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这里是大宋!

  这里是大宋-在危城
  武侠还是历史?都不是。穿越?不太像,但的确是。管他呢!好看就行了。别来套路啊!最烦的就是套路,一点儿新意都没有。
  历史只是一个背景,更多的是写人和人性,思考一个人在古代乱世中的生存状况。生存是严肃的话题,比如你过得如何?现在就不要讨论这个了,我们要的是放松心情。
  有个叫周道的,他试图来娱乐我们,但我们是不会笑的,希望他有好下场。
  本书纯属虚构但不会雷同。

  本书由慢手老张原创。第1节有些长,第2节画风突变…
  开篇先占个空位
  1 引子 两个金人
  宋,淳祐十一年(公元1251年)春,梓州东关以西,密林狭谷中的山间小道。
   青山绿水有鸟鸣,从空中俯视,透过繁茂的枝叶,间歇中可以看到一条长长的驮队沿着小路在林中穿行。
    这是一支商队,大多由脚夫推着一种木质的独轮车,车上驮着草编的大袋子,堆在车上一边一个,看样子像是粮食。此车当地人叫"鸡公车",适合走山道,由一个人推行,车轮发出难听的吱嘎吱嘎的声响一直传得老远。车呈纵队排成一线,如公鸡和母鸡合在一起打鸣。
    冯一是早就习惯了,干这行的手脚上都是茧子,耳朵里也有。他没有推车,打着甩手,腰间挂了把牛尾刀,他正和另一个略高些的汉子前后脚地走着。他们这两人同脚夫不同,他们是镖师,拉得长长的商队中如这种扮相的有二三十人。高个脸颊青瘦微黑,但看着精壮,他也空着个手,走得随意,自己的长矛则搁在身后脚夫的推车上。
  "他咋说的?"高个问。"他说回去就兑现。"冯一答。"老子不信,他王葵就不是这种人。"高个撇了撇嘴道。"你还说对了,我再问他,他说是先兑现一个月的。""哼,我就晓得。"高个笑了,"这老狗就是打算压着咱们的月钱不给。""就算给了一个月,还压着俩月。"冯一叹了口气。高个儿停下了脚步,"要不我找他问问。"说着话他快走两步把车上的长矛顺在手中。"算了,算了!"冯一赶紧拉住他,"你这个脾气。不要生事,他们都是一伙的。""他再赖,老子就废了他。""唉!不值,算了!还得在这儿吃饭。""其他人都没压,就压我两个?趟子钱也比别人少,老子咽不了这口气。""唉!你是咋了,在我这儿逞能?就靠咱两个?""两个咋了,还不够?"高个反问。"肯定不够。"冯一盯着他"惹了事,你单脚利手的一个人,跑了就算了。我咋办?婆娘和娃咋办?"
     他俩停在道边说话,不断有人路过,朝这边望过来。"算了,不说了。"高个抬手,示意这个话题已经结束。
    又走了不知多久,"你看是不是要下雨?"冯一又聊了起来。"嗯?"高个愣了下。"我说要下雨,你看那个天⋯"冯一的声音大了些。"嘘!"高个忽然将手指放在唇边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噤个屁的声!鸡公车一路"吱嘎"地响个不停。高个不管,他从车板上摘下矛,在路边站定,然后猫下腰,向一旁的山坡冲上几步后,仰头望着密林,眯起眼细细看仔细听。冯一看出不对,也站在旁边躬身察看,他一贯相信,乌古伦这家伙的耳朵是最灵的。
    "怎么了?"冯一问。"不对劲儿。"乌古伦皱眉,头也不回。鸡公车的大队仍旧无知无觉地朝前走着。乌古伦顺手拾起地上两个鸡蛋大的石块,逐一往密林的高处扔去。在车轮刺耳的噪音中甚至没有听见石块的撞击和落地的声音,更无飞鸟惊起,石入山林无声无息,归于沉寂。"有埋伏!操家伙!"乌古伦突然暴起大吼!一时俱惊!
      冯一一震,持刀细观,突然被人一把拉住躲在粮车下,是乌古伦!他二人堪堪将头低下,便听闻一片轻微的弓弦之声,"嘣嘣嘣嘣!"箭矢疾射而至,"啊!啊啊!"惨呼声四起!
    只两轮,路旁密林中的盗匪便举刀持矛蜂拥而下,"杀!"。一边是坡一边是崖,避无可避。乌古伦、冯一操起家伙纵身迎了上去。
     老手就是老手,二人向前疾冲几步不约而同地各自找林木半避,让过猛冲而下的长矛,而不是呆在崖边的原地,失了腾挪的空间。
     冯一猛地错身紧贴树后,一人持矛擦着他身侧堪堪冲过,"啊!…",尚不及回身,只隔着三步,另一匪挺矛奔着他的后腰大喊着斜刺里冲下!躲不开了!冯一奋力拧身,刀口猛收,手中的牛尾刀如活了般,刀把向上刀尖朝下护住肘部,朝外一挡,"当!"地一声推开矛尖!交错间,手肘顺势横折,"嗤…!",薄薄的刀锋横着自那人腰腹划过,"嘶!"的一声。"啊!…呃!…"叫声未歇,那匪收不住脚,踉跄着冲了下去,狠撞在粮车上瘫软在地。激斗在继续。
    乌古伦的脚边已倒下两人。一壮匪喘着粗气,口中哇哇叫着,地上倒着的是他的同伴,此时他已看出眼前这个看似木讷的瘦高家伙的凶悍。这匪长得墩实,一圈地络腮胡,他将矛攥得紧紧的,指着对方。这才刚交上手,他的热汗便不停地流,迷了眼。四周一片地纷乱嘈杂,正在各自打杀,而这些他都看不见,他眼里只有面前的这个家伙,他试探着,想等援手。
    乌古伦不知道也不管对方想的啥,他没有停,逼了上去,双方都执矛。
    近了!乌古伦径直走向络腮胡,面对面,相距不及三步,他只盯着络腮胡的手臂!络腮胡鼓圆了眼,青筋暴起大喝一声"啊!"似乎使上全身之力猛刺这近在咫尺的头颅!乌古伦动了,他只是偏了偏头,脚下没有停,手也没有停!"嗖!"矛尖贴脸颊而过,轻轻擦中了乌古伦的耳廓!他当面迎上那人,右手执矛只轻轻一送,"噗!"这个声音只有络腮胡自己听得见,他的喊叫戛然而止。他略微低头,眼珠快要突出眼眶,只见到下颌之下是一支放大的乌红杂揉的枪尖!  枪尖随即抽去,鲜血自喉咙处喷溅而出!络腮胡扔了矛,立在原地,两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脖颈,半边胡子都染红了,血自指缝间还有嘴里不可抑制地汩汩流出,口中发出"嗬嗬!"地非人一般的声音。
     乌古伦拔出长矛便走了,继续他的打斗,不再看络腮胡一眼,也没有碰他一下。
      个人的勇武算不得什么,只过了一会儿,商队一方濒临崩溃。首先是脚夫,道路的两端和坡上被山匪堵截,另一面是山崖,他们蜂拥奔向来路,和道上的独轮车挤作一团。脚夫们被刚开始的两轮乱箭惊得掉了魂,脚夫嘛,是这个样儿!只不多的几个人手中抓了扁担或什么的。眼见山匪杀上跑无可跑,脚夫们急得惊抓乱叫,一些人被逼得举起扁担反身加入了混战。"丢刀!趴下!趴下!"有人高吼,不知是谁?谁丢刀?"丢刀!趴下!快!"这回弄清了,是山匪吼,有人洪声大喝"快趴下!没你们的事!我们要钱不要命!你们当脚夫的拼的哪门子命!""嗖!嗖!""啊!"又有几箭射来!脚夫们扔了扁担赶紧猫身趴下。乱七八糟的这么多人挤不下,只能坐着或蹲着高举了手,还有人重叠着压在一起,总之一个狼狈劲儿。
     人数最多的脚夫一停手,镖师们和少数几个商队的伙计立时便吃不住了,紧跟着被撂倒几个,现在他们被一拥而上的山匪们围攻。
      "还打什么打,歇了吧?丢刀!"又是刚才的声音在喊话。王葵费力的架开一刀,疾退半步,趁机扫了一眼,周围全是山匪!正持矛举刀,还有人在拉弓搭箭。而自己的弟兄挤在狭长的山道上,越缩越短。"罢了⋯丢刀!"他叹道"弟兄们,歇了吧!"说罢,他缓慢地举起双手盯着对方,刀还在手中举着,"呛"地一声,刀落了地,弹了两下不动了。他是镖局的东家,他说不打了,其他人也不愿找死,叮呤哐啷的兵器丢落一地。"啊!"一声惨呼,一杆长矛戳在一个镖师的腿上,持矛的山匪上前一脚将镖师踹翻在地,"叫你丢刀,还磨蹭!都蹲着!"人为刀俎,都蹲下了。兵器被人捡走。
     "哪个是王葵?"还是那个声音,冯一蹲在地上抬眼偷瞄,又是个络腮胡,圆脸敦实,看不出岁数。再粗略扫了眼周围,能看见的山匪,近百人,持刀矛将他们圈在当中,三面是敌一面临崖。
   "我!"王葵起身。"没叫你起来,蹲着。"王葵又蹲下。"嗯。"那人点点头,却不再答话了,而是转头与其他山匪说起话来。王葵两手抱头蹲在那儿,满心的恐惧和窝囊!隔了一会儿,他在这么些手下面前挂不住,愤然问道"敢问是哪条道上的兄弟,对我们福禄镖行下这么大死手!我们这趟走的不是啥红货,只有粮食,不知是惹了哪路 仇家?"
  听王葵问话,那人转头看他"没仇。我们初来乍到,也没见过面。"王葵心头一阵恼怒,"没见过面你们就下黑手,不仗义啊!不讲江湖规矩!""啥规矩?"听对方说得轻巧,王葵激愤了!劫道的居然问他啥规矩,这规矩本来就是他们定的!
  他抬头与络腮胡对视,大声道"这条道上的各个山头我们都拜完了的!份子钱每年按规矩交够!""交给谁?"王葵听了一诧,"李老大!这儿都归七寨家管,不信你问他!""七家寨的,你交给了他管我啥事儿?""管…?你们哪儿的?名号不报一个,一上来就打,还懂不懂规矩?""规矩,规矩个屁!我说的就是规矩。"络腮胡笑道。
     "你…!"王葵一手抱头蹲在地上,另一手指着他,瞠目结舌有些可笑。络腮胡一抬手示意他闭嘴,"你给七家寨交多少就按那个数交给我就行了,日后这条道我就放你过,其他的你就不要管了。对了,我姓姚,叫姚铃。"终于到正题了!
    "那七家寨那边…咋办?"王葵瞪着眼珠子问。"那是我跟他之间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那姚…寨主?今日之事咋办?你是存心给我们个下马威吧?"王葵满心的怨愤却只敢试探着小心地问。"嗯,就算是吧,咋的,你不服?"姚铃盯着王葵看。
     "人为刀俎,人为刀俎!⋯鱼肉!哪儿他娘的有天理?我就是鱼肉!"王葵满腔悲愤,差点儿喊出来。
  他倒了口气,平静了下,"我认栽!没啥不服的。"他语气显得平缓,"只是,我若再碰上七家寨的,他们也找我收钱该咋办?我不能两头给啊?""不给!是我就不给!你要是愿意给,那是你的事儿。"姚铃说的神态果决却又轻描淡写。"可…!""不说了,我做我的事,你做你的事。"他打断了王葵,"这次我这么大的损失,粮食我就收下了!还有兵器,我也正需要,算是你给陪我的。"他不理王葵的死人样子,舔了舔嘴唇一幅不舍的神态,"人嘛!按理说得拿钱来赎,不过呢,念在我们是初次交道,日后还长,有生意要做,就卖你个面子,人你都带回去!"他倒是大方,也开始讲"理"了。"至于,这些推车嘛,先让脚夫把货给我推上山,然后连人带车你都领回去,以后也用得着。"他指着王葵笑骂"看你个死样子!死了爹一样,你该高兴才是嘛!你看,让你接着做买卖,另外你还捡了条命,运气好!"王葵张了张口,啥也说不出来。
    "咋的,没啥说的吧?我说的这些你都听清楚想明白了?"姚铃问。王葵点头。"认帐了?说清楚了!""认帐。"王葵颓然应道。"嗯,那就好,我也不怕你们日后赖帐。"姚铃拍了拍手上的土,"好吧!就不留你们吃饭了,开始干活!"他双手插着后腰朗声说道。
      随后便开始清理道路,镖局的人被押至道旁依旧抱头蹲下,脚夫们被长矛逼着,赶过来搬粮食,抬尸首。"二当家?是二当家!二…!"一个山匪忽然失声唤了起来,"当家的!当家的!二当家他,出事了…!"
      姚铃刚才还带着笑意的脸刹时就白了。"老二?"他是觉得少了啥!老二呢?咋就忘了老二呢!他两步冲了过去。
      另一个络腮胡倒伏在道旁的一棵树边,身下是一摊红。刚才人杂,不知是被哪个镖师还是脚夫,或踩或坐在了身下。姚铃一把将那络腮胡翻了过来,络腮胡满面的血污和泥土,眼珠上都是!二目瞪着!但已散了神。身体还未僵硬,人却已死透了。
  "啊!"姚铃暴吼一声!接着再一声,仰面长叫!"啊…!"他俩是亲弟兄!姚铃的眼珠,红了。无人声,四下一片静!
