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角城往事》(长篇小说连载·新作)

  阿芝双臂抱在胸前,在家丁朝她扑来之前,朝前跨了一步,既不看三爷,也不看家丁,而是目光冷峻而残忍地看着四体张狂面目狰狞的阴人郎中。
  家丁们面面相觑,不敢朝前走一步。
  三爷并没有看见家丁和阿芝之间发生了什么,他眼前的全部景象不是宋家大院,三角城,那河和后山,不是人间,也不是阴间,而是由阴人郎中的歌舞带来的那片只有光影、彩虹、云朵、星星、海市蜃楼和无数怪兽的世界。
  管家翁秀才赶紧走到最末那个家丁身边,道,你们几个要是还想在宋家拿工钱,活人,不想马上跟着阴人去见阎王爷的话,就马上退下。
  几个家丁还愣怔着。
  管家翁秀才低声喝到,大少奶奶不高兴了,还不快走!
  几个家丁终于明白了管家翁秀才话中的意思,带头的那个使了个眼色,几个人身子一佝,便飞快地后退着跑开了。
  此时的三爷泪流满面,僵硬的、散发着一股股混浊之气的身子微微颤动着,在游丝一般的唉唉嘘嘘之中,他的嘴巴也合不拢了,便露出那两只獠牙,令他自己和旁边的大老爷和下人都不能自已。
  突然,天色昏暗,一股冷风从那河上呼呼呼地吹起,挟持着压在三角城上空的黑云,一条巨大的蟒蛇一般翻过宋家大院的围墙,将宋家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笼罩了个实,片刻之前还处于朗朗白昼的宋家大院一霎时便掉进了黑夜。
  阴人郎中停止了歌舞,重新端坐在莲花宝座中。宝座四周升起一团乳白色的雾气,从天而来的一团祥和的光将他照得通体发亮,宛如神仙降临。但美妙的光景很快就变了,阴人郎中看起来就跟一个面人似的,而且在光线越来越亮的时候,自己却变得越来越淡,轮廓越来越看不真切,直到一团黑色云气从宋家大院大门外飘来,将莲花宝座下面升起的乳白色雾气吞噬,也将他严严实实地遮住,那光便开始减弱,那云气随之像一条苍龙一般,在莲花宝座上面盘绕,翻滚,飞舞,旋转,穿梭,抓扯,顶撞,纠缠,一番蛇藤之后,便随着光突然消失,众人眼前便是一团黑。胆小者锐声惊叫,胆大者也不停地喘着粗气。正在这时,黑暗深处突然出现一粒黄豆般大小的光点,在阿芝不屑一顾地朝院子里走去的时候,那光点慢慢变大,越来越圆满,越来越灿亮,最后扩展成簸箕大小的耀眼的光圈,飞快地旋转着,滚动着,发出嚯嚯嚯的声音,轰地一声落在莲花宝座上。
  阿芝尽管不乐意,但还是站住了。
  在胆小怯懦者和好奇者又一轮的尖叫声中,光团的中间冒出了一只王八,又像是一只蟾蜍,更像是一团滴落在水中的墨汁。阴人郎中就在这些变化莫测的形象中,恍若从子宫里掉下来的胎儿一样,哗啦一声落在莲花宝座上,将那光团砸开,端正肃穆地坐着。
  三爷口鼻同时发出一声惊喜的呻吟,便带着极度满足的神色,晕倒在太师椅中。
  阿芝在道士做法事和阴人郎中去阴间替三爷预订官职和住宅前,都差人去请了三老爷,说这是宋家当今最大的事情,宋家老少务必参加。要是阿芝不出这么一招,三老爷兴许会回宋家大院的,之前,算命先生屡番向他强调的,如果不是非得放弃不可,给三爷置办棺材之类的事情务必要勉力亲为,不可懈怠,不可落人话柄。另外,三老爷是宋家四兄弟中算得上是拿得起放得下的,通常不会将一些人事放在心上。但阿芝的话却让他极为恼火,加之身边还有一个吹枕旁风的婆娘,便不予理睬阿芝,那几天也就没有回去。这在阿芝的意料之中,却依旧对三老爷颇为不满。但管家翁秀才却说,三老爷不过是担心他自己那一家子这一辈子的吃喝,茶馆生意和那些人肉买卖,才是他的命根子,而且我还听说他还常找人算命,说必须尽孝道,方可免去诸多灾患,所以他才回来喊着要给三爷和他娘做棺材,不至于要回来取代大老爷,况且三爷还健在,他那几个儿子如今看起来死的死,跑的跑,废的废,不管事的还是不管事,宋家到底还是要听三爷的。
  阿芝那天晚上原本想跟管家翁秀才快活一番,以示奖赏。管家翁秀才不仅对宋家大小事宜事必躬亲,经管得井井有条,对自己也无二心,而他作为一个男人对女人身子的渴望几乎每天都在他眼里闪动,看起来若是不上床皮呀肉呀地干一回,他要不是被一肚子欲火烧死,就是被一脑壳的欲望把脑壳挣破,脑花四溅。某天夜里,管家翁秀才在院子一角洗澡,被路过的阿芝看见,阿芝随意瞥了一眼一丝不挂的男人,暗自吃了一惊。管家翁秀才虽说是一个干瘦人,但并非皮包骨头那一类,他胸上还是有巴掌厚的一层肉的,尽管身材颀长,尤其是腰身看起来长得有些过分,使得他的两只瘦腿有些短,但身型还算匀称。,不过,那个闷热的夜里,让阿芝眼睛一阵热,嘴里有些喘的,是她在一片模糊光景中看到的翁秀才腿根处的那根又长又粗的棍子。这么一激灵,阿芝才意识到自己虽说已经跟他干过两次了,却不知道他宝贝是何等模样,何等风采,如今见了,心里不免嘀咕,吔,真还没看出来,这个一身酸臭的假秀才,竟然还长有这样威风的东西。当时便心动脑热口舌生津,却因三老爷回来喊着要给三爷做棺材等事情给耽搁了。
