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军轰然应诺,王峻下令立刻出发,郭崇和樊爱能去夺取东西南北四处城门,他自己带着人杀向皇城。在路上,他悄悄地对刘正威说,“等一下入宫之后,你直接去归德殿后陛下的寝宫,记住,一切要做得干干净净,不可留下丝毫痕迹。”
刘正威会意,说道,“大人放心,乱军之中不知有谁放起了火,烧毁了归德殿。”
王峻点了点头,呼喝手下全速前进。开封的老百姓发觉形势不对,一个个关门闭户,躲藏起来。
临近宫门,天上忽然刮起大风,卷起地上的灰尘,兵士们一时都睁不开眼,过不多时又下起了滂沱大雨,李洪义道,“每逢大变,必有天象示警,今夜风雨交加,宫中必定防卫松懈,这是天助大人啊。”
王峻很愿意相信这番话,催令士卒快快前行。宫门前明德楼广场上积水成洼,负责值守的士兵都跑进宫躲雨去了,宫墙上也不见有人戍卫。
王峻笑道,“郭威和高怀德不会想到我们这么快动手吧,”他让人搬动巨木,撞击宫门,同时大军作好准备,随时杀入。
风雨之中,宫墙上突然竖起无数枝松明火把,火把上有油,遇水不熄,照耀四周宛如白昼。高怀德卓立宫墙之上,朗声道,“王峻,你不是应该率兵出城了吗?为何不经诏命,擅自前来?”
王峻指着高怀德骂道,“你囚禁陛下,我特来勤王。”
高怀德冷笑一声,“你来勤王?”他拿过一张诏书,“陛下早知你有异心,如今你反形昭彰,复有何言?”
王峻道,“呸,你说陛下有旨,那就请他出来当众宣告。”
高怀德道,“陛下不想见你这龌龊小人,众军听令,王峻谋反,其从者若立即弃械投降,可赦其不知之罪。否则,以从逆论处。”
宫门外的士兵们一片哗然,李洪义对王峻道,“大人必须当机立断,迟则生变。”
王峻不敢犹豫,对手下叫道,“不要相信高怀德,他是矫诏,我手中的圣旨才是真的。”
他身边有不少心腹将士,听到这话,都朝前猛攻,高怀德早有准备,负责戍守宫城的神武卫部队一齐站上城头,用火箭进行还击。
王峻一时难以取胜,正想去把郭崇部队调过来,有人来报,龙虎卫已经占据开封四门,等候下一步指示。王峻大喜道,“你去告诉郭统领,让他留下小部守城,其余的军队全带过来。”
传令者即刻出发,王峻对李洪义说,“郭崇手下还有十万人,只要这支军一到,高怀德一定抗不住。”
过不多时,后方杀声传来,王峻回顾众人,“郭崇已到,全力进攻。”话音刚落,便有密集的羽箭从后射来,王峻身边将士纷纷中箭。王峻怒道,“郭崇办事太不小心,快去看看,叫他走近宫门再发箭。”
刘正威气喘吁吁从后赶来,对王峻说道,“龙虎卫突然向我偷袭,士兵们扺挡不住。”
王峻骂道,“混帐,龙虎卫没长眼睛么?竟然对自家人动手?”
李洪义比他清醒,冷静地说,“上了郭威的当,郭崇是他的人。”
王峻一时还反应不过来,呆坐在马上,李洪义鄙夷而又愤怒地喊道,“你比猪还笨,楞着干什么,先冲进去杀了郭威再说。”
王峻木然地点头,瞬间又恢复了神智,高叫着带人冲向已被撞开的宫门。高怀德率众下城力战,郭崇肃清了王峻的后军,也来助阵。
王峻的手下冲不过去,也无退路,人越来越少。安在轩对李洪义说,“在下奉主公之命保护大人,请随我杀出去。”李洪义道,“铁肩教众果然忠勇,多谢了。”不再理会困兽犹斗的王峻,紧随安在轩往外逃离。
郭崇指挥部下将王峻团团围住,王峻高声叫骂,“郭崇你这个奸险小人,卖主求荣。”
郭崇道,“你才是小人,我一直忠于陛下,就等着今天收拾你。”
高怀德跃马挺枪,直取王峻,枪到处无人可挡,王峻道,“高将军,相识多年,我也曾帮过你,难道不能放我一马?”