    隔了一会儿,姚铃缓慢地起身,转头,盯着七八步外的王葵,面目因激愤而扭曲,脸色白的慎人。他把刀从腰间抽了出来紧攥在手里,瞪着王葵一步步地走向他,啥也不说。
     "你,你要干啥?…"此时的王葵已经被人摁住,刀架在脖子上。他头上的冷汗刷地就来了,顺着脸往下淌。他鼓着眼,不受控制的结巴起来,"不,不是我!是,是他杀的!"
    姚铃离他还有三步!停住了。"谁?"他咬牙问道。"他!就是他!"王葵的手被押着动不了,他呲着牙鼓起眼用下巴朝一侧点着,挣扎喊道"就是他,我亲眼所见!那个金人!金狗!"
    众人寻声看去,只见人堆处乌古伦双手抱头坐在地上,两眼盯着王葵,面无表情。一杆长矛正指着他的后脑,另一把刀也立刻架在了他的脖颈上,只等姚铃一句话便砍下去。
     姚铃垂手握着刀,转身呆呆地看着乌古伦,就这么站着,痴立在那儿,时间好长!他的眼眨巴了两下,终于开口说话,"老二,哥要活刮了他,给你送行。"语音不大,还嘶哑。言罢,他再次回头提刀向王葵走去。王葵张着嘴,他看到姚铃眼中阴狠仇恨的火焰!
     "是他!⋯他!不是我!"他慌了!只有几步了,姚铃对直朝他走过来。"不是!…有啥都好说,我们还有生意…"他的话越短越急促,"啊!呃!"他的声音截然而止。
      求生的欲望是强烈地,他挣脱了一只手臂,死死地抓着刀锋!而姚铃一手紧箍他的头往后掰,另一手的刀一点点儿的割开了他的喉咙!血,漫涌而下!流过王葵的前胸,像艳红的瀑布。
     姚铃松了手,持刀站起,就立在王葵身侧看着他。王葵两手捏着自己的脖子抽搐着,坐在地上口中呃呃地说不出话来,只有血不断地涌出,这是跟老二一样的死法,只是一时还死不下去。应该也很快,他的生命在流逝,现在他能感到的只有痛苦。?  姚铃就这么看了一会儿王葵,又转头看同样被押坐在地的乌古伦。他已经不想再看王葵了,只感到厌恶!提着粘血的刀向乌古伦走去。
    只有三步,"不能便宜了你!"姚铃眼里有光,盯着乌古伦道,乌古伦也盯着他。姚铃抽刀!"冯一!"乌古伦突然暴吼!近在咫尺,姚铃被震得一愣!
     没人听懂他在吼什么?以为那是垂死的疯狂!除了一个人,冯一!
      不知道一瞬间发生了什么?没人看清!乌古伦猛一缩身,朝向一侧,生生用脸撞向了架在脖颈处的刀口!那薄薄的刀锋顺着他的面颊擦出一道血豁口!一直划到了耳后!而那握刀的手却没有用力切下去,只是停在那儿打颤。持刀之匪正立在原地翻起白眼,额头上豁然插了把短刀!飞刀!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一杆长矛自乌古伦脑侧闪出的空档中穿刺而过!乌古伦抬手抓住刺过的枪杆顺势朝前猛送,"噗!"矛尖插入了正对一人的肚子!"呃!"姚铃躬起了身子,看着没入腹中的矛头满脸的不信!此时他离乌古伦还有两步。乌古伦根本不停!抓过姚铃手中的刀奋力一挥,"啊!"凄厉的惨叫!乌古伦夺下了矛,矛杆上还握着一条带血的断臂。"杀!"混战再次开始!
     "冯一!"乌古伦发一声喊,手中的腰刀便扔了过去,刀把向上。冯一一把接住,反手就砍向身边的山匪。
     乱了!外面的山匪围成圈用矛朝人堆里戳!血!在喷!杀人呐!惨呼不断,倒下的人越来越多!这一刻连脚夫都跳起来反抗!呆在原地只有被捅死的份!商队一方人数虽多,但挤在一起没有兵器处于绝对的劣势。靠近外围的人被不断地捅翻刺倒,但被围在里面的人更是抓狂!等,只有死!不管抓着啥,拼命朝外拥!没兵器就合身扑上,见啥咬啥!冯一、乌古伦一阵死砍乱杀,弄得血肉翻滚,掉落在地的兵器马上就有人捡起来加入撕杀,已经不要命了!山匪们拿刀枪围堵的圈子在松动,在决口!
     乌古伦、冯一抢先冲了出去,后面的人跟着一拥入出,脚夫,镖师,山匪,都在跑!拿刀,持矛或空着两手,还有带伤的呼喝惨嚎乱成一片!相互追打撕杀,或往密林深处奔逃。"停手,停手!""丟刀!都别再杀了!"有人在喊,也不知是谁在喊。
     乌古伦和冯一顺着山道朝前猛跑,他俩身后稀拉地跟了几个脚夫也在跑,后面还有山匪在追。当奔过道边的一辆推车时,冯一猛地刹住脚,扶住那辆鸡公车剧烈的喘息。"快跑!咋了?"乌古伦也收住脚,他端着矛对着追上来的山匪,他想冯一是受伤了。
  "这个。"冯一含糊地说了声。乌古伦转头一看,这辆独轮车上没有粮食,而是放了一口打开的黑漆箱子,冯一正从中抓起又长又沉的一贯钱便往头上套,斜挂到肩上,接着又是一贯,乌古伦持矛就在旁边守着,他瞪着冲近的一群山匪,大口的喘息。
     当冯一拿起第五贯钱的时候,他实在没地方挂了,太沉。"来了!快走!"乌古伦吼一嗓,端起矛对着冲来的山匪就迎上去,当头戳翻一人!见他如此生猛,几个山匪停下不敢靠得太近,有些怵他。不过后面还有匪提刀追来,其中有一人正在摘弓搭箭,乌古伦见势返身就跑。"跑!"他大喊,冯一一手拎刀一手抓起那贯钱也跟着逃。"嗖!"一支箭贴着身子钉在树上颤动不已,乌古伦不再沿着道跑,冯一随他一头扎入密林,只片刻便隐觅无踪。
      山路旁,溪水边,乌古伦正靠着棵树闭目养神,冯一则在擦拭着腰刀,他左臂挂了彩,皮肉伤,扯了块衣襟扎起来倒不防事。手中的这把雁翎刀就明显好于他之前的牛尾刀,钢是好钢,背厚锋利,锻得足。他俩已经歇了快一个时辰,乌古伦脸上的血迹已被清洗,颧骨下红腥腥的一道伤口一直划到耳后,看着吓人,但他并不介意,这只是在他身上增添的又一道疤痕而已。
     "我想好了,不回去了!"乌古伦像是下了决心。"嗯?""冯一抬头看了他一眼,"回哪儿?阆州?"他问。"嗯。"乌古伦自言自语,"走镖的,要死人,赚不到两个钱,还受气。""那你干啥,脚夫?"冯一笑问。"资州和绍熙府交界,有座山,叫尖耳山,你听过没有?"乌古伦没有直接答话。冯一敛了笑,"你是说宝丰寨?谁不知道,你要去?"乌古伦点点头,"被人抢,不如去抢别人。"冯一沉默。
     "你我都是金人。"隔了一会儿,冯一开口说了一句。"当个土匪还要讲出身?现在叫归义人,再说,就凭我们的身手,哪里混不到饭吃。"乌古伦道,他看向冯一,"一起走吧。"
      看得出来冯一有些犹豫,他停了会儿,终是摇头。"你是担心老婆和丫头,是女眷?"冯一点点头,乌古伦叹了口气,也点点头。"你回去干啥?王葵也死了。"他问。"呵,镖局又不止他一家,你不是说了么,凭我们的身手,哪儿找不到饭吃?只可惜欠下工钱,找不着人要了。"冯一说到后面有些笑不出来了,多年的好兄弟,舍不得分开。他起身,将三贯钱放在乌古伦面前,自己留了两贯,"山高路远,你用得着。"他道。乌古伦抓起一贯塞还给冯一,"你家里有人等着吃饭,我两贯够了。"冯一没有再推辞。"
     "你就这么走了,不回去一趟?"冯一问他。"嗯,不回去了。我先探探路,等落了脚,想办法给你带信儿。"乌古伦点点头接着说道,"家里没啥东西,就一床被子,有件老夹袄两身衣裳,你都拿去。房租月钱多交了两个月,你记着替我退了。罐子里还装着百十文,别忘了。"冯一听了,默默点头。
     青山碧水林木绵绵,在一条岔道上,二人各自东西。走出了一截冯一回头,乌古伦瘦高的背影已经渐行渐远,"乌古伦!"他不禁喊了一声,余音在山间回荡。远处的背影转身,已看不清面目,冯一忍住没说什么,只挥了挥手。那个黑点也挥了挥手便转身离去,不再回头,越来越小,绕过一道山梁消失不见…。
  2阳光很好,周道半躺在树荫下的竹榻上,眯缝着眼像是假寐。这是一个古朴而安静的农家小院,一间正房两间偏房和三面围起的墙构成一圈小院。墙上屋下不常走动的地方都长着青苔,间搭着几处杂草,没人收拾也用不着。现在是晌午,屋里黑咕弄咚看不清楚,感觉泛着陈旧,但旧有旧的味道。

  院门这时动了一下,却没被推开,接着便传来敲门声"周公子",又等了下,"周公子,时辰差不多了。""嗯,走吧。"周道应了声。门推开了,进来的是憨娃,一个半大小子。他今天特意穿了上衣,有些补丁,但不致像平常那样光着上身。

  周道坐了起来,眼睛发直,他揉了揉眼,确保没有眼屎。憨娃就站在旁边也不再吭声。周道呼了一口气,站起身"走",随后双手拎起椅边一个颇有些份量的包袱背上肩。二人锁上院门,一前一后向祠堂走去。
  祠堂在珠溪镇的边上,靠近道路的尽头,一个青砖小院加一排上房,墙头屋檐长满青苔,一看就有些年头,院内有两颗杂树,但地上干净整洁。

  一进堂屋就看见有五个人正坐在主客位上说着话。"来了?"说话的是王三,这次买卖的中人。王三旁边的是两个上了岁数的老头,四爷和魏老头,魏老头须发全白看着德高望重的样子,他俩在这儿只是作个见证。还有就是屈宝昌和屈老大两父子,也跟着起身笑道"时辰正好,就只等潘爷了。"彼此都认识,于是大家又都落坐聊了起来,憨娃站在周道身后,盯着周道的包袱。

  过了两柱香,潘爷来了。笑道"各位久候了。""哎呀,哪里的话,潘爷能来就是给面子。"王三笑着拱手,大家忙起身见礼。潘爷是县里的巡捕都头,管着珠溪镇这片儿,在本地很有些威势。他今日没穿差服,着一袭灰色长衫,看上去四十岁上下,方脸短须,个子不高但结实,额头皱纹很深,双目有神。
  潘爷看向一侧的周道"周公子可考虙周全了?""嗯,想定了。""屈老爷子呢?""定了!剩下的事还要仰仗潘爷。"屈宝昌咬着牙,看似下了很大决心。"那好,王三,字据和地契都准备妥当了吧?""都备齐了。"王三赶紧道。一刻钟后,周道和老屈分别在字据上画押完毕。潘爷作保,王三作为中人也都具签画押。

  “周公子,你别看这是山地,坡陡虽不好种粮食,但竹子却多,还有不少杂树,按每拾亩叁贯六百文的价钱,这一百九十亩山林你着实拿的划算。若不是我家那闺女要置办嫁妆,哪里舍得卖嘛。”老屈叫着屈,脸上却放着光,似乎松了口气,人也有了笑模样。“老屈说的是,要不是战乱时节,山坡林地也不会是这个价钱。"潘爷点头,接着道"按说周公子是尊贵人,在这山上弄些禽舍,是有些子稀奇,但坐吃山空毕竟不是长法,置备些产业才是稳妥。好在地方是足够大,盖个一院房子有地有木料。另外那条瀑布下面,入珠溪的河口那儿,地势虽说低畦了些,但好歹也算平整,搞一搞,弄个鱼塘什么的也成啊。”潘爷说着话,面色看着和悦。
  “周公子,你现在可以把五贯的定钱交给屈老爷子了。这份契书你俩各自收好,我回头就去打声招呼,三日后,晌午,还是我们这些人,由屈爷戴上地契到镇上的差房报备过户,剩下的六十六贯二百钱也都办理交割,你们看可妥当?”王三是老手,专干这个的,众人皆附和。

