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一是前方战事吃紧,地方官府的大部分工作都是围绕打日本人开展的,比如征粮,征兵,加大开采食盐的力度,维持地方稳定与安全等。另一方面,在维持地方上安全这件事上,官府对宋家人事最为忌惮,却又心怀不安,因此,尽管官府每每都是小心为是,却也在各方面对其严加防范,形成互相掣肘的局面,对抗战和工作都没啥大的影响。管家翁秀才带着大量银元,悄悄到了官府,将事情轻描淡写地复述了一遍后,一再强调大老爷仅仅是被小人下毒,但性命无忧,不日即可痊愈,下毒的小人已经受到宋家家法惩处,大老爷发了话,说,事情已经了结,就不必为难官家大人了。官员也没多说什么,便让管家翁秀才走了。
宋家这边,三爷一再命令大老爷及其婆娘不许报官,事情就摁在宋家大院算了,连大老爷的大娃都明白了三爷的意思,不停地点着,对着阿芝和管家翁秀才哇哇哇地叫嚷着。
但大老爷的大嗓门婆娘泼辣想不通,便垮着脸皮到三爷处闹,说有人在暗中联手,要收拾他们一家子。
三爷道,那你说说,是哪些人联手整你们?
大嗓门婆娘说,还有谁,就是那个狐狸精和那个黄眼狗管家。两个人到我们宋家才多久?一个八字眉,一个三角眼,我一眼就看出他们不是什么好东西。
三爷道,你看见了他们给你男人碗里下的毒?
大嗓门婆娘飞快地翻着白眼,说,这个——,我倒是没看见,可我们家的下人,哪个不晓得他们不是好东西?没错,就是他们,除了他们,你说还有谁?
三爷道,我要是知道了,还轮得到你说?
大嗓门婆娘道,爹,我找你说这个事,就是想把事情搞清楚嘛。
三爷道,你男人是吃了你煮的银耳莲子粥中的毒,这个你怎么说?
大嗓门婆娘愣了,随即喊道,爹,你可不能这么说话,照你这么说,那毒是我下的了?我能害我男人吗?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干得了吗?再说啦,我即使要害他,会等到今天?爹,你可是一家之主,你这话要是说出去,不是要我的命吗?
三爷道,不是你下的毒,但粥却是你煮的,这个问题你得给我说清楚。
大嗓门婆娘轰地一声倒在地上,撒泼打起滚来,两腿踩水车似的蹬着,双手凶狠地拍打着点面,将灰尘拍得四处飞扬,大声哭喊道,爹呀爹,你是老人,你可是要替我主持公道,不能随便说话呀。自从我到了宋家,对你,对我男人,从没有过二话,虽说我嘴巴臭,说话声音大,好多人烦我,可我从没做过杀人放火的事情。爹,现在宋家好多的事情你都不晓得,别人给你说的话,都是添过油加过醋的,你可是要心明眼亮。哎呀,我一哭鼻子就流水水,我先把鼻子揩干净。爹,爹呀,爹,你儿子,也就是我男人,他现在成了瞎子,哑巴,说不定明天又成了聋子和瘫子,他得指望我呀。我一个妇道人家,如今被人陷害,要是被整死了,谁照顾你儿子?他可是你大儿子,最懂得孝道的亲骨肉呀,你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呀。爹呀爹,你可得出来说句公道话。
三爷道,这事看来是查不出来了,要怪就怪你不仔细,不小心,什么时候被人放了毒都不知道,你糊涂他。不要动不动就哭哭啼啼,到处打滚,成何体统!你先回去,把你男人和大娃照看好,你们那一家子的钱财,谁也甭想动一个子儿,也不必划拨给我们,我们几个都是老东西了,要那么多钱干啥?至于这件事情,要是有人出来作证,就好办,要是没有,只有先放下。宋家有我在,哪个翻得了天?
大嗓门婆娘听了这话,立马止住了哭闹,从地上爬起来,道,爹这话我就喜欢听,这个家是你的,那个狐狸精休想兴风作浪。爹,可我还是想不通,呈正可是你亲生的大娃呀,难道你忍心看到他成了废人,招人耻笑?
