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老爷接手盐场后,立即着手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扩建,盐井由三四百米深,向六七百米深下挖,工人也多招了不少,工钱比大老爷给得还高,因此工人便干得非常起劲,卤水便出得多。煮盐使用的黄豆,四老爷排专人去省城购买,之前,大老爷主要在三角城和县城购买黄豆。三角城的黄豆突然没了销路,当初力顶四老爷代替大老爷的商贩,便又开始反水,他们集中在三角城或盐场,口口声声要大老爷出山,要回盐场。当初他们反对大老爷,主要是大老爷在收购黄豆时价压得太低,还口口声声说黄豆的品质品相不好,影响煮盐的质量。其实三角城的黄豆不比省城的差,省城的黄豆虽说是从外地进购的,颗粒也大,但品质一般,镇上的豆腐铺子一般都不用外地黄豆做豆腐,说外地豆子磨出的豆浆颜色白,点了胆水后颜色不均匀,吃起来涩口。三角城的黄豆颗粒较小,但色泽金黄,均匀,瓷实,饱满,不像省城的黄豆,虽说颗粒较大,但颜色偏白,不瓷实,磨出来的豆浆在煮盐时,无法全部将卤水中的杂质粘附,每一锅都得重复很多次,一般都是加三四次豆浆,才能煮出没有杂质的盐巴,而本地黄豆磨出的豆浆则迅速粘附杂质,不需要多添加或多次添加。
但没过多久,四老爷的居心便被三角城黄豆商贩识破,他一段时间在省城大肆收购黄豆,也就是做做样子,目的是让本地黄豆商贩压价,他趁机出手。商贩们说,宋家老大的价钱已经压得很低了,没想到四老爷更狠,肚子里花花肠子也多。三角城和附近种黄豆为生的乡下人和商贩这才发现被宋家给耍了,他们聚在一起,说,三角城人都说三爷心黑,但他不如他大娃心黑,如今他大娃比起四娃来,大娃是木炭,四娃是煤炭,大娃是吸血的,四娃是吸血吃肉,还不吐骨头的。有人接话道,对头,他杂种吃饱喝足之后,还要肆意嘲笑一通,瞧瞧你们这些脚杆弯来拐去的蠢人,脑壳都卡在裤裆里的,我就拔一根阴毛,就把你们都抽了,蠢人,前所未有的蠢人。
无奈之下,三角城种黄豆的乡下人和黄豆商贩不得不接受四老爷的报价,说总比让豆子烂在地里,装在麻袋里被虫子蛀了强。到了第二年,种植黄豆的人就少了一半,商贩们下乡收购的量也比往年少了三成,到了第三年,少了三分之二还多,许多种植黄豆的土地都种了别的东西,商贩们眼巴巴地望着绿得扎眼的田地,大声咒骂宋家老四。这下轮到四老爷着急了,他只好亲自出马到乡下游说乡下人种黄豆,随即又找到几个在黄豆商贩中说得起话的男子,保证提高价钱,比大老爷的还高。乡下人和几个黄豆商贩已经领教过宋家人的厉害,一个劲地推托说如今这世道,千万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做其他的买卖,照样养得活人。四老爷看出了他们的心机,当即便给了种黄豆的乡下人两块大洋几个黄豆商贩五块大洋的保证金,说,要是到了明年,我四老爷不提价,这些大洋就是你们的了,如果我履行诺言,这两块五块的现大洋,到时候只这算一块和两块,剩下的一块和三块,送你们了。见乡下人将信将疑,四老爷的婆娘便对四老爷说,种豆子的算是苦力人,先还要被买豆子的剥一层皮,眼见你给得定金比商人还少,肚皮头咕咕响,是不高兴呢,算啦,这次得出点血,他们的两块定金到时候都给他们。四老爷想了想,是这个理,虽说心疼那些白花花的大洋,还是答应了。三角城的黄豆种植业便死灰复燃了,不仅仅大量供应县城省城和四老爷的盐场,而且使得三角城的豆制业更加红火。三角城的豆花豆腐行业历来都不差,享有极好的口碑,如今更是发展得可以。干豆渣是地方上休闲名小吃,豆腐脑,干豆条,豆豉,豆干,从省城引进来的麻婆豆腐,三角城人的豆腐全席,都让外地来的人津津乐道,大快朵颐,一时间风光无限。
