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角城往事》(长篇小说连载·新作)

  第二十卷

  阴人郎中破天荒地在那河河滩上表演了一回进出阴间的把戏,并非是他像三角城人讥讽心血来潮的女人时说的那样,是“半夜三更想起回娘家”,而是他预感到了即将有大事发生,而这些事情自然与三角城内外的人事变动有关。但像冬天被几个寒苦的赶鸭人赶在河滩上的鸭子一样拥挤的三角城人,没有人清楚即将发生什么事情,即便他们事后知晓了这些事情,也表现出不以为然的神态,让一大群为躲避日本人逃到三角城的外地人惊讶为远古时期的愚钝、冷漠和麻木。当三角城人和这群尽管逃难却依旧了呵呵呵地唱呀跳呀的外地人目睹阴人郎中那神乎奇乎的表演完后,就连几个在外地大学里教书的老先生和将电影机带到三角城的一个戴鸭舌帽的英俊男子,都不明其究竟,纷纷表示这种事情不可以说是迷信,也不能说是科学,得记录下来,等赶走了日本人,再好好研究研究。
  话音未落,空中传来三角城人曾经听到过,但很快就忘记了的巨大刺耳的声音,他们习惯性地抬起头,带着见惯世间一切的神情,朝灰暗的天空张望时,那群外来者趴下的趴下,狂奔的狂奔,傻乎乎的照旧傻乎乎,但他们都发出同样的尖叫:“日本人的飞机!”话音刚落,三架被三角城说成是铁蚊子的飞机就出现在三角城上空,人们不清楚飞机扔下了什么,也没人看见,却看见三角城中心区域剧烈爆炸的情境,感到发生了地震一般。但三角城从未有过地震,在前一年日本人在距离三角城十几公里处的上游扔下一颗炸弹时,白面校长就对学生和三角城人说,比地震了还厉害。三角城人便知道了炸弹造成的后果,就是地震的后果,一些无所事事的混球便天天朝天朝那河喊,来一场地震吧,老子们皮子发痒啦。结果被当家的用绳子捆了,拉到祠堂打屁股,有几回还拉到宋家,当三爷的面用篾片抽嘴巴,一边抽,一边骂,叫你狗日的乱说,今天就当着三爷的面,抽烂你的嘴巴。一些仍然不信狠的年轻人说,喊地震要挨板子,那喊日本人扔炸弹,该没事了吧?果然,他们闲得发慌的时候,便光着膀子,挺出只有一张皮的肚子,朝天朝那河大喊,小日本来呀,老子稀罕你家的炸弹,来炸老子的屁股,炸老子的鸡巴呀!三角城人充其量将其当成没出息的东西做的没出息的事,要是心情舒畅,还兴致勃勃地在一边观望,一边抽着呛死人的叶子烟,一边大口大口地吐口水,一边乜着眼睛瞅着年轻人叫嚣,一边同人摆龙门阵,但说的话大多与年轻人和日本人没有关系,偶尔才会冒一句,日本人不来了,嫌弃你狗日的屁股脏鸡巴臭呢,城西汪家铺子里一年四季都卖鞭炮,你要是屎胀得慌,屙不出来,就去买两串,塞进屁眼去炸一炸。年轻人和围观者自然不恼,一通粗俗之极的干笑和谩骂之后,便作了四散状。
  “数过没有?是八颗,还是六颗?”管家翁秀才问身边的一个家丁。
  那家丁还没从轰炸中回过神来,一个劲地摸脑壳和屁股,发现它们都还在,才放下心去,答道:“有一百多颗哦。”
  那个电影放映师从地上拍起来,一边拍着身上的灰土,一边说:“吓傻了,肯定是吓傻了。我数过了,是七颗。”
  管家翁秀才说:“差不多。县衙恐怕不保了。”
  放电影的英俊男人说:“炸弹都落在城里了,宋家大院却安然无恙,简直神奇极了。”
  管家翁秀才说:“要说神奇,还是阴人郎中那家伙才算,你没看见在炸弹爆炸的时候,他照旧去阴间,回阳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似的,即使发生了,都跟他没有关系。”
  一个三角城人说:“要不人家怎么叫阴人呢?一根鸡巴毛都不损,就是本事。”
  放电影的英俊男子说:“玄乎哉!玄乎哉!”摇摇头,便跟几个外地人朝城里跑去,边跑边说,放映机恐怕遭殃了,还说,早知道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如此神奇,就该把那几个跑到成都和昆明去的拍电影的老东西喊来,今天的情景不拍成电影,简直就是犯罪。
  阴人郎中这天的表演原本是要在城中心的广场上进行的,但在家中做准备的时候,一只画眉鸟从树上向他冲来,围绕着他转了几圈后,就落在他肩膀上,用尖尖的嘴啄了啄他被他自己标榜为大富大贵标志的大而圆满的耳垂,说:“虽说耳朵碗碗饱满,圆实,可你这辈子没有富贵相,但总能遇到贵人,一辈子不愁吃喝。你今天要是非得做法事,到阴间去的话,就得改变地方。”
  阴人郎中转过脑袋,嘴巴朝着画眉鸟,道:“为啥?”
