什么奇怪的气味来掩盖你的气息啊。
小白说,他可不像你一样有人情味儿。
在看啊,每天都看 (圆圆)
谢谢
很好看啊~一直在等。 (已注销)
感觉好冷清 以为没什么人看
在追,楼楼加油 (一羽)
嗯嗯
有故事的小白 (月光石中那抹蓝)
Hhhhh
57.
回到家后,老罗问小白,王难身上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小白说,他身上那么重的樟脑丸气味就是用来掩盖自己的,我还没有闻到它的气息。
老罗说,你不会骗我吧?我以前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人身上有东西那个人身上有东西。你们这种仙家,我都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什么中邪啊,闹鬼啊,上身啊,都只听过,没见过。怎么你一来我这里,好多人身上都有这个东西了?
小白说,这就叫物以类聚。以前你没有遇到我,那些东西就觉得你跟它们无关。它们搭理你干啥呀?
老罗大声道,哦!原来是因为你!我以为你在我这里渡劫就完了呢,早知道会招来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我就不答应了!
小白连忙央求道,求求你不要赶我走!你再不收留我,我就走投无路了!
老罗拍掌道,太有意思了!我倒要看看王难身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还有那个赵一,我迟早要看到她楼上那个东西的真面目!还有,还有,星将道人的那个八卦什么镜?收在里面的你那个朋友我也想见一见!
呃……小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老罗眉头一皱,声音低沉下来,说道,还有,我爸爸到底是怎么消失的。我也想弄清楚。你不能泄露太多的话,就让我自己慢慢发现吧。

58.
夏至那天,老罗还没有起床,老罗的妈妈就端了一大碗豆腐脑送到了老罗的房间。
老罗感觉到左脚上的小白颤了一下。
老罗怕她妈妈责骂她懒,干脆闭上眼睛,假装还在睡觉。
老罗的妈妈将豆腐脑放在桌边,走到床边看了看,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老罗抱怨道,我妈真是的,天天起这么早干什么!
老罗坐了起来,穿起拖鞋,走到桌边端起豆腐脑。
别吃!小白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
老罗低头看了看脚,问,怎么啦?
小白说,这个吃不得!
老罗问,这是豆腐脑,又不是毒药,怎么就吃不得?我都吃了好多年了。
小白说,那是因为你不懂!
老罗“啧”了一声,说,吃个豆腐脑,还有什么懂不懂的?
小白一本正经地说,你知道豆腐脑是怎么来的吗?
老罗不以为然地说,还能怎么来?我妈买来的。
小白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问你,豆腐脑的源头从哪里来的。
老罗不假思索地说,豆腐坊来的。还不对?豆子来的!
小白叹了一口气。
老罗将碗放到嘴边要喝。
小白又赶紧说,别!别!你等一下!
老罗问,又怎么了?我都饿了。喝完再说不行吗?
小白说,你等我说完,如果你还要喝,你就喝。
老罗放下碗,说,你说吧。
小白说,这豆腐脑其实不应该给人喝的。
老罗翻了一下白眼。
小白继续说道,在上古时期,妖怪还特别多的时候,妖怪早晨起来后,习惯打开人的头盖骨,把人的脑子当早餐。它们把人的脑袋卡在一个中间有圆洞的桌子里,这样不用盛出来,每天早晨都可以趁热吃。
老罗看了一下碗里的豆腐脑。
小白说,北方的妖怪偏爱咸口,所以加卤。南方的妖怪喜欢甜口,所以加糖。后来世上的人越来越多,又学会了说话和文字,信息沟通越来越顺畅,妖怪族群越来越难获得新鲜的人脑而不被发现,所以这个习惯渐渐难以为继。有些妖怪想吃人脑而不得,于是发明了做豆腐脑的方法,以豆腐脑代替。
老罗听说以前京城里没落的贵族喜欢吃灌肠,沦为平民之后吃不起了,便用淀粉加红曲水调成稠糊面团,做成猪肠形状,用猪油煎炸之后浇上盐水蒜汁,吃起来跟以前他们吃的灌肠几乎一个味道。
原来妖怪和人一样,也有吃货。老罗心想。
小白说,因此啊,妖怪爱吃人脑的欲望从来没有消退过。对了,以后要是有人问你“你有没有脑子”,你一定要谨慎回答。你可以说“我没脑子”或者“不好意思,我今天没带脑子”。这样可以避免危险。切记!切记!
