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精记》:界门纲目科属种,怪力乱神人鬼妖 。

  当时,我已经被锻炼的,不敢说浑身是胆,起码黑暗树林里风吹草动,异响聒噪,我不再一惊一乍。梦云舒常说暗夜里潜藏着无数危机,我彼时却冲动地有点爱上夜行路,我感觉我和他俩在一起,就似金庸先生武侠世界里的侠客,背一剑走天涯,这场景又好比诗仙李白的诗作“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我不自觉地高声吟出《侠客行》,“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梦云舒照着我老鼠窝(后脑勺)就是一巴掌,骂道:“你出门忘吃药了?”
  我摸着老鼠窝,说:“我是个感性的人,刚才嗅到这山里空气清新,发人神经,突然间诗兴大发,有点上头。”
  梦云舒拿手电往我脸上绕,说:“就你们这些知识分子门道多,我看你是昨晚喝的酒,今晚还在当尿出。”
  张小美一直没答话,突然问梦云舒:“我听山人说,你还有一条大白蛟,是保家仙?”
  梦云舒点头,说:“有一条,跟了我不少年。”
  张小美说:“那你还真不简单,有几把刷子,我知道有保家仙的,一个山人,一个J哥。”
  梦云舒和我谈过他对他的白仓大仙的态度,怎么说呢,用他的话讲,是很复杂的一种心理,他父母和村里人死于黑鳞蛟龙,他对蛟龙恨之入骨,可是他在他师父临终前才得知的真实身世,那时候白仓已经跟他几年了,彼此有了感情,所以梦云舒和白仓的关系从那时候变得不温不火。
  梦云舒不以为然道:“请保家仙又不难,只是这玩意需要供奉,很多人不愿意请,请神容易送它难,我也有不少江湖朋友有保家仙,这不算什么吧?”
  张小美拍拍背上的包,说:“那不一样,保家仙比我身上的枪好用。”
  我跟在后面说:“张姐张姐,回头枪借我玩玩,这真步枪我还没开过呢!”
  张小美翻我白眼说:“有句话叫子弹不长眼,不知道吗,而且这子弹很贵的,开一枪,一块钱没了。”
  我们翻山越岭,徒步了三个小时,终于看到前方山窝里星星散散地亮着几处灯了。村口处有棵老松树,树下有个圆柱形石墩,中间掏空了点,四周照着油纸,中心一棵麻绳搓的灯芯正有气无力地燃烧着。梦云舒说那石凹里不是水,是松脂。
  张小美说:“村头最后一排,最东边,哪边是东?”
  我想了想,指着右边,说:“应该这边吧,村子不都是坐北朝南吗?”
  梦云舒环视了下四周,说:“没错,看这周围的草木长势,是这边。”
  我笑道:“梦大哥,这也能分辨方向啊?。”
  我们找到老光棍家,发现屋里还亮着灯,敲开门后,是个十多岁的小女孩,手里还握着铅笔。我回头问他们道:“是不是搞错了?”
  屋里传来声音,“你们没搞错没搞错,是我,郑军武。”郑军武小跑着从房里出来,身上披件棉袄。他留着平头,额头两侧秃了毛,个头不高,迎着笑脸说:“这是我姑娘,我听县里张干部说了,这两天会从安徽来三个人找红牛。要不要对暗号什么的?”
  梦云舒笑笑,说:“对什么暗号?”
  郑军武说:“正常你们这些跑江湖的碰头不是要对上暗号吗,我看武侠书里这么写的,嘿嘿!”
  梦云舒说:“你这老哥有意思啊,也是武侠迷?”
  郑军武把我们迎进去,说:“我爱看武侠小说,听听评书。”
  这时候一旁的小女孩说话了,“我老爹上过初中呢!”小女孩头上扎两个朝天辫,歪倒凌乱,嘴巴边上吃的鸡蛋黄还没擦掉。我心里在想不是说这个郑军武是个光棍吗,哪来的小孩,难道是领养的?
  梦云舒捧着小女孩的脸,温柔地说道:“那你要向你爸爸学习,考个大学!”
