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角城往事》(长篇小说连载·新作)

  大老爷的大娃清晰地叫喊“爹”的时候,大老爷和他婆娘都不在场,在场的是先进来跟替他揉错身子的一个丫鬟和前来看望他的阿芝,但大娃发声的时候,管家翁秀才进来了,两个女子就没听清大娃在说什么。管家翁秀才一进来,便借故让丫鬟出去了,然后他撩起长衫的下摆坐在一把椅子上,找着话题跟阿芝搭讪。就在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听起来都是废话的话的时候,直挺挺地仰躺在床上的大娃又叫了一声“妈”。
  两个说着话,心事却迥异的人被人抓着头发似的同时抬起头来,先是一起看了看面色生辉的大娃,然后又互相惊疑地看了看,再眼神怪异地看了一眼大娃,之后又互相死瞅着,几乎同时大张着嘴巴问对方:“你在喊?”但两个人又几乎在同一时间调转过头去,惊异万分地望着眼睛闪烁着两道湿润光泽的大娃。
  “天神,大娃喊妈了!”阿芝率先明白过来,对管家翁秀才道。
  管家翁秀才也吃了一惊,他那张看起秀气得有些过分的脸上的皮肉情不自禁地抽了几下。为大娃喊妈而惊讶不已的阿芝不经意间看到了管家翁秀才的表情,却不明白那张脸为什么要抽得那么怪兮兮的。阿芝的注意力慢慢便被管家翁秀才给吸引了过去,而更令她感到不解的是,管家翁秀才的眼光一会儿显得闪亮亮的,让人心软,一会儿真真切切,就像一个不更事的少年,一会儿又满是失望,毫无神采,一会儿空空落落的,恍若内心枯寂,一会儿又突然是一记莫名其妙的微笑,让人不胜纳闷,一会儿那两束明亮的眼光变成了两只爪子似的,不软不硬不慌不忙地在阿芝的胸上不停地摸索着,让阿芝感到一阵阵的酥痒。但阿芝不明白的事,在管家翁秀才也听明白了是大娃清楚地喊出“妈”那个字之后,他便迅速对大娃失去了兴趣。从他当上宋家管家,第一次走进大老爷的宅院和房子,看到这个在床上躺了近三十年的废人时,就从未将他当成一个人。
  但管家翁秀才还是附和了一句:“果真是天神下凡!”
  阿芝道:“还天神下凡,我看是灶神升天呢。”
  说完,两人都装着很开心的样子笑了几声,肚子里都说对方笑得难听。
  阿芝叫来一个丫鬟,道:“赶紧把大老爷和大少奶奶叫来,大少爷说话了,快去!”
  丫鬟一惊,用手绢把嘴巴捂住了,木木地望着大娃,两只眼珠子不停地在大娃的嘴巴上脖子上滚来滚去。
  阿芝道:“磨蹭什么,快去呀!”
  丫鬟刚要走,突然想起了什么,便停下了,道:“大老爷和大少奶奶一大早就出去了,还没回来。”
  阿芝有些失望,便让丫鬟出去了。
  阿芝抓住刚才才细细揉捏过的大娃的手,心想,我不是丫鬟,是你亲兄弟的婆娘,却想到来伺候你,算你有福,以后怕就没这么好的事情了,便拿一双有些干涩的眼光盯着大娃那双顷刻之间便清亮异常的眼睛,道:“大娃子,你凶呢,居然喊得出妈来了,你,你再喊,再喊,喊妈!不,妈你喊过了,现在喊娘,喊一声娘,喊呀。哎呀,我脑壳都胀痛了,怎么乱说来了?妈就是娘,娘就是妈,你不要笑话我,不然我捏死你。算啦,这里只有我一个亲人,喊姐,不对,我没那么老,至少没你老,你得喊妹。喊呀!”
  管家笑道:“也不对,得喊弟妹。”
  阿芝道:“不要理他,他是管家,什么都要管,以后你哪些地方做得不好,他即使管不了你,也要在跟前喋喋不休的,就是一个叫鸡子,叫得耳朵比脸还大,还要给你爹告状。再叫,再叫,叫姐!”