  画眉鸟立即姑娘一般尖声嚷道:“哎呀,满嘴大蒜味,葱花味,花椒味,你都吃了啥呀?砸啥都吃?不好不好,要出事了,我都要晕倒了。”
  阴人郎中原本也是一个爱干净之人,只是进来爱吃大蒜,不料嘴里就有了蒜味,赶紧到厨房,让他婆娘给他几片干茶叶,起劲地咀嚼了一通,嘴里没了那股蒜臭味,再漱口,才会到客厅,说:“你叫什么?我就吃了大蒜,别的什么都没吃,哪来的葱花花椒味?你要是鼻子出了问题,我给你看看,把把脉。”画眉鸟扑啦啦地飞来,停在他肩膀上,用翅膀拍了拍他长脸,道:“好啦,这下没怪味了,我神智也就清醒了。念你是为三角城两家孝子做法事,到阎王爷那儿去说情,今天你只要不在起先设计的地方做法事,包你平安无事。”
  阴人郎中将前几日挖来做药引子的一大罐活蚯蚓倒在地上,让画眉鸟饱餐一顿,算是奖赏。吃完之后,画眉鸟扇动翅膀,拍了拍阴人郎中的脸,说:“多谢你的美食,我吃饱啦,该走了,你好自为之,我们后会有期。”说罢,翅膀一收一放,便飞走了。画眉鸟起初呆的地方是一棵洋槐树,树上爬满了凌霄花,时下凌霄花正开得起劲,画眉鸟却飞走了,凌霄花便都哭了,哭伤了身子,便都蔫了。最后一朵凌霄花在枯败之前,突然张大了红通通的嘴,对业已准备妥当的阴人郎中说:“有个胖子要投奔宋家二老爷呢。”说完,口吐鲜血,脑壳一垂,便死了。
  阴人郎中的婆娘见状,嘴巴一撇,道:“这确确实实是个怪念头,你想想,连画眉鸟都能跟你摆龙门阵,花儿都跟你谈宋家人,日本怎么就不能来了?那些怕日本人的人也来了,来了就好,我看着顺眼,可顺眼有啥用?不是照样挨炸弹炸?可炸弹偏偏只炸街道,宋家大院一块瓦都没烂,恐怕三爷那老不死的连炸弹的声音都没听到。这不是怪年辰,又是什么?我就说嘛,我一个老婆子眼皮跳不算事,那么多人都喊眼皮跳,两只眼睛一起跳,没有事,也给跳出事情来了。怪,确实是怪。”
  阴人郎中正在琢磨凌霄花的话,猛然间意识到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到过宋家二老爷了,连他的音讯也没有。阴人郎中因常去后山采药,比三角城人有更多的机会打听到宋家二老爷的情况,如今连他都不清楚宋家二老爷的死活了,让他着实吃了一惊。
  挨过日本飞机轰炸之后,阴人郎中便将画眉鸟给他的话吞到了肚子里,人前人后都说是他先有预感,再经过精确计算,才将法事地点改到了河滩上。这自然让诸多三角城人更高看他一眼,尽管有些时候他们在想不通的时候,就恼火万分,将想不通看成是阴人郎中撒谎,或者本事不强,虚张声势而已。就在县府和当地驻军清理轰炸现场的时候,阴人郎中对几个官员和外来的知识分子说,你们知道不?宋家二老爷可不是池中物,他就是我们三角城的西楚霸王项羽,是黄巢,是李自成,是洪秀全,了不得的人物。他还没说完,几个对他所谓的可以随意进出于阴曹地府的说法表示严重质疑的外地文化人便讥讽道,我们原以为你只晓得阴司里的判官,跟阎王爷一起喝过酒睡过觉,没想到你竟然还晓得李自成和洪秀全,听戏听来的吧?言下之意,这群来到三角城的逃亡人员最近跟县府合作,在三角城表演了戏剧,其中有川戏,京剧,还有三角城人第一回见到的话剧,很多都是历史题材,便以为阴人郎中口中所说的人物,不过是从他们的演出中听到的。,不过,三角城年轻人最感兴趣的是电影,这让演戏的演员很是不舒服。
  阴人郎中白了几个外地人几眼,说,你们知道的,不也是从书上念来的么?三角城的人未必就不晓得,但三角城人肚子里的东西,你们就不晓得,不晓得就是不晓得,不要装其晓得的样子。
  外地知识分子中的一个年轻人说,你们这地方叫三角城,对吧?在我们看来,连一口井都算不上,得意啥?