高怀德收住枪,笑道,“你说得对,我是该放你一马。”王峻大喜,纵马欲从空隙处逃走,高怀德的副将刘廷让和刘守忠二马齐出,将他扯下马来。
王峻怒视高怀德,“你不讲信用。”高怀德冷冷地说,“我答应了放过你,可我的部下没有答应,爱莫能助了。”
王峻连连叫骂,高怀德让人把他押入宫中,自己和郭崇去见郭威。郭威躺在床上,低声道,“都结束了?”
高怀德答道,“臣不辱使命,逆党现已一网成擒。”
郭威强撑着坐起来,“那个李洪义呢?”
郭崇忙说,“臣已封锁全城,逆众一个也跑不了。”
郭威很是欣慰,“这次多亏你们两位了。”
二将低头道,“尽忠王事,分所当为。”
郭威点了点头,对一旁的魏仁溥使了个眼色,魏仁溥立即说道,“有旨意,高怀德、郭崇接旨。高怀德、郭崇平叛有功,授高怀德义成军节度使,郭崇为武安军节度使,并加侍中衔。”
二将连忙谢恩,郭威挥挥手让他们平身,高怀德问,“王峻应如何处置,他被擒后一直吵着要见陛下。”
郭威脸上现出厌恶之色,说道,“朕不想见他,但他毕竟是立过大功的人,显戮终究还是不好,让他自行了断吧。”
高怀德正要领命下去,郭威又说,“王峻的事情不急,让他多活两天。你与郭崇马上调动军队,加强开封的防卫。”
高怀德道,“殿前司已经败了吗?臣可以领军支援。”
郭威的脸上浮起一丝古怪的笑容,“柴荣恐怕已经击败辽人了,得胜之师还朝,要作好迎接的准备呀。”
高怀德道,“重进的大军已至城南八十里处,臣在内而他在外,纵然再有什么人想要生事,也足以应付。”
郭威道,“你不必来试探朕,实话告诉你们,朕得到密报,辽国内乱,耶律阮自身难保,柴荣下得好大一盘棋。朕预作准备,只是想看看以他这么聪明的一个人,下一步会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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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前司此次凯旋而归,捷报早传至东京。一时人心振奋,老百姓免遭涂炭之苦,都把柴荣当做活菩萨,家家户户在门前撮土焚香感谢上苍。
柴荣和苻彦卿一路行来,相谈甚洽,不知不觉已至封邱门外,城上旌旗林立、刀枪大举,张永德悄悄对柴荣说,“我军大胜,城内却如临大敌,莫非陛下对大人仍有疑忌之意?”
柴荣没有回答,继续往前走,高怀德从城内迎出,柴荣下马相见,高怀德老远就笑道,“你小子还真看不出来,一下子弄死了辽国的皇帝,还让辽人退回了幽州。这一场大功,可是三十年来也没人立过的。”
柴荣谦虚地说,“这多亏了符王相助,耶律阮是死在他们自己人手上,跟我可没什么关系。倒是你,除叛扶君,才是社稷的大功臣啊。”
高怀德竖起大拇指,“居功不傲,难得,难得。陛下在归德殿备好酒宴,为你洗尘。”
柴荣毫不迟疑地说,“那我立刻去见驾,请将军带路。”回过头吩咐道,“众军各回军营歇息,待我见驾之后,再作安排。”
高怀德脸色突然变得郑重,“你就这么去?”
柴荣奇怪地说,“君命如山,难道还能让陛下久等?”
“我不是这个意思,”高怀德显得很为难,声音放得极低,“你真要孤身入城?”
柴荣道,“你这话奇怪,总不可能十几万人一齐入宫吧?”
