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角城往事》（长篇小说连载·新作）

　　女人身子朝前一送，差点将她从椅子上送出去，椅子后腿也跟着抬了起来，随着女人身子收回而重重地落在地上。她大声说：“我是睁眼看四娘，你是睁眼说瞎话。四娘一个老太婆，阿芝是一个黄花闺女，木头人都都分得清楚。你老了，我可没老。”
　　大老爷摆摆手，道：“不跟你争，不跟你争。”
　　女人气咻咻地说：“有本事的你争呀，年轻娃娃和老太婆都分不清楚了，照你的意思，那不是四娘死了，是我死了。你这个老狗日的，每次和你较嘴巴，我就想死。”
　　大老爷厌烦地说：“你不懂！”
　　女人双手在腿上猛拍，说：“你个老狗日的，我不懂，你懂？你咚蘸水。”
　　大老爷慢条斯理地说：“你看见的是四娘，不假，但那是虚的，是你脑壳里放着的躺在棺材里的四娘。但那个时候，阿芝在干什么？你想想看，她在干什么？”
　　女人想都不想地说：“在流梦口水，踢梦脚，说梦话，见周公。”
　　大老爷道：“声音小点。你没看见她根本就没睡好吗？昨天晚上我们把大娃惊醒，她怎么那么快就去看大娃了？以前她去看大娃，就跟老牛拉破车一样，磨蹭半天才过去。”
　　女人想了想，道：“对，还黑丧着一张脸，就跟她娘死了一样。”
　　大老爷说：“这种打脑壳的话，就不要说了。我没看见过她在大娃跟前黑丧着脸，重话都没听她说过。她除了性子古怪一点之外，我看还是配二娃的。”
　　女人叹了口气，道：“你以为我成心要那么说？还不是被你老狗日的气的。你说，你到底什么意思？”话音刚落，突然醍醐灌顶，先是按住嘴巴，二目圆睁，随即又立马将手拿开，脖子一伸，嘴巴向男人戳去，“天神，你的意思是昨天晚上他们那个了？”
　　大老爷身子向后一仰，低声呵斥道：“叫你小声点，小声点，可你总是稳不住，三角城就你一个人的嗓子是比夜壶还大。昨天白天我就听丫鬟说，她跟翁秀才抱在一起了。你不是也听到了吗？”

　　女人道：“没听清楚。”惊讶的神态慢慢被笑容取代，“这下可好了，不用我们费心费神了。反正阿芝那大肚子现在有了交待，只要管家不说什么，外人嘴巴就闭上了。我看就这么定了。你要是不想出面，那我找个时候给他们说，把日子定了，就将事情办了。只是爹那边，你看怎么办？”
　　大老爷站起来，背着手走来走去，眉头皱在了一起。末了，他说：“现在还不确定昨天晚上他们就真的干了。也真是，我们要干，结果没干成，他们却干上了，晦气，想起来就不舒服。再等一等，把事情彻底搞清楚了，再办也不迟。”
　　女人说：“那样也好。不过，刚才这鬼女子来，想说什么？她是什么意思？”
　　大老爷哈哈大笑：“她不可能告诉我们她跟人行了苟且之事，再愚蠢的人，也晓得自己长了脑壳的。我估摸着她十有八九是不想再照看大娃了。她要是真这么想，你可别发火。爹本来的意思就是想她跟大娃成亲，那不是在打二娃和我们两个老东西的脸吗？再说阿芝，她就是死，都不会嫁给大娃，换了你，你也不干。只要翁秀才和她彼此有意思，比我们哪个出面说都要强。大娃那边，下人照看就是了，二三十年都过来了，他们有的是办法。”
　　三爷那边，四太太的死并没给他带来多少影响，只是在出殡那天，他略带忧伤地说了一句：“命数到了，就没办法了。唉，没想到最先走的是最小的。”几天过后，他就跟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似的。某天午睡后，他问丫鬟：“二少奶奶来过了？”丫鬟说：“回老爷的话，没有。二少奶奶已经有一段日子没有来过了。”三爷不说话了，眼神迷离起来。丫鬟最怕他这副神态，便一直站在一边不说话，要不是大太太二太太三太太先后进来，她就那么干站着到天黑。
　　三爷闭口不提四太太死去的事，三个太太也不提，好像他们的生活中从来就没有这么一个人似的。除了问安，说一些属于夫妻之间的话题之外，偶尔她们还提到佛，佛经，说起唐僧西天取经的事，她们就露出羡慕和向往的神色。一个进来说三爷该洗澡了的长工看到她们那痴迷神情，便在肚子里说，倒也是，唐僧要是带着三个女徒弟取经，就不会遭九九八十一难了。末了，还不忘挖苦一句，三个老尼姑，假尼姑，成天想被唐僧追，原来唐僧是个花和尚，三爷还不如变成猪八戒，猪八戒成猪之前好歹是个天蓬元帅，不像现在，就一个长着獠牙的老怪物，人见人嫌，那么多儿女，变着花样软收拾他，活该。
　　过了几天，阿芝还是想起来看看三爷。当她一走进三爷的房间，便走不动了。三爷静静地望着屋顶，一动不动。阿芝瞬间明白了，下人们每天只是按部就班地进来给他洗刷，他吃东西，然后就出去了，之后便不再有人来。即使三个太太过来瞅瞅，也是偶尔才有的事，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们来的次数就更少，其余大部分日子，瘫子三爷就一个人躺着。
　　“爷爷，我来陪陪你。”阿芝说。

　　（本卷完 稍后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