三爷闭上眼睛,道,这个还用你说?你先下去,我再想想。
大嗓门婆娘恶狠狠地瞪了三爷两眼,极不甘心地叹息了几声,重重地抽了几下鼻子,才咚咚咚地走了出去,脚步声和因为气恼而扭动的蛮腰似乎在朝三爷喊:“我不服,我不服,我就是不服!”
阿芝将管家翁秀才叫到自己房中,问了他去官府的事情,翁秀才如实道来,话中仍然流露出对事情的担心。
阿芝喝了一小口菊花茶,说:“这菊花茶不错,多喝有好处。”看了一眼管家翁秀才,“我要是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还敢到宋家来做媳妇?我爷爷如今只是个在床上挺尸的死人了,虽说像个鬼魂一样把宋家每个人都缠得住,拿得下,连我有时走路看到自己的影子,就跟看到他一样。但我不怕,每次我都咬着牙齿踩那道影子,踩多了,就等于把阎王爷给踩住了,阴人那东西不过爱做鬼把戏而已,不是那种可以置人于死地的人。宋家的人我可是看透了,一个个闷罐罐,却总喜欢过问别人的生死,为啥?好不是他们都怕死,却希望别人都死,死在他们前面,他们却都活着。他们过问别人是不是有钱或贫穷,不过是趁机把别人推得远远的,不要来打扰他们,盯着他们的钱财,让他们人财两失。只要不牵涉到他们的钱财和生死,即使是他们的婆娘或男人出了事,都不算事。你还没看出来吗?他们每个人又要装出跟你们这些酸溜溜的读书人一样,满肚子的之乎者也,当初我还真以为他们是高雅之人。你要是眼睛不好使,就看不到了,被他们当牛马一样牵着转圈圈,还乐得屁股颠!”
管家翁秀才眼光直了,一字不漏地听者阿芝说话。
阿芝见状,微微一笑,道:“念你这件事跑腿跑得欢,几泡口水就把政府官员给淹死了,有本事,有功劳,今天晚上你就不要走了。”
管家翁秀才的眼光刚刚软和下去,听了阿芝的话,立马又直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要我——,要我留下来?”
阿芝用一只精致的勺子将两块冰糖放进茶杯中,轻轻搅动着,然后端起来喝了一小口,放下后,道:“这是第二次吧。”
管家翁秀才瞬间就没有了穷酸秀才的面目,一把脱掉上衣,就坐在阿芝身边。那时,阿芝已经坐在了床沿上。
一股奇异的香味钻进管家翁秀才的鼻子里,变成了甲虫挠了他鼻腔似的,鼻子一阵奇痒,使他忍不住打了连串的喷嚏。喷嚏完后,一手按着鼻子,一手重重地揉搓着小腹,借机摁住那根一闻到那香味就硬翘翘的玩意儿,道:“这是麝香,不对,是洋婆娘用的香水。”
不料阿芝却说:“你胳膊窝里的那狐狸味,还是那么重,把老娘的鼻子都给熏没了。你们男人,就没一个爱干净的,全是猪变的,邋遢鬼。”
管家翁秀才难堪地笑了笑,站起来,一边脱裤子,一边说:“那我去洗洗!”
