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怪?”
罗丁祥一脸意外,我跟马尾也对视一眼,也一脸惊诧,看来都立马想起一件事,之前在耿马县“茶厂办事处”二楼,那个邱医生就提到了这件事,说那个什么“南登寨”一带,这一两年不知道什么原因,生的小孩很多都莫名其妙“斜视”,当时听了没怎么留意,现在看来,这间饭馆楼上马上要举行的一场神秘的什么“赶尼”仪式,居然就跟“婴儿斜视”有直接关系!
顿时支起耳朵。
“看来你们几位也听说这个事情了。”二姨爹察言观色道。
“略有耳闻。”罗丁祥道:“但这个女人的事情不知道。”
“说起来也确实怪。”二姨爹瞄了一眼周围人群:“我们XX镇这一两年突然出了好多个斜视的小娃娃,生下来就斜视,特别是北边,南登寨那一带,更是频繁出现,就跟中了邪一样。”
“ZF派人来查没有。”罗丁祥问。
“查了。”二姨爹道:“查了好几次,就上个月,省里头都派了个医疗队来,查你妈半天,最后说多半是遗传,你个X巴!老子在镇上活了几十年,以前从来都没听说个什么斜视不斜视,怎么可能是遗传!老子觉得是中邪,中了‘尼’了!”
“我知道了!”马尾在旁边道:“‘尼’就是邪魔的意思,是不是?”
“是恶鬼!”扣子忽道。
“小孩子莫说话!”罗丁祥拍拍扣子脑袋,又问二姨爹:“那那个女人又咋个回事?”
“是这样的。”二姨爹喝口茶,压低声音:“那个大儿媳妇不是我们孟定镇本地人,说起来不应该有遗传问题,但就怪,她前年生了个娃娃,生出来就斜视,今年又怀起了,他们屋头人就担心,怕又出问题,前几天就带她到昆明去,在哪家医院找关系,用个什么仪器去照,结果照出来医生就说,胎儿有只眼睛不对头,怕又是斜视。”
罗丁祥点点头:“也就是说还没确定?”
“娃娃还在肚子里头,哪里能确定?”二姨爹又喝口茶:“但是他们一家人就担心啊,说咋个办,我听罗贵芳说,他们是前天找到了赵顺红,请他帮忙看看,看是哪里出了问题,赵顺红当时就叫他们去找富江,富江看过后就说,是‘中尼’了,必须做一场法事赶走。”
“富。江。”
旁边,陈言忽然重复一遍,我不由瞟她一眼,发现她脸色有点异常。
“怎么?”罗丁祥也察觉了。
陈言轻笑了一下,若有所思。
罗丁祥也没再问,转头问二姨爹:“那怎么跑你们饭馆来做?”
“莫得办法。”二姨爹道:“本来应该在事主屋里头,但余建民人家是机关干部,怕影响不好,因为富江本人出面了,他是老大,所以其他12个人都要来,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场所,最后就说在我们二楼做。”
说完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九点半了!说的是10点一刻开始!”
罗丁祥点点头:“问你个事情,这13个人你是不是都认识?”
“大部分认识。”二姨爹道:“怎么?”
“出了个麻烦事情。”罗丁祥笑了一下,拍了拍脚边那个麻袋:“给你看样东西。但你不要闹。”
说完解开麻口袋,露出那个黄橙橙的铜盆。
二姨爹看了一眼,一惊:“法盆!哪里来的?”
“嘘——”罗丁祥瞟了一眼周围:“小声点。是我们半路上捡到的,当时是个小伙子,车子大概在孟定农场医院附近,遇到缉毒的,他突然就跳车,结果留下这个东西。”
“跳车!”二姨爹瞪大眼:“怕是吸粉的!”
“估计就是。”罗丁祥道:“所以我们怀疑那个人是个龙包特。”
“他啥模样?”
“20多岁。黑瘦。长头发。”
“穿我们孟定佤族衣服。”旁边扣子道。
“黑。瘦。长头发。”二姨爹皱眉想了一下:“你等一下。”
说完转身,拍拍旁边那桌一个60多岁瘦老头:“嘎老六,问你个事。”
那瘦老头正一边抽水烟,一边专心致志听那个叫“瑞阳”的胖子手舞足蹈说话,“嗯嗯”两声回过神,转过脸:“哪样?”