  阴人郎中道,未必!要是说深度的话,恐怕比你说的古井还深。
  那年轻人说,我能猜测到你后面的话,无非就是,要是你们这些外来人觉得我们三角城这样不好,那样不好,就趁早滚蛋,心肠歹毒的,还咒骂我们被日本鬼子的炸弹炸死。
  阴人郎中道,这是你自己在说,我们可没这么说。人家宋家二老爷,可就从不说你们这种屁话,他就是一个江湖豪杰,没得说,宋家除了当家的三爷,我就服二老爷。
  年长一点的外地知识分子赶紧向阴人郎中道歉,之后,便打听二老爷的情况,说要是真有其人,实有其事,不仅是三角城之幸,而且是民族之幸,目前抗战正在紧要关头,需要这样的敢作敢为的英雄豪杰出来,与所有人一起,把日本赶走。
  阴人郎中突然冒出一句,他早年可是三角城的武林高手,有一座武馆,后来种大烟,跟官府干上了,这不,才落草为寇,至今不见其人。只是一两年前打回来过,之后,就跟被后山吞吃了似的,一点消息也没有。
  几个外地来的知识分子纷纷直了眼,道,一个种植罂粟,贩卖毒品的人,还敢称江湖豪杰?要是在南京,在重庆,抓住一个,立即枪毙一个,抓住两个,立马砍头一双,抓住一千一万,全部送到阎王爷那儿去。
  阴人郎中笑道,那劳请诸位遇到这种事情,千万别忘了告诉我,将他们带到阎王爷那儿,是我的职责,我一辈子干的就是这个。
  几个外地人一哄而散,说还不如回去好好研讨研讨封神演义。
  但阴人郎中在时隔两天后的另一场法事前,就声称有人要跟宋家二老爷一起干大事,而且是个胖子。但没人相信。,那天,他去了阴间,将一个几年都没生娃娃,归罪于他婆娘,并将婆娘打了个半死,却又担心阎王爷不收的男人的事告诉了阎王爷,不了阎王爷说,那男人的婆娘阳寿未到,不许提前来阴间。于是他告辞回到阳间,正要将阎王爷的话告诉了那个满脸凶相的男人,正在这时,他突然看见白面校长肥胖的身影,从中学校门出来,急匆匆地走进城里,左拐右拐后进了北街,过北街后,便朝后山走去。阴人郎中将所有对那凶脸男人说的话合成一句,道:“问题出在你身上,你好自为之!”便要追赶白面校长,但白面校长就跟每次结束了跟他说话的阎王爷一样,一眨眼的工夫就消失不见了。
  阴人郎中当夜便到了宋家大院,原本是想先见阿芝,将白面校长投奔二老爷的事告诉她,看看她的反应,但阿芝与白面校长的风流事阴人郎中是知晓的,因此担心自己因提到白面校长而遭到阿芝的反感,甚至叱责,便改变了主意,径直去了三爷的房间。
  见阴人郎中进来,三爷便支走了伺候他的丫鬟。他示意阴人郎中落座,然后像一个仅有七十岁的人精神矍铄,目不转睛地看着阴人郎中。尽管对三爷秉性了如指掌,但阴人郎中还是被三爷冰冷犀利的眼神搞得很不自在,脖子和背上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太阳穴的血管似乎血液过多,流动得很不顺畅,隐隐作痛起来。裤裆里那玩意儿也有些扯着痛。这让作为郎中的他到死都没搞清楚那夜看到三爷的眼睛时,自己那宝贝会疼痛的原因。
  未完待续。
  阴人郎中既不卖关子,也不急于说出来由,坐下后,慢悠悠地拿起丫鬟端上来的茶碗,一边吹着茶水上面的浮沫,一边掂量着自己的话会对眼前这个老东西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令他惊讶和不安的是,三爷的神态似乎在表明,他还没进宋家大院时,就看穿了他的肠肠肚肚,知道了他的来意。
  但出人意料的是,当阴人郎中轻描淡写地将白面校长投奔二老爷的话说出来时,三爷屁股被锥子狠狠地刺了一般,猛地坐了起来。
  阴人郎中大惊,暗里想,老东西要是没有瘫痪,恐怕要飞起来。
  三爷说话时露出獠牙的凶相,让见识了阴阳两界的阴人郎中都有些不安,以为那两只看起来从来就没刷洗过其实是两天洗一次的獠牙,会冷不丁地咬他一口,比阴司里缺胳膊断腿、头破耳缺、开膛破肚、火烧那玩意儿、鼻子里插竹签、掏肠绕腰、满脸血淋淋的大小厉鬼还要可恶可憎,也就是从这一天起,阴人郎中开始憎恶三爷。但他某次在婆娘跟前提起突然厌恶三爷的原因却是三爷嘴巴里出的气臭得他几乎当场就死在宋家,还说三爷的一口痰比他二娃即二老爷的子弹还凶,他亲眼看见三爷一口痰把一个伺候他的丫鬟射中,丫鬟的下面被射穿,是他亲自给诊治的。