阿芝一把抓住他悬吊着的那根丑陋玩意儿,道:“算了,费那么大的劲,还不是那个味?久了,就习惯了,跟着你们这些臭东西受罪呗。”
管家翁秀才说:“跟你们这些金枝玉叶的美人比,男人确实邋遢。我还是去洗洗,我自己都闻不惯,一闻到我就要打干呕。”
阿芝的手抓得更紧了,管家翁秀才感到有些吃不消了,身子一斜,便将女人压在身下,床板发出一声嘎吱的声响,酷似畜生被一把尖刀捅到脖子深处时的那声惨叫。女人奋力从他汗津津的身子下面扭动着,将嘴巴鼻子凑在他胳膊窝下,声音很大地呼吸着。
管家翁秀才尽管欲火烧身,难以自已,却还是感到相当的惊讶,这个让他和三角城男人魂不守舍的女人,原来有这一口?腋窝和裤裆里的臭味,难道比香水还好闻?便想起刚才阿芝骂他是猪的话,又失望又生气,便在肚子里狠狠地骂道,你这头穿着衣服的母猪,比老子还邋遢,竟然把猪嘴伸进老子的腋窝里,还钻到老子的鸡巴下面拱,拱得老子好痒。老子想不通,想不通,这不跟狗爱吃屎是一个道理吗?你阿芝这样一个美人婆,竟然跟畜生一样,乡下最脏最丑的婆娘都比你强。老天爷,是我翁某人瞎了眼,还是这婆娘天生就是这个德行?这一生气,翁秀才的动作便粗野起来,跟第一次两个人身子叠压时的紧张、忐忑、局促、僵硬和总是找不准地方不一样。同时,阿芝也感受到了他粗野动作中的心理变化,却不以为然,任随他在自己身上撒野,肚子里道,男人嘛,也就这点本事。事情完毕之后,她说:“像今天这样就对了。快活,就该是这样的。”不料管家翁秀才却理解为她之前的所有清纯都是装的,她在下嫁到宋家之前,就已经跟数不清的男人行了苟且之事了,自己不过是无数个被她戏耍的男人之一。
听完男人喋喋不休的话后,阿芝将盖住了半个身子的被子一把掀开,露出了白花花的肉体,男人这才仔细地看去,看了个明白,便懊恼两次寻欢他都只顾寻找那洞穴,却也没想到女人的身子更好看。
阿芝说:“不管什么事情,我只要做了第一回,后面的我都看穿了,根本不用动脑壳。我就有这本事,但你和他们没有。”
管家翁秀才仍然将信将疑:“你的第一次真的是和我干的?”
阿芝道:“事情完了之后,说话做事都要文雅,得体,有分寸,更要讲礼数,就跟啥事情也没做过,没发生过一样。宋家毕竟是大户人家,在这里做事,即使是下人,都要学会大户人家的规矩。”
管家回到自己房间,脱光衣服,闻了闻胳膊窝,那股狐狸味更重了,便提了一桶热水到院子里洗澡。当他用帕子擦身子时,那股狐狸味却变成了麝香味,最后是他曾在街上闻到过的带有玫瑰味的香水味道,让他一阵清醒,又一阵晕眩。他将温水从脑壳泼下,流过肚子时,那些水滴都变成了刀子,要将他开膛破肚。他察觉到了身子的异样,便到处抚摸,不料摸到的全是一层蜡,用力一抓,满手便是,再摸那玩意儿,就跟一支蜡烛似的,再摸脑壳,头发也是蜡泥。一个惊吓,便失去了知觉,轰隆一声摔倒在地上。响声惊动了两个长工,他们骂骂咧咧地走出来,看到了管家翁秀才一丝不挂地躺在院子里,浑身都是蜡泥,就跟寒冬腊月天被冰冻了似的。两个长工互相看了看,都光着膀子,明白时下是热天,可管家怎么变成冻人了呢?便招呼其他长工和几个家丁,合力将他抬进他屋中,将他放在床上,用镰刀和竹片一点一点地将他身上的蜡泥刮掉,刮到小腹时,只得将那丛又黑又密的毛给刮了,毛粘在刀片上,抹不干净,一个长工从厨房里舀来一瓢热水,才将刀片上的毛和蜡泥冲掉。清理干净之后,管家翁秀才还没清醒过来。几个家丁便动了邪念,用枪指了指他下身,笑道,什么玩意儿,干了一回,竟然连洗个澡都撑不住了。一个做事认真的长工到处找管家翁秀才的火裤,却怎么也找不到,连刚才还摆放在床上的被子都不见了。众人正奇怪着,突然看见他肚脐眼到哪丑陋玩意儿之间的雪白肚皮上又长出了一丛浓密黢黑的毛,紧接着,那根丑陋玩意儿突然翘了几下,冲几个家丁和长工发出一声恍若处男失身或被阉割后的叹息,随即又软软地锤了下去。
众人大呼:“撞鬼了!”一哄而散。
管家翁秀才醒来后,听长工说起洗澡一事,惊吓不已,便害了头痛症。去阴人郎中处诊治,阴人郎中给他包了很多草药,他回来便令几个丫鬟轮番熬煮,一碗一碗地喝,喝了半个月,效果甚微,从此就看不上阴人郎中,怀疑他去阴间走动,不过是暗中耍的把戏,说给阿芝,阿芝道,你是读书人,书读得多,想得也多,要是真瞧不起他,怀疑他,你哪天跟他一起过奈何桥,去看看不就清楚了?
