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角城往事》（长篇小说连载·新作）

　　阿芝说：“念书是大事，我还骗你吗？我不仅念过，比别人也少不到哪里去，我娘家那边的姊妹，只要脑壳不木，想念的，都能念。我娘说，我要是个男娃娃，肯定是念得出来的，考个秀才举人的，都没问题。我就爱念书，念多了后，就晓得人要常常洗衣裳、洗澡净身，不能做脏人，还要明事理，也就是爷爷你常说的知书达理。读书人就跟一般人不一样。”
　　三爷鄙夷道：“女娃念书，违背纲常，不好。不过，你倒是懂得一些道理，我们宋家是大户人家，出的都是读书人，你嫁过来，不亏。”
　　阿芝想到那个淹死在那河里的男人，心便一沉，一时难受不已，却也不想让三爷看出来，便站起来，再次用勺子在还是滚热的陶罐中搅拌着，道：“香吧？这次给你做的是黄酒鸭。我娘家那边喝的黄酒都是从你们这里买过去的，只是奇怪得很，黄酒卖过去后，好像没你们这里的好喝了，喝了后，嘴巴里总是有一股烂红苕烂甘蔗味，放久了，就变成潲水味了，我娘不喝，也不让我爹喝，说是要烂肠子的。不过，我娘家那边的醪糟酒却非常好喝，做酒糟鸭，更是百吃不腻，等你吃烦了黄酒鸭，我就给你做醪糟鸭。”
　　三爷抗不住湿热，衣服都快湿透了，阿芝的话他似听非听。
　　“三爷，爷爷！爷爷，三爷！”阿芝继续在陶罐里搅拌着，兴致勃勃地说，“你不要慌，先等一会儿，等没那么烫了，我就舀给你吃。黄酒鸭一是香，二是辣，三是鲜，四是嫩。这只鸭子两岁的样子，两斤多，正好可以杀了做菜，太老太嫩都不行。佐料嘛，有豆瓣，胡豆瓣豌豆豆瓣都行，还有大香或香叶，八角，干海椒，莴笋块，花椒，小半碗蒜，黄酒两斤，菜籽油，猪油也行。麻烦吧？不麻烦。喜欢吗？你肯定不喜欢，可我喜欢呀，喜欢吃不说，更喜欢做，做菜才是本事，才是享受，也是本事。作料备齐之后，就可以做这道菜了。先把锅烧热，下油，油不能烧得过老，不然要燃起来，只要油上面的泡泡全部爆可后，就把砌成块的鸭子放进去，不断地铲，不让鸭肉粘锅，粘锅发黑就影响味道了。要耐住性子，要鸭子肉中的水慢慢煎干，时间嘛？大半个时辰。”
　　老东西被阿芝的话吸引住了，便忍不住发问：”大半个时辰是多久？“

　　阿芝看了一眼三爷，越发得意，双手不停地在三爷跟前指点着，道：“这个——，大半个时辰嘛，哎呀，我怎么说得清楚，反正就是半个时辰多一点吧，炒菜也就是炒糊涂，只要把糊涂炒掉了，菜就入味，到火候了。这可是道理，做菜做多了，就晓得了。哎呀，爷爷，三爷，你先别打岔，也别嘴馋，我再说几句，菜就不那么烫了。说到哪儿了？哦，大半个时辰，大半个时辰过去了，鸭肉里的水就基本上煎干了，就可以倒黄酒了，但不能一下气将两斤黄金都倒进去，先倒一半，留一半慢慢添加，以防不入味，保持鸭肉的鲜美。哎呀，这个时候倒黄酒啊，香味就开始冒了，到处飘，跟十里飘香的回锅肉一样，哪里都闻得到，这黄酒只有跟鸭肉混在一起，才香，没有那股烂甘蔗烂红苕味，我哥哥他们吃这道菜，说不是吃鸭子，而是在吃黄酒，他们都是懒虫，自己不会做，就会张嘴吃，可是真会吃，男人就是爱吃，却不会做。不说他们了。一个时辰过去了，要是香味还浓，就好，要是香味变淡了，就得再加黄酒，但不要倒太多，剩下那一半的半就可以了，千万别一次倒完。这次加的黄酒香味更浓，在鸭肉里冒泡泡，不冒泡泡的时候也多，但香味更是不得了，我爹一闻到就走不动路了，口水流了八丈长，哥哥弟弟舌头都要伸到锅里了，嘴巴咂个不停，怪好听的。我没他们那么馋，忍得住，我要是忍不住了，那才还没好，就被吃光了。有脑壳的厨师，除了尝尝味道之外，从不对着自己炒的菜嘴馋，不然，就是猪了。又过了半个时辰，鸭子肉就开始松软了，黄酒慢慢入了味，香气扑鼻，这个时候，就该下豆瓣了，用勺子舀一勺子豆瓣，要新鲜豆瓣，新做的豆瓣最好，倒进锅里后，用铲子反复铲，将豆瓣和鸭子肉和黄酒铲均匀，黄酒的颜色和豆瓣的颜色一混合，简直好看得很。要是不够辣的话，就放点辣椒。豆瓣放完后，改用文火，慢慢炖，慢慢烧，跟做红烧肉差不多。当黄酒和豆瓣的香气冒出来了，就将莴笋块放进去。哎呀，莴笋是绿的，豆瓣海椒是红的，黄酒是黄的，真好看，看得口水又要流了。这样又过了一会儿，用筷子夹一块莴笋，放嘴里咬咬，要是熟了，就可以放香料啦，比如，花椒啦，大香啦，香叶一两片啦，八角啦，哎呀，一放进去，好香，香得我都觉得自己可以到皇宫里当御厨了。哦，还有大蒜，也别忘了放。大蒜放进去，蒜香和花椒香就把鸭子的腥味给压下去啦。”
　　三爷一听到海椒，蒜头和花椒等辛辣刺激之物，汗水又冒出一层，感到更加闷热，甚至感到气虚。
　　“茶！”三爷不再对阿芝陶罐中的美味感兴趣，他渴得不行。