高怀德道,“你大胜而归,又收编了英武卫,力量已足以和侍卫司抗衡,你就不怕…”
柴荣道,“怕什么?怕人家说我拥兵自重?陛下明辨是非,不会这样想的。”
高怀德见他仍没有真正明白,想了想,象是下了好大的决心,严肃地说道,“陛下的身体很不好,恐怕…,你知道的,人老了就要考虑后事,这个…梁王肯定要即位,你又立下这么大的功劳,唉,我不知该怎么说,总之你不要忙着入宫。我再去跟陛下说说,过几天你再见驾如何?”
柴荣笑道,“我还以为什么事哩,你是怕我功高震主?那我更要去见陛下了,放心,不会有事的,多谢好意。”
高怀德还想阻拦,柴荣已经直入城门,往皇城而去。高怀德心中担忧,唤过刘廷让嘱咐一番,自己飞身上马,急追柴荣。
柴荣候于宫门,片刻之后,有内侍传令觐见。高怀德飞马而来,正看见他入宫,想跟着进去,却被内侍拦住,高怀德着急地说,“我有要事求见陛下。”内待道,“陛下有旨,只见柴荣一人。”说完转身回宫,沉重的大门也随之紧闭。高怀德狠狠地一跺脚,无奈地望着宫墙。
皇宫内冷冷清清,几乎无人走动,连守卫的禁军也不见个人影。柴荣跟在内侍身后,快步走过长长的甬道,踏上归德殿前的石阶,回头望了一下,来时所有的宫门都被关闭。他没有停下脚步,迈过门槛,跪下行了大礼,然后才高声说道,“臣不知京中发生叛乱,救驾来迟,望陛下恕罪。”
“你立下大功,何罪之有?快平身吧。”郭威的声音虚弱但仍充满着镇慑人心的力量,他坐在高高的御座上,目光依然锐利,仿佛可以洞察人心。
柴荣站起身来,这才发现偌大的殿内只有他和皇帝两个人,高怀德不是说有盛大的接风宴吗?怎么会如此清静?
柴荣定了定神,上前几步奏道,“殿前司在符王的协助下,击退辽军。臣幸不辱命,现在缴还兵符。”
郭威不置可否,好半天不作声,只是看着站在下面的柴荣,目光空旷却又深邃。
柴荣得不到皇帝的回应,自己也不敢开口,静静地立于阶下。
郭威终于发话了,“你长大了,可以自己处理大事了,朕心甚慰。”
柴荣赶紧又跪下,“事情紧急,来不及向陛下解释,请陛下降罪。”
郭威道,“事急从权,朕并无怪罪之意。起来说话吧,何时开始对朕也如此生分啊?”
柴荣道,“臣并非存心隐瞒,实因彼时朝中敌我难明,臣恐陛下…”
郭威道,“恐怕朕会怎样?怀疑你吗?朕若疑你,怎会允你带兵,还让符王帮你?”
柴荣忙说,“臣失言,陛下用人不疑,臣妄加揣度,罪该万死。”
郭威道,“不要这么战战兢兢的,你没说错,朕确实怀疑过你。你可知朕给过符王一道密旨?”
柴荣摇头道,“臣不知,既是密旨,陛下不必告诉为臣。”
郭威道,“现在事情都雨散云开了,让你知道又有什么打紧。郭崇一直是朕的人,向朕密报了不少关于王峻的事情。你可知你姑母是怎样死的?”他流下了眼泪,哽咽道,“是王峻暗箭伤他,为了阻止我退兵。”
柴荣没想到会是这样,想起姑母对自己的抚育照顾,不禁悲从中来,伏地痛哭。
郭威止住眼泪,继续说道,“朕知道王峻早有反意,可惜证据不足,朕又不愿如前朝那般落下一个滥杀功臣的名声,所以密嘱符王,尾随你后。殿前司和英武卫任何一方若有异动,他可相机决断、便宜行事。”
柴荣的背上出了一身冷汗,连连叩头道“臣对陛下、对大周一片忠心,请陛下明察。”
郭威又不说话了,闭上眼睛养了一会儿神,过了一阵才又问道,“高怀德可有劝你不要孤身见朕?”
