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角城往事》(长篇小说连载·新作)

  阴人郎中尽管看起来也非常惊讶,但在此之前,三角城就只有他看出来了,阿芝身子越来越沉,衣服越来越小,一出门,都要时不时地拉扯衣角,将日渐突弄的肚子遮住,不敢大步走路,只能走小碎步。事情是这样的,某天,阿芝路过他诊所门口,在门边探了头朝里面望了望,那时他正在看一部医书,没注意到她,倒是他婆娘看见了,便从里屋出来,问她是自己来看病,还是请郎中到宋家替人看病。阴人郎中这才看到阿芝,眼睛立即就亮了,再一次为她的姿色所打动,只是婆娘在场,他不敢表现出过分殷勤的样子,便放下书,不动声色地问她到寒舍来做什么。
  阿芝说,到河边去坐坐。
  阴人郎中的婆娘说,河边有啥坐头?人多眼杂,风又打,搞不好就给吹凉了,只得喝一碗碗的臭药。
  阿芝说,我不怕吹风,吹就吹,我从小就喜欢在有水的地方坐大半天,恨不得被风吹走。
  阴人郎中的婆娘说,吹走了你倒成了神仙,你爹娘就得气死了。
  阿芝道,我看你倒是像神仙,不对,是药仙,多说郎中的媳妇气色好,吃得屙得,赛过王母娘娘,从不吃药,却被药给熏出仙味来了。
  阴人郎中的婆娘笑道,叫我仙女仙娘仙婶的都有,就没有人叫我药仙。药仙?呵,还尿仙呢,喝了那些臭烘烘的黑药水,一个晚上都不得安闲,要跑五六道茅房。说罢,便走开了,说自己这阵儿也正忙着。
  阴人郎中婆娘一走,阿芝突然就跟被抽了骨头经脉似的,蔫蔫的没了气力,跟阴人郎中说了几句闲话,就走了。
  阴人郎中原本要送的,却不敢明说,只好隐在门口探出头,逮住阿芝的背影看,一看就吓了一跳,原本细小的腰身,时下已经变得粗圆,但不是身材发胖走样时的粗圆,阴人郎中肚子里说,这个跟花木兰一样脾气的美人,肚子里怀上了,有三四个月了,但那是谁的娃娃呢?宋大元的?有可能,那死鬼在死之前,说不定已经将阿芝给干了。但阿芝看起来不是柔弱女子,更不像是那种见不得男人和男人裤裆里那东西的风尘浅薄女人,加之其眼睛里有一股寒气,令、与之对眼的人大多承受不住,只能眼光游移不定地跟她说话,宋大元天性温顺,寡言少语,谨小慎微,想必在婚前还没胆量将阿芝扒光压在身下。如此看来,宋大元死了,或许就是解脱,否则,受硬朗婆娘的气,不仅失了男人颜面,而且一辈子都不会有清闲。如果不是宋大元干的好事,那又是谁干的呢?
  阴人郎中决定暂时不将阿芝肚子大了的事情告诉婆娘,却又想从她嘴里得到一些关于宋家男人中哪些人肚子里全是花花肠子,便在某个夜里,两口子哼哼唧唧哈哧哈哧地行了房事之后,问婆娘,你说宋家的男人,从三爷到他的孙子辈们,哪些人最没人品,见了好看的姑娘家家的,就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将那些姑娘给糟蹋了。
  女人白了他一眼,道,你都不清楚,我怎么知道?宋家有个大病小灾的,都是你在跑路,跑得比风还快,我没沾过他们的光不说,你也没多跟老娘说过他们的下下水水。不过,你说不说,老娘我都不稀罕。
  阴人郎中说,算你有自知之明,不乱开黄腔。你不懂诊治嘛,人又笨,我教你认的草药,刚一转身你就记不住了。宋家那边的人人事事,我也没少跟你说,可还是一样,一说完,你耳朵一扇,啥都被扇没了。
  女人蹬了他一脚,道,你妈才笨!你那些草草药药的,哪个婆娘喜欢弄?还不是你这种没本事当官发财的草包才喜欢。再说啦,要比脑壳,你再长一个,都比不上老娘的半边脑花。
  阴人郎中道,我也是喜欢你才说你笨。
  女人又狠狠地揪了一把男人,道,你妈喜欢你,你跟你妈好去。以后少在老娘跟前扯你那些没名堂的东西。
  挨了骂,阴人郎中便不敢再讥讽婆娘,想她确实不常去宋家,在三角城碰到宋家的男人,她认识他们,但他们却大多不认识她,认识的,也因为她虽说比苦力人要高一篾片,却终究没权没钱,便装着不认识她。她也是心厚、脾气大的女人,见他们装,自己也装,即便擦肩而过,都互不理睬,也免去了诸多麻烦。阴人郎中虽说劝过她,说那些人都是三角城最有钱的人家,眼睛都长在天灵盖上,摆摆架子,不搭理你,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换了你,你比他们还做得绝。我们是穷人,给你架子你都端不起来,把眼珠安在天灵盖上,都要滚道下巴上,很多事情得靠有钱人帮衬、提携,很简单,他们是有钱人,没有权,用钱买就是,他们犯了法,用钱去堆,去权去砸,不就啥事没了?古今如此,古今如此,将来也是这样,你少见了才多怪,要招人笑话的。往后你见了他们家的人,即使是丫鬟啦长工啦家丁啦亲戚啦,打声招呼,你耳朵也不会少一只的,你把他们喊死了,也不会要你将他们拉去埋了。跟他们使气斗狠比脾气,最终吃亏的还是我们,你这种小娃娃的脾气,就不要犯了。