  屋里这时的气氛也活范起来。“潘爷,这是您作保的保钱,两贯您老收好。""老王这是你中人的五百钱,四爷和魏爷这是你们各自的两百钱。”屈老头用胳膊捅了捅木在一边的儿子,屈大赶紧将早备好的几个袋子中大的那一袋打开,正是两贯,恭敬地递给潘爷。又将其余的分别交给了王三、四爷等人,王三仙笑着揣入怀中“却之不恭,却之不恭”。周道也忙从包袱里掏出大小不等的钱袋交于他们几位。遂拱手道“潘爷,王爷,还有魏爷四爷,今日可是麻烦几位了,这会儿事情办完也到中午了,我作东请各位移步镇上的小阳灶吃个便饭,好好喝几杯如何。”潘爷笑着拱拱手“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了,呵呵”。
  三日后,众人再次来到镇上的差房,由吴录事在帐薄上重新登记了地契双方的变更,并将加盖了大印的地契交还给周道。在缴清了差事费用六百文后,周道便将剩下的数十贯一并当面交割给了屈家,并收了字据。

  双方都带了好几个人,推着单轮的木推车,毕竟六十几贯不是个小数,致此该宗土地交易完毕。

  屈家一行推着小车,一路紧赶着归了家。一进屋,老屈示意屈大关了房门,又从带回来的钱袋中摸出一贯来交于屈大,“天擦黑后,你与我去一趟潘爷家”。“这是干啥,不是已经给过两贯了?”屈大捏着那贯铜钱皱着眉,脸上都起了褶子。“你懂个球。我们山上的坡地尽是些乱石竹林,坡也陡,伺弄不了庄稼。一条河沟还有瀑布占了快一半儿的地。现在这行情,不比成平的年月,讲讲价,比我们这个低一大截的也有人卖!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还是你以为潘爷不知道?”“这买卖都成了还怕啥,难不成姓周的还能把这钱要回去?”屈大不服道。
  "混话!”老屈抬手就要打,屈大忙缩了脖子,退后半步。老屈抬起的手挂在半空,还是只能放下,“哎,老大啊,爹已经五十多了,日子是数着过的。你兄弟小,还有两个妹妹,虽说咱家在这镇上也还算是有些家底,但经不住折腾啊!要是你爹不在啰,真不知这家业还能不能维持得下来。”老屈顿了顿,声音也柔和些“那潘爷在这镇上几十年了,是好惹的主儿?那是眼里能揉进沙子的人!今个这事别人不吭声,咱爷们就能对潘爷装糊涂?你啊!”老屈摇头叹道。屈大也软了些,“爹,我知道了,那还有王三得给多少?”“他不用。”老屈答得干脆。看着恭敬些的大儿子,老屈舒了口气。“另外那周公子知道了呢?”“败家的玩意儿!"老屈撇撇嘴道"放着好好的良田不要,尽球搞些古怪,贪大图便宜,他咋想关咱屁事儿,这地契都画了押,还想反悔咋地?”老屈恢复了一贯的自信。
  九月中,已然不算酷暑的时候了,但天气依然炎热。这时一个败家玩意儿正在山脚下闲晃悠,确切说是在他自己的地盘上晃悠。距离盘下这片山地也有两个月了,周道仍整日无所事事,有时是自个儿,有时带着他那个唯一的穿着裤叉光着上身的长随,半大小子憨娃,在自己的领地上瞎转悠,或是去四十里外的县城玩儿上两天。

  平日里乡邻们见着了,也都亲热地打着招呼,背地里有不少都等着看笑话。"坐吃山空,这是明摆着的道理。""这周公子看模样确实是精贵人,白白净净细皮嫩肉的,手掌比姑娘的还软和!","仗着有百十来贯,一不置产二不立业,要房没房。地倒是才买了不少,可那是不长粮米的山地,连梯田都建不了,卖竹子能有几个钱,这漫山遍野有的是!这是长法?养鸡?哼。""看他那样子,都懒得说。"你看,明白人不少吧,对他都有看法。况且有了地这周道又干了啥,整日闲逛那能撑得了几年,这年月破落户还见的少了?也有人说,"唉,别把周公子说的一无事处,这周公子吧,不喝不赌,待人还和气,乐呵呵的。为人也是大方,平时买点儿肉买点儿菜,买点零碎啥的,何曾讲过价?"众人点头。“那是大方么?那是傻。我是听说的,就他买的那片山林,每十亩要三贯六佰文!就那块地,这不是缺心眼是啥?”“哎,积点嘴德,人周公子可没得罪你沈顺啊。”“嘿嘿”沈顺抠着脑袋笑,围成堆的众乡邻也跟着坏笑。“就是,周公子这人不坏,只是不大说话,对人还是挺和善的,我就知道他有个顶欢喜的事儿。”霍嘴六喜滋滋地说着。
  “啥事?”一旁有人问道。“他喜欢木匠活儿。那天我看见他家有客,还领着客人去看他买的那块地。那人我认识,是县里的陈木匠,听说他经常去县城也是去看做木匠活的。”“哎哟,这真是啥人都有啊。”众人一阵乐呵,接着又是张家长李家短的一阵呱噪,好半天才各自散了。
  3 喜欢木匠活的周道此刻正站在一条溪流边上,这条山边的溪流叫做浊溪,但水却清澈,溪水流过的这片地正是他的地盘,对,他才买的。溪流不算宽流速也平稳,但水势不小,也算得上一条小河了。在这河水下游的十几步处,河面不见了,哗哗的水声很响,是一个瀑布,落差得有六七丈。
  “水还是这么大。”周道皱着眉,他这话是对旁边的人说的。“差不太多,现在九月中,十月份水势就会小,应该耽误不了正事。”说话的是陈木匠,“瓦儿,你说是不?”他回头对身后的一人问道。“对”,徐瓦儿话不多,他原来是个石匠,现在干泥瓦匠。“从那儿整,能行啊?”周道不放心,指着上游几十步远的地方问道,那有一块巨石,高近两丈,地势也高,溪水就在巨石处拐弯往西流向这处断崖,然后形成瀑布,之后又向南两百来步流入了可以行船的珠溪河。
  “要得,这两个月都看了好多次了,我又带三伯来看,嗯,就是断腿的那个,你也晓得,他是老改水了,他说要得就是要得。下月初就可以搞起走,先挖渠和凿石,最后等沽水期再凿穿这块石头”徐瓦儿说起正事儿来话就多。“那要得,我们三个就开始找人,一天六十文管吃两顿,要强劳力哈,三十个就差不多,不要啥人都找。”周道说干就干。
  败家公子哥儿要改水,这个消息很快成了街头乡野的谈资,“六十钱一天,还管两顿饭。要得,刘老二你去不去哇?”“你呢?”“要去,挖那个沟有啥子嘛,又不深。反正收了谷子又没得啥事。”人们在地头说着闲话。
  此时镇边的一房小院里,屈氏父子也正说着此事。这屈家在镇上是殷实户,有些山林田产,算得上是一户小财主。“这个周道他,挖渠改道是想修水磨,咋我们就没想起过这个喃?”屈大很有些懊恼。“他狗日的还骗我们说买山林来养鸡,这个龟儿子的。”屈大越想越气“不行,改水是大事,河又不是他周家的,不是他想改道就改道,这事我要找人去。”“干啥,你想干啥?你是想去把地要回来,还是找人去闹事?蠢!”老屈看着屈大,一脸不屑。“河虽不是他的,但这一段山地还就是他的,你以为地契是写着耍的?不管是原河道还是去弯取直后的改道都在他的地上,况且他又没有截流,这河水不是照样流入珠溪?你去闹又闹得着个什么,只是让人笑话。"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屈大耿着脖子。“这个周道还是有点门道,小看了他。"老屈挥挥手"不过终究是小道。我问你,这买地修渠还要建磨房得花多少钱?”他把屈大问住了,屈大闷头默了一会“怕是没有几百贯下不来吧?”“少说二三百贯!这两百多贯按上好的良田毎亩六贯也能买下小四十亩了吧?有四十亩佃出去,每亩年租一石五,一年下来就能有六十石的进项!比个磨房只多不少吧,虽说修个磨房也能有个温饱,但能跟四十亩良田比?嘿嘿,到底还嫩。”老屈搌着胡须,沟壑纵横的老脸上有了光泽。
  屈大听了这番话来,心绪总算平复了些。“不过,他应该不止建一两座磨坊,要是多搞几座呢?”屈大觉得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嗯,你能想到这层,很好。这个倒是不怕,他建得多死得更快。你看就咱们这珠溪镇有几家磨坊?”老屈顿了顿,自问自答道“两家,一大一小两家。每年除了收粮食那段,平常两家都吃不饱,经常空着没生意,到时若再加上周道,嘿三家,让他们打去。还有周道这是水力的磨坊,的确有些优势,但也有劣势,现下水碾虽说已然放开可以民办,但水碾的税钱是畜碾的两倍,一盘大碾每月光税钱就四贯,有几个受得了?镇上也就屁大点的地方,他能挣着钱?水碾,你爹我又不是没见过,利薄得很,就算他能找着外面的生意,杂七杂八的扣下来,他又挣得了几个?嘿嘿,嘿嘿。还是嫩。”老屈又搌起胡须,心情是舒畅的,这情绪也感染到了儿子,父子俩相视而笑,到也其乐融融。
  4  晌午,浊溪。此时的浊溪边上一派热闹景象,不分老少,大多拖家携口忙碌着。女人扶着竹子,男人拉锯,小孩儿在一边追逐,旁边有时还站着两三个爷们候着,人多锯少,大家伙正忙着砍竹子。
  竹子不值两个钱,而且得挑品相好的阴干才行,但,这是白送,对你没看错,人家周公子说了,白送!就三天。山上的竹子虽多,可没有一片地是没有主的,能白拿吗?你试试?我地天,这人啊有便宜不占是傻蛋!这才第一天,乌央央的四邻八舍都钻了出来,一点都不傻。
  巨石处往南用石灰划出了二丈五宽,的两条平行线,白线顺着有些陡的斜坡往下,有近百丈长,这是新规划的河道,实际上要挖土方的时候会窄些。徐瓦儿正在那比划着让人只能在白线之间砍竹子或是不能超过太多。
  周道穿了件白袍背着个手在忙碌的人群中闲晃。晃荡彷佛成了他的标志,跟这个点点头,和那几个打着哈哈。同这些个破衣烂衫,挽胳膊挽腿下力的苦哈哈们在一块,显得既随和又有点儿鹤立鸡群。
  “周公子真是和气啊,人家可是读书人,又贵气。”有人感慨道。说话间有几个婆娘用石块筑了灶,支起几口锅子,“周公子请大家吃粥,晚上还有一顿。”一个生火女人对忙着的众人嚷嚷道,另有两个娘们帮着往锅里倒入杂粮还有菜叶和菜帮子。
  "粥里再洒上几颗毛盐就好了!"一个家伙蹲在地上,手里捧着粥碗感叹道。“你狗日的想得美!这是白拿,还有白吃!天底下有这好事儿,多亏了周公子了。”旁边的人笑骂道。有人见着免费的杂粮粥,笑眯眯地又将自家带来的饼子揣回怀里了。“听说隔两日正式开工了,那可是顿顿吃干的,不像这个。”一个汉子乘上第二碗粥,眨巴着嘴说道。“好你个沈顺儿,白吃你还嫌?干的稀的,不吃就滚。”烧火婆娘笑骂道。“嘿!你个王婆子,嘴欠。我哪是这意思,我是说上工时吃得更好,还有工钱”。"就是,就是。"坡上又是一阵憨笑。
  接下来的一个来月里,每日都有几十个汉子在这里挥汗如雨举着锄头挖渠。改道的部分实际长约八十丈,正一点点的成型,水渠上宽下窄,深有七尺,渠底八尺渠面一丈,呈一个梯形的剖面。这里坡度大,水流湍急不易淤积。水渠挖得宽且深就是为了防备夏季雨量最大时候的算计。这些人都是老庄稼把式,挖起土来正是本行,进展挺快。
  至于挡了水道的那座房子一般的巨石要想移除大致有两个法子。一是在石头底下把一边挖空,把另一边一点点儿地垫高,利用石头的自重让它一次次的翻动滚开。这个办法没有被釆用是因为石头有点半圆的形状,扣在地上,而且直径过长不易翻动。所以只好釆用第二种笨办法把它一点点琢掉。