小白和老罗是cp吗?会he 吗? (四十九日告别)
he是啪啪的意思吗
不是。he是happy ending的意思,就是好的结局。相对来说be,be就是bad ending ,就是不好的结局。 我这里问的he就是说,如果他们是cp,那结局是不是他们好好的在一起了    哈哈哈哈哈哈你好可爱。 (四十九日告别)
学到了
很喜欢看 每天必刷此贴 (snowy)
笔芯
59.
老罗听了小白一番解释后,吃不下去了。
小白说,那你给我吃吧,你不用担心我还有吃人脑的欲望。我道行太浅,就像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吃也没得吃。
老罗想了想,觉得小白挺可怜的,于是让给它吃了。
老罗看着碗里的豆腐脑越来越少,听到小白吃豆腐脑时吧唧吧唧嘴的声音。
老罗一脸嫌弃,说,你吃东西怎么发出这种声音?
小白“呃”地打了一个饱嗝,说,不好意思,好久没吃这种东西了。
老罗又问,你们这些仙家不应该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吗?怎么也吃豆腐脑这种东西?你到底是不是仙家?
小白说,你怕是对仙家有点儿误会吧?我们没有修为之前,不都是吃东西的吗?后来有了别的修行之法,能吸取天地精华,这才吃得少一些。
60.
碗里的豆腐脑刚见底,老罗就听到外面“扑通”一声,有什么东西倒了地。
老罗赶紧奔跑出来,看见她的妈妈躺在地上,脸色发白,口吐白沫。在她妈妈的身边,有一只打碎了的碗,碗里的豆腐脑流了出来。几只苍蝇闻到甜味,栖息在豆腐脑上。
老罗大叫一声,妈——
她扑到妈妈身边,将妈妈扶着坐起来。妈妈就像黏在了地面上一样,老罗怎么拉都不能让妈妈站起来。
老罗摇晃妈妈,问道,妈,你这是怎么了?
老罗的妈妈艰难地睁开眼睛,难受地说,老罗……豆腐脑好像有毒……
老罗大吃一惊。
她转眼向地上的豆腐脑看去,栖息在豆腐脑上面的苍蝇都一动不动。她抬手去驱赶,发现苍蝇没有任何反应。
老罗惊慌道,怎么会这样?
老罗的妈妈气息微弱地说,豆腐脑肯定被人动过手脚。
老罗将旁边的桌子拖了过来,让妈妈靠着桌腿。
老罗心急如焚,却假装镇定地安慰妈妈说,您不要动,我去叫医生来!
老罗飞奔出去喊医生。
幸亏时候尚早,村里的医生还没有出去。
医生听到老罗说她妈妈中了毒,医药箱都没有拿,就赶紧跟着老罗往她家里跑。
跑到半途,老罗回头一看气喘吁吁的医生,说,不对呀,你怎么什么东西都没拿?
医生说,要什么东西!方圆几十里喝农药中毒的人我见多了!不用什么药,弄根稻穗儿就可以了。
到了老罗家里,医生要老罗寻了一根稻穗儿来,然后让老罗的妈妈张开嘴,他将稻穗儿往老罗妈妈的嘴里伸。
稻穗儿伸到了老罗妈妈的嗓子眼儿里,老罗的妈妈立刻起了反应,开始呕。
不一会儿,老罗的妈妈就将早上吃的豆腐脑都呕了出来。
医生又叫老罗勺了许多井水来,让老罗的妈妈先漱口,漱口之后喝。
等老罗的妈妈喝了许多井水,医生又将稻穗儿往老罗妈妈的嘴巴里伸。
老罗的妈妈又将喝进去的井水呕了个干干净净。
见老罗的妈妈实在呕不出什么东西了,医生才住了手,拿剩下的井水洗手。
医生说,见过想不开了喝农药的,没见过喝农药还要伴着豆腐脑喝的!
老罗的妈妈无力地摆了摆手,实在没力气回医生的话。
医生说,老罗,你看好你妈妈,她已经没什么事儿了。我先回去,待会儿给她开点解毒的药。
老罗连忙对医生千恩万谢。
医生走后,老罗扶着妈妈到房间躺下。
老罗的妈妈要了一杯温水,喝了一些,然后用冰凉的手抓住老罗,费力地说,幸亏你没喝那个豆腐脑,不然今天我们娘儿俩倒了地,连个喊救命的人都没有。你说……是谁这么狠心,要害咱们娘儿俩啊?
老罗一惊。
她这才想起她的那碗豆腐脑被小白喝掉了!
到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