  阿芝事先洗澡净身,镜子前梳妆打扮后,让厨子油酥了一碟花生,再摆上几只麻辣兔子头,一盘五香牛肉,一碗泡椒鸡爪,还炒了两个荤菜,两个素菜,煮了一大盆酸菜粉丝汤,从坛子中抓了一碟撒了干辣椒面的大头菜,最后是一小罐烧酒,要和管家翁秀才一起吃喝。
  酒过三巡,两人说起给三爷和三老爷的娘置办棺材的事情,自然便说到请三老爷回来的事情,管家翁秀才喝酒之后管不了嘴巴,便说了上面那一些话。
  阿芝对管家翁秀才一席话的前面部分还是挺满意的,却被最后一句话惹恼了。她将筷子猛拍在桌子上,道:“尽说打脑壳的屁话,什么宋家到底还是得听三爷的?天底下要是没有我们女人撑着,天早就塌下来了,那河也早钻到地底下去了。坐在龙椅上的皇帝老东西,不过就是有个名分,有太监帮着,有几千干都干不过来的宫女伺候着,有一帮耍刀弄枪的不长脑壳的男人,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但在我们女人眼里,那不完全是天下,真正的天下在我们女人手里,你们这群愚蠢之极的男人身边的人事,只能靠我们女人来打整,只要把家事捋顺了,把家务事断了,才称得上是能人。远的不说,就说宋家,我爷爷虽说在三角城威风了一辈子,宋家名声在外,但都是靠女人在背后打理,帮他们出气,帮他们排忧解难,才能让那些狗日的男人在外面显摆,吃吃喝喝不说,还沾花惹草,什么好处和名声都是他们的,我们到头来还要遵守妇道什么的,还要缠脚,真是缠你们娘的个铲铲。我爷爷的四个儿子是什么货色,你可是亲眼见到的。爷爷现在就是一个老不死,他真的老不死吗?哼,那口气不知道什么时候说断就断了,实际上,他早就不是宋家的土皇帝了。你要是非得这么说,那你就去伺候他吧,管家虽说高出下人一等,但还是下人,下人伺候主子,是下人的本分,是命。你当我面说这种话,即便是真话,也不见得你就是真为我好,可你是不是口是心非,你自己最清楚。宋家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但细究起来,也没那么复杂。大姨二姨三姨她们——,瞧瞧她们,就像报纸上说的,活死人。”
  管家翁秀才被训斥,却不生气,加之酒力作祟,也不像以往一样对阿芝的训斥唯唯诺诺,他似听非听地听到最后,见阿芝不说了,便道:“不是活死人,是未死人。活死人其实是说对了的,但报纸上说什么,呃,说谁来着?反正就是蒋委员长说某个女人,哎呀,是谁呢?反正嘛,就说她是未死人。”说完,用手指蘸了酒,在桌子上划拉,道,“未死人三个字,你会写嘛?哎呀,什么毛笔,怎么这么硬?还是狼豪,不对,是羊毫,怎么就变成了木棍?三,三,三个字你会写吗?”说罢,便写了三个字在桌子上。
  旁边伺候的两个丫鬟中,有一个识字,在给阿芝和他斟酒时,见了那三个字,便念了出来:“磨死人。”退后时,忍不住抿嘴笑了笑。
  尽管也是酒力袭身,身子发热,腿脚不稳,但阿芝显然比管家翁秀才清醒,事先预备的要同他行云虞之欢的念头便打消了,四体也就变更下去。掐灭了欲火的女人没有欲火熊熊燃烧时的女人可爱、美丽和妖气十足,却更加冷静,机敏和冷酷,尽管历经世事丰富的男人还不忘揶揄和挖苦道,这种看起来漂亮,却一脸死气,两眼恶毒,没有女人味的女人,还能跟他们媾合吗?但阿芝不理睬这一套,在他跟大老爷的二娃宋大元还处于相好阶段时,都是这样,只是他们还没来得及真正媾合,阿芝就成了寡妇。一些生活阅历尚浅的男人说,那就再找一个呗,女人比男人更需要快活。年纪大一些的却说,宋二娃那狗日的,算是幸运,早死早解脱,否则,一辈子都得被这个漂亮但心冷肠毒的女人欺辱,堪比被人割了鸡巴。
  重发6723楼,因为一个词,估计要被删除。


  阿芝事先洗澡净身,镜子前梳妆打扮后,让厨子油酥了一碟花生,再摆上几只麻辣兔子头,一盘五香牛肉,一碗泡椒鸡爪,还炒了两个荤菜,两个素菜,煮了一大盆酸菜粉丝汤,从坛子中抓了一碟撒了干辣椒面的大头菜,最后是一小罐烧酒,要和管家翁秀才一起吃喝。