柴荣赶紧说道,“绝无此事,臣一听到陛下接见,立即解散众军,飞马赶来,途中并未与人深谈。”
郭威笑了笑,“你这么着急干什么?殿前司加上英武卫也不过才不到二十万人,朕还不至于害怕。”
柴荣惶恐地说,“臣口不择言,臣并无异心…”
郭威打断他的话,“不用解释了,朕心里清楚得很。”
柴荣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尽量保持着镇定,郭威徐徐说道,“朕时日无多了,两个儿子也不成器。青哥身子弱,裕王又还小。朕若不在了,这好不容易才打下的江山,他们未必守得住。”
柴荣立即说,“陛下春秋鼎盛,偶有小恙,不过乃尺阔之蹊、一跃可过。”
郭威道,“你不要虚言欺联,朕的事自己心里明白。
朕只问你,待朕百年之后,你当如何自处?”
“臣愿尽心辅佐梁王,平乱世治天下,成我大周之一代伟业。”
“那这乱世当如何平定,天下又如何大治啊?”
这个问题柴荣不知和王朴商讨过多少次,当即琅琅答道,“臣以为天下纷乱已久,四方割据,民不聊生。唯有占稳中原,对各路诸侯远交近攻、各个击破,待南方平定,以此财赋休养生息、广蓄甲兵,阖中国之力北收燕云。燕云既复,辽人止马漠北,再不能为祸中原。”
郭威的双目突然变得炯炯有神,但这光芒瞬间又黯淡下去,说道,“你说得好,可惜朕是看不到那一天了。”
柴荣道,“陛下一定能看到的,臣有信心,不出十年,便可荡平南方诸侯。”
“十年”,郭威苦笑,“朕还会有十年吗?”
柴荣看见郭威老态龙钟、病骨支离的模样,想起眼前这个高高在上的人也曾对待自己如同已出,大事小事悉心教导,虽有严苛但其意拳拳,不禁痛苦地呼道,“陛下,不要再说了,陛下…臣一定会辅佐好梁王的。”
郭威道,“不,不是要你辅佐他。”柴荣不能明白这话的含意,茫然地看着郭威。
郭威停顿了一下,心中已作出了决断,“朕多么希望有你这样的儿子,你可愿拜朕为父?”
柴荣毫不迟疑地说,“臣愿意,臣从此改名郭荣,终身侍奉陛下。”
郭威微笑着点头,一脸慈爱地说,“你先退下吧,明日会有旨意给你。”
柴荣擦干眼泪,向郭威再次磕头,然后慢慢退出。
魏仁浦从殿后闪出,轻声问道,“宫内隐伏的刀斧手都撤走吗?”
郭威道,“都撤了吧。等等,柴荣走了再撤,朕不想让他看见。”
魏仁浦点头领命,又说道,“陛下明知高怀德与柴荣交好,为何要派他向荣荣传命,难道就不怕他通风报信?”
郭威道,“柴荣明知有危险还敢入宫来见朕,足见胆识过人,朕其实就想试试他。”
魏仁浦道,“看来他是通过考验了,而且经此一事,他或许会与高怀德尽释前嫌,这对他今后也有好处。”
郭威叹口气道,“京娥的死,始终令他无法释怀,朕看得出,他是在强忍。希望他最终能原谅高怀德,也能原谅朕。”
他今天话说得有点多了,气不怎么接得上来,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干瘦的胸膛上下起伏,好容易才缓过来,看见魏仁浦拜伏于地,奇怪地说,“卿为何突行大礼啊?”
魏仁浦抬头道,“陛下真乃千古罕有之英主,能为人所不能为。臣佩服之至,唯有五体投地。”
郭威笑了笑,“又让你猜中了,好生无趣。”
“臣非杨修,虽口不择言却无私意,陛下更不是曹操,故有容人之量。”
“那你说说看,柴荣和朕的儿子能否平安相处?”
“这要看他们各自今后是什么身份了。”
“重进一个人能支撑起整个朝局吗?”
