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四老爷终于跟大老爷达成一致,得到了盐场,说好每年交一定数目的大洋给三爷。不料三爷却说,你们兄弟两个的事情,你们自己处理就是了,大洋就不必交给我了,我这把老骨头,撑不了几天了,还要钱干什么?那不是糟蹋钱吗?你们要是真的听得进我一句话,那我就直说了,老四每年上交的大洋,就由老大作统一处理,不必上报给我过目,肥水不流外人田,就对了。说完,闭上眼睛不再言语,恰好两个长工抬着一大桶热水进来,大老爷和四老爷明白三爷要洗澡了,便告辞出来。
其实大老爷和四老爷肚子里都清楚,他们这番费心费神,不过是走走过场,做给宋家大院里的人看的,自然也是做给三爷看的,而两人一夜之间突然变得客气有加,其实也不过是互行虚礼而已,因为拖了这么长时间,不仅四老爷扛不住,连大老爷都撑不下去了。但在三角城人看来,宋家盐场出不了盐巴了,仓库里的盐巴也快卖完了,不是因发不起工钱而辞退了现有的工人,遇到紧急情况时又招不到临时工,即使招到了,因事情很快做完而一时又没新的活干而被迫走人。如此这般折腾,三角城人一闲下来,便凑拢在一起,细数宋家这些年来的得失,末了,都说要等着看宋家笑话了。
但实际情形并非完全如此。大老爷在逐渐进入宋家权势的中心后,细细思量,通盘算计,意识到他自己要是不尽快将自己中青年时期占据的、阻碍他放开手脚在宋家大院大干一场的东西悉数让出,他就不可能成为宋家新的当家人。他那个大嗓门婆娘尽管心痛盐场,还有早已经被宋家人忘记,却最近因二老爷出事而被提起的油坊,但两相权衡,到底还是觉得男人做宋家老大才是重中之重,便支持大老爷的决定,说,爹不是彭祖,也不是乌龟王八,活不长,说不定哪天一起床,就听到丫鬟喊他死硬了,你是四个兄弟的老大,应该趁早接班,不然,那三个兄弟可不是好惹的,他们是一个赛一个的虎狼。大老爷说,小声点。这回大嗓门婆娘没有顶大老爷,她压低声音说,我还是觉得不能便宜了老四,等你坐正了位置,盐场该收回的时候,就要收回来,那可是金子罐罐呢。大老爷说,你比我还想得远,不过,既然答应了给他,就不好再要回来,说出去我也没脸在三角城搁,再说我也烦把吐出去口水再舔回来。大嗓门婆娘不干了,她声音又大了起来,道,你怕舔,丢你们宋家的人,那我舔,我不怕,哪个人还怕舔银子的屁股?大老爷低声喝道,舔,舔,舔,你就晓得舔,到时候真要你舔,你又怕了。大嗓门女人道,只要你敢要,我就敢舔。大老爷肚子里道,女人横起来,啥子贞操脸皮都不要,还比男人毒,古人看得准,看得准啊。嘴上却道,事情还没落实,走一步看一步吧。不过,尽管两口子口水说了一条河,意向也定了,却一直没有与四老爷谈拢,还是钱的问题。四老爷在钱方面比大老爷精明,加之他那个婆娘也是个钱罐子,存心在价钱上抠,寸步不让。但最后还是因为此事不宜拖得过久而作罢,兄弟俩各退一步,在价钱上取得了一致,只是他们的婆娘都很不满意,私下里都说,要不是看在你们兄弟的面子,老娘可不白吃这个亏。兄弟俩对自家婆娘的话不易伟然,他们心里都清楚,三爷已是个废人,不可能再有心思和心力过问钱财的事情,三个老太太早已对尘世之事没了兴致,乃至心如死灰了,要不是她们共同的男人——三爷还活着,她们多半几乎要削发为尼了。在四太太死后,由吃斋敬佛改为光顾道观的是二太太。这让其他三个老女人相当震惊,在她们看来,改变信仰不仅遭人不耻,而且是要遭报应的。二太太却说,报应之事,不是谁说了就能做算的,我还是觉得满脑壳头发比没有头发好。其他三个太太说,那你还不如回到红尘,做老东西的身下人。二太太说,你们小看我了,宋家那点事情,一拂尘就了断了。三个太太一时无语,不再理会,各自念经去了。因此,宋家盐场的事情,她们自然不会理会。
到头来,四老爷每年上交的大洋等,实则全由大老爷收管。但两人都极为仔细,不会轻易让对方抓住小辫子,在上交钱财等手续上丝毫不马虎,四老爷要收据,大老爷要四老爷务必列出清单,清单列出后,大老爷又做出一副无奈和伤感的神色,摊着双手说,都是兄弟嘛,至于这样啥事都要斤斤计较?要是连亲兄弟都不信了,哪这世上还有谁值得信呢?四老爷坚持要收条,说,要是三个哥哥都没见到大洋,多了心,反说我当老幺的没上交钱财,我找哪个说理去?有收条了,我都敢封阎王爷的嘴巴。大老爷脸色立马就青了,道,盐场几十年来,一直都是谁的?四老爷一愣,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是大哥你在打理呀,你的意思是?大老爷冷冷地说,你要是成心经管盐场,替爹着想,替我们宋家担责,那就成交,你不需要收条,我不需要看其他人的脸色,唯一的问题就是每年上交的数额,只要数额对了,由两家婆娘作证,合议之后,再请爹过目。要是老四还有什么顾虑,以为我当大哥的算计你,那我只好考虑外卖,三角城对盐场感兴趣的买家多的是。四老爷在钱财上的精明,跟大老爷玩弄心计的功夫一比,还是显得稚嫩。好在四老爷也不是死脑壳,只认死理,他权衡过去权衡过来,也就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