　　一个丫鬟从门外进来，急急忙忙走到床边的茶几上，将手中一只木盘放下，端起一杯午后泡的茉莉花茶，恭恭敬敬地递给三爷。
　　阿芝过来，想拿过三爷手中的茶碗，亲自喂三爷。
　　三爷端着茶杯，见丫鬟还站在旁边，便对阿芝说：“我还没老到连茶都喝不了的时候。”说完，欠起身来，丫鬟迅速将另一只枕头塞在他背下，他身子轻轻一靠，靠实在了，便喝起茶来。
　　丫鬟拿起一把蒲扇，熟练地给三爷打起扇来。
　　阿芝从丫鬟手中拿过蒲扇，道：“你下去吧，我来伺候三爷。”
　　丫鬟迟疑地望着三爷，又看看阿芝，再看着三爷，不知道是走，还是留下。
　　三爷将茶碗放在茶几上，摆了摆手：“你们都下去吧，天热，人多，就更热。”
　　阿芝说：“吃了黄酒鸭，更热，但更舒服，洗澡就更是舒服啦。”说罢，将扇子交给丫鬟，就要去拿碗盛鸭肉。
　　三爷说：“现在没胃口，你先放这里，晚上我再尝。你们都下去吧。”对丫鬟说，“叫王二李三过来！”
　　丫鬟这才匆匆走了，走到中院时，她忍不住回头看了看三爷的屋子。这一看不打紧，一看就吓了一跳，只见阿芝怒气冲冲地捧着那只大口陶罐，飞快地走过院子，走到长工们的茅房外面，一脚将茅房的门板踹开，将陶罐猛地砸进茅房的石板地上，随着一声陶罐破碎的声响，一股奇异的香味立即随热浪弥漫在下人居住区，同时还有一个被吓坏了的光着膀子的男子提着裤子从茅房里面往外冲，因茅房中光线不足，他看不清脚下的黄酒鸭的汤汤水水，脚下一滑，便摔了个狗啃屎。原本摔跤，痛得龇牙咧嘴的，要么骂娘，要么满地找摔掉的牙齿，要么赶紧跳将起来跑开，不想嘴巴就摔在美味上，奇异的香味冲进鼻子，让他嘴巴情不自禁地大开，竟然不顾疼痛，大口大口地吃起来，裤子都来不及提上来，两瓣白生生的屁股随着身子的激烈扭动而散发出光来，两扇肩胛骨有节奏地移动着，仿佛是横行在他皮肉之间的两股气流。众人将他提出茅坑的时候，他已经醉了，嘴巴里含着一只鸭脚，裤子也掉了下去，那几个架着他胳膊的下人见到他腹下那玩意儿，闻到一股骚臭，立马要吐，便嘭地一声将他扔在地上。
　　那是一个年轻的家丁，因为这一摔一醉成了宋家大院下人们的笑话，而阿芝这一摔，也让她在宋家和三角城的名气陡增，她的黄酒鸭配方也被宋家四老爷获得，成了他在三角城开的餐馆中的一道新的招牌菜。

　　（本卷完 稍后继续）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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