魏仁浦脱口道,“恐怕不能,重进是一员好战将,但缺乏总揽全局之才。”
郭威道,“青哥有重进和你的辅佐,难道还不足以稳定朝纲?”
魏仁浦想了想,谨慎地说,“臣守成有余,进取不足,陛下要的是平定天下的后继者。臣虽愿肝脑涂地,但只恐才智不足,会有负陛下的重托。”
郭威说道,“青哥为君,柴荣为臣,国家就真的会乱?”
魏仁浦道,“主弱臣强,非国家之福,小人辈往往趁机挑拨。陛下不要忘了隐皇帝和陛下之间的故事。自古功高者不赏,柴荣新立大功,威震天下,与陛下当年何其相似。”
郭威喃喃道,“功高者不赏…或杀之…或以国让之…你说得对,朕不能让下一代自相残杀,天下也不能再乱。三年前开封因为朕已经历过一次浩劫,朕不希望再有第二次。”
他的目光开始涣散,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几句话只有他自己才听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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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威给柴荣的旨意在第二天下达,改其名为郭荣,封为晋王、加同平章事并判六军诸卫事。这意味着大周的军政大权都交在了柴荣手中,就在朝野上下诸多猜测、议论纷纷的时候,郭威又颁发了一道诏书,将次女寿安公主下嫁给张永德。
第二个消息更令人轰动,柴荣独抗辽军、立下大功,又本是郭威的内侄,封王那是早晚的事情。殿前司的人甚至觉得柴荣的这个王爵来得有点迟。但张永德一个武将,从前只是柴荣的亲兵,现在以一个二品官的身份得配龙女,从此晋身金枝玉叶,这份荣耀才更令人啧啧称羡。
殿前司上下喜气洋洋,一个个先去向柴荣拜贺,下来便去找张永德讨酒喝。张永德性子随和,军中上下都与他处得好,见了面先拿他打趣,张永德也被这从天而降的美事弄得晕头转向,傻呵呵在那里,不知该说些什么。
韩令坤最先去找张永德,攀着张永德的肩膀,吊儿郎当地说,“张大哥,我可先说好,大婚那晚我要来闹洞房。”
张永德先是点头,“当然,当然要闹,闹一闹、新娘笑嘛。”说到新娘,他猛然觉得不对,改口道,“不行不行,这件事得公主说了算。”
韩令坤道,“早知你是个惧内的,还没成亲,这耳朵就软成了这样。”他提着张永德的耳朵,“放心,芸芳以前也常和我们玩,大家熟得很,有什么事我担着。”
匡胤一行人从远处过来,看见韩令坤和张永德勾肩搭背,连忙皱着眉喝道,“令坤,快过来,没大没小了。”
韩令坤最怕匡胤板脸,知道再不识时务接着就会被劈脸臭骂,赶紧松开张永德。
匡胤朝张永德行了军礼,“恭喜大人”
张永德这才想起了自己的身份,收起笑容,严肃地还礼。韩令坤看他二人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忍不住暗暗发笑。
公主下嫁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东京城中的老百姓不会理解柴荣封王的背后含意,因此他们更愿意津津乐道于这场皇家婚事。很多好事之徒把打听到的各种小道消息加油添醋,说得眉飞色舞。年纪较大的人更会把从前见过的王公婚嫁盛况向年青人详加讲述。一时间全城的人似乎都忘记了前不久在宫门外的那场兵变,也忘记了刚刚才退去的辽人。
柴荣好象和这种欢乐祥和的气氛有些脱节,他正走在大理寺牢狱里那条阴暗潮湿的地道中。一个月前他也曾走过这条地道,那时的他是朝着相反的方向往大门外走去,在门外等候他的是月娥那张焦急而期待的脸庞。如今他再入此地,是奉了郭威的旨意,来见一个人。
地道里阴风阵阵,柴荣打了个寒噤,当他走过自己曾被关押的那间牢房时,没有往里面看过一眼,而是迈着坚定的步子继续往前。
在地道深处一个狭窄的牢房门口,柴荣停住了脚步,他要见的人就在里面。
柴荣没有叫人打开牢门,而是隔着门上镶嵌的铁栏,冷冷地看着里面。
牢房里的那个人身带重镣,背门而坐,柴荣轻咳一声,那人转过身来,乍一看到柴荣,大吃一惊,旋即又发出一阵狂笑,“哈哈…哈哈,柴荣,想不到你也沦落到和我一样的地步,郭威对你这个大功臣可真不薄啊。”
柴荣身后的随从喝斥道,“大胆王峻,见到晋王殿下还敢胡言乱语。”
“你说什么?”王峻没听清楚,“晋王?谁是晋王?”他用于指着柴荣,“是你吗?哈哈哈,你封王了?”