婆娘开始不信,但想到自己的男人阴阳两界来去无阻,见多识广,而三角城的人事也实在蹊跷,便信了,还说,既然他已经是一个周身臭兮兮的死人,你扯个谎,以后就不要去了,三角城里的郎中也不只是你一个。但阴人郎中几十年来已经习惯了三爷的使唤,要是要他立马就不去宋家大院,不赚宋家的票子,不亲自看看宋家人是怎么活的,他真还不习惯。因此,只要三爷有个头痛脑热,宋家下人一来喊他,他还是跟以往一样,提了药箱就到了宋家。但某次因替三爷诊治管不住尿屎的病,被三爷毫无征兆就喷射出来的稀屎给喷了一头一身,旁边的一个家丁和两个丫鬟都没有幸免,让阴人郎中觉得还是不来为好,但三爷因吃了他开的十几副草药,半个月不到就解决了尿屎管不住的病,三爷和阿芝不仅重赏了他,还一个劲地夸他,让他一时被虚荣心左右,便照旧有求必应,跑得很勤,让他婆娘极为不快,骂他就是一个比宋家下人还下贱的贱人,滨河街的妓女都没有这么伺候人的。阴人郎中哈哈大笑,道,天下哪个郎中不是视伺候病人为己任的?夫人见识短,也就罢了,可你嫁给我几十年,竟然没搞清楚什么是郎中,就不仅仅是见识短的问题了。婆娘两眼一凸,问道,那是什么?阴人郎中喝了一口自制的菊花枸杞大枣茶,慢悠悠地答道,脑壳翘啊!婆娘自然不服,却也没办法。阴人郎中还说,要是断了宋家这条天底下最旺的财路,我们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戴什么?玩什么耍什么?婆娘道,我吃喝你不要管,你自己要吃狗屎喝蚊子尿,那是你自己的事。婆娘说归说,但伺候起自己的男人来,还是尽心尽力的,当然,每年回娘家那几个月,可是苦了郎中,每日吃喝简单不说,还不常刷洗,连澡也洗得少,使得每次回来的婆娘舌头都要骂肿。此乃后话。
  三爷的眼睛闪射出野兽看到猎物一般的光彩,大叫道:“这可是三角城建城以来最大的事情,是我听到的最怪的事情。一个教书先生,竟然落草为寇!这真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阴人郎中吓得不敢说话,几个在外面路过的家丁以为三爷出了事,一边高声吆喝着,一边拉动着枪栓,冲了进来。
  伺候三爷的一个男人拦住为首的那家丁头目,低声道:“你们脑壳被门板夹了,竟然敢随便闯三爷的屋子?快出去,出去!”
  几个家丁迟疑了一阵,见三爷还沉浸在白面校长投奔自己做了土匪的儿子的极度惊讶、莫名的兴奋和夹杂着激愤与茫然的状态之中,阴人郎中坐在一边也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自知闯祸,为首的家丁嘴巴朝外一努,几个人赶忙退了出去。
  “报官!”三爷用尽平生力气,声嘶力竭地喊道。他的声音已经不再洪亮,底气严重不足,甚至在每句话的第一个字发出之后,后面的字句几乎就是嘶哑之声,按照白面校长曾经对其下属说的,说话中气不足,就跟在气管里装了过滤器,或者塞了棉花,可棉花偏偏没有将气管完全堵住,发出来的声音不是断断续续,而是嘶呀嘶呀的,或嚯嚯嚯的。这一声让宋家人都感到大祸临头、在劫难逃的嘶吼也是如此,却比白面校长阐述的要有力得多,而且更加让人感到恐惧,阴人郎中和几个下人,就跟听到皇帝驾到一般,立即齐崭崭地跪了下去,噗通噗通几声,恍若蟾蜍一只只先后扑入浑浊的泥塘之中。
  但阴人郎中很快便清醒过来,先是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有损地方上名医的身份,然后才想到自己不是宋家下人,犯不着为三爷下跪。于是,他带着懊恼、羞愧和气愤的神色从地上站了起来,挺直了腰板,跟太监传声一般,冲三爷房间的门长声吆喝起来:“报官!报官!赶快报官——!”
  三爷大叫一通之后,几乎气绝,轰然倒在床上,一时间没了知觉。
  阴人郎中却没有看到三爷倒床的那一幕,这不是他的疏忽,或者说有违他毕生做郎中的道德准则,他跟三爷被白面校长落草的事情搞得神魂颠倒一样,被三爷的神魂颠倒也搞得高度晕眩,乃至于他在传达三爷的话时,完全忘记了自己是谁。
  三爷重重地放了几个响屁,在场的人都听到了,却没有反应。这不是他们对床上这个老朽之人身体的臭味业已没有感觉,也不是吓晕了过去,而是被三爷和阴人郎中半人半鬼的样子和声色搞得神志不清,像几尊泥塑一般,蠢笨木讷,毫无生气。
  “你喊什么!”