  管家翁秀才笑出了声,对大娃道:“你妹妹转着弯子骂你呢,你还笑?什么东西耳朵比脸大?猪呀!”
  阿芝白了管家翁秀才一眼,道:“他就是个男管家婆,嘴巴狡,你不要跟他一般见识。这里只有我才真心对你好,你要是看得起我,想叫,就叫我姐。咦,你就会叫妈呀?我就是不信,叫,赶快叫,叫我姐!”
  管家翁秀才对废人道:“叫弟妹!你比她大多了,凭啥叫她姐?她是像压制你,欺负你。”
  阿芝见大娃嘴巴张了好几次,都没有喊出一个清楚的字来,便放弃了努力,心想说不定第二天他又喊出来了,不是一个字,而是两个字,三个字,甚至一句话,再过一段日子,就可以和人说话了。她放开大娃的手,坐直了身子,没想后背撞在管家翁秀才的怀里,管家翁秀才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没有将身子让开。阿芝当即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管家的话和随着话冲出来的一股热气,越过阿芝有些斜的肩膀,擦着她细皮嫩肉的脖子,传到了大娃的耳朵里:“叫呀,继续叫呀,叫弟妹,她是你亲弟妹!你弟妹都等得不耐烦了,你要是把她惹火了,她得割了你舌头,那时你想叫都不行。”
  阿芝也不将身子抽开,意思是,我都是有过男人的人了,还怕你这个写字的假秀才?你不让,我也不躲,看谁熬得过谁,哼,就凭你写的几个破字,就想在我跟前显摆,装能人,还这么厚脸厚皮的,以为我怕了,要上你当了,哼,你是门缝里瞧人,把我看扁了,呸!
  大娃目不转睛地望着两人,两人不知道他混沌不开的脑壳,是不是已经看明白了眼前的一切,但他们却在大娃的眼睛中看到了自己凸出的嘴脸,中间大,两头尖,便忍不住笑了起来。看到两个人笑,大娃也笑了一下。
  阿芝见状,便又抓住大娃的手,道:“大娃,大娃子,你笑起来真好看,难怪娘说小时后你就长得比大元好看,娘没说错。那你再笑一个,笑,笑,笑呀!”
  大娃没有再笑,也不再看他们。他显得比往常更加平静地放平了身子,眼光柔和地望着帐子顶部,眼睫毛又黑又长的眼皮眨巴了几下后,便不再动弹了。阿芝和管家翁秀才便看到了他们在宋家看到的那种无聊、迷茫、空洞、阴冷、深沉和忧郁夹杂在一起的眼神。
  阿芝突然道:“怎么宋家的人,都是这种眼神?看得我发慌。”
  管家翁秀才迅速从大娃的眼神中跳脱出来,道:“与其看他们的眼神,不如看我写的字。别人的眼神伤眼,我的字却养眼,还养身养心。古今的书家,都深知这个道理,所以他们获得滋润,长寿。”
  阿芝撇了撇嘴巴,道:“你那些字真还没有大娃的眼睛好看,而且它们看不透,你的字,随便一瞥,就看透了。”
  管家翁秀才被贬,心中自然不舒服,但他还是忍着着,装着无所谓的样子说:“看透就看透,但看透不说透,才是能人。”
  阿芝没有作答,她感受到又一股热乎乎的气息冲撞着她后颈窝,便转过身来,冲一脸贪婪神色的管家翁秀才大声道:“你这人——,干啥子?还秀才哪,怎么那么不检点,竟然敢在我背后支起猪鼻子到处闻,到处拱。你坐远点!听见没有,我叫你坐远点。”
  未完待续。
  见阿芝真的冒起火来了,管家翁秀才这才收敛了一点,涎笑着坐到另一把椅子上,双手撑着膝盖,努力将尴尬掩饰住,偏着脑壳瞅了瞅门外,装着有人在叫他似的,然后回过头来,擤了擤其实并没有鼻涕的鼻子,还用手背在鼻子下面擦了擦,道:“看你说的,一句话好像把事情都说绝了似的。我是那种没品没格的人吗?要不是大老爷吩咐过,说大少爷身子正在恢复,需要人手,要我随时过来看看,也好随时向他禀报,不然,我才不想进来呢。”
  阿芝道:“你不想进来,就写你的字去吧。”
  管家翁秀才轻轻一笑,道:“刚写过了。”