  大石头上或坐或站几个人正扶着铁钎,舞动大锤一下一下敲打着,石头顶上也渐渐凹了进去,他们站脚处铺着厚厚的碎石。现在这时节,溪流明显小了,他们想在春节前把渠先开出来。
  5新的渠道日渐成型,进度很快。每日挖渠的大概有三十人,每日六十钱,一日就是一千八百钱。当然指的是铁钱,铜钱不可能而交子会子这些没人愿意要。现今市面上钱紧,铁钱都紧,一贯合钱是九百文的样子,这实际颠覆了周道之前对于一贯就是一千文的认知。
  一个壮汉一顿要吃接近一升粮(宋石1石稻谷合59公斤,1石10斗,1斗10升,1升10合,每升1.2市斤左右,每升谷舂出大米约7合。古代农人的主食长期以素食为主,很少油浑所以食量大。),现在的行情是一升谷合十三个钱,就算杂粮也要九个钱,这一日两顿吃食和一些杂七杂八的,每日的用度二十几文,这是壮劳力,工钱是月结。还好开渠的锄头等用具大都是自带或借的,除了几把大锤和铁钎,就这样也是花钱如流水。
  这三十来人不只是挖渠,连带着要在渠边铲出一条小路来,一梯梯的一直通到珠溪河边。周道本想铺石板或碎石路,可着实有些钱紧,干脆就是泥路。同时趁旱季在河边回水处深挖约六尺,将岸边用石条固牢,做成一个简易的码头,再用条石在岸边铺成石梯步道,可停得几条小船上下河岸。另外在这不算宽的渠上一前一后用杂木拼在一起搭出两座小桥。总的工期定为五十日,这可不是周道自己拍脑袋想的,是由几个老把式侧算过的,时间很紧。但再拖下去,周道就快破产了!最好赶在年节前收工。
  刚开渠那会儿,周道在吃饭时把大伙叫到一块,说了个法子:就是五十日内完工额外赏三日的工钱,若超出,五日内加赏一日工钱,超出十日倒扣三日工钱,问大家可愿意。大伙感到有些发蒙又觉得新鲜,何计了好一会子,又将老把式拉到一旁商量,觉得把握很大也就纷份应承。“是不是定了,还有没有不愿的?这可是干系大伙钱粮的事,可想清楚了。”周道问。“不想干就滚蛋。”一旁的沈顺倒也痛快。“就是,这好事儿有啥可磨叽的,我是没见着有谁不愿意干啊,是不是?”“对啊,给周公子扛活啥时吃过亏啊。”众人纷纷附和,这事就定了下来。
  傍晚,周道把徐瓦儿拉到一边“干活的进度和好坏你要仔细些,一定要抓紧。”“嗯,我晓得。”徐瓦儿用力的点头,捏着拳,似乎还想表示下决心,但又不知该说些啥,只是重重地“嗯”了一声。徐瓦儿的工钱是每日一百文,比其他人高出一大截,虽也同大伙儿一起开着渠,但多少有些主事的意味。周道的意思他懂,徐瓦儿知道,这群人里会开渠的不止他一个,这是对他的器重。
  腊月十六,水渠挖成,比预计的提前了一天。
  精彩的要来了
  6 开春人们又开始回到自家田里忙碌起来,陈木匠带着六七个徒弟在水渠边做木匠活,拉锯下着木料。不远处捶打声响个不停,是徐瓦儿和三个石匠在凿打着石块。
  经过商量周道准备在渠上造三座大水碾,和一座水磨共四座。原本想有一座舂房的,但老陈觉得舂米太慢远不如碾米,是以也改为碾房。
  这次釆用包干的形式包工,碾房和磨房每座十五贯的包工价,工期两月左右共计六十贯,外加一日两顿的饭食虽是杂粮也要十一二贯上下和其他开销,不算料钱总计得有七十多贯的投入。好在这山上杂树和大石头都不少,就地取材在料钱上节约很多。就这样也不是个小数,眼见着手里的银钱越来越少,周道的三百贯的本钱还剩下不到十贯。虽说这些用度已经被反复计算过,并且决定要做,但还是很有些孤注一掷的意味,心下甚为焦虙。
  有些花销看似不多,比如管着扛活众人每日两餐的吃食,这开支不可细算,着实不小。但周道仔细盘算过认为办好伙食利大于弊,咬牙撑着。该操心的事太多,首先六十文工钱略高于雇工的行价,五十文就能找人干活。但周道不愿意,那个价钱对于一般的劳力可以,对于壮实汉子和老把式吸引力不大。其次,由于天气渐冷,统一并且同时提供吃食明显有助于提高效率缩短工期。再者,这样做最后还能闹着个好,做为一个外乡人在本地落脚不容易,也算积攒些人脉。
  很快人脉就发挥了作用,即使是作为一群穷汉泥腿子的人脉。
  又忙伙着一个月后,大石头给凿得差不多了。周道准时给陈木匠,徐瓦儿等众人结清了本月的工钱,众人都很高兴。周道趁势将陈徐二人拉到一旁商量“你们看我想趁着这段沽水期再做一个水碾和两个粮仓,但现钱不够,可否先赊欠着,等这碾坊开动再将欠下的工钱还于你们,用粮食用现钱都行。”陈木匠听后,脸上现出一丝难色“我跟瓦儿应是没什么,只是这些弟兄。”陈木匠没有接着说而是望向了徐瓦儿。徐瓦儿皱着眉想了下“周公子,陈大哥说的不错,不论木匠石匠都是靠手艺卖力气吃饭,上得一日工就要挣得一日钱,家里还有嘴等着吃用。赊欠工钱的不是没有,不过确实很少。”周道听得此话,知道这时别人给自己台阶下,心知此事不可为,正要打个圆场,“不过周公子虽不是本地人,但日常的做派,我们不少人在私底下也要竖个大拇指,先和他们商量商量,我寻思兴许能成”。 徐陈二人将做活的么人叫来一说,“这有何难,我是愿意”霍嘴六就是嘴快,直接表态。“就是,人周公子有哪回说话不算?再说人家又是地又是磨房的,还差得了你几个工钱?”众人哄笑。除两人不愿外,其余人都应承下来。
  四月初正式开闸放水,渠成。水渠是年前就已挖好,但在改道处做了一道简易石闸用来控制水位。这时石闸大开,汨汨溪流顺渠从山上奔下,带动水车快速转动,碾子,磨盘也跟着转了起来,由慢而快最后匀速。水渠全长有七八十丈,这四座磨坊横跨在水渠的中段,每座间隔四丈左右,这里水渠两边的斜坡在挖水渠时就被铲成一个个平面的地基,用来建造碾房和磨房。水渠在这里也里被分流,一边儿宽一边儿窄,差不多在渠面的三分之二处用石块将水流一分为二,在较宽的这边用石板和石头筑起一道低于渠岸的闸门,形成水坝。石板是活动的,并用绳索连结到上面碾房内的绞盘,绞动绞盘闸门提起,渠水便自闸内急泄而下,水流冲动转轮带动连结的主轴和碾轮一圈圈地碾压着粮食,放松绳索则石板闸门放下阻断水流转轮停转。经过测试碾房和磨房除了些小的毛病还需要调试外,不管碾米还是磨面都比预料的好,令众人赞叹不已。
  7老三坐在船头木然的望着岸上的田野,五妹坐在船中间一会儿望着四周,一会儿又看看船头的三哥,眼里满是兴奋,但她尽量不表现出来。这次是三哥带她出来的,虽然父亲很不高兴说有这工夫该去再拾些柴草,大哥没说什么,但三哥说柴回来再拾,家里的柴也够多的了,爹不吭声算是不应允,但三哥还是带她出来了。
  他们的爹叫吴拿,祖上爷爷辈是北地的汉人逃难流落此地,到他们这辈一直是石井镇的佃户,她爹个子高,五大三粗有股子蛮力,好勇斗狠乡邻里叁两个一般不是对手,为人仗义豪爽好结交,陂有些勇名,另外种地也是一把好手。
  她爹十八岁时就娶了本村十四岁的王氏,也就是她娘。王氏娘家也是佃户,王氏生得小巧,虽略有些黑但也算得好看,能下地劳作又作得好家事,日子过得也是顺意。这吴拿平日劳作之余,喜欢喝上两口村酿,也喜欢到镇上耍会儿骰子、或是斗鸡斗鹅斗促织,总之耍玩意儿很多并乐此不彼。吴拿能不时带回些吃食甚至整块的猪蹄交于王氏做酒菜,或邀三五友一同吃喝也是快活。但输钱回家就甚是烦闷,常寻王氏的不是。
  或许是王氏的年纪小了些,成家六年一直没有生育,招来乡邻不少闲话,吴拿,觉得失了脸面,更是对王氏时常打骂出气。那时王氏的公婆还在,对王氏也是没得好脸色,王氏心中凄苦也只得忍着。好在第七年王氏终于怀得了老大,并生下一个男婴取名吴病,处境才略有改善。此后几年一发不可收拾,又陆续有了老二老三。老二是个小子,生下来就个子大,体足了他爹,一家老少都很喜欢,尤其是他爹吴拿。老二诞下仅两个多月即得热症夭折,连名也没取,用竹席卷起小小的一节就埋在村东的山林里。一年后老三出生取名吴灾。以后又陆续有了老四老五,得名吴能吴用,意为命贱阎王爷看不上,只有五妹吴用是个女儿。老三吴灾生下来瘦小,眉眼和老五都随他娘带着些轻秀,他爹甚为不喜,常责骂是赔钱货。
  此后多年这一大家子本就嘴多,更因吴拿嗜赌,渐渐败了家。吴拿是吴家独子,又颇为壮实性子任侠,自小就深为两老溺爱,现今家道败落,连吃饭都难以为继,经常得挖些野菜来充饥。两老除了哀叹咒骂别无他法,不足五十相继饥病死掉。
  老三为人公正,从不欺负弱小,他见不得别人被欺负。在青黄不接时他经常带着几个小子冒险去附近村舍或者更远的田里偷吃的回去。有次遭乡民埋伏,他堵住追击的乡民让老四带着人跑,结果被逮到遭打得几次昏死,若不是有人认得软了手,不定就会落下残疾。伤好后他继续带人去偷,不过换个地方,家里的嘴还等着粮食,他没办法。
  再大些他两兄弟也能佃些田地耕种,另外也不时帮做些零工,家境也才略好些。他们的工钱交由母亲王氏存着,他爹吴拿几次输钱回来就从王氏那里强拿,王氏不从便拳脚相加抢了去耍。兄弟俩有次回家碰到吴拿又打得母亲痛哭,老三上前就揪住吴拿胸口挥拳猛击,吴拿满脸鼻血,放开王氏抓住老三撕打起来,吴拿正值壮年,斗殴又是好手,老三毕竟年轻不是对手被打翻在地。吴拿暴怒又抓了椅子朝老三猛砸,王氏上前去要抱住吴拿被一脚踹开,吴拿用椅子继续砸,老三头上身上全是血。
  儿子忤逆不孝敢打爹!吴拿发了狂!椅子碎了,他又举起凳子,突觉耳旁巨响,一阵晕眩木然转头,只看到老四双目血红瞪着自己,老四扔了手中拍散了的凳子腿儿,对着他胸口就是一拳!老四力大,吴拿一个踉跄倒退几步,老四又扑将上去撕打起来。老三也血流满面蹒跚着爬起,恶狠狠瞪着吴拿,冲上去施以老拳。许是累了,以一敌二的吴拿终是招架不住被打瘫在地。
  儿子打老子,是忤逆重罪,老三对吴拿说从此绝不再认他这个爹,即使吴拿告官或是求告族中乡老要处置他,就是死了也要拉他垫背!如果他敢再动手打母亲他老三绝不旁观。王氏捂着老三头上很深的血口子,哭着对吴拿说害她也就忍了,若是吴拿敢害孩子,那她就会半夜在吴拿胸口插上一把刀!
  老四颇有些烦闷,在几个孩子中,爹只唯一对他好,很少打骂,幼时有吃食,舍不得给其他几个孩子,尤其是老三老五,但会给他,让他吃饱。但随着年纪增长,他越发觉得父亲做的不对,特别是因输钱而时常无端打骂母亲,他觉得母亲很苦,但他不会表达。老三平时话很少,也不咋笑,但不知从何时起他觉得三哥很历害,不是因为能打,三哥个子不算高人也瘦,比较起来他老四更能打。但三哥很冷静,而且好像时常想着事情。三哥人公正心也善,血勇又坚忍。这些对老三的形容不是老四吴能所懂的,但他感觉得到。 总之三哥很不一样,他们和三哥不像是在同一屋檐下的家人,三哥是自他懂事后最敬佩的人。所以当爹和老三打做一团,老三浑身是血时,他会出手,为三哥出手!