柴荣依然默不作声,王峻象个傻子一样瞪着柴荣,“你凭什么封王?你不是应该和我一样作阶下囚吗?”
他烦燥地乱踢着地下的茅草,自言自语着,“你是晋王,郭威封你为王…不对…不对”,他象是想到了什么,猛冲到门边上,双手紧抓住铁栏,用力摇晃。
随从们以为他要对柴荣不利,冲上去想要开门抓住他,柴荣摆了摆手,上前一步,隔着铁栏盯住王峻。
他的眼神中充满冰冷的杀机,王峻心头掠过一丝寒意,但他不甘示弱,同样对视着柴荣,声音略带颤抖,“你不要上了郭威的当,他是在利用你。只要你没有用了,他就会把你一脚踢开,甚至除掉你。”
柴荣的眼中多了一丝讥诮,“你害我姑母,还要害我,你以为我会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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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峻大口喘着粗气,激动地说,“当年杀她,我是迫不得已,郭威要是退了兵,我还能得到什么好处?我之前付出的一切都白费了。换了是你,会甘心吗?”
柴荣道,“但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自己,你已经位极人臣,还想要攫取更大的权力,甚至背叛大周。”
王峻拼命摇头,“不是,不是这样的。一切都怪李洪义,是他要胁我,我也不想的。”
柴荣鄙夷地看着他,“咎由自取还想委过于人,李洪义和安在轩都已落网。你勾结刘崇,利用铁肩教的余孽,阴谋造反,现一切大白,陛下念你往日功劳,特赐酒一杯。”
他将于一招,身后的随从端上一个托盘,盘中是满满一杯酒。
王峻看到酒杯,惊恐地往后一缩,“不,不,我不喝。郭威凭什么让我死?我为他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我为了他,和高怀德演戏,骗过史弘肇和李太后;剽掠明明是他的意思,却让我来宣布;我还替他杀了刘承祐,把黄旗披在他身上。现在他要灭口了,让我背负着所有的罪责下地狱,而他却青史留名。”
见柴荣一言不发,王峻又叫道,“你放了我,我在军中还有势力,我为你奔走,助你推翻郭威。你来做皇帝,我…我什么都不要,终老林泉,度此残生。怎么样?你听没听见我说的话。”
这时吴安国从外面奔进,在柴荣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柴荣脸色大变,朝手下使个眼色,几名身强力壮的随从立刻打开牢门、闯入房中,把王峻按倒在地强行灌酒。
王峻先是拼命挣扎,剧烈地蹬着双腿,过了片刻,动作渐缓,两腿一伸再无动静。
柴荣道,“你们守在这里,确认他断气了再离开。”转身和吴安国往外走,出了狱门,柴荣面无表情地说,“把刚才跟进去的几个人都杀了。”
吴安国马上带人再入狱中,柴荣用严峻的语气对守在外面的侍卫们说道,“走,马上入宫。”
躺在病榻上的郭威已是气息奄奄,柴荣一奔进来,就跪在地上,郭青哥、郭意哥、魏仁浦、范质、王溥还有李重进等人都含泪站在一边。
郭威听到动静,慢慢睁开眼睛,看见柴荣跪在那里,郭威伸出瘦骨嶙峋的一只手,招他过来。柴荣手足并用爬到床前,郭威把手抬了一下,见柴荣不知其意,吃力地说道,“荣儿,你…坐…坐到朕的身边来。”
柴荣不明白郭威为什么这样做,大着胆子起身,紧挨着床沿。郭威拉着他的手,“王峻…”
柴荣见他说话很费力,抢着说道,“已被处置。”
郭威眼神闪了一下,柴荣马上又说,“连同送酒之人一并处置了。”
郭威轻轻点了点头,“你听到的,…要咽在肚里…不一定学朕…但…但…可能有用…”