  阿芝的声音在三爷的门外响起,将屋子里的人震得摇摇晃晃,站立不稳,屋子里的家什,房梁,柱子,也摇晃了几下,继续在释放臭屁的三爷的身子随着床板的摇动而在床上滚来滚去,每次在即将撞到墙壁的时候,就猛然刹住,朝外滚去,在即将滚到地上的时候,又立马停住,轰隆隆地朝里面滚去,反复不停。
  阿芝将阴人郎中和几个下人赶走,在三爷身边坐了一下午,出来后,挑选了两个长得粗鲁的丫鬟和两个高大的长工,加一个天生一副小人相实则就是小人的家丁,轮流伺候三爷,其他人等,没有她的许可,一律不许擅自进入三爷的房间,即使阴人郎中前来诊治,也必须得到她的许可。
  管家翁秀才说:“你做给谁看的?”
  阿芝越发撩人魂魄的脸孔一拉,就将管家翁秀才的话给拍了回去:“不要以为你占过老娘的便宜,就以为你是老娘的人,可以随便在老娘跟前使性子,想放屁就放屁,想屙屎就屙屎。这人要是没有自知之明,迟早要自找麻烦,自断前程。作为宋家管家,你该说的,该做的,该管的,该下狠劲的,你自己应该清楚,还要我来教你吗?”
  这一番话让管家翁秀才对阿芝彻底死了心。每天除了管理宋家大大小小的事情之外,他重新拿起毛笔,摊开宣纸,带着写字人那份不知是装出来,还是练出来的宁静、稳重和练达,将墨汁横撇竖捺地安排下去,自封“字精”。下人听得他这个自封的名号,加之阿芝已不再宠他,便更加瞧不起他,暗地里叫他男妖,烂精。一些认识白面校长的下人说,那个白脸汉子即便当了土匪,把读书人的脸都丢光了,但毕竟还是顶天立地的男人,算得上三角城一个角色,可翁秀才这男妖精,身长肋巴稀,一看就不是好东西,现在好戏来了,竟然被一个蹲着屙尿的给收拾了,枉吊了两只鹌鹑蛋。
  “阿芝啊阿芝,原来你也是一个细皮嫩肉粉色粉香的粗暴低俗之人,算我姓翁的眼睛长歪了,看错了你。告诉你,阿芝,宋家姓宋,你一个下贱的女流之辈,到底还是外人,在宋家掀不起大浪来,咱们走着瞧!”某天,管家翁秀才写了几幅中堂,非常不满意,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全荒废了写字的技艺,一时恼怒,便将罪责按在阿芝头上,愈加仇视其阿芝来。越愤怒,字就越写得难看,气便越来越多,让平时扁平顺滑的肚皮,慢慢臌胀起来,便将毛笔狠狠地扔在刚刚写好的字上,咬牙切齿地说了上面一通话。不料这幅被他糟蹋了的字,却被某天前来跟宋家洽谈生意的商贩看见,立马见了金元宝似的,要拿到他下榻的客栈好好欣赏,在路上碰到被白面校长接纳的两个从外地逃亡来的文人,两个文人当即也被这幅斑斑点点,线条歪斜怪异的字所吸引,赞叹道,怪字怪气象,颇有八大山人风采,当即要收购。商贩略懂书法,原本自己要占有的,但见两个逃亡的人自称是坚定的抗日志士,一时觉得崇拜还来不及,便说送给你们了,算是为抗日出把力。三人来到宋家,找到管家翁秀才,将其书法才艺从头到脚地称赞了一番。管家翁秀才先是惊异万分,但很快就听出了意思,也自觉是书家了,便坐在椅子里,翘起二郎腿,微微昂着头,听三个人畅谈书法,之后自己也说了一些写字的经验的体会,便将三人送了出去。但三人前脚刚出宋家大门,管家翁秀才就喊道:“三位客官不是说好了收购这幅字,作为藏品吗?”三个人也才恍然大悟,其中年长的那个说:“对不住翁先生了,刚才和你谈书法艺术,完全陶醉进去了,没想忘了说收购的事情。这样,被你开个价,只要合适,我们真就收购了。”管家翁秀才想都没想地说:“二十个银元吧。”商贩和两个读书人分别出了十个大洋,将那幅字拿走了。不料阿芝突然出现在管家翁秀才跟前,看也不看桌子上的银元,垮着脸皮说:“二十块大洋不是大钱,也不是小钱,得入账,你自己到账房去办理吧。”管家翁秀才刚要辩解,阿芝就厉声道:“你是宋家的管家,哪有私自做买卖的权利?你的一切所得,都是宋家所赐。在发工钱之前,所有经过你手的钱,都是宋家的,必须入账!”管家翁秀才说:“那是我写的字。”阿芝说:“你自己都是宋家的,那些烂字,自然也是宋家的。”管家肚子里骂道,烂婆娘一个,你再狂,还不是被老子按在身下糟蹋过,哼!但还是去了账房,将那二十块大洋交给账房先生,入了账。
  未完待续。