  吴拿感到愤闷,此后的几年他们又打过几次,而吴拿越发不是对手,他看清了形势,所以他对他们包括两母女也基本不再动手,而是以骂为主了。对于家里发生的这一切,老大吴病是超然的,他关心的是种地存钱和早日娶上媳妇儿。
  看着还行,就跟贴说一声。也算是鼓励鼓励。(别打赏啊!浪费钱。)
  8河水静静地流动,橹摇的不费力气,不快也不慢。
  老三坐在船头想着姚老幺的话,脸上有了笑意。听说上游珠溪镇开了几座水碾,东家姓周人称周公子,据说是有些背景,前年才刚到的此地。他的碾房新开张,碾米每担只收三到四升谷,是本地市价的一半。而且开张的头三曰施粥,敞开吃!听回来的人说,头一日这周边乡镇来看热闹和吃白食的,扶老协幼怕不下六七百人站得密密麻麻。
  这个周公子,老三下意识地摇摇头,这不是做生意的本份,不是长法。这不,东家也觉着不牢靠,趁着现在还是这个价钱让他们又运来两船二十担谷子赶紧去碾了。 船行一个多时辰到了珠溪的周家碾房,这是一个不大的勉强也算码头的河弯,这时候河弯里密密实实的停着船,大多都空着,象他们一样刚到不久的还在等位置靠岸搬粮食。
  看得出来人确实多,岸上男女老少打堆摆龙门阵的,四处溜达的,比赶集热闹。粮食搬到了碾房外排着队,岸上有人过来给他们分发着染了红头的一尺竹签,每船两支。跟老四他们打了个招呼,老三就挤进了碾房。碾房很宽,碾轮也大,碾糟对角有丈把长。关键还是快,碾轮转得明显比用牲口拉的要快,也比他见过的其他水碾快,许是这里的水势大且急的缘故吧,老三暗想着,好像总感觉哪里有些不一样。
  人们围着碾子喜笑颜开指指点点,不一会待糟里的谷子碾熟,碾工松开缆绳放下闸门断开水流,让石碾慢慢停了下来,麻利地掏出碾熟的谷子装入担子,又用扫帚扫了一遍一并铲入担中放在一边,看动作就知道请的是熟手。熟手接着拖过两担谷依次往谷糟里倾倒并用手赶匀,之后放开水闸又再次重复碾米时过程。一旁有人将刚才碾过的两担谷子逐一挑走。老三也跟着挑担的人出了门,又进了十来步外的另一间房,房内两头各摆着一台木制鼓风机,老三见过,这种风机在一些大碾房有,吹糠快得很。每台风机都由两人操作,挑担那人负责往料口加入碾熟的谷米,另一人揺着手柄鼓风,吹去了谷壳和糠在出口留下白花花的大米。他们的工分得细,一人只做一样,而不像通常那样一个碾工从碾米到吹糠全都做过一遍,这看似不太起眼,不过细细回味下,有点儿意思。
  时近午时,竹林间的一块略平的地上支起了七八口大锅,锅中正熬着杂粮粥,不过看着有些稀,旁边四口大锅正焖着干饭。这周边围着不少人手里拿着自备的五花八门的碗筷,有男有女仿佛在激烈的争辩着什么。
  老三走近了些只见一白发老者用碗指着一煮饭的婆子质问道“同样都是乡里乡亲,为何有人吃干有人喝稀?再者今日这饭食为何比昨日还稀?”他身旁众人包括几个年迈之人听罢也纷纷点头,甚为不忿。“那干饭是下力的工人吃的,有稀饭喝都好得很了,吃白食还要嫌这嫌那!”那婆子见他们说个不停气势很盛,用勺子搅着稀饭回敬道。“王婆子你说个话咋莫大莫小的,看我不叫你家老二回去就收拾你。臭婆娘!”一个老者指着王婆子厉声喝道,众人哄笑着喊好。
  “你要收拾哪个,嗯?”徐瓦儿挤到了前面,自去年挖渠修坝,新建碾,房磨房他都一直在周道手下做着主事,日渐也养成了些威势。“我说瓦儿,这一碗水还是要端平哦,有稀有干,况且越来越稀这是不是实情,咋个说的过去?”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叟说到,颇有些语重心长。其他人捏着空碗也是不住点头,面色凝重。
  “屁的个端平,吃白食还吃出了感觉?”徐瓦儿手指着白头老叟说道“陈爷子我说你是越活越昏了,别人放个屁你也跟着说香?这些个碾工在这儿下力是挣钱吃饭,工钱不仅给得够还给得高,东家额外管了两顿干饭,连我在内,但凡心头还有点数的,没有不感激周东家的。唉,我倒是想问一句,你又凭啥不满?就凭你长得老?那你该去找你儿啊,周公子是欠你钱还是啥的,要白供你吃喝?你嫌不足?还有理了?”“你,你在说啥哦”瓦儿的一串问号呛得老叟们气势为之一挫,年轻的也没有再起哄的,反到有人替瓦儿帮腔“就是,越老越昏事理都不懂了。”“我再说一下”徐瓦儿停顿了一下“各位,看到有的人手里拿着根红签子是吧,那是运粮来碾米的人,每船有两支,凭签子就可以去打干饭了,敞开吃。只是来的人太多,米粮不足,另外我们也供不起,没有红签另外也无事的人就散了吧。"
  ⋯⋯众人一时有点蒙“啥,散了?稀饭也没有了?”“我说老徐,不要同他们计较,还是和昨日一样好吧”。有人劝道。
  "周公子来了,周公子来了,静一下。”声音粗哑而大声,一个黑壮的汉子吼道,有人认识那是碾工陈彪子,老碾工了,徐瓦儿从别的碾房挖来的熟手。众人寻声回看并让开一条道,只见一个年轻后生穿着儒袍走上前来,个子略有些高,脸庞瘦削倒也眉目清秀,嘴角微微透着笑意。到得人群正中,周道略一拱手“各位,我看大家是有些误会瓦儿了,他说的是气话。我这碾房开张,大家伙都来捧场,高兴还来不及是不是?来的都是客,只管敞开吃啊。”“可米粮着实不够咋办?”那烧饭的婆娘面露难色,又不合时宜地来了一句。“米不够加水呗,煮稀饭你是熟手了还用我教你啊?”周道笑着道,那婆子听得一愣,“米粮也多加些,我让他们再扛几袋过来,煮稠些,总之稀饭管够哈!”周道笑嘻嘻地又加了句。“哼”那白发老头重重地哼了一声,“虚情假意”说罢作势欲走,但见无人留他,一时僵在那里。“还是周公子仁义,还不多谢周公子”徐瓦一旁边说边冲周道施礼道,“多谢,多谢周公子了”众人纷纷跟着施礼,一时间竹林内锅灶边,众人不再抱怨又排队打饭了。那老白头见状"哼"了一声,遂拂袖而去。
  在这忙碌的碾房中老三见到了一个认识的人,同村的徐福。经打听这里还在招人并且待遇不低,略作盘算便请他帮忙引荐给徐瓦儿。
  徐瓦儿看着吴老三觉着他不够强壮,“吴三哥最是实诚肯干之人”徐福热忱推荐道。“这样,五日后你来一趟听消息如何?”徐瓦儿问道,因为工钱给得高,想来这里的人不少,他还想再看看,更重要的是得看有多少人肯来他们的碾房碾米。“如此多谢徐管事了。”老三忙拱手笑着作答。
  下两集精彩
  9情况比预想的要好。碾房已经开张有半个月了,来碾米磨面的人依旧很多,而且还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看来水碾还是少了”周道想着,不过要想再修得等到冬天水小的时候。周道有五座碾磨房,通常像这种一丈碾盘的大碾房一次可碾两担米(两石米),那些用畜力的得依据用牛还是用驴以及畜力的大小,加上吹糠脱壳,碾熟(即碾好脱壳)一槽米大致要一个或一个半时辰(一个时辰为两小时)。一般用水力的得依据水流大小和急缓,大致只用一个时辰或更快。一个时辰上下各四刻钟共八刻,周道的水碾依仗那急且足的水势只用六刻钟即可碾熟一槽米,吹糠脱壳是另外安排人在做。他们碾米的价钱是行价的一半,是以来他们这儿的人就多,整日的排队等候。周道吩咐徐瓦儿将碾工分作三班,每日轮换碾米,他给这取了个名叫“三班倒”。
  碾工每日上一班,每一班四个时辰,人停碾不停。除了往碾槽到谷子和收拢碾好的米糠时,或者给轮轴上油时的这些个很短的间隙,碾房的碾子都一直滚动个不停。两个时辰六担,一班工四个时辰十二担,一座碾房三班最多可碾米三十六担。其他的地方,那怕就是水碾每日最多可碾米二十来担,除了秋收后的一段旺季,平日哪去找如此多的粮食可碾。
  周道要的就是粮食自己往这儿流!珠溪河可以通往沱江,是往来商贾重要的途经之地,它水流平和且深,上下游行船极为便利。这一带及西边的成都府路都是产粮区,上游四十里是县城资阳,下游七十里就是资州城的水陆码头,那更是粮商聚拢之地。
  虽说平民百姓自家吃粮多是自己舂米,舂个几日的,吃多少舂多少,一是因为白米不如谷子便于保存,二来也省了钱财不是。但大户人家、粮商和用粮多的商家大户却是不同,百姓自家吃粮舂米那劳力是不算作用度开销的,大户等舂米碾米还有磨面那用量不在小,那是得算开销的。用自家的长工舂米那工钱开销远高于让碾房碾米的开销花费,而且还慢耽务事,就是平民百姓也有很多挑米到碾房去碾米,否则就不会有水碾硙业。
  粮船经河运往来于集镇,周道的水碾距河道不远,有简易的码头停靠搬运,比起运往他处碾米省时省力更为便捷。价钱是其他碾房的一半,每担谷收三至四升谷,即少于五担收四升,五至二十担收三升半,二十担以上收三升。
  “  这个价钱亏定了,随便哪个碾房,任何人都做不出来。”当初商量定价时徐瓦儿这样对周道说道。“我周道不是任何人。”周道想着,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笑。按这个价钱每座水碾每日要碾近十八担米才能保够费用花销,而这距其他水碾每日的最大量也不多了,畜碾则花销更大,提也不必提了。换言之,即目前其他人的水碾按周道的价钱碾米,最好的结果是白干,而畜碾是必亏无疑。水碾受地形所限,还须靠近交通,眼下这球溪镇周边地界是畜碾远多于水碾。他们做不到,而周道做到了,他为此观察了大半年。关键在于量!是以他把价钱砍了一半,就是要让他人皆做不下来,再加上他交通便利,才得以引来客源不断。“我要大杀四方”。
  10用眼睛就能杀人话,周道已经死了。碾房外就有这样一双眼睛,正盯着眼前忙碌的人们。徐济这位原来珠溪镇唯二的两个碾磨房主中较大的那一个,现下已经不再顾及了。
  这水碾开张头几日他碍于脸面没来看,只是请他的娘舅来探查一番,他娘舅即是开业施粥时带头闹腾的白发老头。今日他把这碾房的里里外外走了个遍,又沿走水渠走到河边的码头,眼里有些血丝,透着绝望。
  周道这一排五座水碾磨房他,是无法比的,他的还是畜碾,有一碾一磨,磨盘比这也小,现在他的碾房里除了拴着的老牛空无一人。从周道去年挖渠那会儿,他就知道今年的生意难做,结果他错了,不是难做是没得做。周道的碾子转的太快了,碾盘大碾轮也大,碾工一看就是老手,手上麻利拿捏也准,个个膀大腰圆。“看来得另谋生路了”徐济心里叹了口气,“你狠!不过也没那么便宜”。
  老三挑着碾过的谷子走向鼓风房,他今日往返于碾房和风房之间已经有很多次,多到他算不清。他在这上工已近一月了,负责在风房打杂,这里的工钱不错,每日涨到七十文还管饭,每月轮休两日。
  在坡上有块平地搭了几间竹屋,屋顶盖的茅草,用做工棚和厨房,老三的家不在本镇,平日他和几个碾工就住在这里。东家周道住的不远,每日都要来一两趟,现在正领着陈木匠在林子东边比划着,说是要建禽舍。“这东家不一般”老三摇了摇头,听说修碾房的工钱还欠着些,才开张了几天,这就又赶着弄些新鲜的,咋就这么折腾呢?现下这样不已经很好了么?