管家翁秀才没胆量跟阴人郎中去阴间看究竟,嘴上却说,我哪里清楚去阴间,是得等到自己死之后去,还是中了阴人那狗日的法术,乖乖地跟了他去。
阿芝说,你这不是在煽自己嘴巴么?
管家翁秀才说,江湖险恶,最恶的当是江湖郎中,一群专靠抓拿骗吃的游医而已,不可信,不值得说他们的好话。
阿芝说,话不要一口说绝,阴人那人还是有本事的,只是你跟他不对路子。
管家翁秀才不再喝阴人郎中给他包的大包大包的草药,而是托人到省城买专治头痛脑热的西药。当他第一次将一小瓶一小瓶的白色药饼子一颗颗倒在一小片纸中,按照说明服用时,就连阿芝都说没见过,问他是不是新的毒药。一句话吓得管家翁秀才舌头僵硬胯下发凉,一口将药丸子咬碎,苦得他赶紧喝水,那痛苦的样子连在一旁伺候的丫鬟都笑得直不起腰,也瞧不起那些药饼子了。阴人郎中闻讯,也赶来看稀奇,他仔细地看药瓶上的字,看完,满脸不屑,道,我还以为是王母娘娘吃的灵丹妙药,不就是洋鬼子整的药吗?大家都看清楚了,洋鬼子吃的就是这种药,要么没效,要么害死人,要是阎王爷见了,要拉去打板子的。这种狗屁药要是都把大家的病给治好了,我们老祖宗还弄这些药草干什么?众人响应,一个家丁也说,翁秀才啥都好,就是爱舔洋人的屁股,连屎尿一起舔,还以为自己很洋盘,哼,连老祖宗都不认了,就该好好收拾。阿芝瞪了那家丁一眼,道,尽说这些挨刀砍脑壳的屁话,不就是吃了洋人的药吗?能说他不认祖宗了?老祖宗死了,要拉你去陪葬,还是活葬,你也愿意去?我看他吃了这洋人的药,脸色都好看了,脑壳也没那么痛了,说明还是有效果的,有效果,就对了。转过身对看起来神神秘秘,似乎又要去阴间走一遭的阴人郎中说,你先不要着急,阎王爷那里随时都可以去,今天这阵仗,难得见一回,你就好好看看,说说,不要冒火,我们老祖宗的草草药是好东西,可再好,也不能包治百病,年年都要死好多的人,都是在你们这些郎中的柜台上抓的药回去煎的,一碗一碗地喝药汤的,可说死就死了,这很说明问题。洋人能把满清给欺负了,靠的就是他们的枪炮,那些东西也是他们自己造出来的,就比镰刀宝剑好使,一抠,就把那颗给打穿了。这些药丸子也是他们自己搞的,肯定是动过脑壳的,不要以为只有我们才有脑壳。翁先生是读书人,有见识,当然更清楚洋人的东西是怎么一回事。另外,大烟也是洋人弄出来的,你不是说过,大烟还可以治病的吗?一个家丁说,那二老爷种鸦片,也是对的了?阿芝斥道,你连话都没听明白,就敢接嘴,你娘生你时,吃了几筲箕鸡下巴?众人哄堂大笑。
众人散去后,阴人郎中对着管家翁秀才甩动着指头,道,造孽哟!