二姨爹压低声音:“打听个人。你们13个人里头有没有一个小伙子,20多岁,黑瘦,头发很长。”
“头发很长......”嘎老六眨巴几下眼睛:“葛是(注:是不是)叶日黑。”
“叶日黑......”二姨爹似乎听说过。
“是呢。”嘎老六道:“叶扯家二儿子嘛。前些年叶扯不是得浮肿病死掉啰嘛,就把位置传给叶日黑了嘛。”
二姨爹点点头,回过来:“那就是他了。叶日黑,叶扯家的娃娃。”
“叶日黑?”旁边马尾嘀咕道:“这名字好怪!”
陈言似乎听懂了,低声问了一句。
“那就好了。”罗丁祥拍了麻口袋一下:“找到人就对。这东西放我们这儿没用,要不你拿楼上去,交给罗贵芳。”
二姨爹面露难色:“我咋个说......”
罗丁祥一笑:“就这样说。”
“要不你也一起上去。”二姨爹道:“你去说。”
罗丁祥嘿嘿一笑:“罗贵芳肯定不想见到我。”
二姨爹站起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走走走,先拿上去再说。”
罗丁祥嘿嘿一笑,犹豫一下,还是站起来,环视我们一圈:“你们几位就先喝会儿茶,我去去就来。”
又打量军军一眼:“你要不要紧,要不要找点药吃?”
军军面无表情:“你去。没事。”
罗丁祥走两步,回过头,指着扣子:“小孩子,莫乱说话!”
说完跟二姨爹匆匆往楼梯口上走。
看他们上了楼,马尾立马问扣子:“嘿,我问你,那什么‘赶尼’是不是赶走恶鬼的意思?”
“是。”扣子道:“驱鬼。”
“怎么驱?”
“就是摆成一个——”扣子一下定住:“我不能说。不然五爷爷要打我。”
“你还怕挨打?”马尾瞟我们一眼,似乎也不好追问下去。
这时陈言拉住她,低声用日语说了一句,马尾点点头,问扣子:“这位姐姐问你个事,那个——富江,是谁。”
“富江嘛我们老大呢。”隔壁桌子,那个嘎老六接口道。
“就是你们龙包特的老大,嗯。”马尾低声对陈言翻译,陈言问了一句,马尾点点头,问嘎老六:“那个富江,他是不是有个绰号,叫小富?”
“小富?”嘎老六眨巴几下眼睛:“没人这样叫的嘛。我们都叫他富大哥。外头人叫他富瘸子。小富......”
旁边,陈言很认真在听,似乎听懂了,点点头:“他。做什么。工作。”
“你葛是问在哪里上班?”嘎老六也听懂了:“早退休了嘛。原先是孟定农场的。守仓库的。”
“富江是你们老大。”马尾比着手指:“那个赵顺红是你们老二,那老三——”
“说哪样老二老三!”嘎老六横了马尾一眼,有些愠怒。
马尾赶紧拍拍嘴巴,瞟了一眼那张桌子上的人,那个胖子“瑞阳”兀自还在大声说笑,她小心指了指那胖子:“他是谁。怎么说个没完。”
嘎老六回头看了一眼:“你葛是说赵瑞阳?他是赵顺红家公子。人家市国土局的......”
“国土局。”军军点点头。
我也一下想起来,来的时候门口停了一辆越野车,有“国土执法”字样,原来是这个叫“赵瑞阳”他们单位的车子。
这时我想起那个瘦里吧唧的“怪人”,看他一眼,他依然坐得笔直,一声不吭。
我赶紧凑过去,低声问嘎老六:“那人是谁。就赵瑞阳旁边那个瘦子。”
“认不嘚。”
嘎老六回过头,“忽忽忽”抽水烟,不理我们。
“扣子。过来。”军军忽然招手。
扣子一愣,连人带凳子移到军军旁边,军军问:“我问你,这种法事他们龙包特是不是都要用上那种铜盆?”
“是啊。”扣子道。
军军朝隔壁桌子一指:“但我看那四个人身上都没带?”
我也回头去观察,果然,那四个龙包特身上肯定没有,桌子底下,也明显没有。
“都在楼上。”扣子朝上面一指:“拿上去‘放蛇’。”
蛇!