  “这儿,到那边,看见没,共做成两排,每排三间,再用竹篱笆把这儿整个围起来,围宽些就留一道小门。”周道手指着一片山林对陈木匠说,接着又指向远处“那边也一样,就照着这边的型制再做一处,共建两处鸡舍”。“周公子你这个禽舍有些大啊,没见过这么个养鸡的,别人家都是自家养几个,搭个棚子喂些吃剩的,何曾有过如此阵仗。”阵木匠笑着说。周道曾经试探过问他可愿和徐瓦儿一样来作主事,陈木匠觉得有一技傍身,再说他手艺好又带得几个徒弟,生意还不差是以婉拒了。? 周道仔细算过,他这里整日碾米磨面换得的谷子不是个小数,直接卖不如碾过再卖,本来也要自用一部分。碾米磨面剩下的米糠麦䄮拿去卖不划算,把它用来养禽正好。别人在他这里碾米剩下的糠他照市价两文一升就地收购也是便利。上次多建的两座水碾尚欠的工钱这一月不到已还了一半,大家都很是高兴,于是这继续佘建禽舍的想法跟陈木匠他们一说,陈木匠二话不说就跟周道商量起了选址和式样来。
  夜深了,无风。周道的小院周围一片蛙声,屋顶的瓦在月下泛着青光。一阵轻微的响动之后周道的窗户里透出跳动的光亮来,旋即这光亮熄灭,又陷入黑暗,长久的黑暗。
  月光透过窗纸照在屋内的地面上再漫射到各个方向,一团灰黑的轮廓在房间的正中,是木椅上的周道独自瘫坐在黑暗中静默着。“啪”,一声响,一团火苗亮了起来,映出了周道的脸,光影在他脸上跳跃着忽明忽暗,他的目光无神,一脸木然盯着前方。火光来自他的手中,那不是蜡烛或油灯,是一个淡黄色的透明的条状瓶子,火苗正在瓶口燃烧。一个打火机⋯⋯。
  压在瓶口的拇指抬起,火苗瞬间熄灭,一切都回到了黑暗中。
  11回放
  两年前的2016年7月。
  周道正在洗脸。现在是上午10点,父母都去上班了,他刚起床,并不着急。下午要去客户的公司谈谈,对方一直变来变去,他得搞清楚客户是不是只想套他的方案,他出道几年,已经不是嫩毛了。
  周道今年27岁,在一家中型的广告公司上班,主要搞些文案策划之类的。薪酬一般,但时间比较弹性,总之他对这个工作没多大热情,主要是烦了。现在的广告不需要创意,抄就好了,尤其是视频媒体类的,只需要找个脸熟的流量,最好是鲜肉类的大声念出来就足够。形象好,态度作真诚状,说也好唱也罢,装疯卖傻搞怪都好,总之就是好,就是好!一遍不行三遍,三遍不行五遍,反复播强行洗就好了。需要啥构思创意,幽默有内涵?不存在的。那只会增加成本,多余。要命的是几乎你能看到的媒体广告差不多都如此,劣币驱逐良币。另外这工作需要经常应酬,喝酒吃饭之类的,这不算加班还占用他很多业余时间。他的确不爽,谁也不差那口吃的,尤其是得讨好那些无趣的人,他开始觉得这个工作对他来说缺乏成长性。
  他现在是个孤男,想找个寡女,无奈的是目前还只能跟父母住在一起,虽然这也没什么,甚至很好,但毕竟不是长法。“也许该考虑跳槽或另外做点什么?”周道想着。他沾了点水在脸上,用刮胡刀剃了起来。这是一张年轻的瘦削的脸,甚至可以说带着些清秀。周道刮着没什么胡碴的下巴注视着镜中的那张脸,他的动作慢了下来,然后身体前倾,侧头贴近镜子仔细看,好像总有些不对?他凝神抵近镜中的那双眼睛,瞳孔中有细微的光在抖动闪耀。他感觉有点晕旋,镜中的人物在不易察觉的抽搐颤动。好象有一些变化,他还是不能确定。接着房间振颤了几下,他感到了空间轻微的扭曲,间歇的还有“马赛克”,对,就像电视屏幕上的马赛克一般,更为细密且充满了他视觉所能企及的一切。“地震,是地震!”他惊觉起来不及细想,“还是幻觉?”紧接着他摔了下去,从平地上摔了下去,至少他认为他的感觉是对的,房子并没有塌陷。
  只用了两秒,周道就清醒了。
  他的背非常疼,他是脚先着地然后摔着了背,大概是从一米高的地方毫无防备地跌倒。房屋并没有垮塌,没有废墟砸在他身上,事实上这里并没有楼。这只是一片森林,荒茫翠绿一望无际的森林,以及一个茫然的人。
  两天了,周道踉踉跄跄地在密林中穿行,他是在顺着溪流往山下走。昨天就发现了这条溪流,但很多地方是过不去的,要绕很远的路。他小心地打开手机,再次确认没有哪怕是一格信号之后又再次关机。
  他感到虚弱,也许在前天他就已经死了,这里是另外一个世界,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
  已经过去了两天,这不应该是幻觉,怎会有如此真实的幻觉?他所处的这片森林是那样的原始,有些植被他从未见过也无从想像,却又如此的清晰。这是怎么了?我己经死了吗?还是疯了?还是在梦境?我的父母呢?这是哪儿?全是疑问。如果不是因为还活着,他真不愿意一直被这真实的梦境所折磨,他猛甩着头试图再次赶走萦绕在脑中的无解的问题。
  到第三天时候,他已经不管不顾地往嘴里塞着凡是觉得可以吃的植物或能捉到的虫子,饥饿的本能甚至大于求生。幸好沿溪流走水是不缺的,他终于走到了山边,这溪水的尽头。一条瀑布挂在眼前,它自这里汇入了更大的河流,远处是大片的农田其间有星星点点的房舍。
  12这个地方属于珠溪镇,这是周道后来才知道的。他回想起刚看到当地人时的样子,他们的穿着打扮是古时候的样子,房屋也是土墙和茅屋居多。他们说的话他似懂非懂,口音奇怪,而周道对于他们那不止是奇怪可以形容的,他被围观了。周道反而感到了相对的安全,至少现在看起来他不会被抢劫。
  刚开始当他出现在别人的家门口,问一个幼童有没有东西可以给他吃的时候,那幼童发一声喊,立时就奔过来三四个汉子,其中两人手里提着扁担,周道感到了惊诧和敌意。
  好在他们看他似乎也有些顾忌,后来有些威信的乡老来了。通过说和比划,人们大致认为他是个异乡人,在大山里走失流落致此,他虽打扮怪异,但举止得体,看他面相和细嫩的手掌,判断他应是身份贵重之人。他说话发音奇怪,但还是能听懂一些,分明不像中原人士。经过乡老们的商定,暂且让他安置在徐婆子家中。此户只有婆孙二人,房舍空了些还是独院瓦房,用以周道这样来历不明又貌似尊贵之人正好合适。
  周道在徐婆子家吃到了几日来的第一顿热饭,杂粮饭,主要是由米、粟、萝卜和着青菜煮的,撒了几颗毛盐,淡的几乎没味。这对周道根本不是一个问题,他的脑子里全是吃,没有仪态,到添第三碗饭的时候他才有了思维,觉得这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为了降低撑死的危险强迫自己搁下碗,只吃五碗饭。
  徐婆子在烧饭时特意增加了米和粟的份量,老婆子心底里有一层对尊贵之人的敬畏。张家原本家境还算不错,这徐婆子嫁到张家十来年后就守寡,家道中落,人到中年丧子,前几年儿媳也跟着去了,就她自个拉扯独孙长大日子过得甚是清苦。
  周道吃过饭便回到厢房睡觉。第二日刚过未时就有乡老前来拜访。三个老者经介绍连带猜一个姓金两个姓徐,其中一金一徐都是长衫打扮,“是文士”周道心说,“我姓周,周文王的周,叫周道”老叟们相互看着有的迷茫有的惊㤉。周道看着他们然后径直出门,拿了个碗进来,碗中有水,他用手指蘸水在八仙桌面写下周道二字,老叟恍然。“这里是哪里?我想问问”见他们似懂非懂地对他说“足西,足西”周道又蘸水写下“此处何地,今夕何年”。老叟们没有再说话,还是相互用询问的眼光互看,又看看他,颇有些玩味。
  一徐姓老叟走到桌前,用袖子一把抹擦去刚才所写水渍,边念边在桌上写道“此处珠溪镇,今为淳祐十一年”。写的是繁体,借助他的读音周道能看懂这些字,却依旧一头雾水。“珠溪镇又在哪里?”“珠溪镇属资阳县,资阳县属资州”。或许看出了周道的疑惑,徐姓老者皱了皱眉,上前在桌上重重地写下几个字,大声道“这里是大宋”!屋内一时间静无声息。
  13“来了个怪人”回到镇上的祠堂后几位老者再次商议起来。“观他的举止气度应该是富家公子,但穿着打扮实是…实是怪异了些”,他有些不知如何形容,“他说话慢些时也能听懂些,他识得字会写,但这字神似而形不同。怪!他说他姓周,周文王的周,这是啥人能说出口的话?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啊!”说话的是徐姓老者,名俞,在镇上教得多年私塾,正在一条条分析。“该不会是鞑子的细作吧?我看这事要不要报官?”另一人问道,“应该不会,试问若你是那细作你会穿得如此稀奇,招摇过市么?是怕人认不出还是怎的。致于报官么,有潘爷在镇上当差,肯定是要让他参详参详,不过他此时不在镇上,去了县城,就等他回来,先细观几日再说”。
  此后几日,周道除了吃睡,也到镇上转转,又引得乡众围观。所以他更多的是在院中的竹榻上发呆。
  “怕是回不去了”他痛苦的想着。“这应该就是穿越,回到了过去”“是我穿越了?还是把我周围的场景切换了?”“这不是恶作剧,这不是摄影棚,这不可能。”然而不可能已然发生。他流下了泪,他开始想念家人,想念原来的生活,他完全晕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开始想些现实的问题。他没有钱,每日在这吃白饭,还能吃多久?虽然暂时还没人向他说起这事,但显然,不是长法,一但吃上了饱饭,他的自尊心也回来了。他认为首先要解决的是身份问题,然后是吃饭的问题。
  据说现在是宋朝?北宋还是南宋那是后人的叫法,现在都称为宋,他没搞清楚。通过这几日的接触,他渐渐能摸个一知半解。现在的都城是临安,他听过但不知道在哪儿。他只知道长安洛阳北京什么的,不过他还是打听到这临安应该在东南沿海的江浙或福建一带。而且他知道此地是在四川境内,他听他们说起了资中、成都,这是他的家乡,当异变发生时他哪里也没去,还是在原地附近。有些悲喜交加的感觉,悲的是这是古代,他举目无亲孤身一人,喜的是这不是异世界或世界的其他地方,让他完全无法理解和融入当地的生活。淳祐十一年,根据都城在江南这一特征他判断这是南宋,当别人跟他说起官家的众多年号时,他完全一头雾水。然后他问起了岳飞,从众人的热切回应中他确认了这是南宋,而且南宋已经过了很多年。
  时间、地点、人物在撑握这些粗略的不靠谱的资料后,周道开始努力地编造起自己的身世来。穿越是不可能的,那是找死的节奏,这里没人是傻子。他来自异乡,确切地说是异国。他确信没人去过或清楚那里的情况,那个地方叫澳洲,对,澳州,是澳国的一个州。他是华夏汉人的后裔,唐安史之乱后逃难去的。漂流过海辗转好几年,那个地方在大宋南边的大海中,比吕宋还要靠南,是一个大岛。我们的先祖已经在那立国,都城喜尼。“为何叫这个名字?”周道记起当他向其他人述说自己的来历,边说边蘸水在桌上写着重要的词句时,一个老者问道。“啊?”周道反应不及。“喜尼?你说啥?"