  小女孩朝我们摇着铅笔,天真地说道:“我正在写作业呢,我肯定能考上大学的!”她趴在板凳上看人热闹似的,荡着她的腿。
  郑军武把她揪到西厢房里继续写作业,小姑娘还来句:“哼!我已经写完了,在检查对错!”
  我对他说:“你女儿是个好苗子,好好培养啊,长大绝对是个国家栋梁。”
  郑军武不好意思地说道:“嗐,什么好苗子,只希望她长大后能走出这穷山僻壤,到大城市里去坐办公室就好了。”郑军武言语间透露着山里人的质朴,对我们丝毫没有戒备心,这点我是很敬佩他的。他忙着给我们倒开水,又问我们有没有吃晚饭。
  我们仨肚子饿得咕咕叫,我说:“还真没吃,你们这寨子太远了,藏在这山里头,走了一下午山路才到。”
  郑军武马上丢下手中抹布,精神矍铄地说:“不嫌弃的话,我现在就做几个菜,你们喝不喝酒?”
  张小美说:“这么晚到贵处实在打扰了,还嫌弃个什么?有劳你了,我们昨晚刚喝的酒,你们这里的酒劲大,上头,不敢喝了。”
  郑军武哈哈笑道:“是不是喝的苞谷酒,那酒度数六七十度呢,我都喝不惯,你们今晚尝尝我酿的咂酒,度数低,好喝的!三位在这坐一时,我下去整几个菜。”郑军武的厨房在屋子下面的地窖里,阴暗潮湿,地面撒了石灰祛湿。他喊我下去帮忙抬坛酒上来,封口的酒泥一揭开,一阵粮食香味扑鼻而来,纯正的粮食酒。我不抽烟,就是好一口酒,但是我喝酒不酗酒。
  这时候,小女孩悄悄地靠在门框上,探着个头,对我们说:“我爹做菜可好吃了。”
  我看她古灵精怪的样子,也是惹人喜爱。
  梦云舒从包里翻出大白兔奶糖的铁盒,打开朝着小女孩示意道:“过来,叔叔有糖奥!”我在一旁突然发笑,说:“大哥,你这话怎么听起来不像个好人呢!”
  张小美也说:“你别把孩子吓着了,给我!”他要过梦云舒的奶糖,叫过来小女孩,剥开一颗糖,给她。
  达人所之未达,探人所之未知。这个世界其实很精彩!
  小女孩手上戴着一只雕饰精美的银镯子,我夸她镯子很漂亮,她揪着头上的小辫子说:“我爹说了,等我长大了就给我戴我娘生前的银冠,好大一个,我现在戴不上。”
  我摸摸她的头,正好郑军武端上一个菜,热乎乎的山木耳炒鸡蛋,我夸他女儿普通话说得不错,郑军武回我说:“是我教的,我不想以后她到外面世界了,别人嘲笑她的家乡话。”
  我否定了他的话,说:“那你绝对多虑了,我可觉得你们当地话好听的嘞!”我故意学了几句土家人的话腔,逗得小女孩一直在那傻笑。
  郑军武一会功夫烧了六道菜,都是当地特色食物,喝咂酒的方式很怪,他给我们每人一根长长的麦秆子,插到酒坛里面,吸着喝,味道确实好,还能吸到底下沉淀的麦渣。
  人说男人聚在一起,要么黄腔滥调,要么国家大事,我经常看到一群上岁数人在饭桌上,指手画脚, 评头论足,说着说着观点不一样的都能干起来。我们也不例外,话题谈着谈着就到了统一台丨湾问题。去年蒋丨经丨国去世后,李丨登丨辉成了接班人,郑军武激动地说:“李丨登丨辉一定会成为台丨湾和大陆间最大的屏障,而不是台丨湾海峡!”
  那时候的局势难料,谁也不知道历史的走向,郑军武之所以敢这么说,也离不开他曾经在部队当兵的经历。他是个有故事的人。
  我们在他家挤了一晚上,凌晨四点天未亮时,他家鸡笼里的鸡群集体扑腾翅膀,把我吵醒,我正好下床撒尿,未看见梦云舒在屋里。
  我拎着马提灯,轻声拉开门栓出去,梦云舒就坐在门口的石条上,独自抽着烟。烟头的一点红在黑暗中时大时小,点缀着寂寞的他。我在附近,找个地解完手,踱回他旁边,问他:“师父,你长年累月这样,不怕身体亏虚了吗?”