  酒过三巡,两人说起给三爷和三老爷的娘置办棺材的事情,自然便说到请三老爷回来的事情,管家翁秀才喝酒之后管不了嘴巴,便说了上面那一些话。
  阿芝对管家翁秀才一席话的前面部分还是挺满意的,却被最后一句话惹恼了。她将筷子猛拍在桌子上,道:“尽说打脑壳的屁话,什么宋家到底还是得听三爷的?天底下要是没有我们女人撑着,天早就塌下来了,那河也早钻到地底下去了。坐在龙椅上的皇帝老东西,不过就是有个名分,有太监帮着,有几千干都干不过来的宫女伺候着,有一帮耍刀弄枪的不长脑壳的男人,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但在我们女人眼里,那不完全是天下,真正的天下在我们女人手里,你们这群愚蠢之极的男人身边的人事,只能靠我们女人来打整,只要把家事捋顺了,把家务事断了,才称得上是能人。远的不说,就说宋家,我爷爷虽说在三角城威风了一辈子,宋家名声在外,但都是靠女人在背后打理,帮他们出气,帮他们排忧解难,才能让那些狗日的男人在外面显摆,吃吃喝喝不说,还沾花惹草,什么好处和名声都是他们的,我们到头来还要遵守妇道什么的,还要缠脚,真是缠你们娘的个铲铲。我爷爷的四个儿子是什么货色,你可是亲眼见到的。爷爷现在就是一个老不死,他真的老不死吗?哼,那口气不知道什么时候说断就断了,实际上,他早就不是宋家的土皇帝了。你要是非得这么说,那你就去伺候他吧,管家虽说高出下人一等,但还是下人,下人伺候主子,是下人的本分,是命。你当我面说这种话,即便是真话,也不见得你就是真为我好,可你是不是口是心非,你自己最清楚。宋家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但细究起来,也没那么复杂。大姨二姨三姨她们——,瞧瞧她们,就像报纸上说的,活死人。”
  管家翁秀才被训斥,却不生气,加之酒力作祟,也不像以往一样对阿芝的训斥唯唯诺诺,他似听非听地听到最后,见阿芝不说了,便道:“不是活死人,是未死人。活死人其实是说对了的,但报纸上说什么,呃,说谁来着?反正就是蒋委员长说某个女人,哎呀,是谁呢?反正嘛,就说她是未死人。”说完,用手指蘸了酒,在桌子上划拉,道,“未死人三个字,你会写嘛?哎呀,什么毛笔,怎么这么硬?还是狼豪,不对,是羊毫,怎么就变成了木棍?三,三,三个字你会写吗?”说罢,便写了三个字在桌子上。
  旁边伺候的两个丫鬟中,有一个识字,在给阿芝和他斟酒时,见了那三个字,便念了出来:“磨死人。”退后时,忍不住抿嘴笑了笑。
  尽管也是酒力袭身,身子发热,腿脚不稳,但阿芝显然比管家翁秀才清醒,事先预备的要同他行云虞之欢的念头便打消了,四体也就变更下去。掐灭了欲火的女人没有欲火熊熊燃烧时的女人可爱、美丽和妖气十足,却更加冷静,机敏和冷酷,尽管历经世事丰富的男人还不忘揶揄和挖苦道,这种看起来漂亮,却一脸死气,两眼恶毒,没有女人味的女人,还能跟他们媾合吗?但阿芝不理睬这一套,在他跟大老爷的二娃宋大元还处于相好阶段时,都是这样,只是他们还没来得及真正媾合,阿芝就成了寡妇。一些生活阅历尚浅的男人说,那就再找一个呗,女人比男人更需要快活。年纪大一些的却说,宋二娃那狗日的,算是幸运,早死早解脱,否则,一辈子都得被这个漂亮但心冷肠毒的女人欺辱,堪比被人割了裤裆里那丑陋玩意儿。
  阿芝红润的面色冷了下去,两个丫鬟看到一张阴丹布突然蒙上了她的脸,只露出两只生冷坚硬如铁砂胆的眼珠。
  管家翁秀才则露出了只要喝高了的男人那毫无二致的德行,喋喋不休,口沫飞溅,面红耳赤,姿势丑陋,还解开衣服,露出了瘦巴巴的胸腹,不是一只手在胸上啪啪啪地拍着,就是另一只手摸着肚皮,甚至跟下人一样,伸进裤子里,胡乱地抓摸着,抓摸高兴了,将那手放在鼻子前闻一闻,还抹了抹两嘴角,捏着抹着,弄下一些从嘴中流出来帖在最佳却要干没干的东西,也放在鼻子前闻一闻,还咧嘴一笑。末了,便抬起一条长腿,将鞋子胡乱蹭掉,露出瘦白瘦白的脚板,要丫鬟上来给他舔一舔。他虽说没有脚臭,但脱了鞋子后,还是有一股从鞋腔里飘出来的浊气,不由分说地冲进阿芝的鼻孔,阿芝眉头皱成了一条粗黑的布条,脸色更加黑重。
  两个丫鬟没有动,她们在看阿芝的脸色,阿芝没有发话,她们就不敢动。
  管家翁秀才将鞋子穿上,拿起一只兔子头,就啃了起来。
  两个丫鬟面对面地将脸朝墙一边侧,用手捂嘴,吃吃吃地笑了起来。
  阿芝说:“读书人,丫鬟都笑你啦!”