  阿芝挖苦道:“鬼画符吧。”
  管家翁秀才道:“不是鬼画符,是我写字,今天临帖,颜真卿的真迹。”
  阿芝不懂颜真卿,却也不恼,却还对刚才管家翁秀才的举动极为忿懑,便提高了音量:“你一个男子汉八叉的,废话怎么那么多?大少爷要睡一觉,这里没你的事了,你画你的符去吧。”
  管家肋下出了汗,脸上发了烧。他看了看大少爷,大少爷却在看阿芝,肚子里便道,这个废物,竟然也敢看女人,就该你杂种废一辈子的,嘴上却道:“大少爷你要睡觉?”见大少爷没有看自己,便对阿芝道,“他说过这话吗?他除了喊了一声爹娘,啥话也没说呀。”腋窝和肋下的汗水越来越多,他一会儿感到里面的衣服跟肉粘在了一起,立即就是黏糊糊冷冰冰的,让他不时地要打寒噤,一会儿那些汗水变成了爬虫,顺着身子朝下面爬,一直到裤裆、屁股,温嘟嘟的,就跟小时候在睡梦中屙尿一样,从肚子到屁股,都是温嘟嘟的,等到发现自己尿床了,一个激灵梦醒过来,还是晚了。这让铁了心要在这天在阿芝身上占点便宜的翁秀才感到很是恼火和不安。
  阿芝道:“他要是会说,还要我给你递话?他不说,难道你不会猜,不会想,不会看吗?大少爷就是见不得你这号男人,手脚没个规矩,哪像大户人家的管家?看看,你一进来,大少爷不仅不说话了,练坐都不想坐起来。”
  管家不服,道:“你要赶我走,就明说,我也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人,难道我还不如一个丫鬟?她们是想进来,就进来了,想出去就出去了,我好歹是管家。”
  阿芝不软不硬地说:“管家也就是一个名号,名号能坐到丫鬟长工的脑壳上去?”
  管家翁秀才站起来,道:“那好,我先出去,看看大少爷是不是真的要坐起来。”说罢,他站起来,抬腿就慢腾腾地朝门外走,还没走到门口,大娃果真坐了起来。
  阿芝欢喜地叫了一声:“大娃子坐起来了!”
  管家转过身去,大娃果然坐在床上,连床栏都没靠。
  大娃伸出双脚让阿芝继续按摩捏拿,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原本就粗大的喉结因为移动得过快,就显得更加奇突,喉结的顶端似乎越来越尖锐,仿佛随时都要顶穿那层汗潸潸的皮肤似的。
  阿芝专注地按摩着,心思却飞落到大娃的嘴巴上,急切地想听到他再喊出一个或更多个清晰的字来。
  管家见大娃朝他咧嘴一笑,便转身离去,肚子里道,晦气!在通过天井与大院之间的过道时,一直浑身被不规则的黑白亮色包围的猫突然停在他脚前,似乎傻了,僵了,两眼却发出凶狠的光来。他肚子里憋着的一股恶气便朝着猫发泄,一只脚飞快地朝猫脑壳踢去。猫身子轻轻一拉,一闪,一扭,一腾,再一跳,就到了梁柱上,回头喵呜一声,胡子坚硬地朝嘴巴四周狠狠地张扬了几下,便消失在梁柱与砖墙之间。再遇到你,一把捏死!管家翁秀才骂出了声。多年以后,他才明白这只黑白色的猫是豹猫,一种比黄鼠狼还狡猾和凶残的畜生。
  大娃能叫爹了,让大老爷和他婆娘都兴奋不已,尽管很长一段时间里,大少爷的口吃还是含混不清。但更让两人高兴的是,管家翁秀才与阿芝走得越来越近了,虽说阿芝看起来不是很乐意,每次管家翁秀才主动靠近她的时候,她很少走开,却也不是主动回应,而是赌气或对着干,一旦急了,便夸张地嘲讽他脸皮厚得超过宋家的围墙倒拐加碉堡。管家翁秀才算不上风月场上的老手,手段不多,脸皮也不至于像阿芝说的那么厚,关键时候还显得有点薄,而且多少还是有些忌讳阿芝越来越凸出的肚子。