管家翁秀才以为阴人郎中在说自己,便直了眼,道,我造孽?我造哪个的孽?我自己掏钱买药吃,又没给别人吃,害了哪个?即使有人要,我愿意给,给他们把脑壳痛治好了,不算积德,总不能说是伤天害理,造孽吧?不瞒你说,你那些草草药,治不了我的病,我就只有等脑壳痛得炸了,白白等死?洋人的药就是得行,不服不行。
阴人郎中道,你以前得的病,是吃谁的药治好的?
管家翁秀才说,你的,还有其他郎中的药啊。
阴人郎中道,没忘本嘛。
管家翁秀才又以为阴人郎中在挖苦他,便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现在我脑壳痛,你们就没办法,只有洋人的药管用。心胸开一点,承认别个的东西是好东西,没有死要面子那么难。
阴人郎中呸了一口,转身走了。
就在这天夜里,二老爷突然现身三角城,先是将住在他武馆中的官员人杀了三个,其余的剥光衣服捆在柱子上,每人的胸腹上都用墨汁画了一个大大的叉,将他们的袜子或内裤塞在他们嘴中。随之他带领人马杀向官府。不料在麻子军官调走后,又有一支军队驻扎在三角城。当二老爷率众袭击武馆时,有人逃脱,飞奔向官府报告,官府立即用电话通知驻军军官,在二老爷奔向官府时,驻军一支部队也刚好感到,尽管力量悬殊,但二老爷的喽啰们毕竟在深山里跑动,又熟悉三角城地形,在官府外面的巷道中互相射击了一阵后,二老爷便和他的喽啰们消失在三角城茫茫的夜色之中。官兵装着追赶的样子,在三角城郊外朝进山的方向肆意放了一通枪之后,便返回了三角城。惊魂未定的官府要员下令逮捕二老爷全家,但因驻军军官身体欠佳,加之三老爷早就托人给官府和驻军送了厚礼,逮捕宋家全家的事情就搁置了,无人再提。
被捆绑在武馆中的官员被开膛破肚,肠肠肚肚地流了一地,一股股混合着血腥气和大便味的臭味飘进了三角城。有人说那是二老爷干的,也有人说是后山的狼干的,只有狼那畜生才喜欢从人的肚皮开始吃肉。官府将那些人叫去,问他们怎么知道是后山的狼干的?那些人说,他们亲眼看到二老爷带着喽啰和狼出的山,进的三角城,走的时候,屁股后面跟着十几只狼,眼睛都发绿。官员觉得蹊跷,说,驻军不是跟在他们屁股后面打枪吗?怎么没看见狼?那些人说,不是我们糟蹋驻军,他们确实是跟在宋家老二的屁股后放枪,可远着呢,少说也有一两里路远,人和狼,他们都没看见,放的也都是空枪。官员说,好了,没你们的事了,你们走吧。
还是阴人郎中的话接了官府和驻军的围,是阎王爷的几个调皮的亲信,趁阎王爷跟几个女鬼干那事而偷偷溜到凡界,闻到血腥味,就循了来,先是见到几个浑身被捅了几个窟窿的人倒在院子里,再见到几个一丝不挂白白胖胖的人被捆绑在柱子上,便吃了他们的心和肝,因嫌弃他们肥胖,肚子里的肠肠肚肚腥臭,便将它们一把扯了出来。
官府奖赏了阴人郎中。阴人郎中原本不要的,但他婆娘说,官家的东西本来就不是他们的,你客气啥?便收下了。
清点好了死去的官员,该上报的要上报,告示该贴的时候,也准时贴了,目的无外是稳定民心,要三角城百姓不要慌张,相信政府和驻军会维持好三角城的社会治安的,毕竟是新的县城,保一地安宁,是政府和驻军的分内之事。便有了本章开头的情节。