  梦云舒咂咂嘴,说:“习惯了,人生就是一个过程,长久都一样可以精彩。”
  我肯定他的生物钟已经紊乱不堪,甚至不存在体内了,这是非常不好的生活状态,可能由于他个人体质和其他的神秘原因,他目前看起来依旧神采奕奕,但是随着年纪增长,身体机能的下降必然会导致他疾病缠身。于是,我劝他:“你也五十多的人了,该养生了,要多睡觉。”
  梦云舒鬼魅般地一笑:“等你什么时候继承我的绝学,我什么时候就可以睡了。”
  我向他坦白道:“我有点神经衰弱,早前睡眠质量就差入睡慢,你教我清明梦,我练习起来感到无力,进步缓慢。”
  梦云舒说:“你有百无禁忌的先天优势,练成清明梦绝对没问题,只是你小子想法多,容易走神。我们行走世间,要习得一技之长,哎对了,说到这,我想起来了,你说你科班出身,正经大学生,怎么之前在家里蹲?国家不都包分配吗?”
  我说:“和领导闹不和,欺负我新来的,每逢节假日都安排我值岗,一气之下就跑回家了,我当时有编制的,铁饭碗,我就是不想回去,再者,要是我在单位老老实实上班,哪有机会认识你们各路神通啊?”
  梦云舒说:“嘿,少贫嘴,我现在可是后悔了,耽误了一位国家栋梁,不然你还能为人民做贡献呢!”
  我掰响我的指关节,说道:“现在做这行也能为人民做贡献,响应毛 的号召,打倒一切牛鬼蛇神,为民除害!”
  此刻的老洼寨无一家亮灯,惊蛰日过后,虽草木莆疏,但是荒茅尖枒中虫鸣伊始,充斥耳边。村头的一盏松灯孤零零地发着光,微风拂过,树影婆娑。我感叹几十年前就在老百姓口中传说的“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美好愿景,至今还未全面实现,山里的人家依旧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的生活。
  天亮后,郑军武早早起来放出鸡笼里的鸡,这些鸡发疯似的一股脑全冲到山上,完全是散养,十几年后,他的散养鸡畅销全国,这是后话。
  梦云舒招呼我去找郑军武,买点煤油火柴等。郑军武又使唤小女孩带我去寨子里唯一一家供销社,在寨子最后面,门口有口池塘,背靠着山,是座两层的木楼,进去里面还要过一个简易的木桥,下面穿过一条小溪,小溪两边的革命草青黄交接,水边石壁上爬满黄苔。
  供销社也早早开了门,社员往外铺货品,和一个来买盐的大妈用方言交谈着。卖货员听见小女孩说买东西,回头看见我们,立马用普通话说道:“郑一,你爹又带人来收古器啦?”
  小女孩腰一挺,说:“不是来收古器的,是去山里找红牛的。”
  卖货员用毛巾打打板凳上的灰,说:“你爹可真会来事情。同志,你需要买什么?”
  我买完东西回去时,又仔细打量了这个寨子,过半人家都住的吊脚楼,家庭条件还不错。小女孩开心地舔着我给她买的西瓜味泡泡糖,拿在手上舍不得嚼。
  郑军武把女儿交给亲戚代照顾,随即带我们前往发现血牛的地方。郑军武指着挡在我们面前的这座老洼山,说山上埋着几座大墓,经常有盗墓的过来走动,但是至今也没找到位置。
  我问他:“我听供销社的说,你是不是经常带人来乡下收古董?”
  明天继续。
  郑军武说:“带过,很多行脚商人都收,以物易物,你别看我们这里人住的高高在上,靠的是老祖宗,吃的是老本,穷得很,没想到祖上传的银器玉器现在还挺值钱,家家都抢着卖。”
  我说:“我看家家小吊楼,跟别墅似的,你要是带我们找到血牛,给你的报酬你立马能在寨子里盖个洋楼起来。”
  郑军武感慨道:“嗐,什么洋楼啊,攒点钱给孩子读书,我打光棍一辈子,没要个女客,就养这一个孩子,供他上大学是我一辈子心愿了。”
  我朝他竖起大拇指,说:“你是最伟大的!”