  管家翁秀才看了一眼丫鬟,不以为然,还伸长脖子打了一个嗝,道:“她们想吃兔子头?哼,没那个命。”说完,又用抹过鞋和脚趾头的手抓住兔子头,继续啃吃,另一只手还在已经渗出汗水的腋下抠了一阵,说近来那里经常发痒。
  阿芝厌恶地站起来,看了看满桌子几乎没怎么动的菜肴,对两个丫鬟说:“都撤下去,叫你们姐妹们一起来,把它们解决了!”
  两个丫鬟齐声道:“是!”
  阿芝说完,看也没看管家翁秀才一眼,便走了。管家翁秀才酩酊大醉,在丫鬟们撤碗碟的时候,突然被抽光了骨头一般,身子一软,便胡噜一声,滑落到桌子下面了。那个识字的丫鬟叫来两个长工,将他抬回了他的房间。那两个长工当夜便跟一众丫鬟们打了一顿牙祭。
  三老爷的娘的棺材几天后也置办了,但按照宋家家规,因为是女辈,便不能搞仪式,做法事等。没有人将消息告诉被经卷、木鱼、清灯、香烛、蜘蛛网、泛白的墙面、呛人的霉味和寂寞包围的三太太,却有好事者,将消息告诉了三老爷。三老爷将信将疑,良久才意识到,阿芝这个晚辈确实超出了他及其他宋家男人的预料,时下看起来已经没有谁能治得了她。三老爷甚至还跟他婆娘说,即使爹没那么老,没瘫痪,吃饭吃得,屙尿屙屎屙得,大杀四方,也未必就能镇得住她。三老爷女人是个只关心自家钱财,眼窝浅的女人,对宋家的其他事情似乎并不上心。她说,管她是妖精狐狸精,还是一个烂婆娘,只要爹还活着,她就是一个孙媳妇,只要爹和娘死后的坟山啦棺材啦丧礼啦一蒲篮子的烂事,她都给做了,解决了,就对了,我们的钱也不是白捡的,能不花,就不花,即使花,也要华出名堂来,而且你们几弟兄还得平摊。你就不要烂脸给我看了,老娘为了你们宋家,还是巴心巴肝的,累得比娘她们都老得快,头发丝丝那样的福都还没享过。三老爷道,我拿脸拿色给你看了吗?我也就是觉得窝囊,憋屈,她一个晚辈,一个没名没分的女流之辈,怎么就戳在我们宋家,还指手画脚了呢?大哥还中毒成了废人——。三老爷婆娘立马接住话头,道,就是她干的!三老爷叹了一口气,道,这些话也就是在家里说说,千万别拿出去说,茶馆里什么人都有,最近又来了很多逃难的人,说不定还有日本人,那是奸细。女人道,要你说?我什么时候支着嘴巴在外面开过黄腔?我看你才是要管好嘴巴,现在到处都在喊打日本,你就别说我们茶馆里妓院里有老蒋的人,有日本人,没有的也给你说成了有,即使你不是说真的有,可别人听了就觉得是真的有,当官的不长脑壳,就张一只比脸还大的耳朵,一摆,就听进去了,搞不好你就坐班房了,还要老娘和娃娃到班房以后给你端尿倒屎。三老爷道,我也就是随便说说,但该捐款的,还是得捐款,打日本人是大事,我们不能让三角城的人说我宋少正没有情操,连大事小事都分不清。听到这话,女人就烦躁了,她大声道,已经捐过一次了,还捐?你以为我们是开钱庄的?不行,以后不能再捐了。三老爷道,你上次捐了十块大洋,都被三角城的人笑话了一个月,中学的教书先生嘴上没明说,眼神可是一把刀,砍得死人,下次多捐点,那是大事嘛,事关脸面。女人哼哼几声,转身就出去了,那一扭一扭的肥大敦圆的屁股似乎在冲三老爷喊,捐,捐,捐,捐你妈个铲铲!不捐,不捐,老娘就是不捐!
  第二次捐款的时候,女人果真不捐。三老爷道,这女人管家管财,不败家,不乱性,却乱心乱事。无奈,三老爷只好私下捐了两百大洋,还不收收据。女人知道后大闹了一场,扬言要跳那河。三老爷离开女人房间时对下人吩咐道:“把门窗关死,屋里屋外留几个人,好生看着,就没事了。”果然,女人折腾一阵后,疲惫不堪,便对下人道:“都给我滚!”下人们见她没有了跳河或上吊的样子,才放心退下了。
  三老爷抽空回了趟宋家大院,先是去看望三爷,给他点了水烟锅,结果丫鬟手中的帕子,替三爷擦了脸,说了一席话,之后,便离开三爷,去看他娘,一番唏嘘后,令下人将他娘的房间仔仔细细打扫了一遍,房中每处角落和床下都放置了大量的香料,还对丫鬟说,要是香料失效,香烛也用尽,便来找他,他托人到成都重庆等地购置各种线香。整个过程,三老爷的娘都没有睁开过眼睛,未吭一声气,未挪动一下身子,只是不停地捻动着一串紫色的佛珠。三老爷和下人都倍感尴尬。更让他们难堪的是,当他们刚刚迈出门槛,老女人立即就敲起了木鱼,啯啯啯的木鱼声便将门轻轻关上了。
  为了表示对阿芝的感谢,三老爷请阿芝和管家翁秀才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餐。之后,还送给阿芝一尊玉观音。
  阿芝对管家翁秀才说,三爹真乃是螺蛳有肉在心头,闷骚,但不是闷罐罐,脑壳灵光,聪明之极。他送我这观世音,骂我呢。

  (本卷完 稍后继续)
  未完待续。
  第十六卷