大老爷虽说不能说不能听,却亲眼见到二老爷的喽啰跟官兵激战。那天夜里闷热,虽说年事已高,但大老爷浑身都是肥肉,肚子圆得就像一只硕大的苹果,镶嵌在胸骨和髋骨之间,眼力差者,很看看出他的年纪。但胖子怕热,大少爷也不例外,热得坐在床上不停地挪动,浑身是汗,恼得不行了,便一动不动,汗水却出得更多,浑身大颗大颗的汗珠,让他变成了一只大癞疙宝。阿芝见状,便对几个长工和两个家丁说,大老爷快闷坏了,你们几个把他们父子俩抬到河边去,好生凉快凉快。大嗓门女人不放心,说,我得去。仍不放心,便令两个丫鬟跟着她,三个女人跟在大老爷和大少爷后面,到了那河边。那河边清风习习,雾气被吹散,散发出一股股清新的泥腥味,一群人积郁在肚子里的闷气瞬间被一扫而光,大少爷高兴,差点从椅子上翻倒在地。大老爷也高兴,即便说不出话,却一直哼哼不停,丫鬟们讨好说,老爷川剧就是唱得好,肚子里却道,就跟母猪生娃儿一样哼个不停。就在他们回返途中,一阵激烈的枪声传了来。尽管听不真切,但大老爷还是从众人的惊慌失措中明白了什么。大嗓门女人尖声叫喊,快快,快,快回去!但大老爷执意不走,大娃也啊啊啊地叫得欢,看样子是被枪声给吸引住了,两眼闪射着兴奋的光。众人赶紧躲进旁边的树林中,只有大老爷站在路边,像一个在枪林弹雨中滚打摸爬过来的老兵一般,凝神注视着一队人马朝官府扑去。一阵更加激烈的枪声让整个三角城颤抖起来,那河的水也卷起了一丈高的巨浪,一次次扑向岸边,扑倒了大片大片的水草,一群群包括野鸭在内的水鸟在惊吓中扑棱棱地飞起来,在那河和三角城上空盘旋,被身子下面的战火所吸引,但它们不清楚为什么要打枪,它们的翅膀有力地扇动着,眼睛却涩涩的,眼皮互相粘合,又睁开,再粘合,再睁开,在盘旋中打着盹,直到枪声向郊外传去,复归平静之后,它们才清醒片刻,扑啦啦地飞向水草,重新坠入梦乡。但那些住在趸船和水上客栈中的人,被枪声和巨大的波浪冲撞得左偏右倒的船搞得难以入睡,枪声消失之后,女人摇着蒲扇,穿着薄薄的半透明的衣服,骂骂咧咧走了出来,男人光着膀子,只在腰腹间围一张布匹,或穿一条短裤,拿蒲扇不停地驱赶着蚊子,却不敢下船,将身子扑在船栏杆上,望着被火光映得红通通的三角城,兴奋无比地争论着,猜测着,脚板在身后的船舱墙壁上重重地踢着。
一群人慌慌张张地回到宋家大院,听到大门咚地一声关上后,心才落了地。
宋家四座碉楼上的家丁一番慌乱之后镇静下来,各自归位,严阵以待。阿芝听到枪响时正在洗澡,一吓,匆忙从木桶中出来,不慎滑倒,也顾不了疼痛,赶紧爬起来,匆匆穿好衣服,令人将睡觉的家丁叫醒,全部上围墙和碉楼,她则亲自上了东边的碉楼,眼见二老爷的武馆和官府一带枪声很密集,附近的一些房屋都烧着了。她又去了其余三座碉楼,查看防卫情况。
三爷对吓得不轻的几个伺候自己的丫鬟和长工说:“没出息的东西,宋家花钱花粮食养了你们,遇到芝麻大点的事情,就吓成这个样子。”说完,长长地叹息起来,丫鬟和长工犹如听到从阴间传来的声音似的,原本开始平静下去的心,又被吊了起来,一个长工竟然屙了尿,将裤子湿了。幸亏三爷没看见,一个丫鬟兴许是对这个长工有意思,偷偷踩了踩他脚,意思是你扯个谎,说要屙屎,赶紧走。长工于是便跟三爷说要屙屎,要屙到裤子里了,三爷的情绪被打断,火冒三丈,对几个人吼道:“滚,都给我滚!”