听到这个字,我心头突然冒出一个异常感觉,好像之前在哪里听到有人说起了“蛇”,好像就是这几天的事。
“放蛇。放什么蛇?”军军逼问。
扣子一下蒙住嘴巴:“我不能乱说话,不然五爷爷要淘(注:骂人)我。”
“放心,我们都不说。”马尾笑着摸了扣子脑袋一下,又对我眨眨眼:“你们也不准说。”
我点点头:“都不说。”
扣子蒙住嘴巴,兀自犹豫。
马尾想了一下,摸出两元钱,塞给扣子:“来,你说了,姐姐给你钱买糖吃。”
扣子犹豫接过,捏在手里头:“我是有一回偷偷看过一次,也是在孟定镇,在一家人屋里头,二姨在里头,我看见她拿了一支粉笔,在地上画了一条蛇。”
“什么样子。”军军问。
“一条盘蛇。”
“盘蛇?”马尾不解。
“就是身体盘起来。”扣子比划一下:“蛇脑壳挨着蛇尾巴。”
我脑子电光火舌,忽然一闪!
“吃尾蛇!”我脱口而出。
都诧异看我,军军皱眉问:“什么?”
“是不是吃尾蛇?”我直接问扣子,同时用手指在桌子上画出一个“椭圆”:“是不是这个形状,人眼睛形状?”
扣子点点头:“就是就是!就是像只人眼睛!”
军军一下反应过来,双眼瞬间冒出怪光,对面马尾跟陈言都一下看见,都一愣。
“吃尾蛇!”我小声对军军道:“我想起来了!蔡国元!那个‘环’!”
“说!”
“昨晚上在古宋镇武装部,那个蔡国元他手下说,当时不是说那个铁人是他们部队1972年时候在阿尔泰山营地被偷走的那个铁人吗,那个手下说铁人阴部那只‘眼睛’上面的确有个铁环,他说铁环的形状是一条盘起来的‘蛇’,他们叫‘吃尾蛇’!”
“你之前怎么没说。”军军阴沉道。
我抠抠脑袋:“搞忘逑了。”
军军思索几秒,问扣子:“画的蛇有多大?”
“有这么大!”扣子张开双臂:“有半个房子这么大!蛇身身比水桶还粗!”
“这么大!”马尾吃惊:“画来干什么?”
“放铜盆子。”扣子道。
军军一皱眉:“什么意思?”
“我看见他们把铜盆子放在‘蛇’上面,一个个放,围成一圈,然后人就坐在盆子后面。”
“相当于坐着围成一圈嘛。”马尾道:“为什么偏要在地上画一条蛇,有什么讲究?”
扣子张开嘴巴:“反正......反正就要画一条蛇,每次都要画一条蛇。”
军军忽然问我:“它左手指着什么?”
我没听懂:“什么?”
“里头那个菱形小人。它左手指着什么。”
我一下反应过来:军军是说那个“眼”里头刻的那个“菱形小人”,它左右很突兀的指着一个方位,我们一直判断那个位置有很重要的东西!
赶紧问:“你是不是怀疑那个铁环跟他们龙包特画那条‘蛇’有关系?”
军军不语,思索几秒,对扣子道:“你带哥哥上去看一下。”
“哥哥”自然是指我,扣子赶紧摇头:“不能上去看,都不能进去看,五爷爷要淘(注:骂)我。”
军军手一伸,一下把扣子手中那两元钱扯过来:“那就没糖吃。”
扣子猝不及防,伸手去抢:“我的钱!”
军军捏手里:“你带他上去,下来就给你,就看一眼。”
扣子抢了几下,根本抢不到,气得一脸通红,眼泪花在眼眶里头打转,旁边马尾不忍,赶紧又摸出一张一元:“你就答应了嘛,下来再奖励你一块钱!”