  管家翁秀才费了大半年的时间,才看出阿芝跟白面校长已经不再有瓜葛。他自然要深究两个人那么藤缠树树拐藤一般好了几回,到头来,说不要就不要了的原因,但百思不得其解。最后他想,多半是校长那白面人想到自己是读书人,是雅人,上得了大雅之堂的,哪里看得起你阿芝一个村姑?他不就跟天下所有的男人一样,一时被你的脸蛋吸引,但一旦破了你的身,看了你的红,闻了你的味,就厌倦了。阿芝要是得知了管家翁秀才的猜测,多半会嗤笑他想多了,脑花多,就是不会结果子。要是她心情舒畅,见到白面校长成为土匪的情景,多半会轻描淡写地跟管家翁秀才说,不愧是字精,读书人,说的倒也在理,但老娘就是见不惯他虚假的样子,虚假倒也可以活一辈子,和和气气,你假我假,就看谁更假,假到阴间去,继续假,老娘一脚蹬了他,全在于他那身油腻腻臭烘烘的肥肉。要是管家翁秀才真的得知了阿芝的想法,肯定会再次摔毛笔,对着一副唐代仕女图,满脸通红地喊,阿芝啊阿芝,你这个浅薄下贱的女人,在宋家跳来跳去的女人,竟然因为那白脸人成了胖子,就高喊不干了,不晓得该说你脑壳简单呢,还是笑你天生就薄情?哈哈,哈哈,哈哈,老子这一笑,不也笑成弥勒佛,大肚容天下难容之事?可那又如何?
  宋家最后还是有人去报了官,不是阿芝指派,而是管家翁秀才的自作主张。这让阿芝勃然大怒,但官府的回话也让她安静下来:“当下当以抗日大局为重,之前的芝麻大小的事情,一律搁置,所有地方上人所为,也不予追究。宋家二老爷的队伍,理应是抗日大军之一,只要他们愿意为国效力,共同抵御外敌,政府将一视同仁,绝无丝毫生分。中学校长投奔宋家二老爷一事,尚无确凿证据,不予立案。即便此人投奔了宋家二老爷,政府将不问其原由,只要有抗日之决心,政府也将一视同仁,绝无丝毫生分。”
  阿芝对管家翁秀才说:“这下是你完了吧?我爷爷喊报官,是虚的,他脑壳里的那些事那些年份,跟现在差了十万八千里,连死脑壳的阴人事后都清醒过来了,没有去报官,反倒是你这个三角城的写字先生着急,翘着尾巴去官府,现在好了,人家当官的都不把他们当土匪,全当成了打日本人的正规军,说好听点,是为国分忧,为蒋委员长解难,说难听点,是笼络人心,做给我们这些人看的,但毕竟人家还是有肚量和气量的,说的话有分寸,有礼有节,不得不服。你呢?不就是看到他跟老娘好过,你就气不过,想方设法要出气,要置他于死地吗?但不管怎么说,事情都过去了,你该干的事情,接着干,不该干的,就不要干。记住,就算还有一万个翁秀才,每个翁秀才长了十个脑壳,也不够他们砍的,还没说用机关枪扫,用大炮轰。”
  管家翁秀才派人报官的这天下午,又有两架日本飞机向三角城和那河各自投了一颗炸弹,就飞走了。
  那个放电影的清秀男子说:“我估摸着这是他们最后的两颗炸弹了。”
  一个搞美术的一边在画布上涂抹颜料,一边道:“你咋知道?莫非你成为电影放映师之前,干过飞行员?”
  放电影的清秀男子说:“你啥眼神,竟然将我这种篾片人看成是空中猛士?我是猜的。你们想想,日本人要是铁了心轰炸三角城,才投两颗炸弹?一方面说明三角城不是首都,不是战略要地,没必要投入大量活力,只需吓唬吓唬便可,日本人对自己国土和资源,还是心知肚明的。再者,即使不是战略要地,不炸,就一颗也不投,要炸,多投几颗,才来劲,才能显示日本人吹嘘的打日本帝国是不可战胜的屁话,既然又要炸,却每架飞机只投一颗,最好的解释就是,他们剩下最后一颗了。”
  搞美术的表示赞同,却猛地冒出一句:“真该把校长炸死!”
  放电影的清秀男子刚要说话,旁边几个在看美术生作画的逃亡人员中的一个说:“话也不能这么说,尽管校长莫名其妙地走了,据说是当了土匪,但也只能说是据说,没有真相啊。但不管怎么说,没有他的接纳,我们这些外地佬,还不知道在哪个地方啃树皮,睡田埂,喝大雾呢。他是一个雅人,既然作出决定当土匪的决定,嘿,我也只是猜测,既然他决定做土匪,想必也有他自己的原因,一个不容抗拒的理由,或者说是难言之隐。”
  美术生嘟哝道:“即使有无数理由,也不能说当土匪就当土匪了吧,他可是这所中学的校长,而学校还是他创建的。他不是在砸自己的牌子,毁自己的形象吗?”