只是盐场在最初的几年,出现了不少怪异的事情。比如盐井打道四五百米的时候,总有工人不是摔断腰或腿,就是莫名其妙地栽进沸腾的盐池中烫死,或者掉进三角城的古井或那河里淹死,身上的衣裳都好好的,也没有人为的痕迹,而从深井里抽上来的卤水,不是咸的,而是甜的,半个时辰后便有一股尿骚味,煮出来的盐巴咸味不够,虽说没有甜味和尿骚味了,却变成了脚臭味,百米远都能闻到,令进货的商人疑心他们做的不是井盐,而是脚踩的盐,叫脚盐。于是便退订单,由此发生的打斗事件不少。在煮盐时,还未放豆浆之前,锅里的卤水翻滚着,开出咕咕咕地冒出的一股股乳白色的水汽,没啥异样,但很快,白气变成了绿色的气泡,令人傻眼。这还不算,在绿色的气泡间,还冒出一只活着的老鼠或一条短尾蛇,但它们一出现,就被滚烫的卤水烫死了。工人用长条的勺子将老鼠和短尾蛇舀起来,扔到外面的阴沟里,不想一接触到冷水,老鼠和蛇又活回来了,而且立马产下了上百只小老鼠,小老鼠在一袋烟的工夫中便长大成成年老鼠,一齐围攻短尾蛇。短尾蛇不甘示弱,立马也屙下上百只鹅卵石一般的蛇蛋,一眨眼的工夫,黑亮亮的小蛇便破壳而出,比老鼠长大的时间还短地成了成年短尾蛇。它们在老短尾蛇的指挥下,不到一袋烟的时间,就将老鼠吃了个干干净净,让在场观看的工人头皮发麻,小肚子发胀,却屙不出尿来,便蹲下屙屎,屙出来的是一条条粉红色的虫子,阴人郎中开始以为是蛔虫,仔细看,却是一条条短尾蛇,便大呼没见过这等事,真是奇哉怪哉。更让阴人郎中和工人惊吓的是,几个午饭吃了红烧芋头的工人,屙出了无数烫火锅的宽粉,屙屎时屙出了耗子,一个胖子还屙出了一头拳头大的猪崽,一个腰身长的瘦子屙出一个没有手,金黄色头发,红苕皮一般的皮肤,鸡蛋般大小的婴儿。阴人郎中将婴儿房在草药汤中,也没救活他,便对那长身男子说,前世你祖上欠了你爹或你,如今都还了,从今往后,你就是真正的有鸡巴的人了。但那瘦子当天夜里就死了,死在他家的厨房里。他屙不出尿屎,肚子越胀越大,他婆娘慌得去请阴人郎中,郎中到来时,他已经倒在厨房里,肚皮被剖开,肠子流出来,堆在他胯上。阴人郎中查看了一番,捡起一把带血的菜刀,说,他开了自己的膛了。
奇异之事继续发生。当泡软的黄豆被工人一桶一桶地提到石磨旁边时,黄豆们在桶里互相推搡,击打,倾轧,有的还张开了嘴,哈赤哈赤地出着粗气,有的变成了坚硬的铁蛋,一次次猛烈地撞击木桶,或者猛地从桶中弹射出去,落到地面上,骨碌碌地到处滚,碰到人的脚就一头扎进去了,一天中总有几个工人受伤,有的则分成两瓣,中间是空的,它们便像蚌壳一样开开合合,将桶里的水搅得到处都是。尽管如此这般折腾,一看见石磨,黄豆们就不吭声了。石磨远比黄豆坚硬,人们推送着由绳子吊在屋梁上的弯状推杆,让两块精工雕凿的石磨的上片嚯嚯嚯地转动起来,另一个人一勺一勺地将黄豆连水倒进它的引槽中,很快就将黄豆磨得没了话说。但当成了豆浆的黄豆沿着石磨之间的缝隙流出来,汇集在凹槽中,源源不断地掉进槽嘴下的盆子中时,它们又开始叽叽咕咕起来,互相约定,磨细的豆浆提前变成豆腐,没磨细的变成豆渣,泛着白眼的泡沫变成浆糊,不然,到了卤水翻滚的锅里,就只有吃卤水的屎了。它们凝固在凹槽或盆子中,互相喷出一股股冷气,将对方冻成冰块,任凭工人用刀子刮,用铲子铲,用铁锥砸,用钢钎扎,都丝毫奈何不了它们。但还是有一个相貌俊朗的年轻人想出了办法,他将沸水一桶一桶地浇在它们身上,剧烈的疼痛要了它们的命,它们不得不重新变成豆浆,被一勺一勺地到在盐锅里,将卤水的杂质清除干净。即便如此,最初堆放在干燥的仓库中或大片大片的篾席上或箩筐中麻布口袋中或瓦罐中的盐巴,大多变成了面粉或红苕粉,倒入豆浆少的卤水煮出的盐巴却是芡粉,一个在大老爷时期就是盐场老主顾的外地盐商,因在盐仓外面屙了尿屎,预订的十几桶盐巴全变成了生石灰,两只以为是面粉的鸟儿飞过去,伸出尖嘴就是猛地几啄,结果被活活呛死。即使盐工自己做饭炒菜,用的盐巴虽说是盐,但炒出来的火锅肉味道像猫肉,水煮牛肉片像洋芋片,麻婆豆腐不仅不麻不辣,豆腐块全成了魔芋块,炒熟的空心菜绿得发光,一吃,塞在嘴里的全是丝绸,炖猪蹄时,加了盐巴后,猪蹄全变成了蜡烛,炖的鸡加了盐巴后,一端上桌就变成了鸭子,用筷子夹了一块鸭肉,还没放入嘴中,便变成了木雕,买回的凉拌猪嘴里长出了象牙,烧好的红烧肉里有无数根血管在流血,血是黄色的,刚熏制好的鹌鹑在盘子里骨碌碌地转着眼睛,拍着没有毛的翅膀,跟要吃的人说,你肠子里没有屎,那人问,那有什么?鹌鹑说,都是我产的蛋,那人立即赶到肚子鼓,便去茅房,一屙,果然屙了一坑鹌鹑蛋,萝卜炖羊肉在加了盐巴后,厨子就听到了羊羔的咩咩声,一大碗面放在面前,饿得发慌的男子挑了一筷子放进嘴里,面条变成了钢条,将他的牙齿全部磕掉了,最后一道菜端上桌子时,众人一看,大喜,那是三角城人最爱吃的麻辣兔子头,人人一个,刚要啃上去,发觉不对,原来是人脑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