  "我是说此名有些怪异。”那人解释道。“我看你有些怪异。”周道心中暗骂,“啊,是这么个意思,这个,我们那个都城啊,它泥土很肥沃,大家都很高兴,所以就叫喜泥,久而久之便叫喜尼。”之后接着编,我是周平郡王的第三子,叫周道。我们一行船队十六艘准备由福建转到都城临安觐见大宋官家,顺带也做些生意。不想他乘坐的船因大雾与船队走散,于近海搁浅,好容易乘小船到得大陆,一船二十多人在路上走了近叁月,两次遇上强人盗匪,死得死跑的跑都散了,是以流落于此。周道杜撰郡王之子的身份自抬身价是为了自保,这是在古代又人生地不熟的,免得由于身份轻贱或无关紧要被随意处置了都没人知道和在意,所以干脆扯虎皮拉大旗。暂时就这样吧,周道想。
  几日后潘爷到访。潘虎人称潘爷四十来岁,个子不高人长得结实干练。早年就随父入了衙门当差,这么些年虽不入品却是干吏能吏,十里八乡谁见着不恭敬地叫声潘爷。
  潘爷皱着眉头连蒙带猜地听完了周道陈长的叙述,周道也适应了些本地的方言,毕竟差异不算太大。 “周公子说准备从福建转道去临安,不知这福建是何地?”潘爷额头皱纹很深,依旧笑着问道。“福建?大致在大宋的东南,临海的地方,怎么你没听说过吗?也可能是我记错了”。周道关切地看着潘虎,潘虎一脸木然。“福建确实不知,不过东南的广州、泉州倒是大港。”“泉州,对对,是泉州,你看这咋说的。”周道醒悟,他听说过古代是有泉州这么个通商大港,所以马上想到应该是泉州。“周公子你说你们一船人触礁登岸,共有多少人?日日在一起足有几个月,也应该知道他们的姓名,他们都叫什么?”“嗯⋯连我在内共二十六人,名字嘛大体是知道些的。”接着周道便背诵起上大学那会班上男生的名字来,凑不够就加老师。“周公子这一路由海边到得此地只怕有千里,其间你们可曾到过哪些城镇?”“具体哪些我说不上来,我们碰到第一个大城时,还没入城就有官兵前来巡查,结果他们见我们携带的物资丰厚便起了歹意进行抢劫,还杀死好些人,剩下的立时便跑了,我们再见着城镇时都尽量躲着,即便如此后来都又被盗匪劫杀了一次。”周道不知不觉地模仿着当地人的用词和语气说话。
  潘虎身体前倾笑着问道“看来周公子福大命大是命不该绝,就是说你们此后再也没有进入过城镇?""嗯。""潘某猜测那些抢劫你们的乱兵应是叛匪邓茂的黑旗军,东边与南边已经乱的厉害。你们可曾看到那些乱兵打的是黑旗或是邓字旗?”说着他蘸水在桌上写下一个繁体的“鄧”字。周道仰头看着房梁,微张着嘴想了想说“没注意,我们光顾着逃命,总也想着在泉州兴许有和大队汇合的机会,其它的都顾不得了”。潘爷面无表情地审视着周道的脸没有说话,根本就没有什么邓茂和黑旗军。他接着问道,“周公子你在说说你们的船队不远千里来到大宋所为何事?”“主要是想贸易想作生意,如有可能或引荐的话也想觐见官家。”周道不着痕迹地偷偷弱化他此前描述的觐见官家的使命,如果过于正式那引起更多的关注和重视,追究并发现漏洞的可能性会显著增加。而且过问此事的官员层级也会不同,他可经不住反复盘问,万一对他用刑⋯这个念头他想都不敢多想。由此在还没想好他周道到底是谁,想要干什么的时候,还是先含糊其词的好,欺君之罪可是死罪啊。
  “说起立国,你们的国号是什么?兵源有多少?”这已经就变成了一场审问,也许一开始就是,只不过对方还是有所顾忌,保持着笑意。周道一时有些吃不准国号是什么意思,“国号为周,我们周家就是皇族。至于兵源这是机密我也不甚清楚”。“把姓氏作为国号?嗯。”潘爷缓缓的点着头。“周公子既是皇族此事就非同小可,潘某须报备上峰处置。依我看过了今日,明日一早周公子便随我一同去到县衙才是稳妥”。周道表示不急,但潘爷坚持认为此乃公事且耽搁不得,没有条件可讲。另又着人去叫了梁姓差役,要他当晚便住在周道隔壁厢房,好护得周全。
  接着又看似不着边际的和周道家长里短风土人情的闲扯起来。周道心道这整个一监视居住,表情也有些不自然,可他不敢得罪这潘爷,有一句无一句地应酬着。"唉,你那些船上的朋友叫什么?刚才说过我有些忘了,你再说一遍。"潘爷好像不经意地问,脸上仍挂着可恶的笑意。周道想撕那张脸。好在他并没有忘记自己的老师和同学们,又说了一遍。
  经这些时日的接触,听和说在音调上他撑握了些技巧,也略微的熟悉了些,虽隔了上千年但毕竟语系未改,语言的变化很大,但声调和意思并非无迹可寻,关键是要找着调。另外还有个体会就是,他在不知该怎么回答或怕说漏时,他可以听不懂,可以装疯卖傻。
  “匪夷所思,似是而非,不尽不实。"潘爷告辞,出得门来心中给出了判断。周道在院门口恭送,望着黄昏中潘爷的背影渐行渐远,周道脸上的笑意沉了下去。讨生活不易啊。
  14二日一早,潘虎便来到周道院内,随即进得屋来催他上路。又特意看了看,嘱咐周道不要拉下了东西,然后打开随身携带的小包袱,取出一件长衫来让周道穿在外面,免得引人注目。带着周道和梁差役,潘虎一行三人来到河边,早有一条乌蓬小船候着,船夫见他三人上得船后便摇橹开船。
  三人默然而坐,清晨的河面弥漫着水雾,十分安静,只听见有节奏的划水声。梁差役递过两张饼来,潘虎接过分了一张给周道,然后自顾自地啃了起来。良久,他问道“周公子你们一行来得大宋可带了印信或是什么信物?”“带了,是我大周国书要交于大宋官衙。”周道本来差点脱口说是大周皇帝写给大宋官家的亲笔信,临了改口。“喁,你为何不早说。”潘爷皱眉道。“信函由我方正使胡叔同胡大人保管,他们应该到泉州了。”"你这儿没有?""正是。"潘爷闻言撇撇嘴。
  “你说那胡大人是何官职?他即是正使,那副使是何人?”“他娘的,这姓潘的真不是省油的灯。”周道心中恼怒,略一沉吟道“胡大人是礼部尚书,副使李权是外贸司司长。”“外贸司?”“外贸司就是专管对外贸易,就是管对外邦做生意的。”周道一脸慎重地回答。“哦”潘爷恍然点头,“还有你昨日所说你们那一船有二十六人,他们各自有何司职差遣?我要上个条陈须把这些都记清楚,你且再说一遍。”周道看着潘虎的脸,盯了一会说“潘爷,你这两曰来一直考较于我,不如你们遣信差往泉州一趟或是送我去泉州,一打听不就清楚了吗,免得我说啥你们也不信。"
  潘虎回盯着周道的眼睛,嘴角泛着浅笑,半晌不说话,直看得周道心中发毛,他才开口道“此去泉州不下千里,能否找到你所说的船队还是两说,这可都是你的一面之词。况且你此身打扮乖张,所说之事并非无足轻重,我等乃是公人,查清原委正是职责所在,你说是否如此。”周道听着暗自心惊,这么个小镇上的一个差役心思却如此细密,说出话来条理清晰,着实不好对付。
  他所不知道的是这潘虎在这资阳县是有名的能吏,而且识文断字,父亲也是衙役出身,可说是小吏世家。若不是门第终究低了此,又不曾考取过功名,怎会当了几十年的吏员而不入不了品序。“潘爷说的是,我那船上的二十余人大部分都是水手,除了一位掌船的船长和一个副手再就是我的三位随从,他们的姓名分别是⋯。”潘虎不说话听着“嗯,这些名字你说过了两遍,都对。我只是奇怪,你怎会把水手的名字记得如此清楚?似乎过于清楚了些?""嗯⋯?"周道无语。"也罢,到了县城差衙由你自去分说。”潘爷言罢便转头不再问话。一时间三人重又默然而坐,看着两岸的风景。这条河叫珠溪,上游四十里便是资阳县,差不多半日便到了县城。
  进得城门,街头熙熙攘攘明显热闹起来,日头正毒,周道抹了把汗便脱了长衫露出了内里的T恤长裤来,一旁的潘虎见状忙制止道,“周公子还是穿上吧,此地人多眼杂,你这身打扮着实打眼。”“无妨,无妨,天这么热我还穿了几层,受不了,不是马上就到县衙了么。”周道显得无所谓的样子。
  他们这边说着话,旁边便立时有人被周道的新奇扮相所吸引,围拢过来指指点点。潘虎心中闪过一丝恼怒,“你以为我让你穿上是在跟你商量?”他暗想,牙关一咬却并没有用强或喝斥周道,一来这里人多他不想再招惹注目,二来对于周道自己所说的身份,他虽不怎么信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顾忌。“不可操切。”潘虎告诫自己,然后示意他们走快些。
  吃过晌午闲来无事在街上转悠的人不少,他们一路走来好多人都被这两个公差与一个奇装异服之人的组合所吸引,说着笑着跟着看热闹,几个小孩儿围着周道跑前跑后笑着闹着。他们周围的人越多就越显得打眼,引来更多不知何故看稀奇的闲人。
  周道走着走着忽然止了步,冲四下里拱手打了个罗圈揖。四下略静了些,潘爷一楞,正要去拉周道说些什么,周道却开腔了,说的很慢“各位乡亲,我叫周道,是异乡人士,遭了劫匪流落于此,所带的盘缠也没了,生活无着落。"当听懂了的人们以为是遇上了个落难的异乡客想要讨些盘缠而正感到无趣的时候,周道却说"我想问问这里有没有当铺?典当行,或是大户?"
  "典当行?是啥?"有人问,周道没理继续说"嗯,我有一祖传之宝愿意典当,换些盘缠去往泉州与家人相会,可有人知道?”经过这些时日,虽不长但他也初步了解此地方言的发音,语调不同但语音差不太多,再加上一些哩语和语气助词,他说的慢众人还是可以听懂个七七八八。“哦,落难的”,“他在说啥?”“啥典当行?”“不是牙行,是小押,他要押物件。”“没盘缠了,要饭的。”“城东头有家长生库,北边和前面也有小押。”“押啥?啥宝贝,在哪?”人群中七嘴八舌,见众人大致听懂了,连潘虎都盯着他,周道暗自吐了口气,双手在空中向下虚按,场面渐渐静了下来。
  只见周道慎重地将右手放下,伸入裤兜掏出一个巴掌大的东西来。“他袍下藏着个口袋。”有人在一旁看着稀奇,说了出来。不等那人语落,周围忽然“啊!”了一声,只见周道手中的宝贝突然放光发亮了起来!
  那是一块方形的扁平玉石,石面上好多五彩各色的不同图案闪着光,煞是好看!周道的手指又在上面轻轻地点了点,图形光影再次变化如梦如幻!围在前面的人全傻了!连猛地挤到近前的潘爷也瞪直了眼珠子,张着嘴说不出一个字!后面的人见到前面怪异的场景,虽看不见但也使劲朝里挤。“绝世珍宝!我的天,老天爷啊!我可开眼了!”不知是谁发了一声喊,带着哭腔,场面立时沸腾。
  周道手里捏着手机翻点着,那些彩色的图形不停变化,发着光,艳丽逼人惊煞个人儿!周围的人看得如醉如痴。他在人群漩涡的中心被挤得东摇西摆,有点窒息的感觉,情况逐渐有些失控。猛然间伸出一只大手一把将周道掌中的手机夺了去,周道反应不及满脸震惊!是潘虎,只听他一声爆吼“都他娘的退下,退!”声如炸雷!
  15黄昏,县衙后堂。
  屋内光线已有些暗,屋中坐着两人一旁站着一人。正中“坐着的人是本县县太爷,知县于承中。于知县也是四十来岁,人略显清瘦,长须飘飘一脸地儒雅。此刻的于知县有些儒雅不起来,两眼发直尚未从震惊中缓过来,他看着掌中的手机,半晌方抬头望向立于一旁的中年文士“图之,你如何看?"
  被问之人叫徐辩字图之,是于承中的门客,除谋划之外也经手些钱粮等具体的事务,于知县对其颇为倚重,视为心腹。徐辩略一沉吟肃然道“我观周道此人”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加重语气说出四个字“绝非世人。”“他所说虽是荒诞,但细思其脉络,其言其行以及此块至宝,几相参照起来至少六成可信。对于此人的处置不可操切,若他果真身份尊贵呢?还需得多加观察,最终还是要探得消息才好辩别。"
  于承中仰头闭眼叹了口气,又转头面向身侧,这边站立之人正是潘虎,他忙弓身抱拳道“徐先生所言不差,我初时也信不过这,姓周的,多次试探于他,他应答基本得体尚无确凿谎言。”“那如此绝世美玉当如何处置,难不成还要再交还于他?”于知县心中不甘皱眉问道。“那周道来历不明,如此贵重之物放于他处怎能叫人放心。”徐辩搌着胡须稍一停顿接着道“今日市集上他不是当着众人要出卖此物么?他既要卖大人买下便是。”“哦?我怎么没想到这点。”于县令顿时从椅中撑直了身子,面露喜色问徐辩道“先生觉得此宝可值何价?”“无价。"
  徐辩说得很肯定“说它值万贯,必是有辱此物”。稍作停顿接着道“不过时也势也,具体也得看看何时何地还有谁卖谁买。我观那周道虽年轻,却是识得时务大体之人。”说罢便抚着长须微笑不言。“哈哈,先生果真是个妙人。”于知县用手虚点着徐辩,满面春风。回头笑着看向潘虎“老潘你也说说,坐,坐着说”。潘虎忙抱拳笑着道“谢太爷”,说罢坐于一旁接着道“今日回县衙的路上,不少人都跟着,还有宵小起哄说官府要将那周道的宝物黑了去,被我骂了才不敢吭声,但依我看有此想法之人不在少数。现下细想当时在街头周道为何要脱了外袍故意引人注目,怕是早存了心思,就是要让众人都看见此宝物是他的,以免被黑了去,还说不定惹祸上身有性命之忧。看来此人年纪不大成府却深,还是低估了他。刚才先生所言最是稳妥,正可堵往那些个宵小之口。”于知县听了点着头,以为然,道“老潘办差事我还是放心的,这次做的好。”老潘忙起立拱手。
  这是于承中对他的肯定,今日在这后堂中虽说是要问他话以了解情况,但说的这么些个事都没有避讳他,表示他潘虎向着成为于知县的心腹又进了一步。
  今日他带着周道直接来找徐先生,徐辩问话后马上带他和周道去见了于承中。潘虎并不是依例将周道交于掌管刑案的他的顶头上司县尉方旭,他和那厮一直不对付。于知县说罢又看向徐辩。徐辩笑着拱手“如此,我便会会那周道”。
  周道被软禁了,他没有被关进牢里大刑伺候,这是离县衙不远的一个小院子,徐先生的住处,在见过于知县后便被带来这里。现在他穿着长衫坐在屋内,原来的衣裤早被搜了去,他坐在桌边喝着水,门外站了两个家仆候着。此时他的心情时而忐忑时而光棍,“都这样了,你想怎样。”台湾腔,这是他忽然冒出的念头。