  放电影的清秀男子道:“不要把人说得那么低贱,也不要吹得那么高大,神神叨叨的。根据我的经验,估计多半是情场失意所致。虽说他是胖得有些离谱,我有时真担心他要是摔倒在阴沟里,二指深的水就会把他淹死,为啥,翻不了身,爬不起来嘛。但看其相貌,发福之前,也算是一个标致人,赶我也差不远了,加之又是校长,有教养,又高雅,本地这样的人不多,喜欢他的女人肯定不少。”
  众人大笑,道:“你要自夸,就明说,干嘛绕来绕去,说了一条黄河不算,还吹出一条长江来!”
  要说白面校长离开三角城的原因,在他本人看来,其实并没三角城老少说的那么复杂,但他清楚他这一走,不会不引起人们的惊讶和没完没了的猜测和议论。他自诩是一个高雅和有身份有品位的读书人,自然便十分介意在学生、属下和公众眼中的形象。跟阿芝的那几场人生游戏,被阿芝儿子宋周正的暴揍,让他无比痛心自己苦心塑造的形象几乎毁于一旦,在三角城创建中学,只是他远大目标的一部分,而通过创建中学,形成三角城浓厚的文化氛围,成为文明的播种者,进而成为一个地方,一个年代的显赫人物,是他形象工程的核心。但问题远不在此,他同样也是一个十分在乎外在形象的人,他着装的一丝不苟,两天净一次身,早晚刷牙等好习惯,是从小养成的,这得益于他那个富甲一方的家庭教养,尽管他后来离开,甚至是背叛了那个家。虽说是个执意于教育的人,但他对医学还是略知一二。当他得知自己的脾脏破裂,必须得全部割除,方可保命的时候,他就预感到了后果,在跟医生交谈之后,更加深了他对自己身体的忧虑,那就是,无论怎么防范,身体都将发胖,一旦胖起来,就无法再瘦下去。这对于修身塑型,追求形象完美几乎到了病态的白面校长来说,无异于自身的毁灭。他每次净身时看到并摸到自己圆滚滚,但皮糙肉松的身子时,厌恶之情油然而生,到头来,连净身都草草了事。自己尚且如此,旁人,尤其是学生和属下明里的恭恭敬敬,暗里的嘲笑讥讽,彻底将他击垮。他不停地寻思,自己如此卖力于中学的管理和发展,平等对待每个属下,将每个学生视着自己的娃娃,尤其是对那些贫苦人家的孩子,更是照顾有加,到底能换来多少均等的理解和回报。但他很快就明白过来,子不嫌母丑者,古今都很少,人们打着这样那样的旗号,标榜自己是文化人,追求内在精神的人,有信仰的人,看起来忒像那么一回事,但一张好看的脸蛋和一副丑陋的脸孔,往往也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他想起三国时候的名士庞统,名号“凤雏”,与诸葛孔明齐名,却没有被真正重用,也不被各个地位层面的一般人欣赏和接纳,最大的原因不是他恃才放旷,而是他相貌丑陋,而且不是一般程度上的丑陋。他还想起汪精卫,那个被称为民国时期第一美男的汉奸,因为相貌上乘,让诸多女性因之而忽略了他的汉奸身份,迷恋着那张俊朗的脸孔。三角城虽说地势偏僻,消息闭塞,但随着大量逃亡人员的到来,倒也因祸得福,能读到最新的报纸,得到最新的消息,汪伪政权的建立,至少在三角城中学,还是人人皆知的。身材的走形,也波及到了校长年轻时也曾迷倒过无数青春少女之心的脸孔,拿三角城人的话说,因为他是中学校长,才给他面子,不在他跟前说实话,让他好过一点,要是说实话,校长,你脑壳和脸膛,就跟卤过一样,油腻腻的,闪着黄色的光,毫无生气,毫无生气嘛。白面校长估计得跳那河。过度堆积的肥肉,让他清亮聪慧的眼睛眯了起来,就跟从来就没睡醒过,或从来都是那么眯缝着小眼睛看人一样,让人生厌,生疑。因这形象产生的终极后果,就是阿芝的厌恶和嫌弃。但这并非是不得了的事情,校长虽说是三角城文化人的代表,但并非一个痴情者,对女人,跟天下的男人一样,毫无二致,一两次艳遇的得失,压不垮他。阿芝起先被他迷住,是他风度翩翩的读书人形象,文雅的谈吐和作为中学校长的地位。当她脱光衣服和他上床之后,立马便看穿了他,清楚他即使答应娶她,她也不可能爱他。“爱他”的话,三角城人一般不会说,即使有人说了,也会遭到嘲讽,但中学的校长说了,就是好东西,三角城女人都爱听,听了不说,还要拿回去教训自己只晓得抠大脚吐口水的男人,要是男人不理睬,照旧哪里都吐痰,张口就是日你爹娘老子的话,脚也不洗地上了床,这些女人便不好受,夜里瞅着黑洞洞的屋顶,想那个儒雅干净的中学校长,想得脑壳发昏,还是想,想得到他,跟他上床,给他生一大窝娃娃,但时间一久,还是冷静下去,知道那是痴心妄想,不能多想,想多了还是自己遭罪,但一碰到身边男人肮脏的身子,耳朵边全是打雷一般的鼾声,女人又不甘心起来,倍感委屈和不甘心,更觉得嫁给这样的男人不值,越想越不是滋味,鼻子一酸,竟咬着被子压制着声音哭了起来。