扣子抹了一把眼泪,吸了吸鼻涕,道:“我晓得有个后门可以上二楼,但进不去,只能爬玻璃窗看,去不去。”
好,继续。
当时拿定主意,跟扣子迅速穿过大堂,好些人都警惕看我,我注意到那个“怪人”也面无表情瞄了我一眼。
出了大门,外面整个镇子早就一片漆黑,那股怪异的“醋味”好像没刚才这么浓烈,隐约听到远远的哪家人在吹笛子,忽快忽慢,声音有点怪,跟内地的笛声似乎不一样。
扣子招招手,跟随他从左边墙角绕到饭馆后面,发现后面墙上有一道铁梯,二人小心翼翼爬上去,有一道门,没关,进去后是一个黑咕隆咚的过道,里面很拥挤,到处摆了用过的锅碗瓢盆,一股餐馆厨房常见的油臭味。
扣子在前面领路,拐了个弯,很快停下,一指:“就这里。”
我一看,墙上是一道深色木门,门上面是一块玻璃窗,斜开着,透出白色灯光,里头有个女人咳嗽一声,同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我二姨。”扣子低声道。
我走上前,轻轻推了一下门,纹丝不动,关死了。
“打不开。”扣子赶紧道:“从里头锁了。”
我点点头,朝周围张望,想找个踮脚的东西,黑咕隆咚也看不清楚,扣子几步过去,回来时候抱了一个破破烂烂木凳子,看来很沉,呼哧呼哧喘气。
我赶紧接过,凳子上全是油腻,也懒得管,轻手轻脚放在门口,踩了一下,感觉还牢实,一手抓住扣子肩膀,一手抠住墙壁,试了两下,摇摇晃晃终于站上去。
赶紧抓住门框顶,厚厚一层油腻,小心打直身子,刚好脑袋能到玻璃窗位置,正要去看,只听一个女人粗声粗气道:“李全发来了。”
脚步声响,一个人吧嗒吧嗒走进来。
“咋个这么晚?”女人问:“最后一个。”
那人哼了一声:“啥时候开始?”
“10点一刻。”女人道。
里头悉悉索索一阵。我不由伸长脖子,一眼看见是一个大房间,墙角放了几张屏风,一看就是一个饭馆包厢,一个穿黑色少数民族衣服的30余岁女人站在对面门口,很胖,头上缠了一圈白布,正看着地上一个人。
地上,蹲了一个穿同样黑衣服,白头巾的黑瘦男子,正从背上取下一个竹篾编的圆簸箕,小心翼翼盖在地上一个黄橙橙的铜盆子上,我一眼看出,正是那种“法盆”。
这时,我一下注意到水泥地面上果然出现一个巨大的白色“怪形”。
那个明显是用粉笔画出来的一条“巨蛇”,足有半米多粗,左边是一个巨大“蛇头”,吐出一条“信子”,蛇头正对着一个很尖的东西,明显是“蛇尾”,而蛇的大部分身体由于角度关系,看不见,应该就画在房间中央。
而我看的见的“蛇身”上摆了三个铜盆,蛇头那边摆了两个,其中一个就是那个黑瘦男子放的那个,蛇尾那边则摆了一个,三个都盖着一块竹篾簸箕,看不见里面装了什么东西。
门框外面,我不由深吸一口气:吃尾蛇!果然!
我跟军军一直在找的那个“铁环”,按蔡国元所说,是一条“吃尾蛇”,而这个形状,竟然在一场佤族的“驱鬼仪式”里头,被画了出来,这里头到底有什么诡异的联系?
这时那位叫“李全发”的黑瘦男子站起来,朝我这个方向看了一眼,点点头:“富老大。”
我猝不及防,赶紧一缩脑袋,忽然反应过来:他明显在招呼一个人,看他眼神,这个人的方位竟然就在我站的这道门的正底下!
对了,一定是那个叫“富江”的人,此人竟然一直呆在我的正下方,感觉就在门那边,怎么跟鬼一样,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我心头不由“扑通”乱跳,不敢神头,屏住呼吸。
只听里头那女人道:“你先下去。”
吧嗒吧嗒几声,明显李全发走出门去。
脚步声响,那女的朝我这个方向走过来,此人不用说,正是扣子二姨。
“咋啰?”她问,一边走过来。
门那边悄无声息。
“你手上啥东西!”二姨声音忽然变惊惧。
我正想附耳去听,忽然感觉脑门心位置微微一麻,就像碰到了漏电装置。
只听门那头,“忽”一下,有个人似乎猛的站起来。
“门外头有人!”一个尖利的男人声音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