  二太太什么时候身着一袭青衣,将一头灰白头发挽出一只拳头大小的发髻,用几十年前从娘家带来的一只银簪别住,戴上一顶方形青色帽子,黄白如蜡的手拿着一支拂尘,脚穿一直开口青色布鞋,俨然一个业已正式皈依道教的道人,神色庄重,又不失仙风道骨,宛若从天而降一般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没人说得上来。
  宋家大院上下的人一番惊诧之后,便嚼上了舌头,二老太太不是吃斋念佛敲木鱼的么,怎么突然又变卦了,改信道教了呢?难道佛不是佛,变成鬼怪了不成?莫非吃斋念佛时,脑壳清醒了,明白木鱼到底是木头,经卷一大堆,翻来翻去都是谎话,心气就没了。说归说,猜归猜,揶揄归揶揄,不到半日工夫,人们便失去了深究二太太改变信仰的原因的兴致。他们感兴趣的是二太太还能活多久,床下箱子里是不是跟四太太一样藏着宝贝,她还去不去见三特,在有生之年,他那个业已落草为寇的儿子会不会回来见到她,见了她是不是将她带走,跟着他落草为寇,尽管名声不好听,但能跟着儿子度过余生,也算是没遗憾了,三角城的人常说,宁愿跟着讨口的儿,都不愿跟着做官的婿。当然,三角城人的这些兴趣无外是建立在二太太作为孤家寡人的基础上的,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同情之心的。但他们兴趣的重心,是希望她儿子二老爷被官府捉拿,或跟同类火拼,或者被日本人杀死,总之,她儿子必须得死。他们始终相信官府,认为官府爱民如子,跟官府作对的都是土匪流氓棒客。日本人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赶不走,这几年盐场的大部分盐巴都被大车小车地拉走了,说是打日本人需要盐巴。一些脑壳不好使的人便说,盐巴能打仗?是不是强行灌在日本人嘴里,将他们咸死、噎死、胀死、腌死?说这些话的人多是三角城的闲杂人,宋家大院里也有。不料某天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二太太听见,二太太将拂尘在空中轻轻挥了挥,说:“不长脑壳,又不读书,到头来说的尽是挨刀砍脑壳的话。这人要是一天不吃盐巴,就口淡,两天不吃盐巴,就口苦,三天不吃盐巴,就口臭,全身没力气。打日本人虽说比起打自己人要不了那么多的时间,使不了那么多力气,但要一两天把他们杀死,赶走,做梦吧。打日本人是吃枪杆饭的人的本分,把盐巴给他们吃,是三角城人的本分。”众人虽说被斥责,满脸愠色,却也不得不说二太太说得极是,这要成仙的人,就是比做下人的人看得远,看得准。
  屋中正对门的是一座造型精湛的三清祖师门的神龛,里面端坐着的是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三尊大神,色彩艳丽,极为生动传神。二太太身着青衣,怀抱拂尘,端坐在神龛前的蒲团上,二目紧闭,神色安然。她浑身长满了墨绿色的青苔,青苔中爬满了褐色的蚂蚁,蜗牛,飞虫,却不见它们掉落在地上,而拂尘上的青苔则宛若一团绒球,也像一只圆圆的翡翠。令人大惊失色的是,她花白的头发看不见了,从肉里长出来的是一根根细细的青草,旦看起来被人日日梳理过,用清水熨得平平的,在后脑勺出挽成了一个大大的发髻,发髻上插着一根镶嵌着钻石的金簪子。但头顶部分的青草则显出枯黄的色泽来,而且凌乱无比,毛絮很多,之间有米粒大小的蛾子和蝴蝶,却看不出有飞起来的样子。一只略有拇指大小的灰黑色小鸟,在发髻与头顶之间的乱发中筑了一个小巧的巢,在两个长工贸然将门撞开时,它惊吓得缩进巢穴深处,不敢吱声,当阿芝和管家翁秀才进来时,它已经不怕了,并且用几声怪腔怪调的啁啾表示遗憾,甚至为他们不经请示就闯进来而感到愤怒。只见它跳出鸟巢,在二太太的脑壳上火急火燎地跳来跳去,对站在最前面的管家翁秀才大叫:“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闯进来,打扰我,让我不得休息和安生?请你们出去,出去,出去呀!” 见众人无动于衷,它又喊上了,“你们没长耳朵,还是耳朵放在烧腊摊子上啦?出去出去出去出去!你们再不出去,我就死给你们看!”
  阿芝靠近管家翁秀才,自言自语道:“这小东西,是从二奶奶的脑壳里钻出来的吧?真是奇怪了,人脑壳里竟然还有鸟儿。”见小鸟不停地朝人群喊叫,尖小的嘴巴随时就要刺向自己,便大怒,喝道,“该死的畜生,你闹啥子闹?就该叫人揪歪你脑壳,拔光你的毛,开你的膛破你的肚,扯掉你脚爪子,撒上花椒、豆瓣,蒸了来吃!”