有时喝了几杯烧酒,身子发烫,裤裆里那丑陋玩意儿不听话了,他便几个家丁和长工说,男人所有的错都是裤裆里那东西给戳出来的,好在长在下面,给夹着的,要是再上面,就是蛇了,随时都可以伸出去舔,女人不听话,就咬,不过,我不咬阿芝,一看到阿芝那张好看的脸,胖瘦恰到好处的身材,我就忍不住要上去亲她,亲,就是舔,但跟你们你们娘老子亲你们又不一样。一个家丁道,说得你好像不是娘老子生的,是从石头缝里给挤出来似的。醉醺醺的翁秀才说,不跟你狗东西一般见识,说了你不懂,你就是球鸡巴不动,喝,喝酒!不喝酒的时候,管家翁秀才除了在宋家忙活,心思还是在阿芝身上,但阿芝看起来不是没开窍,就是根本不买账,管家翁秀才很长一段时间根本就没有得逞。大老爷和那几个家丁长工都看在眼里,都以为管家翁秀才会一蹶不振,大败而退的,但着借练字练出来的坚韧劲,管家翁秀才硬是没有被阿芝的态度所唬住,加之大老爷大少奶奶看似无心无意,实则是有意推波助澜的言行,使得管家翁秀才接近了疯狂,渐渐感受到了得到阿芝后的甜蜜和快活。
  三爷也时不时差人来过问阿芝与大娃的婚事办得怎么样了,大老爷每次都以足以让三爷放心宽心的理由搪塞过去,使事情不至于无法收拾,从而朝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唯一让他感到棘手的是,这段时间阿芝总到去三爷房里问安,将自己亲手做的菜给他送去,一勺一勺一筷子一筷子地喂。阿芝常对大老爷说,别看那些丫鬟年纪轻轻的,一个看起来精灵得很,做事麻利,可都是粗手大脚,哪能伺候得了老人?丫鬟们并不在意阿芝这话,她们巴不得阿芝每天都到三爷跟前尽孝,她们趁机便能偷点懒,躲在厨房里吃东西,蜷在床上睡懒觉。但婆婆不高兴了,对她说,你是二少爷的媳妇,是宋家的二少奶奶,是我和你爹的儿媳妇,手脚金贵,不能跟下人一起瞎闹。你即使要尽孝,让人看得见听得见,做做样子就是了,也不是非得要自己每次都要亲手做,还要亲自送,亲手喂,那宋家养那么多下人干什么?以后不许你再这样,你得听你爹和我的,不许随便乱跑,到爷爷那儿,也得快去快回,免得外人的闲话多。
  阿芝道:“脚长在我腿上,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娘,多的话就不说了,现在是孝敬爷爷,要是以后你也老得跟几个奶奶一样,走不动睡不得,也要念经敬菩萨,你放心,我也像对爷爷一样对你。但现在你可别说那些不好听的话,哪些事情该做,哪些事情不该做,我还是分得清。”
  女人气咻咻地对大老爷说:“你瞧瞧你花大钱买回来的儿媳妇,好能干的人哦,竟然敢冲撞我,不是一回两回了,简直就是一个有娘生没娘教的东西!”
  大老爷其实也被阿芝拒绝或抢白过,自然明白婆娘的心情,但他想得更远,便对婆娘说:“我嘴巴都说得大了,快成猪八戒了,你就是记不住。你嗓门生得太大,蚕丝那么细的声音,你一说出来,就跟石磙子那么粗,落下来砸得死人。你小声点,要是让下人听到,他们得在背后笑我们宋家没教养没礼数,这张脸皮我还是要要的。阿芝虽说是老二媳妇,按道理听命于他,他不在了,按道理就该听命于公婆,但不是每个女娃娃过门后都听话,任何人毕竟不都一样。老二死了,有很长一段日子了,她虽说不大听话,但在我们家里也算是尽了本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没嘟过嘴巴,没拿过脸色,这些你都是看见的。现在出岔子了,肚子大了嘛,宋家丢不起这个人,就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现在办法是有,但还不成,得走一步看一步,不要慌,千万別因为你的一时不慎,误了我们的大事。要是让爹晓得了我们的打算,大娃可就得跟着阿芝过一辈子了,那二娃,二娃在阴间想得完吗?”