丫鬟和长工赶忙退了出去。
过了一阵,两个长工进来,说,三爷,你该洗澡了。
三爷感受不到两个长工将他赤身裸体地放进洗澡桶时,将他双臂双腿抓得生痛的感觉,温水将他身子淹没,他也没感觉,但两个长工的紧张和恐惧,他却一眼就看出来了,便道:“都是不中用的饭桶,胆小鬼。”
两个长工不敢回嘴,手握帕子,在三爷身上擦来擦去,但手不听使唤,怎么擦都像是在擦松树皮,擦不动,擦不利索,换一只手,仍然不行,汗水打湿了头脸,流进眼睛里,眼睛被刺激得生痛。
三爷将头靠在长工放在桶沿上的一只专门给三爷缝制的柔软垫布包上,闭着眼睛,双手分别抓住两个长工的一只胳膊,两个长工感到被一支铁夹子给夹住了似的,疼痛和由疼痛带来的一股寒气通过皮肉和骨头,传遍了全身。但他们不敢将手臂从三爷的铁爪子中抽出来,也不敢停下另外一只手,它只能有一下没一下地在三爷的身上摩擦。
突然,三爷将两个长工的手往怀里一拉,猝不及防的两个男人几乎就要跟他的脸撞在一起了。就在他们的脸即将贴近自己的脸时,三爷道:“不要慌,不要怕,不要抖,不要屙尿屙在裤裆里,有阿芝在,宋家就平安无事。”说完,双手一松,两个身子紧绷,往后使力的长工又一次猝不及防地双双朝后倒去,摔了个四仰八叉。
两个长工还没从地上站起来,三爷的脑壳就从半人高的洗澡桶上边伸了出来,两只眼睛喷着冰冷的火,但在两人看来,却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似怒非怒,让他们惊吓的是那两只獠牙,闪着白森森的光。
三爷道:“上床!”
两个长工将三爷沉重僵硬的身子从水中抬起来,感觉就跟在抬一块在水中埋了千年的青色石头似的。被抬到半空中的三爷脸色变得柔和,神态如一个享受母乳的婴儿,滚圆的肚子微微地弹动着,像一只柔软的塑料袋。当他被放到床上的时候,他舒服无比地吐了一口气,差点将两个长工刮倒,随后就是两记长长的响屁,年轻一点的长工虽说不敢用手将鼻子捂住,却极力屏住呼吸,将脑壳转到一边去。
三爷见状,大怒:“该砍头的狗奴才,嫌弃老子了?响屁不臭,臭屁不响,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活该你们当下人,一辈子伺候我!”
枪声稀疏下去后,三爷道:“我二娃跑啦!”
年长一些的长工道:“三爷,你说是二老爷打进来了?”
三爷道:“我的娃娃,我还不知道?也只有我们宋家的人,有这个胆气,敢跟官府斗。”
年长一点的长工道:“三爷你是秦始皇朱元璋袁世凯。”
三爷大骂:“放你娘的狗屁!”
年轻一点的长工说:“日本人打进来了。”
三爷轻蔑地说:“那就叫他们有来无回!”
年长的那长工说:“三爷,你说说,二老爷还会打进来吗?会打回家来吗?都好久没看见过他了。”
三爷定睛看着年长的长工,年长的长工以为自己说错了,吓得裤裆里那玩意儿收缩了几下,扯得他小肚子左侧一阵隐痛。三爷说:“你一个下人,看不出来是长了脑壳的,有眼光。我家二娃娃,生来就不是池中物,他的眼睛是长在脑门心上的。可到底还是栽在三角城,他不甘心哪。你竟然看出了他不仅要打回来,还会打回我们宋家。整个宋家,除了我和阿芝,就你看出来了。下去领赏吧!”