  鸟儿赶紧缩回鸟巢中,将屁股对准阿芝和管家翁秀才,使劲地努了几下,却没飚出屎来,见阿芝没有动它的意思,便又大了胆子,将身子转过来,尖嘴对着阿芝喊:“臭婆娘,赶紧滚开,不然,我真死给你看。不信?我真死了。”话音刚落,突然身子里急后重,没忍住,便射出一道稀屎,砸在老女人的头皮上。
  阿芝不再理睬鸟儿,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二太太吸引了过去。她费了好大的劲,才不至于被屋子中昏暗的光影刺激眼睛。二太太的那张脸就跟涂了一层石灰浆的面具一样,时间一久,白色的石灰变得灰黄灰黄的,宛若被烛烟熏过,透出一种富含油脂的光。无数灰尘扑打在光上,立即变成了黑色的粉末,厚厚地堆积起来,但那些互相交叉和纠缠着的皱纹,大大小小的毛孔却显露无疑。在额头,颧骨,鼻尖,下巴等突出的地方,阿芝还看到一些白色的梭状型形状,那是鸟屎。
  管家翁秀才惊魂未定,他回头看了看脸色漠然的阿芝,道:“怎么办?”
  阿芝淡淡地说:“多嘴!”
  半截身子卡在鸟巢口的鸟儿以为阿芝在骂它,便伸出黑色的喙,偏着小脑壳,道:“说哪个多嘴啦?你这个贱人,出去出去出去出去!”
  但管家翁秀才并不理会阿芝的神色,道:“要不要禀报三爷?”管家翁秀才已经成功地第三次将阿芝一股剥光,将自己那根黑乎乎的丑玩意儿刺进了她身体里,便觉得即便是武则天,也无外如此,所有女人只要被男人干过,就是破鞋了。因此他就不再像之前那样忌惮阿芝,即使阿芝冲他冒火,他也笑嘻嘻地,用诸多从三角城学到的粗话应对。阿芝道,你就是一道上不了席面的狗肉。他说,做你们宋家的狗,至少也是一条公狗,值。不过,当阿芝真的动了肝火,二目圆睁时,他还是不敢硬顶撞的。阿芝说,不要等到被扫地出门的那刻,你才清醒过来,那就太迟了。
  阿芝力图从二太太端正的坐姿中寻找到她最后这些年在宋家大院里的蛛丝马迹,更想得到她怎么就这么轻飘飘地死去的答案。但管家翁秀才不识抬举的话打断了她的思路,她十分恼怒地皱紧了眉头,恨恨地说:“在宋家,生和死,都是自己的事情。对于我们来说,都是别人的事情。”
  管家翁秀才一时不明白阿芝话中的意思,被霉味刺激得口水满了嘴巴,只好强行咽下肚去,顺势看了看阿芝,却没看出阿芝脸色的变化,便道:“我看还是告诉三爷为好,大老爷那边也得禀报一声,他毕竟是三爷的大娃,三爷要是仙逝了,大老爷就是新的三爷。另外,还得马上差人去山里,给二老爷说一声,不管他回不回来,他娘死了,告诉他,也是合情合理的。现在棘手的问题是,二奶奶事先毫无征兆,说没了就没了,丧事肯定办得不如意,太仓促了。我得赶紧派人去请石匠和木匠,还得请阴阳先生。”
  阿芝道:“二爹你最好亲自去请。不过,到时候,即使二爹不砍你脑壳,官府也得砍你的脚筋,你可不要怪别人。你都到宋家这么久了,脑壳还是不长。二爹是你说能找就能找的?他天天在后山沟里想你?”
  管家翁秀才这才清醒了一点,便道:“那你说怎么办?”
  阿芝却道:“你是男人,你看得出来她死了多久了?”
  管家翁秀才仔细看去,但他的眼睛很快就花了,弯弯扭扭的目光一碰到二太太的脸就发出咣啷的声响,迅速弹开去,碰到了那些凌乱的枯草和在枯草间跳来跳去的鸟儿,鸟儿钢珠一般的眼睛猛地弹射出来,砸中了他的额头,他脑壳发出嘣的一声闷响,一只鸭蛋般大小的包立即冒了出来,疼痛无比,使得他一时神志不清,两眼昏花,膝盖发软,脚下便乱了,一个呼溜,便栽倒在地。
  下人赶紧上来,要将管家翁秀才扶起来。
  阿芝道:“退下!他自己会起来的!”