  过了很久,天色发暗,一人信步走入屋子“周公子久候了”。来的是徐先生,周道认识。潘虎带他来时徐辩就问过他很多话,不等周道答话他提高声音对门外道“来人,掌灯,备饭”,又转头对周道“周公子我们边吃边聊,可好?”他不是在征求周道的意见,让人换了热茶在八仙桌的另一边坐了下来。周道注意到这茶不是冲泡的,是煮的。徐辩斟了一碗茶汤递于周道,自己又倒了一碗,用手比了个请的手势,便端起茶碗轻轻吹了吹,喝了一口。周道也双手端起碗向上一举,意味着请的意思,跟着也喝了一口。徐辩放下茶碗,然后端详于他也不说话,眼中含着些许笑意。周道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正准备说点什么时,徐先生说话了“于大人决定要买你的玉。"
  "啊”周道一怔,没想到对方如此直接了当,没有铺垫,“嗯,多少钱?”他有些拿不准。徐辩伸出了三个手指“三百贯”。周道对“贯”缺乏慨念,只知道一贯是一千文,若是能给他多些时间或是他打听明白就会知道现下的一贯只有约九百文,至于购买力他并不清楚。但他能确定的是,手机在此时绝无仅有!见到了今日人们对此的反应就知道这是真正的无价之宝了。所以他摇了摇头。徐辩依旧微笑看着周道,仿佛周道的反应或者周道本身就显得可笑。“你可能没有听懂我说的话,我再说一遍。”徐辨抬手示意打住和注意,着重而缓慢地说道“于大人决定要买你的宝物,三百贯”。周道皱眉思索,好似抓住了什么却又不得其解,望向徐辩。“这是于大人的决定,不是在跟你商量,更不是讨价还价。”徐辩缓缓说道“你应该感到庆幸,这个决定是买,而非其它。”周道直视着徐辩,没有说话。“你有不只一种选择,可以选择卖,也可以不卖,都随你。卖,你可以得到三百贯,不卖,然后呢?”徐辩停顿了一下“没有然后了”。
  屋内陷入了沉默。不过很快,周道抬起了头,他两手一摊说“看来你提的条件我无法拒绝,我们有了一笔好交易。”徐辩听懂了,略微颔首,转头对门外大声吩咐道“饭菜好了么?上菜,再烫壶酒。”
  屋内,油灯下,徐辩周道对桌而饮。徐辩端起酒杯自酌一口,缓缓道“其实买此宝物的决定自是大人来下,用多少贯则是由我来定的。三百贯,不多也不少,正好。多了,是我徐某人办事不利有负所托,如此俗务岂能搅扰了大人。少了,世人说我趁人之危强取豪夺,呵呵,不过也确是如此,在说与你也确有些说不过去,于心不忍。嘿嘿。”周道不成想他如此说“这还真是鳄鱼的眼泪啊。”徐辩喝了囗酒又自顾说到“怀璧其罪,恭喜你躲过了一劫。"
  周道默然,他先是莫名穿越了,现在被抢了,还不知接下来有何惊喜,确实值得恭喜。“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啊。”徐先生也不管此时周道所想,挟了一口菜吃得津津有味,然后道“今日在众人面前亮出宝物是你的谋划吧。”见周道不语,徐辩笑笑接着说“很好,不过既然亮了相就得尽快将宝物出手,凭你眼下的情形,你是护不住的,自保都不行。莫说今日给你三百贯,就是给你一百贯,一旦露了财就你这无亲无故孤身一人的情形,死了也没人问。”“这么说是一百贯也不会给了,都省了。是吧,徐先生?”周道面色平静地问道。“你误会了,以后你可以打听,我徐某人说的话何曾不作数过。既是应了你三百贯便不会少你一个子儿,不然若要硬拿宝物拿了便是,何须多费口舌!不是不能而是不屑。”徐辩并不着脑。
  周道听后点了点头,他从徐辩刚才的话中捕捉到“以后你可以打听”,也就是说他可以有“以后”。“好了,这些就不必再说了,明日自有安排。我感兴趣的是这个⋯”说着徐辩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来,放在桌上打开,是两张一百,叁张拾元,一张五元和两枚壹元的硬币,这正是周道被搜了去的裤兜里的东西。“周公子请问此为何物?”“钱,我们那儿的”“嗯,我所料不差。”徐辩把玩着手中的硬币“如此技艺世所罕见,嗯。”看着硬币上繁复的花纹清晰而均匀,两杖硬币完全一模一样,他由衷的赞叹道。“这应是铸造的吧?”“嗯”周道点点头不知可否。“周公子,你可知这铸造工艺是怎样的造法?”徐辩肃然道。“这个…确实不知,术业有专攻,再说工艺流程也是保密的。”周道郑重答道。“对皇族也保密?”徐辩拿眼瞧着他。“对皇族并不保密,但前提是得去专门学习,我对此没什么兴趣,所以并不知晓具体的操作工艺,只略知其是由铸造和冲压相结合而成的。"
  “冲圧?”“就是打压。”周道挥动胳膊比划着举起大锤往下砸的动作。“哦”徐辩若有所思“周公子你的术业又是什么呢?”“我学的是工商企业管理,就是学着怎么作买卖”。“所以你就到我大宋来了。”徐道笑着说道“我想问问贵朝有多少户数?”“我没看过具体的数字,听说是两千多万人口,四百多万户吧。”“贵朝不小嘛,哎。”徐辩莫名叹了口气,没有再问下去。
  他从纸币中拿出一张递于周道“这张你拿着,虽没有大的用长,不过终是个念想。”这是一张十元人民币,周道接过了钞票,又在身上摸了摸没找着口袋。徐辩见状指了指自己胸口,周道会意将钞票对折放入怀中的口袋。“看来这些也没有了”周道想着。“这些可能表明你来历的信物暂且由我们替你保管。”徐辩接着道“看了这些,让我相信你确是来自异域,在最终核实你的身份之前你得呆在本县听候消息和问询。当然在本县境内你是自由的,可以随意走动。"
  “嗯?”这个周道真没想到,他也不敢多问,言多必失。“以后你有什么事,潘虎会照应一二,也可以来找我。”徐辩面露微笑接着道“这里另有十贯铜钱,是于大人于你的安置费用,明日潘虎会带给你。这也是我与你的相赠,作为朋友的相赠。”“哦?"周道一愣,"朋友?相赠?"怎么于大人给的安置费又成了他的相赠?但随即明白,县衙的库房就是他的库房。"
  如此多谢先生了”周道也学着对徐辩抱拳拱手,徐辩笑着拾了抬手示意领受。“哦,对了还有一事相告,请先生转告于大人,我那宝物侧面有个按键,用完以后要马上按下关机,不然电一用完就再也无法打开。”“暗箭?电?关机?还是机关?”徐辩警觉,一头雾水。“电,就像是这宝贝的魂魄,取自深海,非奇人奇技而不可得。一旦用完,此宝贝就如同长眠而唤不醒,非得重新注入这电,方才可用。今日那宝贝被潘爷夺了去,便一直未见着,想来可能也未关机,你们也没给我个机会讲这些”。徐辩肃然抬手制止他再说下去“这样,你马上随我去见于大人”不顾夜色已深,带着周道便匆匆赶往于府。
  16第二日晌午吃过了饭,徐先生叫来一人,由他领着周道和两个家丁还有几个扶着骡子车的伙计,去了城东的牙行。
  早已等候在此的人叫孙宝珍,是一家皮货和山货行的东家。至于他同于知县或是县衙之间有什么瓜葛,外人自是无从得知。作为大宗交易,由牙行牵线作保完成了交割手续,在众目睽睽之下孙东家打开骡车上的三个大木箱,当面点清将三百贯交于周道。看着这小山一样堆得满满的铜钱,周道采纳了之前徐先生的建议,请人找来了本县最大的两家金银铺,将总共二百五十贯分别存放于这两家,由他们出具飞钱票号,并注明只能由周道本人支取,为期一年费用两贯五百钱。在问过周道后,由潘爷和那梁姓差役陪着他还有他留用的约五十贯,坐上船原路返回了珠溪镇。
  当晚,周道便拜会了潘爷的宅子并送去两贯作为这几日关照的谢礼,潘爷推辞几下便收下了。
  县衙后堂,知县于承中与徐先生喝着茶“图之,就这么个让他回去了,真不怕他跑了?”“周道此人绝非一般,还是要慎重些,他这个情形若是被我们收押在牢里显然不妥当。他所说若大部为真的话,以后如果上面真要查下来就被动了,这也是留条后路。”于知县点点头,徐辩接着说“况且大人想要的宝物不是已经在这儿了吗。他这样当着众人将宝物出卖于那孙掌柜,又与大人您何干?堂堂正正岂不是正好。不限制他的情形也分两种,一则将他送至资中府,交由上官定夺。但这样做有个弊端,便是宝物一事马上就可能被有心人所关注并追查。二则便是将他放了,即便如他所言,他并非正式使臣,来我大宋不过是异国行商罢了,况且还是一面之词,是以此种事宜依律不在上报之列。起码可以看看再说,由此告诫并安置那周道留置于本县随时听候差遣。还有留在县城人多嘴杂,不是好去处,他既愿意回到珠溪,那便由他。潘虎在那儿,我会叫他盯着些。话又说回来,该做的都按章程做了,他若要跑,跑就是了,是死是活有何妨?”徐辩一番话下来于知县听得不住点头,“图之办事我还有甚不放心的。此宝物是留着还是如何处置,且容我细细思量”。
  17周道再次回到了珠溪镇徐婆子家的小院,并告诉她打算长住,直接给了每月一千五百钱,作为食宿的费用就此安顿了下来。
  夜深人静,周道翻身下了床,穿上衣点亮了油灯,将桌子移到了房梁下面,颤微微地爬上了桌。他停下来,微闭了眼,侧耳在半空中默站着,四野只有虫鸣。他伸长了手,在横梁的顶部摸索着,从一处裂缝凹槽中掏出一个麻布小包,然后下得桌子打开来。是卷成一小卷的钞票,三张一百,一张十元,一张壹元,还有一枚壹元硬币,“现在有两张十元的了。”周道心想。“啪”的一声,一簇火苗燃起,被钞票裹在里面的是一个淡黄色透明的液体打火机,周道把他擎在手中,端详着这火焰。
  他是在随潘虎去县城前,悄悄地将他的随身物品分成了两份,一份带着,一份藏在这里。随身携带的手机也将部分功能卸载,照片他舍不得删掉,便装入隐藏文件夹。他不想让别人在手机中看到人像尤其是他的照片,这可能被说成是会巫术的妖孽。周道不知去县城会遇到什么,也不知是否还可以回来,或是回来之后他的东西还在不在这儿。这包东西很小,横梁的裂逢勉强塞得进。在麻布包的最下面,是一把亮银色的扁平的钥匙,那是他家里的钥匙。 接下来的时日周道四下游逛,并结识了一些他感兴趣的人,他准备了解并融入这个时代。人们对他也充满了好奇,乐于同他攀谈,惊㤉于他的不同,并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大家叫他“周公子”,这既是对他的称呼,也是给他取的雅号。
  现在大致是南宋末年,周道有了基本的判断。大宋在十多年前就已经同蒙古开战,除了最开始的两年战事尤为激烈,双方均大规模的投入战争并反复拉锯,尤其是前方一些重要路府和城池都被攻陷侵占,后来又光复,到这几年基本形成了僵持。蒙宋目前大致是中东部沿长江对峙,西在后世的四川北部即利州一带对峙,成都府在战争中损毁严重元气大伤,府城治所已迁至云顶山城。所幸本地被战火波及不大,由于战乱逃难至此的灾民增加,这些年反而热闹了些。
  “我大宋终是人多势众,鞑子纵然凶残却难以持久,是长不了的,就这么耗下去,如同百年前的宋金对峙。只要上下用命,趁势收回我大宋江北故地也是大有可能的!”周道听镇上名望颇高的徐老爷子这么说,这基本就是目前大宋的主流看法,既涨我方士气又灭鞑子威风,很有些慷慨激昂。周道的历史学的不好,但他也听过“唐宋元明清”这句话。
  他想到了逃。好像没有别的选择,他这张汉人脸难道要等着蒙古人来杀?这段时日他已经听到了很多关于鞑子如何凶残的故事,对宋人,对金人,对西夏人,已近乎种族灭绝似的杀戮 ,他不能寄希望于自己是幸存者。即便幸存下来,他能接受蒙古人对第四等南人的统治吗? 或许会把他算作第三等汉人或者死人吧。想到这儿他焦虑的心似乎放下了些。看来只有逃,往哪儿逃?这成为一个问题。台湾好像不一定行,至少得到菲律宾、马来西亚那么远,当然还有他的祖国,那远在澳洲的大周朝。 周道半躺在院中的竹榻上乘凉,调整了一下睡姿以使自己更舒服一点。他在自己的脑中刷了一下屏,以删除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比如刚才他正畅想着在中南半岛的密林里带领英勇的越南游击队员抗击着鞑子的侵略。他使劲眨了眨眼睛,恢复正常了。
  分析,企划,作路线图,思维导图这些是他的本行。既然要逃离,怎么逃?他大至有些印象,蒙古帝国的地盘有多大,反正是很大,很大很大,大陆是没什么戏了,除非他想徒步翻越喜马拉雅山脉去他完全不知是什么情况的印度,估计他也没这个本事。若是去菲律宾,不说从这儿到广东广西沿海有近两千公里,三四千里地。还要在这个年代,以这样的航海技术,乘坐不知什么样的海船去同样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菲律宾,面对听不懂的语言和看不懂的人。天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一声长叹。或者他还有一条活路:去投靠蒙古人。周道想了想,首先他有什么资格去投靠,用后世的说法,当某奸也是需要资格的,除了这三百贯他卖无可卖啊。再者,他想过靠屠杀本族,即使是他族,尤其是女人和孩子来给自己找条活路找条出路,他下不去手啊!这是他的弱点,人性的弱点,因为他还是人。他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但他确定他是人,即便可能会是一个死人。他不要这捡来的一辈子,违心、窝心、苟活。实力、实力、实力!没有力量屁都不是,即便要逃,没有实力就凭他一个人可能连这资阳县都走不出。
到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