  郑军武道:“谈不上谈不上,我养个丫头也是为了养老嘛,你们不要在郑一面前提她是领养的,好吧?”
  张小美说:“她有你这样的父亲是上辈子修的福气了,人人都重男轻女,你有这思想觉悟,不简单。”
  梦云舒问起血牛下落时,郑军武激动地将那天上山找牛的情形说了遍,我听完,倒是迫不及待想看看这血牛到底何方神圣,比起汗血宝马,它的稀罕度更高。来之前J哥就说过,血牛自秦朝起出现在大地以来,鲜为人见,每朝高阶官员都为收藏血牛或者血牛肉而趋之若鹜。血牛的赏金不低于老树精,珍贵程度可见一窥。
  从山脚上去老洼山,要从大面积的松树林中穿梭,有一条山路被踩得光溜溜,像条滑皮蛇一样,七湾八扭地钻进大山里头。这里打猎野兔的人很多,一路上遇到四五波人,拎着灰色野兔,背着一堆铁夹子。在徒步了几个小时后,郑军武顺利把我们带到目的地,这里是一处山中平原,有一个足球场面积大小的空地,草木初生了很多嫩芽,在北边位置还有口水潭,非常适合放牛。
  我环视一圈后,发表看法道:“这光天化日,荒山野岭的,我们去哪找血牛,真要按计划在这埋伏着?”
  梦云舒说道:“这些性灵的精怪行踪出没不定,但是这里地皮开阔,水草丰盈,定是血牛常来之处。”
  郑军武说:“你说得没错,不光是我,这附近几个寨子里都有不少目击者,就这最近一两年的事,以前没听人说过有这种红色野牛出现,我也是因为家里牛被那畜生诱惑上山才碰巧遇见,听你刚才这么说,这牛一定是什么妖物了!”
  梦云舒提议让郑军武先回去趟,我们仨在这里守一夜。郑军武同意梦云舒的办法,匆忙下山去。梦云舒让我们钻到边上草丛里沾沾土腥味,盖住我们身上的气味,避免血牛闻到人气不敢过来。
  晌午时分,天空出了太阳,微风拂过,一股草木清香的味道直入灵魂,唤起我儿时放牛的回忆。我转了转头顶上的草环,这是刚才梦云舒编的,我问他:“我们有必要这样跟打伏击战一样吗?”他俩趴在地上,我嫌地上脏,蹲着在,头上脖子上套着草环,像着一身吉利服似的。
  梦云舒严厉地说:“我请你严肃点,我们是来执行任务了,不是来这山头上晒太阳的!”
  张小美对我说:“你放机灵点,血牛力大无穷,水猴子都拖不动,你别被血牛顶到裤裆了。”
  我默默地趴到地上,心想要是血牛来了,你俩带头上,我断后。刚才张小美说到水猴子,我不得不提下这种东西。在皖东一带传说的水猴子,在当地方言中叫““水的猫””,传闻“水的猫”四肢漆黑,有毛,脸长得像猫,生性喜水,夏日午后,它能连翻七十二口池塘,见到有人在水里就会想尽办法拖人下水,连水牛都不放过。一旦它把人拖到水里,就会用淤泥塞住人的鼻子嘴巴,将人闷死。
  我曾经推测过,“水的猫”其实不存在,它可能是长江里上来的一种生物,“水獭”。两者方言读音近似,生活习性近似,只是水獭不吃人,吃鱼类。由于农村信息封闭,容易产生以讹传讹的现象,将原本正常的事物给弄夸大化。
  在耐心等了许久后,对面的树林里猛然传来一阵躁动,我慌忙说:“有动静了!”
  张小美盯着前方,下意识地摸了摸铺在她面前的针灸带(上面别满各式各样长短不一的银针)。但是随后那边林子里竟然钻出来两个戴着蛤蟆镜的男子,梳着和梦云舒一样的中分,身穿皮夹克脚蹬高筒马靴。
  @樱木花D 2020-03-15 12:18:49
  天涯海角聚天涯,成精记载成精物,此帖一出,谁与争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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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精记载成精物,一语双关。谬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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