  未完待续。
  6747楼的内容又被人“偷”走了,这算什么事啊。现将今天贴的第十六卷四层楼的内容合在一起,重发。



  第十六卷


  二太太身着一袭青衣,将一头灰白头发挽出一只拳头大小的发髻,用几十年前从娘家带来的一只银簪别住,戴上一顶方形青色帽子,黄白如蜡的手拿着一支拂尘,脚穿一直开口青色布鞋,俨然一个业已正式皈依道教的道人,神色庄重,又不失仙风道骨,宛若从天而降一般出现在众人眼前时,没人说得出话来。
  宋家大院上下的人一番惊诧之后,便嚼上了舌头,二老太太不是吃斋念佛敲木鱼的么,怎么突然又变卦了,改信道教了呢?难道佛不是佛,变成鬼怪了不成?莫非吃斋念佛时,脑壳清醒了,明白木鱼到底是木头,经卷一大堆,翻来翻去都是谎话,心气就没了。说归说,猜归猜,揶揄归揶揄,不到半日工夫,人们便失去了深究二太太改变信仰的原因的兴致。他们感兴趣的是二太太还能活多久,床下箱子里是不是跟四太太一样藏着宝贝,她还去不去见三特,在有生之年,他那个业已落草为寇的儿子会不会回来见到她,见了她是不是将她带走,跟着他落草为寇,尽管名声不好听,但能跟着儿子度过余生,也算是没遗憾了,三角城的人常说,宁愿跟着讨口的儿,都不愿跟着做官的婿。当然,三角城人的这些兴趣无外是建立在二太太作为孤家寡人的基础上的,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同情之心的。但他们兴趣的重心,是希望她儿子二老爷被官府捉拿,或跟同类火拼,或者被日本人杀死,总之,她儿子必须得死。他们始终相信官府,认为官府爱民如子,跟官府作对的都是土匪流氓棒客。日本人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赶不走,这几年盐场的大部分盐巴都被大车小车地拉走了,说是打日本人需要盐巴。一些脑壳不好使的人便说,盐巴能打仗?是不是强行灌在日本人嘴里,将他们咸死、噎死、胀死、腌死?说这些话的人多是三角城的闲杂人,宋家大院里也有。不料某天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二太太听见,二太太将拂尘在空中轻轻挥了挥,说:“不长脑壳,又不读书,到头来说的尽是挨刀砍脑壳的话。这人要是一天不吃盐巴,就口淡,两天不吃盐巴,就口苦,三天不吃盐巴,就口臭,全身没力气。打日本人虽说比起打自己人要不了那么多的时间,使不了那么多力气,但要一两天把他们杀死,赶走,做梦吧。打日本人是吃枪杆饭的人的本分,把盐巴给他们吃,是三角城人的本分。”众人虽说被斥责,满脸愠色,却也不得不说二太太说得极是,这要成仙的人,就是比做下人的人看得远,看得准。
  这是宋家大院里的人最后一次见到二太太,听到她用极其清晰的口齿说话,等他们再见到她时,是在立秋后。这年的立秋跟往年大不相同,往年立秋仍然酷热难耐,除了那河两边都是浑身一丝不挂的男人泡在水中之外,三角城街面上的男子也大多光着膀子,浑身油汗闪着光,裤裆屁股处都一团黑湿,女人也穿得极少,胆子大的还露出滚圆的膀子,根本不惧怕被毒日头晒成熏猪爪子,一些古稀老人聚集在某阴凉处,却不像往日那样谈天说地,发白的眉毛皱在一起,裸露在外的干皮肤冒着汗,就浸了油水的牛皮纸。这年立秋后,便是长时间的降雨,时大时小,时缓时骤,时疏时密,连续不断。阴人郎中对婆娘说,八成是老天爷的装尿的肉包出问题了,改天得给他几副草药熬了吃。那河的水涨了,淹没了码头,临河的人家,包括阴人郎中,都吓得卷了细软,住在城中了。但水位在即将漫到滨河街道时,即使雨仍然不停,却也不再上涨,只是波浪一次次翻卷上来,狠狠地拍打着石头砌的堤坝,发出啪啪啪的声响,大小不等的鱼儿不是被拍死,就是顺着波涛翻到了街面上,立即被手持大小背篼撮箕的三角城男女给捉了。阴人郎中第一个回到家中,他婆娘第二天才敢回去。其他人等,包括三老爷和他一家子,在第三天才回去,第四天,滨河那两条街的人才陆陆续续,轻手轻脚地回去,直到一个月后,雨停风住,他们才笃信那河不会冲到三角城,也才安心地该干啥就干啥去。
  宋家人在阿芝的带领下,清扫打理被雨水浸泡的宋家大院,在清理到三爷的几个太太的那几座院落中时,从二太太的房间传来一声惨叫,随即两个长工从二太太房中跑出来,看见阿芝就瘫倒在地,其中一个脑壳还没糊涂,他在阿芝厉声追问下,吞了几口口水,才说:“二,二,二老太太死了。”
  阿芝和管家翁秀才等一拨人走进二太太的房间,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其实,二太太的死,在阿芝看来,不过是迟早的事,就跟其他几个老女人,包括越来越像一个皮松肉枯的婴儿一般的三爷一样。让她感到憋闷的首先是屋子里那股一吸进肺腑就感到疼痛难忍的霉味,这股霉味中夹杂着强烈的死耗子、布匹和木头腐烂的气味,翁秀才忍不住退到门外,吐了几大口口水。阿芝还闻到了一丝毒药的酸味,要是阴人郎中在场,被阿芝问及,他会实实在在地说,那酸味是砒 霜、丹顶红、用畜生腐烂的肉制作的驱赶蟑螂等臭虫的制剂的味道。管家翁秀才也闻到了这股酸气,扭头又要吐口水,但这回他忍住了。
  屋中正对门的是一座造型精湛的三清祖师门的神龛,里面端坐着的是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三尊大神,色彩艳丽,极为生动传神。二太太身着青衣,怀抱拂尘,端坐在神龛前的蒲团上,二目紧闭,神色安然。她浑身长满了墨绿色的青苔,青苔中爬满了褐色的蚂蚁,蜗牛,飞虫,却不见它们掉落在地上,而拂尘上的青苔则宛若一团绒球,也像一只圆圆的翡翠。令人大惊失色的是,她花白的头发看不见了,从肉里长出来的是一根根细细的青草,旦看起来被人日日梳理过,用清水熨得平平的,在后脑勺出挽成了一个大大的发髻,发髻上插着一根镶嵌着钻石的金簪子。但头顶部分的青草则显出枯黄的色泽来,而且凌乱无比,毛絮很多,之间有米粒大小的蛾子和蝴蝶,却看不出有飞起来的样子。一只略有拇指大小的灰黑色小鸟,在发髻与头顶之间的乱发中筑了一个小巧的巢,在两个长工贸然将门撞开时,它惊吓得缩进巢穴深处,不敢吱声,当阿芝和管家翁秀才进来时,它已经不怕了,并且用几声怪腔怪调的啁啾表示遗憾,甚至为他们不经请示就闯进来而感到愤怒。只见它跳出鸟巢,在二太太的脑壳上火急火燎地跳来跳去,对站在最前面的管家翁秀才大叫:“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闯进来,打扰我,让我不得休息和安生?请你们出去,出去,出去呀!” 见众人无动于衷,它又喊上了,“你们没长耳朵,还是耳朵放在烧腊摊子上啦?出去出去出去出去!你们再不出去,我就死给你们看!”