柴荣道,“父皇光明磊落,儿臣一定尽心效法。”
郭威眨了眨眼睛,“朕不敢合眼,怕合眼之后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柴荣流泪道,“父皇勿出此言,您春秋鼎盛,御医说只是小疾,过几天就好。
儿臣还等着随父皇东征西讨,荡平四方。”
郭威枯黄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东征西讨…那是你们的事了…朕很累…打不动了…”
他又指了指两个儿子和李重进,“你们过来,”
三人走到榻前,郭威指着柴荣,“你们跪下…向…向荣儿行礼。”
三人虽不知郭威用意何在,但都听话地向柴荣跪下。柴荣慌忙也要跪下还礼,郭威一把拉住他,对三人说,“拜,行三跪九叩之礼。”
棠荣大惊失色,“父皇,使不得,使不得。”
李重进三人已开始认真地对着柴荣磕头,郭威等他们礼毕,才满意地说,“昔日你们待其如兄,异日当事之如君,切记切记。”
重进三人含泪点头,柴荣乘势跪下去,扶着大家的肩,四人一起抱头痛哭。
郭威脸上带笑,无限慈详地看着四个孩子,又对魏仁浦和范质等人说,“国事今后有劳诸卿了。”
众臣也都痛哭流涕,郭威道,“魏武曾言,神龟虽寿犹有尽时,朕虽非圣贤,亦明生死之道。你们…也不要作痴人之态。”
魏仁浦哭道,“小家小户,亦知长忆亲恩,更何况是对君父?陛下…陛下啊…”
郭威道,“朕还在…你哭什么丧?都下去吧…朕还有几句话要交待荣儿。”
大家知道他父子之间必有重大事情相告,于是知趣地退出。寝殿内只剩下郭威和柴荣二人。
郭威让柴荣离他再近一点,他的声音极低而又断断续续,柴荣伏在榻沿,认真倾听。
郭威说,“王峻对你说的话,多半都是真的。朕让你去见他,是希望你明白…身为帝王,可以有心腹,但绝对没有朋友。”
柴荣的心剧跳,郭威又说,“魏仁浦手里有遗诏,朕大行之后,你便是大周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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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结果在事先柴荣也曾或多或少地幻想过,尤其是在封为晋王之后,刚才梁王等人向他下跪,几乎可以让他确定了。但是现在由郭威亲口说出,仍然十分震撼。他流着泪,不停地用头叩击床沿,“儿子愿终生为臣,请父皇收回成命。”
郭威抚着他的头,“你雄才大略,必可继我遗志。这千里江山唯有交托在你手中,我才能放心。”
歇了一阵,他又说道,“为君不易,世人皆以为皇帝高高在上,其实内中辛苦,非外人可知。你要万事小心,切勿偏听偏信。”
柴荣含泪点头,“儿臣遵命。”
郭威道,“帝王应知驭人之道,纵有心腹,也不可一味畀信,否则…将大权旁落。用人不疑虽是不错,…那也是因为你让他做不出令你怀疑之事。”
他说话稍多一点便气息急促,柴荣一边为他抚胸一边说道,“父皇善保龙体,儿臣有的是时候恭聆教诲。”
郭威缓过了一口气,说道,“有些话不说怕以后没机会了,从来国丧,便有乱事。朕不得不多叮嘱几句,…我已替青哥退婚,并代你向符王提亲,让他把月娥许配于你…有符王这个强助,别人难撼你的江山。”
柴荣五内翻腾,没想郭威为他做了这么多事,考虑得如此周到,一时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郭威又道,“对臣下要恩威并施…那个…张永德,很是忠勇…你与他结了姻亲…他更会为你卖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