在年轻长工妒忌的目光中,年长一点的长工不停地给三爷磕头。
三爷说:“今天我高兴,你们都去领赏。下去吧。”
门外,年长的长工对年轻的长工说:“滚你娘的,还给老子拿脸色看,没有老子这脑壳,你领赏?你领你爹的鸡巴。”
年轻一点的长工说:“你娘的脑壳,猪脑壳,不就是缺牙巴药虱子,瞎撞的吗?老子在二老爷出事的时候就说过他要打宋家的,你他娘的还不是吃老子屙的屎,跑到三爷那儿去吐,说是你自己屙的。你要脸不要脸?”
年长的长工说:“不要说那么多,今天你小子就是舔着老子的屁股得的赏。你要是真长了鸡巴,就应该把你的那一半分给我,没有我,你今天连屎都吃不到。”
领了赏之后,两人就回到了下人住的房子里。半夜,一个长工起来上茅坑,刚进门时,被一样东西磕了一下脚,仔细一看,是一只鞋子。因后面胀得慌,几乎就要屙到裤子里了,那长工便先蹲下,美美地将肚子里的脏物屙干净,才将拿鞋子踢了出去,便要走开。刚走几步,觉得不对,便又回来,提起那鞋子看了看,咦了一声,怎么是一只鞋子?便提了回来,扔在住处门口,打着哈欠上了床。天色麻麻亮的时候,另一个长工起床上茅坑,踩在门口那只鞋子上,认出是那个年长一点长工的鞋子,心想这老哥子怎么不要这鞋子了,还大半新的。屙了尿屎回来,见几个上早班的长工起了床,便说起那只鞋子的事情,众人颇感奇怪,便撩起那人的蚊帐,床上空空如也。一个长工便去了茅坑,片刻工夫,就传来他的惊叫。长工和家丁都被叫声惊醒,纷纷跑到茅坑,一见,都大吃一惊。那个年长一点的长工侧身横卧在茅坑中,露在尿屎外面的那只脚光着,耳朵下面插着一把刀,刀尖从另一侧耳朵下面露了出来。众人赶紧去通报三爷,三爷责成大老爷处置。成了废人的大老爷比划着,命令下人先用清水将他身上沾满了屎的衣服和裤子扒光,再用清水冲洗身子。阿芝到来的时候,管家翁秀才已经令人将他用草席裹了,放在院子一角,只露出两只脚,青灰青灰的。
管家翁秀才对阿芝说:“我知道是谁干的。张三?张三?”管家翁秀才朝人群中大声喊着。
阿芝道:“你神仙呐,怎么知道张三杀了他?”
管家翁秀才道:“这几天我安排给三爷洗澡的就是张三和王大富,昨天他们还到账房领赏。看样子两人早有过节,领赏的时候彼此都还在骂,说什么谁占谁的便宜。”
阿芝脸一黑,道:“还等什么,把张三给我叫来!”
张三住在王大富隔壁,一个跟他是邻床的长工说:“回二少奶奶的话,张三一晚上都不见人,要是他杀了王大富,肯定是跑啦!”
管家翁秀才将那把刀交到阿芝手上,道:“竟然还有这样杀人的,从耳朵下面穿过去,王大富即使想喊人,也喊不出来了。”
众人恍然大悟:“难怪一点声音都没听到。”
阿芝说:“可惜了,一个杀人的人材。昨天有人跟官府打仗,我看我们宋家的男人们,胆子大的还不多,敢跟他们面对面地打的,恐怕少之又少。从今天起,每个宋家的男人,都要作好跟土匪和官府打仗的准备。谁要是到时候胆小怕死,临阵脱逃,我就让把这把刀插进他的耳门,王大富的下场就是他的下场。”
一个长工轻轻地说:“昨天跟官府打仗的是二老爷。”
阿芝厉声道:“我不管是谁,只要敢跟我们打的,都是我们的敌人。听明白了吗?”
众家丁和长工齐声吆喝道:“明白了!”
三爷在得到禀报之后,只说了一句:“不就是死了一个下人吗!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