  阿芝靠近管家翁秀才,自言自语道:“这小东西,是从二奶奶的脑壳里钻出来的吧?真是奇怪了,人脑壳里竟然还有鸟儿。”见小鸟不停地朝人群喊叫,尖小的嘴巴随时就要刺向自己,便大怒,喝道,“该死的畜生,你闹啥子闹?就该叫人揪歪你脑壳,拔光你的毛,开你的膛破你的肚,扯掉你脚爪子,撒上花椒、豆瓣,蒸了来吃!”
  鸟儿赶紧缩回鸟巢中,将屁股对准阿芝和管家翁秀才,使劲地努了几下,却没飚出屎来,见阿芝没有动它的意思,便又大了胆子,将身子转过来,尖嘴对着阿芝喊:“臭婆娘,赶紧滚开,不然,我真死给你看。不信?我真死了。”话音刚落,突然身子里急后重,没忍住,便射出一道稀屎,砸在老女人的头皮上。
  阿芝不再理睬鸟儿,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二太太吸引了过去。她费了好大的劲,才不至于被屋子中昏暗的光影刺激眼睛。二太太的那张脸就跟涂了一层石灰浆的面具一样,时间一久,白色的石灰变得灰黄灰黄的,宛若被烛烟熏过,透出一种富含油脂的光。无数灰尘扑打在光上,立即变成了黑色的粉末,厚厚地堆积起来,但那些互相交叉和纠缠着的皱纹,大大小小的毛孔却显露无疑。在额头,颧骨,鼻尖,下巴等突出的地方,阿芝还看到一些白色的梭状型形状,那是鸟屎。
  管家翁秀才惊魂未定,他回头看了看脸色漠然的阿芝,道:“怎么办?”
  阿芝淡淡地说:“多嘴!”
  半截身子卡在鸟巢口的鸟儿以为阿芝在骂它,便伸出黑色的喙,偏着小脑壳,道:“说哪个多嘴啦?你这个贱人,出去出去出去出去!”
  但管家翁秀才并不理会阿芝的神色,道:“要不要禀报三爷?”管家翁秀才已经成功地第三次将阿芝一股剥光,将自己那根黑乎乎的丑玩意儿刺进了她身体里,便觉得即便是武则天,也无外如此,所有女人只要被男人干过,就是破鞋了。因此他就不再像之前那样忌惮阿芝,即使阿芝冲他冒火,他也笑嘻嘻地,用诸多从三角城学到的粗话应对。阿芝道,你就是一道上不了席面的狗肉。他说,做你们宋家的狗,至少也是一条公狗,值。不过,当阿芝真的动了肝火,二目圆睁时,他还是不敢硬顶撞的。阿芝说,不要等到被扫地出门的那刻,你才清醒过来,那就太迟了。
  阿芝力图从二太太端正的坐姿中寻找到她最后这些年在宋家大院里的蛛丝马迹,更想得到她怎么就这么轻飘飘地死去的答案。但管家翁秀才不识抬举的话打断了她的思路,她十分恼怒地皱紧了眉头,恨恨地说:“在宋家,生和死,都是自己的事情。对于我们来说,都是别人的事情。”
  管家翁秀才一时不明白阿芝话中的意思,被霉味刺激得口水满了嘴巴,只好强行咽下肚去,顺势看了看阿芝,却没看出阿芝脸色的变化,便道:“我看还是告诉三爷为好,大老爷那边也得禀报一声,他毕竟是三爷的大娃,三爷要是仙逝了,大老爷就是新的三爷。另外,还得马上差人去山里,给二老爷说一声,不管他回不回来,他娘死了,告诉他,也是合情合理的。现在棘手的问题是,二奶奶事先毫无征兆,说没了就没了,丧事肯定办得不如意,太仓促了。我得赶紧派人去请石匠和木匠,还得请阴阳先生。”
  阿芝道:“二爹你最好亲自去请。不过,到时候,即使二爹不砍你脑壳,官府也得砍你的脚筋,你可不要怪别人。你都到宋家这么久了,脑壳还是不长。二爹是你说能找就能找的?他天天在后山沟里想你?”
  管家翁秀才这才清醒了一点,便道:“那你说怎么办?”
  阿芝却道:“你是男人,你看得出来她死了多久了?”
  管家翁秀才仔细看去,但他的眼睛很快就花了,弯弯扭扭的目光一碰到二太太的脸就发出咣啷的声响,迅速弹开去,碰到了那些凌乱的枯草和在枯草间跳来跳去的鸟儿,鸟儿钢珠一般的眼睛猛地弹射出来,砸中了他的额头,他脑壳发出嘣的一声闷响,一只鸭蛋般大小的包立即冒了出来,疼痛无比,使得他一时神志不清,两眼昏花,膝盖发软,脚下便乱了,一个呼溜,便栽倒在地。
  下人赶紧上来,要将管家翁秀才扶起来。
  阿芝道:“退下!他自己会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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