阿芝不是这样的女人,当她摸到校长光滑的肉体时,心里一个咯噔,便接上了他的嘴,之后便是跟三爷那次媾和完全不一样的感觉,之后就是校长兴奋后轰地一声倒在床上的声音,这倒跟三爷一样,但校长还是在满足和疲倦之中说了“我很爱你”的话,但阿芝却立即在这话里听出了别的意思,那就是,自己跟他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他眼睛长在脑壳顶顶上的。当校长成了一块肥大的肉坨时,起初在阿芝眼中的温文尔雅和极有教养的形象轰然倒塌,这个在宋家大院的险境中挺过来的女人,毫不迟疑地将他从自己的心里蹬了出去,即使在街上照面,或在那河河滩上见到,校长都要笑眯眯地打招呼,都被她装着没看见的样子给生生地顶了回去。
  时间就跟那河的水一样,慢慢悠悠但从不间断地过去。就在人们即将忘记中学校长和阿芝的风流韵事之时,白面校长却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三角城。他只是跟一个在他看来真正懂得他的教学理念,也知晓如何进行教学的属下说了一句话:“请尽快忘记我,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我都只是这个地方和这所学校的一名过客。”那属下说:“何苦呢?不就是小事一桩么?能曲能直,能忍能受,才是读书人嘛。”白面校长不再言语,第二天便着便装走出了学校,朝后山走去。人们根据他出走的方向,就判断出他要投奔的人是宋家二老爷,三角城人明里叫他草王爷,意思就是落草为寇,暗里都叫他棒客、土匪,跟日本人一样坏的人,而一个知书达理的读书人,竟然跟土匪结交,三角城人一时感到脑壳发晕,喷嚏打不出,口痰吐不出来,一个劲地干瞪眼。
  后来,那个替三角城中学守了十几年大门的白发老头子说出了不同的话:“这里教书的,读书的,管事的,扫地的,煮饭的,都在背后说他们的校长其实就是一个肥物,变相说他根子上烂,巴结有钱人,还跟人上床,被人打残,废物一个。哪个读书人受得了这样的羞辱?换了我,我也走,走之前,还把他们的舌头都割了。”
  那个放电影的清秀男子说:“我们怎么没听中学的人说过这样的话?我们一来就住在学校的呀。”
  白发老头说:“你们是外人,又是正人君子,还想着为国家出力,没有人敢在你们面前说实话,也不愿意说,怕脏了你们。”
  正在倒胶片的清秀男子说:“讽刺我们,是吗?”
  白发老头兴致勃勃地瞅着放映机,说从未见过这种玩意儿,真是好东西,你放的那些好看的东西我都看过,但见年轻男子真以为他在挖苦他,脸上抹了灰似的不好看,便说:“你到街上打听打听,有几个人晓得校长和宋家阿芝的事情?政府都不出来说话,发布告,还能说什么?其实很多人后来还是知道了,哪有不透风的墙?但碍于面子,都装着不晓得。”
  放电影的清秀男子道:“倒也是,咱们的老祖宗都装了几千年了,到了子孙后代,不装,能行吗?这装,要是装好了,倒一团和气,真不真,假不假,其实都没多大关系,谁也不拆谁的台,对大家都好。电影这小玩意儿,不就是将装来装去的生活,搬到银幕上,让人觉得不是在装吗?”
  “是在演!”白发老头目光炯炯地回答道,眼睛仍然紧盯着电影放映机。
  年轻男子惊得两眼发直,发现宝贝似的看着白发老头,神色夸张,连嘴巴都张得像一只无底黑洞。他说:“哎呀呀,真没看出来,老爷爷,你才是能人,火眼金睛,铁齿铜牙,一句话就戳到了点子上。我就说嘛,你们三角城人怎么看,都怪异得很,想来,你们这里应该是藏龙卧虎之地。”
  白发老头笑眯眯地说:“你看看,你也装起来了。”
  两个人仰天大笑。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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