  那婆娘也是能听劝的,也觉得他说得在理,当即便说,打招呼就打招呼,有啥来头,不就是一块肉板板上流口水吗?但一旦见到宋家的人在她跟前趾高气扬傲慢无礼的样子,她的犟脾气又冒了出来。不过,不是所有的宋家人,她都不理睬,比如阿芝。阿芝人长得漂亮,她看着顺眼,而阿芝也不像宋家人那样说话胀人肚皮,见了她,都要笑眯眯地打招呼,看起来也不是装的,这让她很受用,回头对阴人郎中说,宋家就阿芝是一个人。只是她担心自家的男人常年到宋家把脉看病,难免会跟阿芝打照面,日子一长,肚子里不呱呱叫、裤裆里不顶包才怪。她跟三角城所有的女人一样,一成为女人的那一天,就对所有男人不信任,成家之后,这种不信任更是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其实,道理就那么简单,美人坯子就是祸水,而她们的男人天生就是喜欢喝祸水,渴望在祸水中打滚、洗一辈子澡的人。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发现阴人郎中根本就没有胆子跟阿芝套近乎,或者说阿芝压根儿就没将这个郎中卡在眼中。她这才哑然失笑,奚落起自己来,老娘怎么成了这种没出息,成天疑神疑鬼,自不量力的女人?阿芝是什么人?她敢搭一只手给自己的男人,就把他像牛一样牵走?哼,门儿都没有。她这才将心放在了肚子里。
  阴人郎中看见三爷突然坐了起来,就跟大孙子那天突然坐起来一样,将旁边的人吓了一大跳。他厉声问道:“造反了他们?”
  丫鬟被三爷的一脸凶相吓得退了一步,不知道该不该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这个看起来要吃人的老东西。但三爷显然无法坐稳,他瘫痪的下身一点感觉都不给他。眼看着他就要摔倒,阴人郎中和丫鬟疾步冲了上去,阴人郎中用力扶住他的脊背,不让他朝左右瘫倒,丫鬟抱住他毫无知觉的双腿,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放在了床上。但已经愤怒到了极点的三爷挣扎着,还想坐起来,但他没有得逞,阴人郎中和丫鬟提心吊胆地看着他,却不担心他会再次坐起来。阴人郎中肚子里说,第一次坐起来就是奇迹了,但奇迹只有一次,三爷,你孙子是年轻人,可以像丢到岸上的鱼儿一样吧嗒蹦跶,再吧嗒蹦跶,就又到水里去了,但你不行,你越蹦跶,就离水越远,死得越快。
  先前那个出去打冷水的丫鬟进来了。
  阴人郎中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湿帕子,盖在三爷额头上。三爷一把拿下帕子,啪地仍在地上,指着报信的丫鬟道:“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报信的丫鬟仍然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
  阴人郎中赶紧给报信的丫鬟使眼色,意思是你存心找骂挨吗?一边大声道:“三爷在等你回话哪,阿芝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打冷水那丫鬟将湿帕子从地上捡起来,放在清水里,慢慢搓洗着,洗干净,绞干水后,也没立即盖在三爷额头上,她当心三爷不仅会再次将帕子扔在地上,说不定还给自己一个嘴巴子。
  报信的丫鬟终于道出了实情:“禀告老爷,大老爷大少奶奶说,说,二少奶奶有,有身,有——”
  “有你娘个屁!说,到底怎么回事?”三爷抬起身子,企图再次坐起来,但阴人郎中的手在他肩上碰了一下,他就咚地一声落在床板上。
  “回三爷的话,二少奶奶有喜了!”报信的丫鬟低着头大声道。
  三爷暴怒:“你们都给老子滚出去!”
  两个丫鬟惊慌失措地退了出去。但两人刚跨过门槛,三爷又大叫:“给我回来,你们都给我回来!”
  两个丫鬟赶紧退了回去,一个在外面候着的长工也跟了进来。不料他们刚一站定,三爷的身子又抬了起来,冲他们怒喝:“滚!”
  阴人郎中赶忙给三个人使眼色,三个人才一边望着又倒在床上的三爷,一边迅速退了出去。
  阴人郎中说:“老爷,你息怒,一定要息怒,怄气伤肝,怒火烧身哪!”
  三爷这才意识到还有人在身边,便指着门,露出了那两只獠牙,喝道:“你也出去!”
  阴人郎中只得收拾好药箱,准备离开,眼光却没有离开三爷,但三爷钉子一般的眼光扎着他,他只好往外走,突然,三爷道:“把管家给我叫来!”
  一个长工进来,躬身道:“是!”转身出去了。
  “你回来!”三爷的眼光粘在阴人郎中身上,要将他拉回来。
  “三爷,你叫我?”阴人郎中小声问道。
  三爷冷冷地瞅着阴人郎中,等他将药箱放下,坐了下去后,才道:“你说,是谁干的?”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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