  一提到三爷,女人就气得要一把火将三爷的房间点了。但大老爷却厉声令她闭嘴,说要是二娃不死,你都当奶奶了,怎么连个丫鬟都不如?丫鬟虽是下人,但到底还是知道轻重的,长辈是该敬重的。这下,女人才住了声,但那股气看样子是不会轻易消散的了。
  阿芝提着一罐芸豆炖猪蹄,兴冲冲地到了三爷房间。
  三爷午饭后打了一个盹,一睁开眼,看到门外亮晃晃的日光,明白又是个艳阳天。天热得紧,便有些急躁,无奈下身仍旧动弹不得,只要耐着性子,等下人进来换衣服裤子。他身子下面感觉异样,凭经验,他想多半是睡着时尿屎一起屙了。近来三爷常感脑壳昏重,眼皮干涩,一个恍惚,便睡了过去,对于尿屎屙在裤裆里,他浑然不知。半个月来,这样的事情已经多次发生,让他在丫鬟和长工面前一时间没了面子。他本想让四个儿子轮番照料的,也经这话给四个太太说了,四个太太带着无可奈何的眼神,说了意思大体相当的话,其中大太太说得最具体:“老爷,你是真糊涂了,还是装糊涂?我们几个当娘的,几十年来,你见到半儿一女的伺候过么?自己的身上掉下来的肉滚得再远,也总比你们当爹的要近点,我们当年的尚且如此,你这个当爹的,就更不用说了。自古只有爹娘为儿女痴,哪有儿女替爹娘受累的?你没见过,我也没见过,连听都没听过。你就别想了,想多了,自己怄气,怄气怄多了吗,儿女们见不惯,还说你馊事多。下人们虽说手脚粗笨,脑壳不大灵醒,但端尿倒屎,端茶送饭,还是可以随意使唤的,用好了,当半个儿女呢。老东西,别当自己是青勾子娃娃啦,老了,就是老了,有啥法?想一想,忍一忍,就过去了。”三爷厉声道:“把老大给我喊来!”大太太说:“他不是隔三差五就要来看你吗?他给你擦过一回身子,捏过一回脚,喂过你一口饭?返老还童了吧,说你是个青勾子娃娃,你真把自己青勾子娃娃,还以为别人都该围着你屁股转?算啦算啦,老大也是半个老人了,家里的事情得靠他,其他的,真靠不住。”三爷不做声了。半个月来,当他看到下人极力忍着尿屎臭味,将他下身清洗干净,然后又带着毫不遮掩的嫌弃和厌恶神色,将尿壶和裹着屎的布匹端出去的时候,他才头一回意识到自己真的老了,不中用,是个废物了。
  阿芝的到来,是三爷晚景中唯一的亮色。他完全忘记了当初要求大老爷及几个儿子务必管好这个看起来跟任何一个宋家女人都不一样的孙媳妇的命令,甚至连不久前要大老爷赶紧将她许配给大老爷的大娃的命令,都忘得一干二净。阿芝不仅仅每次都给他带来一罐美味,而且还给他带来难以言说的快活。三爷瘫痪,只有两人知晓其中原因,两人也并未要求对方保守秘密,却一直守口如瓶,不漏半点风声出去。两人的裂痕是阿芝日渐隆起的肚子,三爷以为是自己的种,却一直不过问,他以为阿芝跟所有女人一样,对肚子里的娃娃心知肚明,而自己是祖父,一家之主,自然不能跟她把话说白,她清楚便可。但问题是,万一哪天她生气了,想不通了,将事情向宋家乃至三角城人和盘托出,那他必定身败名裂。他本想派几个家丁,偷偷将她用麻布口袋装了,活埋在后山沟里,但念及她肚中的娃娃是自己的种,加之如今的家丁已经不是二十年前的家丁,他们即使得了足够的钱财,但在更多的钱财面前,就会轻松将他出卖。因此,他才有了让她与大老爷的痴傻儿子成家的念头,一旦那娃娃生下来,自己明白那是自己的种,能活下去,他也就安心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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